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ystallos

——我时常不知该如何赋予你意义。

荻花总是和月出现在一起,他想。

神之眼的微光映在浅滩的砂石上,斑驳细碎,夹杂了石英。这片湿地,不能称为海,自然也无所谓的潮水。但水流静默地浸润着边际,把一条条明显的沟壑打湿成月光下同等的暗色,和他被浸湿的发梢一样。
或许他该去清洗一下,像凡人总会在一天结束时所做的一样,仿佛某种仪式,宣告一日的轮回、记忆与种种情绪,都在此褪下。仙人,况且是持掌风的仙人,未必需要这种繁杂的清洁手段。但水或许就是比风更适合用作这类象征,他鲜有地认同了凡人。

水会流淌到地心之中么。
魈忽地打住了这无理头的想法,仿佛这会是某种僭越。
凡人会因血迹与伤口而恐惧,会因他身上的血迹与伤口而忧虑,这是他知道的。毕竟凡人的伤口想要愈合,总需要付出过多的时间与代价,所以这也是他能理解的。
但他不能理解钟离,不能理解钟离每每看向他时,眼中隐约的忧虑。让他总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变得不再完整。
是担心他的损坏,担心璃月排布好的日常因此而短暂失序么。他起初是这么认为的。
但未必是这样。

除了帝君……除了帝君,大抵没有比我更熟悉死亡的生物。魈偶尔会冒出这样荒谬的想法。
所以他才能“无动于衷”,因此避免很多东西,也错过很多东西。
他是唯一存活的夜叉。愿望没有让他的兄弟姐妹们活下来,反而是自认为没有愿望的他变得无坚不摧了。
伐难看明白了他的抽离,在他被簇拥着走入人间的热闹时,会露出与帝君同样隐约的忧容。魈记得她的眼睛。
于是那天在一片残骸之上,他默默地收敛亲人的尸骨,记住的也是那双睁不开的眼睛。
后来送仙典仪上,甘雨主持完仪式时,站在他身边喃喃自语:
上次与应达见面时谈论的话题,还没说完呢……
应达镇守的地方临近璃月腹地,死时却离得很远。魈所值守之处与这两地都相距甚远,早已不记得上次与应达见面时交谈过什么话题了。但浮舍托他转交的平安扣,还被他贴身挂在胸前。

璃月的风里有他的言灵,四方之声皆由他掌握。但不是所有灾祸都能由他化解。偶尔途径往生堂时,总能听见凡人哭念着没说完的话,悔恨着想回到曾经以倾诉一切。
他不知道这种不可能的乞愿有何意义,也不知道就算回到从前,又能否真的畅所欲言。

但人类总会做出许多无解的乞愿,乞求的更常常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这是他所认识到的。人是在向着某种不知名的存在乞愿。这他后来知道的。
他原本以为这些愿望都是在投向神,更具体的,投向岩神。但在许多许多次杀戮之后,他忽而又发觉并不总是的。人的乞求,时常并不是在期望实现,而只是单纯的乞求而已。
这让他在杀戮的短暂间隙忽觉不安。

他想问钟离他的忧愁到底来自何处,又难以开口。但钟离往往比他更早明白一切。
人的祈愿,并不都需要让我听到。这是某次漫步时,钟离告诉他的,夹杂在新茶旧曲的闲谈之中。他不懂得拒绝与否定钟离,便常常以沉默表示质疑。但这次钟离并没有如往常那般为他解答,反而转头看他:
你的乞愿,我也是无法听到的。

但他并没有所谓的欲望,或者说是愿望。就算有,也无非是……

河清海晏,四海升平。这是璃月与我们在漫长岁月中挣扎得来的,却不会是你唯一得到的东西。
钟离打断了他的反驳。

魈望向对方的眼睛,他很少这样直视这双金眸,就好像他会变成封存于琥珀中的化石,那些他理不清也未说出口的呼喊,连同倒影一起变得深邃。

或许他从未抽离出这个世界,记忆里那些嘈杂的声音其实一直在他胸膛中回响,他变得透明,却仍处在大地与砂石之中,是单薄却遍布痕迹的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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