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浮生

失忆梗,BE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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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踩在上面软绵绵的,脚边开着异色的小花,摇曳着花瓣对他笑。天很蓝,云很白,阳光也很好。不远处还有条小河,很清,河水有点凉,但是把脚泡在里面会很舒服。雀儿停留在他肩上啼鸣,小爪子轻轻的挠着肩膀,痒,但不讨厌,因为可以伸手逗逗它,揉揉它毛茸茸的羽毛。

天气很好,风景很美,但是总感觉空落落的——

可有说不上来空了什么,只是感觉如此。

没有方向的,漫无目的的在这里前进,河的对面是一模一样的景色,去了也没啥区别。这里的太阳仿佛不会落下,叫人认不出方向。

往哪走,怎么走,又去哪,终点呢,一概不知。累了就席地而坐,或者躺在绵软的草地上抬头看看天上漂浮的云朵——它们好像不会动,奇怪,明明有风吹过,吹得他墨绿色的鬓发飞起,为何那云一动不动?

起身,前行,来到河边缓缓蹲下,看自己在河中的倒影——双目无神,瞳孔涣散,脸上左一道右一道的全是血迹,已经彻底风干成黑色,就连头发上都结满大大小小的血块和泥巴,面目狰狞得不像个人类——

像个厉鬼。

“!”

魈猛地从床上惊坐起,细细的冷汗布满全身,他撑着发软的身子去摸下床的路,没想到,在双脚刚接触地面的一瞬间,就因为腿软直接跌落在地,整个人趴在地上,手心密密麻麻的汗让他无法抓住任何着力点,只能一点一点的爬到梳妆台那里,用自己不多的力气把身体撑起来。视野一片混乱,天地仿佛混为一体,强烈的眩晕感让魈根本无法稳定住自己的身体,双手撑在桌子上,喘着粗气缓了好一会,才抬起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很好,一切正常,眼睛是正常的,头发是整齐的,也就是刚才出汗有点多,发丝混合汗液贴在额头上,有点黏糊糊的,但是不要紧,至少不是梦里的血液。

他颤抖着,这口气松下之后让他直接瘫坐在椅子上,用手支撑脑袋防止自己脑门砸在桌上。后颈发冷,冷得像有块冰,冷意从后颈散发到四肢,甚至指尖都是冰冷的,让他直打颤。但是刚从噩梦里惊醒的魈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再爬回床上了,他现在只想好好的缓一缓。

“怎么起来了?又做噩梦了吗?”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知为何,这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让魈刚刚还在颤抖的身体逐渐平静:“先生?”“嗯,是我。”钟离将外套披在魈的身上,带着体温和好闻的霓裳花香。“先生这么快就回来了吗…”这种气味让魈感到舒适,他忍不住把外套拉紧一些,试图安抚刚才因为噩梦而受到惊吓的心脏。

钟离是魈醒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对方说他失忆了,什么都忘记了,他自己也有这种感觉,好像忘记了很多本不该忘记的事情,忘记了很多很重要的事情。每次试图想起的时候都会带着深入骨髓的疼痛,疼得他站不稳,疼得他眼发花,这时候钟离就会出现,带着这股安心的气息轻轻拍他的背,把他搂在怀里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我们有很多时间…

钟离说,他是在荻花洲的一个河滩边发现的自己,那时的魈昏迷不醒,身上满是伤口,溢出的血液把河水都染红一片,气息弱得像死了一样。

钟离还说,他是仙人,是璃月的降魔大圣,这座客栈叫望舒,是为了给他歇脚建设的。

从钟离口中,魈得知自己的身份。璃月的仙人,降魔大圣,帝君的护法夜叉,金鹏大将,是与帝君签订契约守护璃月一隅安康的仙人。魈眉头微皱,他没有理由相信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但他好像也没有理由推辞对方,毕竟他什么都不记得,对方说的是真是假他也不得而知,只是潜意识在告诉他这个男人是值得信任的,是值得依托的。正因如此,他才同意让钟离留在这里——以“照顾降魔大圣”和“为防止出现动荡”的理由。

确实啊,堂堂降魔大圣居然失忆了,说出去怕不是能被别人大肆宣扬,搞不好还会有不怀好意的人“慕名而来”。

毕竟一个失忆的人又能造成多少威胁呢?

更何况他还是帝君的护法夜叉,就算七星能保护,但也免不了闲言碎语,有个自己信任的人留在身边帮忙照看才是最好的——尽管魈完全不知道自己和钟离究竟是什么关系。潜意识里魈会觉得他说得对,但是有觉得他有所隐瞒,对自己。

他们的关系,似乎不只是这点,但魈说不上来别的,只能默认他的话。

“很快吗?魈,你可是睡了大半天啊…”钟离有些无奈,似乎从魈醒来失忆之后,对时间的概念逐渐模糊,常常分不清现在是几时,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说不上好。看着魈略微失神的双眼,钟离心中一痛,叹口气,“罢了,我们不追究这些…你看,这里是翘英庄新出的清明新茶,还有新鲜的芝麻油,坊间的人说是新榨的,还热着。”钟离总是会绕开这些话题,他貌似比魈还要排斥这些所谓的“回忆”,总是用别的说辞去逃脱这类话题——比如说聊聊他今天的所见所闻。

“翘英庄…之前听来往客栈的人提及,那里的茶叶似乎很有名。”魈抬起头来,钟离的外套对他而言还是太大了,半张脸都被盖住,就像一只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的猫儿,一呼一吸之间都是那个气息,令人安心的磐岩气息。“是的,翘英庄的茶在整个提瓦特都十分有名,可以说是璃月的标志性名片之一,就像邻国蒙德的蒲公英酒一样。而在翘英庄的众多名茶当中,要数白毫新茶最有名,据说这类茶可长期储存,时间沉淀越久,其香味就会愈发浓郁,久久不散。可惜没到这茶的最佳季节,不然就可以带回来给你尝尝了。”钟离笑着扒开外套的领口,让魈得以透气,不然这半张脸都被闷着也怪难受的,“这次的芝麻油很新鲜,适合做一些酥品,魈要尝尝吗?”“我听先生的。”魈总是这幅乖巧的样子,以前是,现在也是。“你啊…”钟离失笑道,“那就在这里等我吧,先沏一壶新茶让你尝尝。”钟离把从翘英庄带回来的东西都放到储物柜上整理好,在一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里精确的找到自己新买的茶,将桌上的茶具摆放好就开始沏茶。

滚水洗具,过三巡有余,弃之,杯底码茶,茶壶三点。一点过沿,二点浇叶,三点注水沏新茶。茶盖密封,静候,待到叶水交融,茶香四溢,起盖。见杯中茶水通明,色如沉玉,执杯细品,唇齿留香,清苦,但回味甘甜,甚好。

“好茶。”魈评价道,“难怪如此盛名,确实实至名归。”钟离自己也细品一口,淡言道:“翘英庄地理条件优势大,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无论是土壤成分还是降水湿度等等,都是培养茶叶的最佳选。人类自古以来便充满智慧,古时,那里的居民就发现了种茶这一谋生财路,借助地理优势大力发展茶业相关,历经几百年沉淀,最终形成了现在的招牌。”看着魈小口小口的喝茶,像猫猫在伸舌头喝水,可爱得很。刚刚还有些难受的内心又被这副可爱的样子治愈,忍不住抬手抚摸他的头:“你若喜欢,下次便带你去看看,挑几款你喜欢的。这款清明新茶因为有安神养神的功效,刚好你老是休息不好,我便带回来给你试试。想着你口味偏甜,本想拿几款甜茶,但还是收手了。”钟离收回手,看着魈有些错愕的眼神。

“毕竟经常食甜可不好。”钟离笑了。

“先生说的是……”魈闷闷地低头去喝茶,兴许是恼了,没了慢慢品茶的心,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这种看起来很像“闹别扭”的小动作被钟离看得一清二楚——怎地失忆了还有这种习惯呢?虽然我也确实又在暗示他少吃点甜食的好……算了,要不然下次还是依他吧。“不开心了吗?”钟离又笑了。“没有,先生说的是,是魈一直在麻烦先生才对。”魈放下茶杯,脑子清醒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茶,“从醒来开始就一直在麻烦,现在依旧如此,先生所做所为,魈都记着,茶叶一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无耐,毕竟是和你有关,钟某也乐意去做。”钟离尽量克制住想要将魈拉入怀中的冲动,心中燥热的火烧得他心烦意乱,但他必须克制,不然会把小鸟吓跑。

话说回来……安神一词真的带有催眠的意思吗?

魈的脑子是清醒了,但是清醒之后就开始犯困,虽然昨天确实因为梦魇没有休息好,但现在这样是不是太离谱了点?

“倦了就睡吧,放心,有我在。”钟离注意到小鸟在打瞌睡,眼皮上下打架,感觉下一刻就要倒头睡去,钟离就把人哄到床边让他好好睡一觉。

魈的失忆是在意料之外的,要知道他们前几天才刚刚互通心意,这还没过热恋期呢,对方就把他忘的一干二净。在魈的意识里,唯一的信息就是他知道要等人,等一个对他而言不知道是谁的人,等一个不知长相,不明一切的人。失了忆的小鸟不知道该怎么在这里生活,自然想要拥抱那蔚蓝的苍穹,可龙君又怎敢轻易放这只小鸟离开呢?

他想告诉他——孩子,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那里又冷又黑,只有龙君的手是温暖的。

摩拉克斯的鸟不需要会飞,从一开始,就不需要。

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他想通过失忆来重新教导小鸟,至少不能让他变成那种闷葫芦一样的性格,最好再养成那种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样子……但不甘也有,曾经的千年交情说忘就忘,仿佛曾经是那么不值一提。好不容易将人占为己有,现在又回到最初的起点,一切都是重头开始。

但他钟离是不怕的,不就是重新再走一次吗?无所谓的,唯一让他犯难的是寻找魈失忆的原因。

业障与磨损皆有可能,但自打失忆后醒来,这千年累积的业障就像是连同记忆一样烟消云散,处于一种就算你想找你也找不了的地步。至于磨损他自己是不大相信的,毕竟是自己经历过的事,出现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了,一天之内丧失所有记忆实在是荒谬。

当然也有可能是受地脉影响,自从上次从层岩巨渊回来之后,魈就会偶尔出现一些反常的行为,比如说会在一个空旷的地方放空神经,魔物从背后偷袭才想起来自己要除魔;又或者对着石头木头自言自语,严重时会情绪突然失控;再者就是偶尔错乱的时间观念,会突然想不起或者是记不清现在是几时几日……不过也有可能三者都沾点边,再加上过度劳累导致的现象,类似于一种大脑对身体的自我保护。

不过这样也好,忘掉曾经的那些苦难与痛楚,迎来彻底的,崭新的开始,那些过去就当他不存在吧,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就当是一次新生。

这一次,没有蓝天白云,没有绿草如茵,没有溪流鲜花,更没有在肩上啼鸣的小雀儿,只剩下黑暗,铺天盖地的黑暗——替代了大地与天空。

若是之前的景色还可通过流动的清风来判断时间的流逝和世界的转动,那么这次可是真正的一无所知,就连感官都被弱化,唯一的已知,那边是知道这是个梦。

梦是会醒的。

他安慰自己,尽量压抑那股恐惧。

没有空间,也不存在时间,意识更是在不断削弱,时有时无的感知在刺激着他的身体下意识的前行。明明脚踏实地却心生恐惧,感知告诉他自己踩在实体上,精神告诉他自己好像在云雾之中。踩着实体,却有一股失重感,平白无故的,就这么出现的失重感。每踏一步,鞋跟接触地面发生的声响都格外清晰,伴着阵阵回音,令人毛骨悚然。

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趋势自己往前走,而且自己是在往前吗?他连方向都找不到,又怎么能判断自己在往哪走,怎么走呢?

在这样一个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感知的地方,内心的恐惧会被无限放大,一切都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模样。此时此刻就连呼吸仿佛都是一种负担。

好冷,好痛,好黑……

他不喜欢这里,很不喜欢。

突然间,视野中出现一抹灿金色的光芒——这是黑暗里为数不多的光亮,在这个寒冷的地方甚至散发着淡淡的温暖。下意识的,本能的,他去追这束光,想要抓住它——不知为何,总之他就是有这种潜意识。

想抓住,想追寻,想拥有的,光明与温暖。

他追着,循着,看着那光亮一点一点变大,周围的黑暗逐渐溃散,寒冷也随之散去,光亮中,他隐约看见一个人影,那人影与自己意识里的身影重合,只不过要更加细致一点点——

你是谁?

他问道。那人影虽然比意识里的清晰一些,但也还是模糊得很,特别是五官,模糊得根本认不出来是个人脸。

人影没说话,却想他伸出了手,好像在问他——

跟我走吧

他想去抓,但还未触碰到,这一切的景象边瞬间破碎,他也随之坠落……

魈睁开眼睛,没有第一时间从床上坐起来,他发现自己哭了——眼角两侧凉凉的,有液体划过的痕迹。魈撑起身子,用纸巾擦掉眼角的痕迹,幸好,这次的梦没有上次的吓人——至少他还有力气站起来。

赤脚站在地上,在房间四处观望,没有人,钟离不在,应该是去往生堂那边了,再不济也是轻策庄。

他记得钟离很喜欢轻策庄的竹笋,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新鲜脆嫩,最适合用来制作腌笃鲜。

魈的视线落到书桌上的纸笔,端端正正的摆在桌上,那雪白的纸面干净得就像自己空无一物的脑海。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就过去抓住了那只笔,十分自然的沾上墨汁,看着笔尖染上的黑,魈陷入了沉思——

他会写字吗?还是会画画?应当是会的吧……不然不会拿起笔来。

魈就凭着自己的本能,操控这支笔在纸上游走,留下一道又一道细细的笔触。原本空白的纸面上逐渐浮现一个人影,与梦里的影子如出一辙。就当这个人只剩下五官没画的时候,笔突然停下,顿在半空中——

他长什么样?

因为长时间没有动,笔尖上的墨水顺着重力往下滴落,落在原本应该是五官的地方上,在空白的五官上晕开一片墨色的痕迹。

我为什么会画出他的影子?

他……是谁?

这次的回忆痛的不只是头,连带着心口一起痛的他身体发软,毛笔从手中脱落,摔在纸面上,可怜了刚画好的画,墨水还没干又被点上大大小小的墨点。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泪水止不住的流,把未干的墨水二次晕开,纸面上的人影愈发模糊不清。手指狠狠的抓着头发,像是要把手指嵌进去一样,根本没有闲心去擦脸上的泪——

好疼……好疼啊……为什么心脏也会疼……

一定是的,一定是他的,这个影子!一定是他!

可是…想不起来……为什么……明明是很重要的人才对啊,为什么想不起来……为什么忘记了……

头好疼,心脏也好疼……真的……

好疼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魈不小心从椅子上跌落,但比起肉身上的疼痛,那来源于头部和心脏的疼痛更折磨他,像一只无力的幼鸟,伸出翅膀把自己包裹起来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弱小可怜的模样看着十分易碎。头埋进膝盖里,嘴里吐出的声音早就分不出是哭声还是喘息声了,下意识地就想要去找那个令他安心的人——

先生……钟离先生……你在哪?为什么还没回来……

我好疼,好害怕……先生……钟离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啊,能不能抱抱我……

先生……找不到先生了……

幼鸟把翅膀收紧,只为了让自己多一些所谓的安全感,自我欺骗的试图隔离这个让自己受惊的世界,想要远离这个让他不安,让他惶恐的世界。

他找不到他的先生了,也找不到自己最重要的人了,可怜的小鸟,又是孤身一人了。

“钟离先生……”魈把头放的更低,从外面看只能看见一个绿色的脑袋,看见一只孤单又害怕的小鸟把自己困住,将自己与世界隔离。

先生……

他还在想着他的钟离先生。

“魈!”钟离还在楼下的时候就发现魈的气息有些不太对劲,原本以为把人哄睡着了可以回一趟往生堂处理一些堂主留下的事情,顺便再带上一些可能会用的到的东西。结果他人刚到客栈楼下,岩印的感应在告诉他,他的小鸟现在又多么的不安,多么的害怕。

他的小鸟找不到他了。

钟离被这股来源于魈的恐惧蔓上心头,将东西草草的丢给客栈老板就直接冲到魈的房间,打开房门就能看见蜷缩在角落的小鸟——

多么可怜,多么脆弱,多么痛心的身影啊。

房间的摆设还好好的,但是书桌这边一片狼藉,墨水洒了一地,毛笔散乱得到处都是,就连白纸都被染成了黑纸,但是尽管如此,钟离还是能依稀辨认出纸上画的人影是自己。看见小鸟如此挂念自己,就算失忆了,心底最想要等到是那个人,归根结底还是自己,钟离心中就一阵心痛——

他再也不敢离开小鸟了。

“魈……别怕,我在这,我回来了,我没走……”钟离小心翼翼地把人搂进怀里,轻轻地拍打他的背,安抚小鸟不安的内心。

失忆的人太缺乏安全感了,是他顾虑得不够全,让魈担惊受怕了。“先生……”听见钟离的声音,魈最后的心理防线直接崩溃,抱着钟离小声的哭着——他在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先生去哪了……”魈小声问道,但是因为还哭着,所以带着哭腔,又很小声,听着叫人心疼得碎了一地。“对不起,对不起……我在这里,我不会走的……”钟离又把人抱紧了些——

“不会丢下你的。”

他在对方的眉心上落下一个吻,无声的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自那之后,钟离可谓是半步都不敢离开魈,他生怕小鸟看不见自己后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失忆的人实在是需要关照,他以前怎么就老是忘记呢?他的小鸟现在这么需要他,他居然还敢随意就离开小鸟的视野,真是不该。

索性有很长一段来都没有发生别的事情,中途也有几位老友来查看,得到的结果都是摇头说自己无能为力——包括智慧之神布耶尔。

“摩拉克斯,能和你单独聊聊吗?”草之神发出邀请。钟离偏头和魈低语几句,得到对方的许可之后才和纳西妲来到阳台——当然,魈看得见他们,但是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小吉祥草王可有独特的见解?”钟离开门见山的问道。“不,我并没有特别的见解,失忆之人失忆的方法有很多,一时半会我也判断不出来究竟是他的大脑主观控制的失忆,还是外界原因造成了不良的影响,尽管二者都有可能。”纳西妲说话的时候很喜欢叉着腰,虽然她看起来很小,但实际上可以说是七神里面知识最渊博的。“比起这位降魔大圣,我其实更在意你的看法,毕竟现在的你是他唯一信任的人。”“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像往常一样照顾他罢了。”钟离双手抱胸,因为身高差距太大,他只能低着头和纳西妲聊。“记忆什么的我不在意,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这就够了。”

“原来是这样的吗……”年轻的草神托着下巴思考,翠绿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我大抵是明白了,谢谢你的说明,摩拉克斯。”“不用这么恭敬,我现在只是一介凡人,能与小吉祥草王交谈实在是三生有幸。小吉祥草王叫我钟离就好了,我一介凡人可高攀不起帝君。”钟离放下双手,和纳西妲解释道。后者笑了笑,道:“好的,我明白了。那么,祝你一切顺利,钟离。”“哈哈,有了小吉祥草王的祝福,这件事一定会好起来的。”

无论如何都必须好起来……我的小鸟,他再也受不住折磨了,他脆弱,太弱小,我不能把他放到天空中去自力更生。

我不敢,更不能……

客栈还是有些吵闹了,有些客人闹腾得很,扰得他们两都不得清净,钟离虽然喜欢热闹的场合,但也不必喧闹过头,而魈像是骨子里就不喜热闹似的,无论失忆与否,他都一样不喜欢过于吵闹的地方。最后实在是受不了客人的吵闹,钟离询问了魈的意见,最终决定搬到绝云间的仙家洞府去。

图个清净,也便于魈调理身体。

毕竟记忆丧失不等同于之落下的病根也随之丢掉,再加上魈失忆后经常性的情绪不稳,钟离更加确定了要带他回绝云间的心。更何况,绝云间仙家气运丰沛,调理身子再好不过了。

趁着小鸟失忆不会乱跑,干脆把身体里的芯子养好吧。

钟离这么想着,通知堂主之后就拉着魈去了绝云间,美其名曰为了魈的身体,实机上也不乏私心作祟——他怎敢随意放手呢?这么乖的小鸟可得看好来才是。

绝云间的洞府还是他曾经身为岩之神的时候的那副模样,自从决定用凡人身份生活之后就没回来过,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样子,就连梧桐树上的叶子都没有改变,还是记忆里的样子。拥有记忆的钟离对回到这里这件事而感慨万千,失去记忆的魈隐隐约约觉得这里很熟悉,自己以前似乎经常来这里。

他忘记了,在他刚被摩拉克斯从梦之魔神那里带回来的时候就是一直留宿岩神洞府,被他摩拉克斯亲力亲为的照顾着。老友见了都要说一声怕不是带了个老婆回来,哪里是捡小孩哟。对此,他总是一笑而过。

尽管到了现在,钟离也依旧不好说自己为什么选择了魈,可能是因为骨子里的那份特殊的关爱吧。从一开始的因为孩子的经历而心疼,逐渐变成对小鸟的占有欲和控制欲,编织一个名为爱的笼子,把漂亮的小鸟哄进去,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笼中雀。

岩神洞府并不是独立的洞天,它其实身处九重天之上,只不过看起来很像一个洞天罢了。

所以钟离常常担心魈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从这里跳下去可以说是尸骨无存。

他再也经受不起那种情绪了,他要把小鸟好好的锁在自己的身边,至少,至少要等到他记忆恢复。

虽然业障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但每日一碗的连理镇心散从未缺席。钟离说是为了预防万一,而且连理镇心散的作用也不只是镇压业障这么简单。正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连理镇心散又是帝君倾注了私心的药方,又怎会只有这种功效呢?那未免也太小瞧帝君了。

他的小鸟,他当然最了解他的身体都有哪些大大小小的隐疾,连理镇心散名义上是针对业障,其实每周每日按期服用还可以起到调理血气,修神安心等功效。偏偏某个工作狂天天加班加点工作到凌晨,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客栈倒头就睡。钟离虽然心疼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庆幸魈好歹还知道回客栈休息,要是在外面随随便便找了个树杈……真是不敢想象。

因为往生堂的诸多事宜和魈经常性的倒时差,导致两个人重合的时间微乎其微,钟离就算想帮魈调理身子也没法调理,经常都是送药的时候多多叮嘱。魈也是,不知道是固执还是真的忘记,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是下次还敢。为此,钟离没少训他,但效果嘛……实在是不咋地。

刚好,现在完全可以借着失忆好好修正小鸟的那些不良习惯,把身子养好才是最重要的。每日除了连理镇心散,还会有各式各样的药膳,营养均衡的同时起到调理身体的作用,只要小鸟不乱来,在钟离的看管下养好身子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先生……”魈把最后一口药汤喝净,嘴里的苦味久久不散——自己以前就是一直在喝这个?

喜甜的小鸟最讨厌苦味。

“乖,对你身体好。”钟离鼓励一样的摸摸魈的头,再把一盘做好的杏仁豆腐递过去,“来,吃点豆腐去去苦吧。”这是对乖孩子的奖励——钟离没说出后面的话来。他知道连理镇心散很苦,像清心,琉璃袋这类药材简直苦得无法入口,而且别的几味药材也起不到中和苦味的作用,他自己熬药的时候都能被这苦味弄得眉头紧皱——这感受实在是不怎么好。光是闻着气味就能叫人躲得远远的,魈还迫不得已每天一碗。

心疼,但是必须喝,他不希望看见自己的小鸟痛苦的样子。

“来,手给我。”钟离伸手去拉魈的手,后者也不躲,老老实实把手送过去给对方把脉。钟离把手指搭在脉腕上细细感受,自己这段时间的辛苦还是有所收获的——魈的身体比以前好了很多,虽然还不能让那些隐疾彻底痊愈,但和以前相比实在是好了太多。

龙龙的胜负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按照这么一个趋势下去,记忆什么的反而不重要了,魈身体好了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先生好像很在意我的身体。”魈嘴里含着杏仁豆腐,说话有点不清楚。钟离听后,笑着说道:“怎么能不在意?你现在是完全不知道你以前都干过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身体里的那些隐疾全都说一遍能讲一宿的那种。”钟离松开魈的手,后者听到之后眉头一皱,吃豆腐的手都停下了:“真的这么严重吗?”“我不会骗你的,所以啊,这段时间就在这里好好修养吧。”钟离站起身来整理衣服,望见窗外梅花开得正艳,那红艳欲滴的花瓣看着喜人,让钟离忍不住想到往生堂院子里胡桃精心养了许久的梅。

等等,往生堂……

糟了,堂主之前说了要他回去一趟的,说是有些客户上门点名必须要他去来着……啊,怎么把这事给忘了。钟离揉了揉太阳穴,这段时间养小鸟养上头了把往生堂那边丢的一干二净的,现在才想起来,希望赶回去的时候堂主莫要怪他……也希望那些事情还来得及处理吧。钟离偏头看了一眼魈——很好,看起来很有精神,气色也好了很多,现在像只小猫一样一口一口的吃着杏仁豆腐。

就暂时离开几天,应该不会出事。

钟离想着。

“魈。”钟离叫住他,被突然点名的魈瞬间停下了吃豆腐的动作,默默放下举到半空的勺子:“先生可是有新的事要说?”“我们搬来绝云间数月有余,今日突然想起临走前堂主嘱咐我的几件事,原本可以不去的,但是客户点名要我过去,所以可能要暂时离开几天会到往生堂处理事项,你不会怪我的吧?”钟离顺势在魈身边坐下。“先生又要走吗……”魈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失落下来,简直就是一只受了委屈的猫。说真的,要不是因为某些硬性条件实在是推脱不了,钟离真不想回去搞那个什么往生堂,留在这里天天陪着小鸟多是一件美事。

工作和伴侣相比肯定伴侣更重要啊!

“放心,这次不会想上次那样了。”钟离笑着说道,左手往身后一探,再次拿出来时,他手中多了一条金色的手链。末端系这方形的石珀和米白色的流苏,若是仔细观察,还能在那些静心雕刻的石珀上发现特殊的岩元素痕迹,散发着微弱的灿金色光芒——

这光……和梦里的好像……

魈看着这条手链出神,钟离还以为他只是不知道说什么,便自顾自的接话:“这条手链是我前些天自己打磨串起的,有特殊的元素痕迹,可以让你我感知到对方发存在。”“感知到对方?”魈瞪大了眼睛——元素力还有这种功效吗?“是的,因为出自我手,和这个耳坠可以配对。”钟离边说边摇了摇自己的耳坠,“你能通过它知道我的动向,同理,我也能通过我的耳坠感受到你。这样我们就能知道对方的一切动静,想找对方的时间也方便很多。”“我不能跟你去吗?”魈显然还是更喜欢跟着钟离一起。“抱歉,在璃月港的民众眼里,魈是高高在上的降魔大圣,你要是去了难免会让对方过于拘谨,到时候双方都不好受。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的,我答应你,好吗?”钟离温柔地捧起魈的脸庞,亲昵地贴着对方的额头,那双漂亮的灿金色眼睛里都是自己的模样——温柔,专情,宠溺,让人溺死在这样的柔情当中无法自拔。这眼睛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每次一和这双眼睛对上视线,魈的心底总是会先软一块。

“好。”他最后还是答应了,这双眼睛太含情,太致命,叫他无法抗拒。

“那等我回来,不会太久的。”他的小鸟好乖,太乖了,叫他愈发不想离开他了——赶紧回去,越快越好,只要事情处理的够快,他就能早点回来陪陪小鸟。

依依不舍的松开抱着魈的手,再三确认之后才踏上前往璃月港的路,为了能早点回来,钟离甚至动用了成为凡人之后不再使用的神力。

看着钟离的身影愈发渺小,直到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魈才转身准备回到府中。

“金鹏。”

魈的身后突然传出熟悉的沉稳声音,但叫的名字不对。他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瞧见那只有一个影子——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但是能辨认出来服饰和发丝——身披宽大的袍子,兜帽戴在头上,身后有一条发辫飘啊飘的,像龙尾一样。美中不足的是那人影没有五官,或者说是原本应该是五官的地方一片漆黑,像是被墨水染黑似的——就像魈上次无意中画出来的那张人像,五官被墨汁侵染,漆黑一片。

“你是……我梦中的那个人影……你在叫我吗?”魈问道。

“当然,你还记得吗,我向你伸手,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可你最后突然醒来。梦境的主人从梦境中苏醒,那个地方自然也会随之破碎。”那人影说道。“可我不叫金鹏,我的名字是魈……”魈皱了皱眉——还是不要理的好,钟离先生还在等他。

“不,我的孩子,你就是金鹏。”

“你的名字是魈,也是金鹏,这两个都是你的名字,我的孩子。”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到我这里来,好吗?”

“你怕冷,也怕黑,可这外面的世界又冷又黑,你会害怕的,我的孩子。”

“过来吧,孩子,帝君的手是温暖的,能帮你挡住外面那些令你不安和恐惧的一切事物。”

“帝……君……”魈愣愣的盯着那个人影看,双目逐渐失神,涣散的瞳孔在告诉对方自己的意识逐渐消散。“帝君?”

“您是来带我回去的吗?帝君。”

“当然了,过来吧,我的孩子。”

魈像是中了什么魔咒,那人影让他过去,他就真的乖乖的过去,不反抗,不抵抗。手腕上的链子亮亮的,却也毫无波澜,好像是默认了这行为。

魈几乎是扑到那人影的怀中,伴随着失重的坠落感,耳边有猛烈的风吹过,呼呼的声音闹得他耳朵有点疼。

帝君的怀抱算不上柔软——抱起来没钟离舒服,魈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但是也是温暖的。可是为什么和钟离的那种温暖不太一样呢?钟离的怀抱给他的感受是那种柔软且舒适,靠在上面能听到那铿锵有力的心跳,那种温暖想是把他泡在水里一样,浑身都很舒服,令人安心。但是,帝君的怀中是硬的,像石头,难道是因为帝君是岩之魔神吗?岩之魔神的身躯如岩石一般坚硬好像也不无道理……就是这股热源……好像是来自于自己的身体,是一种能把人烫到的温度……啊,好像听钟离先生说,鸟类体温普遍偏高,他好像就是一只金鹏鸟来着……

那这种能把人烫到的温度好像也很合理,只是他担心帝君会被这温度烫到……

岩石也会被烫到吗?魈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有点困了,不知不觉中就闭上了双眼。

手腕上那条链子散发着强烈的金色光芒,可惜他看不到。但这光芒也没闪烁多久,几息之后便熄灭。

另一边,身处璃月港的钟离一个手抖,茶杯不慎摔落,滚烫的茶水落到手背上,烫的他眉头一皱,那茶杯也摔碎了,碎片散落一地,七零八落的。挂在他耳坠上的石珀,如果不仔细观察还真的没法注意到里面游走的元素痕迹突然消失了,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客卿,没事吧?有没有烫到啊?”胡桃发现钟离的茶杯碎了,茶水不慎滴到他身上,担心他受伤的胡桃连忙问道。“钟离先生可是有心事?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对面的客户也问他。钟离尽量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道:“无碍……只是钟某可能要先失陪一下,马上回来。”

“唉!钟离客卿!等等啊马上就谈好了!你干啥啊快回来!”胡桃拦不住飞奔的钟离,只能在原地干着急。看见女孩这么慌乱的样子,客户连忙安慰道:“堂主莫急,那件事对钟离先生来说相比十分重要,刚好我也有时间,不如我们再细细商谈一下契约的细节吧。”“好吧,看在客户的份上,本堂主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少女收拾好心情,重新坐下跟客户讨论契约相关的事宜……

魈……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客卿来到山崖脚下,看着血泊里的鹏鸟失神,双脚一软跪在地上。见证过无数次生离死别的客卿,从未掉落一滴泪,当年众多故人的离去都没有给他带来这般痛心的感受。

魈做到了,让这位千年来从未落泪的神明流下了他六千余年的生命里第一滴泪。

神明千年来深埋心底的爱意,就像一个随风漂浮的泡沫,被他的爱人戳破,转眼间就错过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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