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咳咳咳咳咳…呜…”
甫一起身,魈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先前意识模糊时流进鼻里眼里的雨水一并流了出来,他喘了好半天才终于把气喘顺了。
四肢依旧是火辣辣的疼,头也晕得厉害,混沌的梦痕还黏黏糊糊地挂在脑子上,将用来思考的通路堵了个大半。
太狼狈了。
魈支起脑袋,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的雨幕。一闪而过的惨白车灯将黑夜照亮一瞬,漫天被点亮的雨丝从他面前飞快的掠过,而后突兀地消失在黑暗里。
魈伸出手,握紧拳又松开,而后隔着朦胧的黑暗看向湿漉漉的掌心。
我留不住雨。魈想。它们只是自顾自的出现,降下,而后消失。它们能淋湿我,我却留不住它们。
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嗤嗤地低笑出声。
多可笑,它们明明那样冷,那样令人难受,我却想留住它们,我怕是疯掉了。
况且,谁又能证明这雨是真实的呢?一旦天晴了太阳出来,如此声势浩大,吞没了整个世界的雨,亦会蒸发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雨竟是如此脆弱的东西,和记忆一样飘忽不定,不堪一击。
若是再过些时日,雨的痕迹便会被人们忙乱的日常擦去,还有谁会记起今日曾有雨降下呢?
魈笑着笑着,眼里却又涌出泪来,嗤笑声慢慢转成了低低的呜咽。
可是淋过雨的人会记得。
我会记得。
雨依旧不留情面地降下,冷冰冰的雨水在魈身上游走,将他所剩无几的体温一点点剥离。他有些发抖。
好冷。
我似乎变得脆弱了,明明以前应当经历过更加痛苦难耐的事情才对。
是因为我如今也沦为了肉体凡胎吗?
…肉体凡胎,呵,肉体凡胎。
倘若真的只是变成肉体凡胎倒好了。
现在自己这种不清不楚的状态,竟连肉体凡胎也算不上了,倒是与那些应当被袚除的幽灵邪祟没什么差别。
魈悲哀地从这个自己常挂在嘴边的词中品出了些位高权重者的优越感。先前说出口时自己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可谁又会想到,这词有一天会像回旋镖一样飞回来将自己捅了个对穿呢?
现在想来,当初的自己多少还是带着些作为金鹏一族末裔的骄傲的。尽管这样的血脉曾经带给了自己无尽的苦难,但它对于如今的自己来说却是求之不得的。
血脉代表着一种明确的身份。
身份意味着责任与义务,意味着联系,意味着被世界接纳,意味着…存在的理由。
而现在,自己曾经拥有过的所有身份,都变成了被人注入脑子的“故事情节”。
魈是生于璃月的仙兽金鹏,魈是邪神手下犯下无数杀业的恶鬼罗刹,魈是岩王帝君麾下护卫璃月的护法夜叉…魈是小说《护法夜叉仙众录》的主角,是存在于书中的人物。
那我呢?
现在在这里淋雨的我呢?
我的经历和记忆皆为虚构,我的命运是拿白纸和铅字糊出来的。
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被剥夺了身份,失去了存在锚点的我,还应当在这里徘徊吗?
魈深吸一口气,他感到那一团冰冷的空气在他的胸膛里颤抖。
我根本证明不了自己存在于此的必要性。
他得出结论。
许久,魈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望向远处沉睡着的远山和依旧清醒的城市。
我已经没有理由留在这里苟延残喘了。
我并不属于这里,我和这个世界终究隔着一层无法跨越的壁障。
“魈”的命运已经和小说一起完结了,结局也已经尘埃落定了。饶是再怎么自欺欺人,再怎么自我催眠,我都无法不承认一个事实:我不该待在这里,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错误倘若不被及时修正会酿成更大的错误,继续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该做个了断了。
魈习惯性地抬起手试图召出和璞鸢,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杆由帝君赐予的长枪也被留在了另一个世界。他无奈抬起头,看向远处渐渐靠近的车灯。
看轮廓似乎是辆大型运货卡车,开的很快,大概是因为这种偏僻的道路在深夜通常没什么人吧。
对于如今的自己来说,这种程度的冲撞应该可以一击毙命。哪怕一次解决不了,之后还会有车经过,应该没问题的。
大概会吓到人吧,不过自己的体重应该不至于让车子坏掉,应该不会耽误人家的行程。反正没人看得到自己,死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也不会给人添麻烦。
在心里默默向司机道着歉,魈缓慢而庄重地向行车道走去,走到道路中央便停下来,站直了身体注视着前方。
这就是最后了。魈想。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只是未曾想到是以这种形式。
我本以为我会为了守护璃月而流尽最后一滴血,或是因为业障陷入疯狂,为防止危害他人自戮而亡。
现在看来,原来这些也是奢望吗。
车灯的白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几乎要将世界吞没。
视野逐渐被刺眼的白光充满,魈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现在该想些什么呢?
或许是身体察觉到了不断逼近的死亡,时间如同橡皮筋被不断拉长,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在死亡降临前的空白中,魈竟感到一种巨大而不可名状的茫然。
据说人在死前会看到自己一生的走马灯,但现在思绪里只有一片空白。大概是自己既不能算是人,人生经历也都是不属于自己的虚构故事的缘故。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不如就这样什么都不要想。就这样等着就好了。
…
…
…只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在被运货卡车撞上的前一刻,耳朵捕捉到了若有若无的熟悉声音。
“…摩拉…斯…”
声音夹杂着机械的杂音,在雨的歪曲中显得有些失真。
魈轻闭的双眼骤然瞪大,某个熟悉的面影忽而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这让他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和动摇。
如同溺水者慌忙间抓住岸边伸出的一节枯枝,如同地狱里挣扎的囚徒握住了天上垂下的蜘蛛丝。
魈紧紧抓住这一飘忽不定的声音,身体下意识做出了反应。他右脚用尽全力猛地一蹬,借力翻转身体向左一倒。下一瞬间,卡车轻擦着魈的鞋尖从他面前疾速掠过,他则被惯性重重甩在地上,身体剐蹭着地面翻滚了数米。
落地的冲击使魈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已经被冻得麻木的肢体并未感到剧痛,只是散发着些火辣辣的烧灼感。然而魈已经无暇顾及这些,越发强烈的心跳带动着全身的血管开始抽搐,他在血液跳动的间隙中凝神细听。
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摩拉克斯——你个*养的——你脑袋里是不是进*了——”
…
这个声音…自己绝不会认错。
在魈的记忆中,拥有这样声线的人有两位。
其一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帝君,其二是…
“钟离…”
如同念起古老的魔咒,熟悉的名字从口中滑落的一瞬间,一种温暖而苍凉的疼痛从心脏扩散开来,瞬间传遍了四肢。
钟离到这里来了吗?
他来这里做什么?
是为了抓我回去吗?
这些意义不明的谩骂又是怎么回事?
是为了用岩王帝君的名号引我出现?可是摩拉克斯不也是他自己的笔名吗?他骂的时候不觉得别扭吗?
死气沉沉的脑海忽而被问题充满了。魈挣扎着翻过身来趴在路边,眯着眼望向黑暗道路的尽头。
漆黑的夜被一个萤火般的小光点烫出了个破洞。渐渐的,那黑夜的破洞越来越大,隐隐的映出了一个人的轮廓。
那人戴着雨衣兜帽,衣摆将摇摇晃晃身体盖了个严实,面庞若隐若现,让魈恍惚想起遍布璃月大地的岩神像。
车行得很慢,那蹬车人的身体上下剧烈起伏着,晃晃悠悠,看起来很是吃力。雨衣也脏兮兮的,上面黏着还未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泥土印、烂番茄和臭鸡蛋。绑在车把上的扩音器和手电筒也有些摇摇欲坠。
魈的眼睛微微睁大。
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呢?
为了这样一个不应存在的存在,在这样的雨夜一个人骑车骂着自己穿越大半个城市…代价是否太大了些?
魈不明白。
这人的这副模样,看起来着实不像是个来抓人的施虐狂,倒像是位受难的神祇。
只是神祇的受难是为了承担众生的罪孽,这个人把自己折腾的如此狼狈,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在博取自己的同情吗?为了让自己心甘情愿的跟他回去?
自己对他而言是如此关键的存在吗?
一丝被人需要的卑劣快感悄然漫上心头,险些将魈构筑了整夜的心理防线击溃。
对方似乎注意到了自己。魈看到自行车吱呀一声往旁边一歪,吐着污言秽语的喇叭掉到地上啪地摔哑了,熟悉的身影顺势跳下车,险些被雨衣的衣摆绊一跤。他看到钟离索性将雨衣一掀,口罩眼镜甩到一旁,抓起什么便淋着雨跌跌撞撞朝自己跑过来。
短促的声响响起。印在伞背面的暗淡星海如花朵般绽放开来,魈向上看去,看到了盈满泪水的浓金色瞳仁。
魈的思维空白了一瞬。
头脑充斥着某种失重般的眩晕感,朦朦胧胧中,魈无端忆起某个雨天的景象。
那次自己除魔时忽然被暴动的业障控制心神,与之缠斗许久后终于力气耗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时,雨夜的寒冷与潮湿已不见踪影,柔软的织物和若有若无的药香包裹着身体。
自己正躺在不卜庐的床上。远处传来蛇瞳医师和僵尸少女的谈话声。床边一边挤着满脸关切的兄弟姐妹,另一边坐着一脸担忧的帝君。
那时帝君脸上的神情,和面前的钟离如出一辙。
还未待魈开口说些什么,他便被拉入了一个同样冰冷且泥泞的怀抱。钟离紧紧地抱着他,似要把他揉碎了塞进胸膛里。
魈被钟离的怀抱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千年的虚构人生中似乎很少收到过这样的拥抱。
我不明白。魈想。
为何要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为何要像这样抱着我呢?
为何要来找我?
为何陪我演了一个月的异世界穿越戏码?
为何…要将我创造出来,又赋予我这样的命运?
后背的伤反应迟钝地痛了起来,一时间痛得难以忍耐,魈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我最近哭得有些太多了。魈垂眸看着路面积水上粼粼的反光。
和他相遇之后,我似乎变脆弱了,弄不明白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
我搞不懂钟离,也搞不懂自己。他的言行和我的认知有太多矛盾之处了,现在的我根本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而先前的我呢?
我透过他看帝君,看那个邪神。他像一块镜子,映照着他创造出的那个世界的一切。
但我却从未正视过他自身。
魈忽然发觉,自己对于眼前的这个相处了一个多月的人竟完全不了解。
这个人是剥夺了自己一切的人,但在那之前,他亦是给予自己一切的人。
他编织自己生命的轨迹,他赋予自己姓名与生命,他将自己投入无尽的苦难之中,却又将那些可爱的人们带到他面前。
于是,满身鲜血的残暴恶鬼拥有了想要守护的事物,他拥有了存活下去的理由,也知晓了爱为何物。
魈侧过脸看向钟离的面孔,那脸庞是如此熟悉而陌生。
一切都是拜他所赐。魈想。
他是我必须面对的命运。
他是…我的神明。
如同焦土之上长出的新芽,他一片荒芜的内心边缘竟生出了一丝想要了解这个人的想法。
于是他试探着开口,轻声呼唤那位只属于他的神祇。
“…钟离…”
“我在。”颤抖的声音乘着水汽,在魈的耳畔浮沉。
魈后撤了半米想要仔细些看看眼前的人,却又被钟离一把拉回伞下。带着体温的气息拂过魈的头顶,他眯起眼抬起头来。
多么奇怪,今夜明明是这样阴云密布,暴雨如注,此时魈却只觉得钟离的身上洒落着银色的月光。
在被打破的沉默汇聚为新的沉默前,钟离的声音又响起:“对不起,魈,对不起。”
他在向我道歉。魈想。他在为什么道歉呢?是为了故事的结局?是为了邪神的事情?或者是因为他骂了帝君一路?
如果是因为他骗了我的事情,现在的我大概并不介意了…虽然我不太想承认,但他确实让我做了场美梦。
这是“魈”几千年来的人生中难得的幸福时光,也是如今的自己仅有的真实记忆。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足够让我高兴了。
魈轻轻闭上眼。过去一个月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涨起,迟来的走马灯忽地在他的面前旋转起来,迸发出新生的明亮而温和的光。
魈透过漆黑的甬道向那光芒之中望去,那回忆中的每一帧里,钟离都在静静地注视着沉浸在美梦中的自己,带着柔和而落寞的笑。
心口上那漏风的破洞似乎被这琐碎的光芒一点点填起。魈伸出手轻轻按在胸口,自己的心脏依旧残损着,疼痛着,却仍在固执而坚定的跳动着,生的欲望伴随着血液从伤口流出。
这些记忆是我存在的证明。
…啊,原来我并非什么都没剩下。
他忽地感到自己这个谬误的存在得到了世界的包容。
许久,魈抬起头望向自己的造主。
“钟离…先生,您还欠我一个问题的答案。”他开口。
“抱歉,事发突然。”钟离心虚似的垂下眼帘,哑着嗓子开口。“我很清楚那位岩王帝君在你心中的分量,故出此下策,想用他的名号找到你。但其实…”
“我知道。”魈打断了钟离稍显局促的自白,“我都知道…但是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是我先前问过您的问题,但是你当时并未给我答复。”
“钟离先生,您是怎样看待我的,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眼前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缓慢地露出一个苦涩而温和的笑。他抬手抚上魈鬓发,动作轻柔地将上面沾着的污泥抹去。
他开始讲述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小说家的故事。
小说家原本并不是小说家,只是个与世界貌合神离的普通上班族,他与周遭的一切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友善距离,却不与他们深交,只是在繁忙的工作间隙将一切思绪倾注于笔尖。
某一天,一个少年的形象出现在小说家的脑中,他有着过于纯粹的灵魂和过于明亮的眼睛。小说家照例尝试着书写他的故事。
他原打算写一个悲剧的。一个美的事物被摧毁的故事,一个苦难将人拖入堕落深渊的故事…可当他将这少年置于邪神的魔爪之下,却惊觉他仿佛有着自己的意志,那邪神固然可以让他死,却无法摧毁他坚韧而纯粹的心。
他无端地被这个诞生于自己笔下的少年触动了。之后他辞了职,一心扑在写作上,并转而敲响了某间出版社的大门。由此,以少年为主角的长篇小说开始连载。
之后,他用自己的笔名创造了一位神明将他从邪神手下救出,又以自己熟知的人们为原型创造了众仙陪伴于他左右。他不想写什么悲剧了,他不想毁掉那个少年了,去他的悲剧美学,他现在只想让那少年幸福。
他就这样写啊写,仿佛他的整个人生都要化成为描绘少年而存在的的笔尖。直到某一天听到了编辑的玩笑话,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少年的感情似乎有些超过了正常的范围。
他好像爱上这个自己创造出的少年了。
爱,这个词对于小说家来说并不陌生。他先前也曾零零碎碎地书写过不少或喜或悲的爱情小故事,看着一对对痴男怨女在自己的笔下分分合合。那些暧昧的词句对他而言提起笔即可信手拈来,他甚至因此被老友调侃是情场老手。
但当这个字眼儿出现在自己身上时,他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了。苍天有眼,谁会想到“无法自拔地爱上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这种刁钻的情况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呢?
更糟糕的是,这份情感似乎开始左右小说家的判断力。他开始渴望与这个少年再亲近些,无论什么形式都好。于是神明的偏爱开始欲盖弥彰,少年对神明的思慕亦涓滴成河。
但这时,小说家却上前捂住了神明的嘴。
他忽然怕了。
他怕他的少年会被他设定出的神明抢走。
而当他不甘心地转过身时,他看到了无数双注视着他的少年的,读者的眼睛。
“看看我啊,请往我这里看一眼吧!”他想高声呼唤他的少年,却不知该朝哪个方向喊。
那个世界的入口在哪里呢?在纸上?在屏幕里?在盛夏背光的积雨云后面?若是跑去地球的另一边大喊,能够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吗?若是印上千万张传单满世界乱抛,会有一张偶然滑到他的脚边吗?这些异想天开的幻想在他眼前喧闹了一番后,又将他残忍地留在寂静的绝望里。小说家心如刀割,沉痛而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现实:少年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他亦不独属于自己所有。
我大概是已经疯掉了。小说家想。但是我不甘心就此放弃。既然事情已经是一团糟了,那我不妨再疯一些。名声也好,畅销与否也好,这些对我来说我根本无所谓,我原本就只是为了描绘你而走到这里的。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也好,我想要看到你,触碰你,让你看到我,听到我的声音。所以…
“到我的面前来吧,魈。”
钟离垂眸看着魈眼中流动的晦暗不明的光,轻声结束了这个过于漫长和离奇的故事。
雨渐渐小了,周围似乎有些隐隐发亮,但凌晨的空气还是将把外套脱给了浑身湿透的魈的钟离冻得有些发抖。他抿抿冰凉的嘴唇,继续开口。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为了让你离开那个世界,做了一个深深伤害了你的决定。然后我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你已经变成了我心上的一块不能碰的疤,久到我发泄般地把这些关进记忆的深处牢牢上锁。”
“可是你还是来了。你的模样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就像一个美好得不真实的梦。”
“能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这就是我的回答。”
魈低着头,安静的听着,仿佛一只疲倦的鸟儿般一动不动。看不到魈的表情,钟离冰凉的手心没来由地渗出些汗珠来。
他大概已经相当讨厌我了,我说这些没准只会让他更反感吧。钟离想着,叹了口气。只是当务之急不是他对我的看法。
钟离望向魈布满肩膀和后背的、红中泛紫的伤痕,渗出的血将残破的衣衫染得斑驳。
他一定很痛吧。
只是,普通的摔倒应该是摔不成这样子的…
一阵窒息感猛地箍住钟离的心头,他艰难的吞咽了两下唾沫后,继续说了下去。
“对不起,魈。我知道我的自作主张给你带来了太大的麻烦和太深的伤害,我并不认为我能获得你的谅解,我余生会尽我所能补偿你,哪怕这对你而言只是杯水车薪。我没有理由让你回应我的感情,我也不强求你留下,若是不想看到我,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只是…要走的话,还请挑一个晴朗的早晨离开,而不是在这样冷的雨夜里,遍体鳞伤地倒在这么远的地方。我…”
钟离张了张嘴,又把后半句咽了下去。他咬咬牙,终于还是开口。
“不过今天可以先和我回去吗?你现在…需要休息。”
闻言,魈忽地抬起头来。
“这也是你为我安排的命运吗?”他问。
“不,魈。你的命运从你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脱离了我的安排了。现在,你的命运只掌握在你手里。你已经…自由了。”
钟离说完便移开视线,低下头装作在鉴赏自己裤腿上的烂泥。
我到底在说什么鬼话?这算什么自由?失去了一切但是自由了是吗?我真该死啊!钟离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皱成了一团,他恨不得原地猛扇几个大嘴巴子。
“好。”
——!!!
钟离猛地抬起头,他看到魈眼中将消未消的淡淡笑意,如同天边若隐若现的霞光。
下一秒,他的手心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的少年牵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