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魈正辗转于荻花洲各处清缴魔物,忽然一声诡异的无机质的声响出现于脑海之中。
“正在绑定目标,进度,3%……”
谁?!
迅速紧了紧手中和璞鸢的枪柄,魈警惕地环视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幻觉吗?最近业障是否又严重了……
“35%……”
并非幻觉!的确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而且……没有任何可供捕捉的气息,这就意味着——一无所知。
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何人所为,又有什么目的……魈紧锁眉头,罕见地起了愠怒之心。
“99%……100%。「真爱拯救世界」系统已上线,恭喜您成为系统宿主001号。”
哈?
魈: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jpg
什么和什么?
什么系统,什么宿主,什么001?
每个字他都认识,但合在一起为什么这么陌生?
真爱,拯救,世界,这三个词他都认识,也都明白含义,但放在一起,怎么看都有种丘丘人养骗骗花当盆景的荒唐感。
这都是些什么荒谬的东西!
一定是前几天出门的姿势不对,不,我不该连着三天三夜除魔的……魈在心中反思了一秒。
姑且就称呼那个不明来源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系统为“真爱系统”吧。总之,真爱系统可不管魈的想法——当然,它只是个小系统,并没有情感模块……
系统不知道哦.jpg
简而言之,系统自顾自地继续:“身份信息已录入。核对信息。姓名,魈;性别,男;种族,仙;所属,璃月。已确认,核对完毕。”
随即系统的声音便不再是如机械的冰冷,而是换成一种亲切的、温和的属于人的、某种意义上悦耳的声音:“宿主您好,我是「真爱拯救世界」系统A0001,您可以称呼我为「小爱」。恭喜您被选中,成为本系统的首任宿主。本系统旨在传播真善美与爱,让这个世界充满爱意。您所在世界遭受「枯萎」侵袭,请您在系统指导下完成相应任务,用「爱」净化「枯萎」,拯救这个世界吧!”
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方才他已尝试过,无论是仙法还是元素力,都不能对这个来历不明的所谓系统造成任何实质的影响,换而言之,他无法驱逐这个无形的自称系统的玩意儿,更糟糕的是,他对系统的目的和动机一无所知,假使系统对他不利,甚至更严重,对帝君大人、对璃月、乃至对提瓦特大陆不利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你所谓的「枯萎」是什么?”魈试探性地开口。
不知为何,魈在系统的回答中体会到难以名状的负面情感:“「枯萎」,顾名思义,就是世界「生机」的丧失,而唯有「爱」,才能使世界的「生机」得以补充。”
“既然你声称「枯萎」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毁灭性的后果,便该拿出些证据来。”
少年仙人声色清冷,话语间带了几分凌厉。
系统的似乎沉默了几息,回应了魈的要求:“抱歉,目前「枯萎」仅是先兆,并未有实例佐证。据测算,「枯萎」将在七日之内到来,届时宿主自然就会明白。”
魈对系统的说法不置可否。关于所谓的「枯萎」似乎也套不出什么话来,于是他将话题转向所谓的任务:“那么,任务又是什么?”
见对话终于进入了正题,系统迅速回复了魈的问题,话语间带了几分似有似无的兴奋:“任务内容为「爱意攻略」,即与特定对象互动,产生爱意,由系统收集爱意值回馈为「生机」。”
魈挑眉。这个所谓系统的说辞实在是闻所未闻,与特定对象互动产生爱意的「爱意攻略」听起来似乎是件什么充满真善美的事,但……这个系统不仅避重就轻,对所谓「枯萎」的相关之事讳莫如深,闪烁其词,更是“强买强卖”,利用人的情感,所谓的「爱意」……总有种糖衣炮弹,不对劲的气息。更可怕的是,说到底爱意这种东西是精神层面的事物,且攻略对象需要更换数位,谁也无法保证这些被选为特定对象之人的安全。魈敏锐地察觉些许异样。如若他的猜测并未出错……这个所谓的系统攫取情感并以此转化为其所能利用之物的手段,实在是似曾相识……这与魔神战争时期的某些魔神,尤其是那“梦”简直是如出一辙——
少年仙人面色肃穆,话锋一转,已带了些许寒意:“「爱意攻略」的对象。”
“系统将从宿主接触的人之中随机选择对象进行绑定,宿主与绑定对象培养感情,搜集足够的爱意值后,即为「攻略成功」,攻略成功之后,绑定对象产出的爱意将不再具有「生机」,因此,攻略成功后将与该对象解绑,进入下一个阶段,重新选择绑定对象,直至收集到足够拯救世界的「生机」。”
系统温柔和缓的语调此刻在魈听来是如此刺耳。几乎是系统说出口的那一刻,魈便完全理解所谓的「攻略」是个什么东西了。什么「攻略」,实际上就是“欺骗感情”!
魈是璃月的仙人,没有接触过异世界的游戏或是类似的概念,却也能够察觉这种「攻略」背后所隐藏的深深恶意。以爱为名却行欺骗之实,着实令人不齿。
倘若他的推测正确,这个所谓的系统就必须被驱逐。只是……应当如何驱逐……目前尚不知晓仙法的效力是否能够达到此种目的,总之,必须解决这个问题,绝对不能让这系统对璃月,乃至整个世界不利。尤其是,决不能麻烦如今尘世闲游的帝君。
打定主意,魈不再开口,提枪闪身于荻花洲继续穿梭。无论这所谓的系统究竟有什么猫腻,此刻应当也挖掘不出些什么有价值的讯息,不如继续除魔大业。况且,帝君行事向来谨慎,总以不可贸然行事教导,暂且观察一阵子,也好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于是魈比起平日更为警觉地避开行人,将荻花洲上上下下翻了个遍,又往人迹罕至的绝云间仙府去,于昔日仙人藏书之处寻了不少资料,思及常规阅读方式所得知识可能会被系统感知,又翻出被抛在记忆犄角旮旯的角落里落灰的意念速读仙法使出,开始还有些滞涩,后来便熟练得只心念一动便施展完毕。将有用的知识悉数记在脑中,当晚便找齐了材料,以夜叉秘法辅以书中记载的仙法,将自己对系统有关的一切怀疑尘封于内心深处以防窥探——为自身种下暗示,清醒之时一切有关系统的疑窦都不得窥探,只留下对他人回避的本能,唯有入睡以后才能在梦境的掩护之下对所得信息进行深入的分析。
魈也不清楚这种方法究竟有没有效果——或者说,他也不清楚在他以这种方式防备系统之前,系统是否已看穿他的行动,但……总需一试。
很快,魈便明白,自己的行动起了效果。 证据在于——一连五日避开所有人以后,系统终是按捺不住,在他脑中发出警告:“警告,警告,请尽快完成绑定,请尽快完成绑定。”
魈对此并不理会。在他找到更好的解决方式以前,他是绝对不会与任何人产生接触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方向超出了魈的预想。
一日,少年仙人正于寥无人烟处独自除魔,忽听得风中传来友人的呼唤声。
……旅行者?
几乎是瞬间,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与旅者订有契约,可如今这般情形,着实不应现身人前……然而……「契约」乃是他此生矢志不渝的信仰。
帝君曾言:“契约既成,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可是,可是……
无论进退,皆为过错。
最终,魈拾起一片摇落的梧桐叶,折成曾予他人祝愿的蝶。
梧桐叶的蝶儿十分顺利地飞向旅行者,于其面前停驻。
“是你。我近来不宜与人相见,便折了这只蝴蝶代为相见。你有何事尽管向它言出便好,待它飞回自会向我转达。”
“咦——”派蒙惊呼,“是魈的声音!魈?你在吗?”
梧桐做的蝴蝶静静地悬停空中,并未回应。
“呃……原来听不见的吗?看来只能留言了呢。是这样的,我和这家伙刚刚遇见钟离,他说许久未曾见过魈了,托我们关照你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还有还有,旅行者这里有钟离给你带的……呃……叫什么来着……连心散?唔,不对,理气散?好像也不对,总之,就是治疗业障的药……差不多就这些了。”
梧桐叶蝶颇有灵性地舞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随即飞向原处。
听罢了叶蝶的留言,魈沉吟片刻,终是叮嘱:“我知晓了。我的生活并无异样,只是暂且不宜见人。烦请回复钟离大人,我这边一切均好。我的事情还请不要告诉钟离大人,一段时间后自会回归正常,勿要烦扰。至于连理镇心散,放在原地即可,我自会取回。”
金黄的叶蝶带着少年仙人的思绪渐渐飞远。
帝君、钟离大人……
依稀记得数百年前,彼时的神明尚未以如今名为钟离的凡人身份尘游,某个花落如雨的春日,邪魔剪除,他收了枪势,尘埃满身,抬眼间,却见花雨之中神祇屹立。
春日的一切都如新摹的画卷,草木葱茏,薄薄的雾霭为这人迹罕至的青山蒙上一层迤逦的白纱,自是一片春色如许,造化的杰作总是精巧如斯。然而,那风中静立的身影却让诸般美景悉数失了华彩——自然,那位神明本身的存在即是美,特别是那双承载众生悲喜的氤氲着满怀的悲悯与仁爱的灿金的眸。
只一眼,便再不能忘却。
不知是否是眼尾的那一抹亮色为神明的眉眼添了几分柔和,还是此刻垂眸的神情收敛了非人之物的无机质感,抑或是少年仙人的错觉,神明的眸中柔色潋滟,不似素日的威仪,而是……盛满青山草木,也盛了他的身影。
几乎是瞬息——甚至来不及计较神前仪容不整,朝觐的本能便兀自操纵他的身躯,立枪半跪,向他的神明见礼。
“帝君大人。”
璃月人的信仰,璃月人的神明,璃月人的君父——岩王帝君,亦是他的皓月骄阳。
“魈。”
听得神明唇齿轻擦,唤出由他钦赐的,昭示新生之名。
“无需如此。”
拥有风元素神之眼的仙人敏锐地察觉气流细微的流动,已然了悟主君之意:“是。”
他起身。
满身尘土,又怎可劳烦帝君。那是渎神,是不敬——那是此身姑且可称帝君虔诚的信徒之所以立身,绝不容许触碰的戒律。
神明收了欲扶的手,若无其事地轻笑:“你于山中日久,可还记得时日?又是一年四月,前日我启窗时,微风入户,见韶光葳蕤,忽觉春日已至,想来春日风光,自是一番难得趣味。又思及不日便是魈的生辰,便起了与你同游的心思。所以,魈可愿与我一道游春?”
未曾料及神明竟出此言,魈心自讶异。帝君大人此举,究竟有何深意?
“既是帝君大人相邀,属下自无不愿,只是……”沉吟片刻,他如此回应。
却见神明笑意晏晏:“无妨,耽误不了多少时日。降魔日久,总也需些休憩,况且……山间同行,不必为业障之事忧虑。若是撞见魔物,也有我在。”
闻言,少年仙人猛地抬头:“降魔乃是属下分内之事,怎好劳动帝君大人!”
“你呀……”神明轻叹一声,“你总是如此。你可是忘了摩拉克斯以何物立身?你我曾为璃月并肩而战,若是此番同行遇了魔物,便算作陪我忆往昔峥嵘岁月罢。我年岁已长,总也是念着些往昔的。”
“帝君大人才不是什么老人家!”他急道,又觉失礼,便泄了气势,话音渐弱:“属下明白,也愿意的。”
“你既愿意,我自无不欣喜。只是有一点,我想同魈……唔,姑且算作探讨。璃月承平日久,如今已是和平年代,已不必如此忙碌,该有些闲暇时光。我与你相识数百年之久,虽有君臣之名,却也有袍泽战友之义,我与众仙皆是友人,你亦是仙人之一。如今已无旁人见我便行如此仪节,我希望你能将我视作旧时相识的故友,而非拘泥于君臣之仪。往后相见不必缛节,也不必自称麾下,如何?只你与我如此生疏,着实令我有些……唔,应当如何表达……大约是失意罢。不过,既是探讨,你尽可行你所想,不必迁就于我,姑妄听之即可。”
神明以轻缓的语调娓娓言道,眸中噙满温润的柔光。
帝君大人……
原来神明是如此看待他们之间的联系。故友……是啊,如今神明身侧还能承载这两个字的,又有几人呢?
“我明白了,帝君。”
于是他们并肩于山野信步,一同游赏风光。
帝君学识广博,通晓世事,因此总是不时讲解些素日见闻——用凡人的话来说,大约算是“话家常”。在此之前,他从未与帝君如此亲近。原来与帝君同游竟是这般令人欣喜。
其实究竟赏了些甚么难得一见的景,忆及那日时总须细想才得几分模糊印象,但那日神明的身影却深深铭刻于魈的记忆深处——
世间万般殊色,不及一人眉眼。
犹记得,旅途的最后,帝君停下脚步,转身低头望向他的眼底,流金的眸中沁出独属于那人的温柔缱绻:“魈。此番旅途,你感受如何?你从前不曾详看璃月光景,大约不知如今已是换了人间。若有空闲还是外出走走,用你的双眼看看青山草木——看看你守护的人间罢。”
那时他是如何回应的呢?
啊……是……
“魈明白。”
事实上,往后的千百年间他都不曾明悟帝君那一片苦心。
如今神座之上再无岩之神,历经诸般奇遇,魈才恍然有了几分模糊的感受。那时的神明,或许仅仅是想说,数百年的契约,辛苦了,去休息吧,多多在乎自己。
自阵前初见,结下此生不换的契约,恍惚之间,人世千年。
觉察到旅行者的气息已然远去,魈谨慎地收敛自身气息前往旅者停留之地。
连理镇心散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如往昔曾见。
他将包装妥帖的连理镇心散拾起,恼人的异界造物——系统的声音忽地响起:“检测到对象——异界之星·旅行者,分析中。分析完毕,已绑定。”
“恭喜宿主绑定第一位「攻略对象」,请尽快向「攻略对象」表达爱意,拯救这个世界吧!系统小爱竭诚为您服务!”
“已为您开启系统商城,请尽情展露爱意吧!”
五雷轰顶。
他分明已经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人!连帝君都不曾面见!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该不会,即使是接触到沾染某人气息的物品也会……
魈眸中锋芒尽显,捧着镇心散的手不住颤抖,并未捧起药散的另一只手握紧了拳头,若非为深色皮革包裹,恐怕掌心早已见了红。
这个该死的系统,它怎么敢的!擅自绑定他,又擅自为他绑定「攻略对象」,不仅如此,方才粗略扫了一眼所谓的商城,以仙人的目力绝不会看错,也不可能理解错,其中所售卖的皆是些命名直白的腌臜之物!一想到该死的系统竟要他收集「爱意」换取折辱他人——甚至是他的旧友亲朋——并博取「爱意」的道具,便觉恶心至极!
旅行者是他屈指可数的友人之一!
冷静——
几乎是用尽了毕生最大的克制,魈这才堪堪按下满心的嫌恶,不在面上露出分毫。
若是被他寻到处理这该死的异界造物的法子,他定要——
魈在心中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忿怨过后,思绪便又飘往另一个方向。为何偏偏是他呢?仙人如此自问,却得不到回答。
这样的想法毫无原由,也无道理可言——这是怨尤,魈明白,却仍止不住为自己的遭遇而怨恨。如果这就是天命的启示……这或许便是对他早年所犯滔天罪孽的惩戒。也是……夜叉原是饿鬼,若无帝君,若无那高悬天边的星岩,他们也不过是游荡于世间的该死的鬼——即便是身死,也不足以偿赎累累的血债,弥天的过愆。
——以这个角度来看,似乎他便是最合适的那个,身为夜叉的末裔,遗世的余罪,承载,不,背负这样的枷锁时时自诫。再好不过。如此,璃月的凡民,乃至……皆不需承受……
无论是业障还是别的什么,他总是擅长承受的,不是吗?只是为何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他绝对不会展开什么「攻略」!不论后果,不计代价。
随后的生活,魈仍旧保持着以往的节奏。摆脱系统的尝试从未间断,却从未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不仅如此,不知是否是为了胁迫他按照系统定下的剧本节奏行动,璃月境内竟真的出现了以往不曾见过的魔物,好在千年来他于除魔之事从未懈怠,积攒的经验也能应付一二。
在他“消极怠工”一个月后,系统终是按捺不住,开启“惩罚警告”,魈却并不理会。惩罚?呵。昔年于那“梦”处,无论是肉体惩罚还是精神摧残,他受的何曾少过?金翅鹏王食吐悲苦,受万千罪业,历经一切淬炼,从不曾低头,更遑论堕入无明的狱。他甚至为此庆幸曾有过这样的经验——若是旁人被这系统缠上,少不得受不住折磨,从而滑入愈加痛苦的深渊。由此看来,他大约算是囚困这系统最为合适的容器。
如果这一切不过是某个高等的、超脱于这个世界的存在的纯粹恶意,如果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满足某种存在莫名而起的一时恶念,如果所谓的宿主不过是以供赏玩的乐子,或是……因贪婪而傲慢的私欲而将苦难加诸于此世,如果……
是否应当对如今的局面感到庆幸呢?庆幸承担这一切的恰好是他——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戴罪的、擅长隐忍的恶鬼,而非纯洁的、无辜的凡民,甚至……那应于云间的、永恒的、高华致介的、以慈怀悲悯的目光恒久地注视着一切的存在?
他是应当庆幸的。理应如此。
系统的警告并非空谈。最开始是细小的电流。依仙人的体质而言这绝算不得什么。于是时间便在日复一日地避开所有人的独自守护与不断寻找驱逐或是毁坏系统的方式的行动的循环往复之中悄然流淌。
一个月后系统终于放弃,主动将魈与旅行者解了绑。
得知这个消息的魈没有感到任何喜悦。没有旅行者,还会有旁的人,系统绝不会善罢甘休。不时而来的、自一开始毫无影响到使他的行动无端滞涩甚至精神恍惚的电流,以及新的加诸于此身的戒律,与愈发强劲的敌人便是这一切的明证。
他们谁也不会妥协。
如果他的猜想不错,系统绑定的宿主并不能轻易更换,而更换的条件唯有——身死。因此,系统要么使尽手段逼迫他就范,从此沦为系统的帮凶或是工具,要么,将他彻底摧毁,寻找下一个可怜人。
心中不熄的火焰千年间第一次如此炽烈地燃烧——魈从未拥有如今日般如此坚定的存活于世的决心。
尽管魈已足够小心,却还是出了纰漏。
那日,风中传来凡人遭逢魔物、命垂一线之时的呼救之声。
这是系统的阴谋,魈心知肚明。
然而……
他姑且获封降魔大圣的名号——他是护法夜叉,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璃月人陷入险境而毫无作为!
长达一月无时无刻不持续着的苦痛折磨使得最是骁勇善战的夜叉千年来曾无数次使出的动作也一并受了影响。心中仍牢记着避开凡人,便只得以意念御使和璞鸢与那魔物缠斗,只是那魔物实在难缠——是迄今为止因异界的力量而诞生的最为强大的魔物。
狡诈、阴险,足以匹敌甚至甚于一般人类的智慧——
这绝不会是巧合。这是系统刻意制造的圈套。
几乎是瞬间,魈的心中满盈愤恨。
以人的性命为威胁,将无关之人牵涉其中,仅仅只是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阴谋,以「拯救」之名,行摆弄之实,甚至还要以最为鄙薄的手段博取珍贵的情感以充作维系这场阴谋的薪柴,口中高呼仁义道德,实际却将众生视作可供消遣,随意揉捏的玩具,将这世界与其间无数生灵的一切视作肆意践踏的玩物……
为何即便是仙人也无法将这恶心的外来之物彻底驱逐!
和璞鸢虽击出得中,喘息之间便已在那魔物身躯之上划出数百道伤口,却仍未能阻挡其步伐,庞大的魔物依旧来势汹汹,丝毫未见停顿。
情势危急!
万般思绪只一瞬,几乎是刹那间,伴随着系统“绑定成功”的提示音,魈便闪身,侧身飞起一脚踹上了魔物庞大的身躯,就着力道拔出了和璞鸢。
然而即便是仙人的脚力也未能撼动魔物的身躯,瞬息间那魔物的反击便带着遒劲的罡风迅猛袭来——
来不及多想,魈释放那足以遮天蔽日的宽广双翼。千百年前战场之上,金鹏大将便以一双宽广有力、削铁如泥的金翼扬名,战争结束后,这金羽已有数百年不见天日,如今又一次自他背后破土而出,刹那间便已硬化,重又成了最为坚硬、锋芒猎猎的利器。
护法夜叉绝不会放任自己守护的凡民受到威胁,绝不会对危及生命的威胁袖手旁观!
那些逝去的,与如今尚存的族人,他们都曾向岩王立下誓言。
夜叉一族,当为此世而战。
挡下一击,魈回身,却见魔物于原地消散无踪,徒留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啧。
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凡人看他的眼光热切又明亮,盛满了不同于崇拜与感恩的陌生的热烈,在他开口之前,魈飞快地化作流风消失在原地,又在千里之外的绝云山间采来清心,甩下一句“拿着它,很快便会恢复正常”的嘱托便径直离开。
魈内心十分清楚,又一场与系统的拉锯战即将展开。
这一次,他被折磨得更为严厉。一个月,又是一个难熬的月。一个月的时间让系统不得不又解除了魈与那凡人的绑定另寻对策,身体与精神的疼痛不断捶打蹂躏着他,魔物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甚至于渐渐地使他吃力,使他越发频繁地负伤。即便是身体已然疲惫不堪,身体与精神的灼痛却使他无法入眠。
既是如此,魈仍竭尽全力将危险挡在身前,从无遗漏。
直到一个月后的某日除魔毕,力竭的他第一次因系统施加重压的负荷倒在了荻花洲,陷入短暂的昏迷。
从此后,他便时常昏迷,直至一日失去意识时尚在午后,醒来已是夜深。
直到某一日,不算多么温柔的触碰将他唤醒,映入眼帘的是来自异国的老板写满担忧的面容。
“大圣您醒了。”
菲尔戈黛特,某种意义上的战友。
“嗯,多谢。”他以不算多么伶俐的喉舌艰涩地开口,声色不复往日清冷,反而带了几分铜锈般的厚重苦涩。
菲尔戈黛特……菲尔戈黛特?!
心中暗道一声不好,魈甚至来不及向老板致歉,逃也似的瞬间回了望舒客栈,又想起方才遇见的正是客栈的老板,便又运气离了客栈,逃往绝云山间。
身形方落定,系统的提示音接踵而至。
果然。
这个该死的毫无底线的异界造物!菲尔戈黛特不止是他的友人,更是一位有了家室的女性!
自被帝君收入麾下,入璃月帐中,归为护法大将以来,千百年间行端坐正,何曾有违道义,如今这恶心的东西却要他以卑劣的手段算计一位已有伴侣之人的真心!
这样看来,望舒客栈显然是暂且回不去了。千年来第一次,他失去了可供栖息的屋檐。
为帝效命以前,他也曾栉风沐雨,行无归途,而今……
这大概就是夜叉的宿命。夜叉难寻魂归之处。但无妨,整个璃月,每一寸土地,都是他的故乡。只要这片土地之上还有那个人的存在,只要那个人的印记未曾消散……他便不是毫无牵挂。
他再也不是昔日那无家可归的幼鸟了——
重振精神以后,魈仍一边承受着系统加诸的苦痛一边日日不辍地默默履行着护法的职责,尽管将系统驱逐的努力并未取得多少进展,尽管总是被迫与形形色色的人——男人、女人或是孩童、老者,新婚或是久孀的人们——绑定,尽管时时刻刻承受着蚀骨灼心的痛楚。
他不知道这样的摧残还会持续多久,是否会如业障般相伴千年,但……璃月的护法夜叉,绝不认输。过往千年他便是这么过来的,又何惧往后千年万年?总有一日,他会寻得解决的办法,他会以事实击碎戏弄此世的傲慢,证明人的尊严与自由意志不容掌控,不容侮辱!
魈的抗争并未持续许久,因为……他的神明还是寻来了。
先是梦中。
托梦是一种便利的仙术,但近期魈的梦境极不稳定,再加上梦境中还封印了有关于某些仙术的研究,神明每一次的尝试均以失败告终。于是忧心许久未见少年仙人的神明改换策略,以传音之术送来音讯。
“许久未见,魈,你可还好?”
“帝、钟离大人!”骤然于耳畔听得神明传来的音讯,魈即刻直身站定,慌忙回应:“好的,一直很好的。”
“我听闻你已许久未曾回到望舒客栈,可是有什么隐情?若有难处,千万要来寻我。”
尽管未曾得见传讯之人的神情,魈仍能从这轻缓柔和的话音之中觉出几分隐忧。
“是、啊……我明白。只是近来有些繁忙,不是什么大事。”
“望舒客栈也算是你的休憩之所,若是疲惫还望千万回到客栈,勿要在旷野无人处风餐露宿。”
以凡人的视角来看,望舒客栈的那间屋子,应当被称作“家”。我知这世间有我栖身之所……然而,然而……
最终,他只如此回应:“我知道。大人放心。”
数日后,神明亲自前来。
对于神明的突然现身,魈着实不知所措。他现在状况不宜与帝君相见,但若是匆匆一面便逃离,便算是不敬吧,也枉费千里相寻的一番苦心,可若是走得近了,「攻略对象」换成钟离又当如何?
一时之间,魈避无可避。
来人仍是往生堂客卿钟离的装扮,发尾却始终闪烁着属于岩之主君的灿金光辉,双眸光华流转,竖瞳历历——属于世间最为古老神明的、非人的、龙类的瞳孔,此刻毫不掩饰地袒露出最为原始的姿态。
钟离不发一语。
此刻,魈忐忑至极。这样的情形,他已数百年……不,或许是上千年未曾得见——即便是魔神战争时期,以不动玄岩之相示人的帝君,战场之外也不曾如此直白地动用古老的神力,更何谈动用近乎本源之力。
他宁愿帝君见他开些令他尴尬恨不得即刻逃离的玩笑,他宁愿帝君开口说些他不理解也不感兴趣的见闻,他宁愿帝君口中说些令他难以承受的寒暄,他宁愿——
可是帝君只是立在那里,以如同最为剔透的珀石錾刻而成的黄金的龙目注视着他,却一言不发。
钟离无声地念动古老的术法,刹那间风云变幻,魈的衣摆无风自起,随即一个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不属于这个世界造物的结构的虚影便自虚空之中凝为实物。
尽管魈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事物,但他非常肯定,这便是折磨了他数月之久的该死的「系统」。
伴随着如同擂鼓的无序的心跳,他看到神明剥去深色皮革呈露出的搏动着的流动黄金光辉的本源模样的手。神明以手抚心,龙族的护心之鳞伴随着心头纯金的精血便已脱离其身,化作一道普照大地的如同烈阳的辉光划过天际。
“此间乃是提瓦特大陆,此间苍生万物乃及其一切情感行动,皆非汝等宵小可染指之物!吾以契约之神岩王帝君摩拉克斯之名,将汝降生之地与此隔绝,往后尔等狂徒,休想染指半分!汝临于此世,亵渎英烈,玩弄感情,浮收勒折,意图摧折人之意志,辱人尊严,可知代价几何?”
话音落下,一颗天外而来的陨星即刻落地,便将「系统」彻底摧毁,折磨了护法夜叉数月之久气焰嚣张的「系统」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丝声音。
神明向他走近。
他听到冰川崩落、草木萌蘖、生命拔节的声音——
此即为神迹,仙人如此确信。
神明将他拥入怀中。仿若一片为羽毛拂过般轻盈,又仿若被揉入神明骨血之间中合为一体般用力,如此温暖,如此安心。
“辛苦了,魈。欢迎回家。”
仿佛穿越时空邈远的承载着世间数千年盛衰兴亡的低吟于他的耳畔响彻。如同呢喃,如同浅唱,如同金石之音。
有什么滚烫的液体落入他的颈间。
神明的眼泪。
神明漫长的生命中仙人也鲜见的泪。
世人眼中永远平和、永远矜雅、永远从容、永远坚刚不移的世间最为古老神明的泪。
如同烙铁,直击仙人坚韧却孤独的魂灵,不屈却柔软的心。
直至此刻,他才彻悟己身于神明究竟有着多么举足轻重的意义。
神明的懊悔与愧疚、庆幸与后怕仅仅无声地展露了片刻。随即素来沉稳持重行止有度的神明好似终于如梦初醒,立时松开了仙人,顷刻间便消失在了原地。连最为迅捷的风也未能挽留。
对不起。
一声似有似无的,满怀愧怍的,沙哑的叹息。
“所以,你希望我们替你找到钟离?”
故事讲至此处,旅行者与最好的伙伴终于明白魈此次委托的目的。
“是。自那日后……我……未能与帝、钟离大、他再次相见。”
“呀,你的意思难道是……钟离在躲着你吗?”小派蒙恍然大悟。
少年仙人低低应声,垂眸掩去罕有的伤怀:“嗯。”
钟离……
我真的,好想你。
只是有些太想了。
为什么要道歉呢?又为何不再相见?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只一眼,一眼便好。哪怕仅仅是远远地望见你的眉眼。
“呃,你别难过,魈,你和钟离关系这么好,钟离一定不是讨厌你了,不要担心呀。”小派蒙安慰道,“你的事情我们知道啦,我们会去问问钟离的。”
旅行者也在一旁不住点头,对派蒙的话表示赞同。
“好。”
于是旅行者带着最好的伙伴前往往生堂,找到璃月的旧日神明。
见是这两位来了,钟离起身,放下手中毛笔。未等他开口,却听派蒙惊呼:“呀!原来钟离你在画魈——”
“是。”钟离微微颔首。
“可是……”
“你们可是受魈委托前来寻我的?”
小派蒙上下飞了飞,赞同了钟离的说辞:“对呀对呀!果然瞒不住钟离你呢,嘿嘿。其实也没什么,魈他……想见你一面。所以你究竟是为什么躲着魈啊?”
“哦?竟有此事。”
“哼!别想糊弄我们,钟离,你老实交代!”小派蒙气鼓鼓地说。
钟离抿唇,似是梳理措辞,片刻后方才开口:“魈对你们说了多少?”
“嗯?”派蒙歪头,并不明白钟离的意思。
派蒙不知道哦.jpg
这时,时常沉默被认作哑巴的旅行者忽然开口:“全部。关于近期发生的事情,以及你的……”
“我的眼泪,与拥抱。”钟离将旅者的话语补全,“原来如此。魈将他所体会的都告诉你了啊……「朋友」,既然如此,可否请你倾听关于我的部分?”
旅行者深深地点头,应下了神明的请求。
神明所看见的一切与仙人的经历相同,却也不同。
的确,他以神明独有的堪称强大的力量将那异界的造物彻底地摧毁驱逐,又将这个世界与投放那种造物的异界彻底隔离,只是终究晚了一步,教他的少年仙人承受了如此久长的、超人的楚痛。如果他了解到的讯息没有错漏,恐怕那时魈所承受的已是如万蛊噬心——剖心剜骨、蚀骨灼心之痛。
或许是因退下神位之故,他并未第一时间便察觉此种造物,任它折磨了魈如此之久,这是他身为神明,身为璃月君父,身为魈之信仰的失职。
是对守护璃月千百年的英雄、最为忠贞勇毅战士的辜负。
也是身为友人的失察——若是他与魈的见面再频繁些,也不致魈无端承受常人难承之苦如此之久方才觉察!
只一个照面他便明了了魈所承受的一切
他恨自己,恨自己未能早日觉察,更为他饱受折磨最是坚韧不拔的心上人所遭受的一切而心疼。
他顽强不屈,矢志不渝,拥有世间最为澄澈的琉璃心,可他也妄自菲薄,踽踽独行——钟离时常为此缄默却一遍一遍于心中叩问天意:究竟为何你要如此薄待于他——便是曾犯下足以称之为血债的过错,可稚子何辜!胁从者又何辜!该赎的罪,难道千年的苦役仍不足够吗?
以恋慕之人的身份而言,他也未能护得意中人。
因此结束之后,他再也无法压抑汹涌而来的情感,第一次如此失礼,未经允许便将魈拥入怀中,又情难自抑地落下清泪,更甚者令他滚入魈的颈间——
深埋于心底的数百年的恋慕,竟教一滴情不自禁的泪漏了出去。
于是他第一次狼狈地逃离,只因:
魈承受了数月的折磨仍不妥协,大约果真是并无所爱,或是……另有所爱。
他这酝酿了数百年之久的沉重爱意,又如何能加诸其身,又怎忍加诸其身呢?
他分明能够觍颜,永远做他的神明或以袍泽故友自居,忝列友人,可到底行差踏错,无颜相见。
满怀的懊悔、歉意、后怕疯狂发酵,最终化作一声低哑的嘶鸣——
对不起。
对不起,我来晚了。
对不起,擅自爱慕于你却始终踟蹰不前、犹豫不决,若即若离。
“所以……这便是你躲着魈的缘由?”听完钟离的叙述,旅行者如此发问。
“是。最开始,我是懊恼于自己,怨我自己一时情难自控表露此情,或许会给魈带来困扰,但……”钟离将视线投向案上仍未作完却依稀可辨左手持枪右手捧起一束清心的少年仙人的画卷,“我独自一人思考了数日,最终做下了一个决定。”
“我曾为这份感情无比犹疑。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魈之所以数月来承受那样痛苦的折磨仍不屈从,是因为他的内心有着最为坚定的选择,绝不妥协。他是心性坚定之人,或许也是这片大陆最为坚韧的那一个。因此,如今我相信,我对他的心思不会成为他的障碍。所以……我想请你替我将这封陈情的信笺转交与他。现在,该由他来决定这份感情究竟去往何方。”
“但是,但是,这种事情还是当面说比较好吧?”派蒙不解地问。
钟离含笑:“就当我那时落了泪所以有些局促……或是有些迟来的羞赧吧。老派的璃月人总是含蓄的,过去的璃月,于信件中写出这样直白的情感已算是热烈的告白了。也或许……我终究还没有彻底准备好接受魈对这份情感的决定……于感情一事,我与那些心上人面前心怀忐忑的年轻人其实别无两样。我亲手琢了玉作佩,预备作……定情之物,预备过些时日亲手送予他,若是他情愿接受,依璃月的传统而言,便是爱意造极的表现。哦,差些忘了与你说,这个盒子里放着的是新采的莲子,是我的一点私心,烦请你一并捎去。”
莲子,怜子,怜取……心上人。
晚些时候,收到旅行者捎带之物的少年仙人缓缓打开信封。
魈:
虽是唐突,仍想与你剖明此心。与我而言,魈应当是“此生所爱”。知你读至此处,大约会有些震惊,还请原谅我的鲁莽。
千百年前,你我初见,我将你收入麾下,与你签下契约,又授你六艺,此后你我并肩而战庇佑璃月,凡此已有千余年。
平心而论,我并不知晓何时对你起了这样的心思,或许是千百年前一个不起眼的寻常午后,又或许是初见便深埋于心,总而言之,待我恍然明晰于你的情谊,已是数百年后。
此后的数百年我时常煎熬,以凡人的眼光来看,我于你可算作救命之恩,有君臣、战友又有师徒之谊,无论哪一重身份,于纲常伦理的定义,我都不该对你有所爱慕,只是……情之一字总是如此,不知何所起却一往而深。我与你有着如此纷繁复杂的关系,亲近而疏离。
在这数百年间我不断地对自己进行道德诘问,我确信我对你的情谊仅仅是出于本心的爱意,是盼你安好的心意,是真正的爱,只是在一遍又一遍的扪心自问之中,我总是踌躇不前。并非怕你不愿,这并不是我最为担忧之事,我知道,以你我这样深切的联系,以你将我视作高于一切的信仰的情况,我只消提及,你便会遂了我的意,即便你不明白何为爱慕,即便你于我并未有这样的情感却因我于你心中超然的地位而屈就——这些是我最不愿看到的。我希望你永远自由,永远遵从自己的内心,而非为了旁人勉强自己。
此次事件,我十分愧疚,我自诩对你有着深切的爱意,却不能早些察觉异样,不仅如此,我更为你的选择而心疼。诚然,我明白你的骄傲,也明白你维护人之所以为人的尊严同时也是最珍贵之物的坚决,我也为这样的你,为千年来风霜雪雨不曾压弯的脊梁而心折、心钟,可我却仍为你承担的痛楚而伤怀。我心上的鹏鸟啊,你的命运为何如此多舛,为何苍天与我都是如此薄待于你。
之所以写下这些文字,是因为,我决定终于不再掩藏我于你的情谊——因为这次的事件使我明白,你不是巢中的幼鸟,你不是易碎的琉璃,你是最为恣意最为骄矜的金翅鹏王,生来即是于长空翱翔的矫健猛禽,如此耀眼夺目,坚刚不移。如今的我已然确信,我可以将一切的想法都向你一一道尽,因为你是狂风与寒霜都无法摧折的参天大树,因为你那即便千年也不曾变易的璃心。
现在,是时候请你为这份情感的去向做下决定。
你的生辰即将到来,届时我会向你当面陈情。接受抑或是拒绝,由你裁夺。
钟离
一点鲜嫩的绿自荒原冻土生发。是新芽。脆弱又坚韧的不屈盛放着的生命,一经萌芽便疯长。翻江倒海,肆意怒放,势不可挡。
不染凡尘的少年仙人此刻前所未有地心潮澎湃,前所未有地大彻大悟。
那时他所抗拒的,不仅仅是所谓系统及其背后蕴含的恶意染指他们的家园,不仅仅是冷酷的令人作呕的强迫手段,不仅仅是不义的博取算计,不仅仅是于人之所以为人的珍贵情感的亵渎与践踏,更是——
于人之自由意志及出于本心之抉择、人的自我与尊严的否定与摧残。
更是——
出于自由意志的,此生无二的,于那人的真情。
原来,原来……
那片遮挡风雪的屋檐一直都……
原来是,深隐于心未曾明晰。
长于隐忍的少年仙人此刻克制不住地扬起笑意,望向静静躺在盒中莲子的目光满怀柔色。
他开始期待他们的见面。这大约会是千百年来最为难忘的一个生辰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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魈魈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