据某个仙人说,降魔大圣刚到璃月的时候还是只什么也不懂的文盲鸟,帝君心善,也看中小鸟的资质,便将刚刚收入麾下的降魔大圣好生养在身边;等到大圣在床上养好伤又让大圣在案前没日没夜的背书。
于是众仙人路过或者拜访岩神殿时总能听到朗朗念书声,那叫一个铿锵有力!
什么?您说帝君管的太严了?
这哪里的话,大圣分明喜欢的紧,学的也快哩!
不过后来有热心的黄发小哥对此考证,得到降魔大圣支支吾吾的确定后否定、否定后确定,以及藏不住的红耳朵后淡定但激动的下结论道:
喜欢的,而且喜欢的不得了嘞。
摩拉克斯刚进府邸的门便在院内的桃花树上抓到一只晒太阳睡大觉的金鹏鸟。
不过摩拉克斯对此并无表示,隐去声息在树下看着窝成团的小鸟,并在回神后拿来画卷笔墨,当即坐下大挥手笔。
适有小仙路过,见此景难得,凡间半道上传与人听,后来民间便有谣唱:
美景真真情切切,悄悄不扰栖上眠;
岩王一座安磐石,纸上两点落桃枝;
笔下流墨三浓浓,四刻纸上名画轴;
风过岩王欣五望,花间六啭七啾啾;
世间珍贵八九十,世间何物能比至?
想诗句情多款款,岩王兮声轻莞莞:
百千桃花掩玉面,轻风万醉公子仙。
掩玉面桃花千百,公子仙醉万轻风。
落笔提字。
等魈在树上迷迷糊糊醒来时月亮已经在远山角上露出一点金黄了。
少年四下张望,只有三两桃花瓣随风舞落,慌乱的心才刚放下,魈还未喘出口气便听树下传来一声熟悉的沉稳:
“再睡的话今晚可要睡不着了。”
魈往下看去,树下的人白衣翩翩,朝向他伸开双臂。
“——!!!帝、帝君!”魈被摩拉克斯吓一跳,没想到自己爬上帝君种的树还能睡这么久,连帝君到来都感知不到,真的是无用。这下还被摩拉克斯抓了个正着,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摩拉克斯看他在树枝上紧张得脸都红了,笑道:“先下来吧。”
“啊、是,是。”魈下意识往树下跳,他本可以稳妥落地,却没想着摩拉克斯在树下接他,直接掉进岩王帝君怀里去了,还带下一阵桃花来。
粉嫩的花瓣随风飘飘洒洒,摩拉克斯将他拥在胸前,顺手托着腿弯就往殿内走去。魈浑身僵硬不敢闹腾,急道:“帝君大人、您放我下来,属下自己可以走的!”
摩拉克斯却把他往上掂了掂,魈下意识抓紧胸前的衣物,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摩拉克斯胸膛随着声音闷闷鼓动。
“无事。”摩拉克斯低头果然看见满脸通红的魈,笑道,“而且你在树上这么久,腿也已经麻了吧,我总不能干看着你跳下树就给我磕一个。”
“我、我…”
好在那棵适合睡大觉的桃树也只在殿前不远,魈在摩拉克斯怀里也只是呆了一小会便被抱进了屋,稳稳坐在书案前的靠椅上。
“虽说你身子未愈,嗜睡也是正常的,但树上风大,下次还是在房间睡的好。”摩拉克斯清了清桌面的文书,又在柜上取来一本册子递给魈,“左右现下无事,教你认书识字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既刚睡醒不妨先背几段。”
魈红着脸接过,翻开来尽是密密麻麻的字符,横看竖看也不见有几个认识的,实在是难堪。
摩拉克斯在他旁边坐下,挑眉道:“先念第一段,错了也无事,我看看你还认得哪些。”
摩拉克斯都这么说了,魈也不好再推托,脑瓜子里努力仔细回想着几百年前学的字词,好一会才支支吾吾念出来:“…周、束,草,三日在天。今夕…可夕,见此、人…”
魈一个音一个音断断续续地往外冒,越编越害羞,越说越小声,实在编不下去了,转头睁着一双杏圆眼睛为难的看着摩拉克斯:“抱歉,帝君。属下…我不会。”
摩拉克斯也不恼,笑完揉着他睡得塌塌的头发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魈意会,看着他跟着读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眼前的人捋顺他耳后的墨发,唇齿轻起,缓缓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摩拉克斯掌心贴过耳廓轻轻拍下魈的脸:“看书。不要看我。”
“啊、是。”
魈颇为局促地低头,只听摩拉克斯又笑一声,面上越发红烫了,烫得他眼睛也发涩。
岩神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他慌乱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又浮现那人起伏动作的喉结。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子兮、子兮,如此…”
“良人。”摩拉克斯提醒道。
“如此良人…可…”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摩拉克斯点了点头,“专心,莫要发空。”
魈应着悄悄用手贴了贴脸侧,实在烫手。
摩拉克斯又往复念了几遍,听过魈能流利的复诵出来才过篇章。他挑的这本较为好读,魈也能把字记个七七八八,他念一句,魈便跟着读一句。
岩神的指尖碾过,略微泛黄的纸篇翻页,发旧的墨色小字活跃着跳入眼帘。
摩拉克斯瞥过:“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他忽的想起什么似的,沉吟片刻,对着那双稍感疑惑的澄金眼睛道:“我想起来你似乎还没有件趁手的武器。”
“可有属意的?”
魈不知摩拉克斯为何突然想起这些来,心中有个强烈的答案,虽有些羞涩,犹豫后还是道了出来:“帝君大人,我想用枪。”
“用枪?那可好,届时我也可以一并教与你。”摩拉克斯笑道,“不过我适才忆起,我曾用玉石塑琢过一只鸢鸟,化为长枪击退巨兽,想来倒是很衬你,心中便自作主张要赠予你了。”
“正好你想用枪,倒是跟我‘心有灵犀’。等你伤好时我再将和璞鸢交于你。”
一下便被授赠了武器,魈有些发懵,心里细细揣摩几遍摩拉克斯的话才惊喜地相信:他原只是罪人,哪曾想如今能得岩神如此照拂?
魈没有能还给摩拉克斯的,单单的谢字太轻,他的命也不值钱,情急慌乱下想起午间折下收入袖中、准备悄悄送给摩拉克斯的桃花枝,双手呈上:“谢谢您,帝君大人。魈无以为报。”
“这、这枝是树上最好看的,本想送给您…”他突然顿住,说不出下文来。他能送什么?连桃枝也是帝君大人的、不稀奇的,或许只有他当个宝贝要来供神,用这种东西回赠,实在是有些过于可笑了。
伸出去的手不能收回,魈只能把头埋到最低,羞耻和胆怯挤占心间。
仅仅只是几秒,却似乎已是许久,一刻一刻如刀匕划在悬挑的心上。
摩拉克斯有些意外,看魈手间呈着的桃花还沾着露水,粉嫩的花瓣倚在手间,两三朵绽放之下细枝含苞待放,确是可爱美丽。
摩拉克斯仔细着轻轻拿起,轻笑一声。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等魈能完整背出今日所学几首诗时蜡烛都已经短了一大半,好在他学的上心,记的也快,倒不至于让摩拉克斯按在书案前背一通宵。
现在夜深,殿外只剩晚风吹树沙沙的声音,桃花簌簌落下。
魈本来也只是住在偏殿,摩拉克斯意识到自己留着人熬夜时已经太晚,便叫魈同在殿内歇下。虽然魈很别扭,但他不懂拒绝,摩拉克斯还说他床大,怎么躺都合适。
直到魈板正僵硬的躺在摩拉克斯身边时才开始后悔。摩拉克斯呼吸平稳,他是大气也不敢喘,偷偷地往旁边瞧去。
摩拉克斯本也只是在闭目养神,知他睡不着便睁开眼来。
摩拉克斯帮魈捋开眼前的碎发,“睡不着么?”
魈点了点头。他今日背了许多书,一堆诗词好句都在脑袋里逛呀逛,明明午时是极困的,现在终于躺下了反而很清醒,当然也不排除是摩拉克斯在旁边的原因。
摩拉克斯想起凡间哄睡还有讲故事的,思量道:“既如此,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
摩拉克斯提替魈掖好被角,手隔着被子轻轻拍着魈的肩膀,有规律地一下又一下。
魈听见岩之魔神低声温柔,像春日晨间一瞥轻风拂过心田。
岩之魔神说——“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地上有一块大石头,天上有一只会飞的小鸟儿。
大石头在地上数着星星看月亮,小鸟儿在天上晒太阳。这里有高山、有泉露和清心。每当小鸟儿略过高山跃过泉露,从大石头身边飞过时,大石头总能闻到小鸟儿送来的清心香。
大石头总喜欢在安安静静地上看它飞呀,飞上很高很高的天空,带来晨起的希望,宣告天晴的好消息。
可是有一天,小鸟儿飞不动了,它在天上掉了下来。]
掌心下的身躯一颤,摩拉克斯看见魈又挣开了眼睛,怯声试探着问他,“帝君大人,它会死吗?”
“不会。”摩拉克斯安抚道。
“可是它飞的很高。”
“所以大石头来了呀。”
[大石头赶紧接住了下坠的小鸟儿,可是它飞的太高,摔的也很严重,身上好疼好疼。
大石头抱着它,跟小鸟儿说,不怕不怕。不怕不怕。
它给受伤的小鸟儿挡住冷冷的雨水;给小鸟儿架起遮风的岩墙;接住轻轻的露水给小鸟儿解渴,隔开厚重的冰雪。
小鸟儿终于醒了,它啾啾着说,好石头呀好石头,谢谢啾,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于是小鸟儿叨走了惹大石头麻烦的小虫子,理干净大石头身边的杂草;春天的时候带来高山上的清心,夏天的时候送来甘甜的泉露;秋天的时候唱着啾啾的歌,冬天的时候用羽毛给大石头捂暖。
它呆在大石头身边,跟着大石头一起往天上数星星呀看月亮。
可是大石头一直说,飞吧,飞吧。
飞到高山上亲吻冷冽的清心,到泉露边养护美丽的羽毛;在四季唱着动听的歌谣,在蓝天之下拥抱温暖的太阳。]
魈不理解,“帝君大人…大石头不喜欢小鸟吗?为什么要赶他走。”
摩拉克斯笑着,却没有回应他。
[小鸟儿以为大石头不喜欢它的礼物,于是在夜晚送来刚刚盛开的清心,在清晨送来最洁净的泉露。
大石头说,谢谢你,善良的小鸟。飞吧,飞吧。
小鸟儿说,我还没有回报你的恩情。
大石头呀大石头,你爱的究竟是什么呢?]
摩拉克斯不再言语,魈听得仔细,心里还跟着摩拉克斯的声音往下猜,可是摩拉克斯突然停顿,他悄悄抬头,发现面前的的大人整挽着嘴角看他。
魈顺着摩拉克斯的故事往下问,“帝君大人,大石头告诉它了吗?”
摩拉克斯轻轻点了点头,看着少年那双澄金无垢的眼眸。
“大石头说——”
[
“我爱你腾飞而起时自由的风。”
]
故事结束不久魈便睡去,摩拉克斯侧身静静描摹魈的轮廓,闲来无事竟数起他浓密的长睫毛来。等到身边人的呼吸规律平静,摩拉克斯才继续闭目养神。
又不知是许久,摩拉克斯感受到怀里钻进来一个小热源,心下了然,睁开眼睛果然看到魈蜷着身子往他怀里靠。他本就是块石头,体温相较低些,估计是在被窝里捂得太暖,往他身上贴凉来的。
索性一手撑着头,便看见闷被褥间的小脸红扑扑的,只是约莫梦见了哪些不开心的事,两撇秀眉将额间拧出川字来。
摩拉克斯伸手把魈搂进了些,隔着单薄的里衣顺着腰肢轻轻安抚,听到怀里传来几声嘟囔,摩拉克斯挑眉,心下笑道:果真是小孩。
他想起百年前一次夜里从巷中穿过。那夜月亮藏在云雾后,仅仅漏下几滴光来,一点一点如滴落的墨似的晕染在璃月的大地上;晚风多寒扶起岩神的丝发,同垂柳簌簌空中。
他记得巷里的一户人家也点着如现在这般的烛灯,在黑暗中照去孩子沉睡的噩梦。
或许烛光太短,只能让母亲的歌谣缓缓梦中的明亮。
于是岩之魔神听到——
听到了什么呢——摩拉克斯竟一时想不起来。
只有曲调还在喉间。
和着帷帐间的烛光和悄悄的月亮,晚风轻轻清清,歌谣浮进梦的小河远远流长。
“长夜摇星火,清清伴轻轻。
云彩绕天宫,流曲聊梦境。
风抚我卿卿面,月照我卿卿心。
卿卿伏枕睡呀我做怀,卿卿倚桃枝呀我赠来。
流光迢迢滢来呀我悄悄…”
摩拉克斯忽然想到些什么,嘴角的笑意也不掩住。
“小鸟啾啾背书呀我教教。”
“诗书三行我先念,啾啾稳稳随我背。”
“夜来长梦勿侵扰,我护啾啾睡好好。”
“…”
“…”
千年之后钟离回想起来当年的事还是不禁发笑,徒留得降魔大圣在某人怀里面红耳赤,紧劝道莫要再提。
钟离搂着魈躺在床上,魈就在他背后悄悄用指尖蜷着棕发,钟离笑完果真又得了只热乎乎的羞小鸟,乐道:“今夜怕是睡不着了,不知上仙什么时候也可以哄哄我呢?”
魈闷声不说话,一手扯着被子盖住头顶,正好也盖到钟离胸前,这下更是暖和了。
钟离顺势把怀里的人捂紧了,嘴里哼着什么小调。
“卿卿伏枕睡呀我做怀,”
“卿卿倚桃枝呀我赠来。”
“流光迢迢滢来呀我悄悄…”
怀里的人蹭了蹭,声音隔着被子像是也被捂的暖暖的:
“…先生呼呼睡觉我抱抱。”
面前的胸膛快速起伏,钟离都笑出声来了,扒开被子看着头发乱糟糟的脸红小鸟。
他笑完喘出口气:“你当时分明就知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