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魈】折翼鸟

感谢不愿透露姓名的板板约稿放饭!
一款双腿瘫痪魈魈。雷者自避。

“砰——”

安宁的夜色被一声巨响划破,月色下,破旧的厂房内,随着那一声到来的,是接连不断的枪声。

毫无疑问的,这是一场鸿门宴,双方都只是表面客气,“商讨”自然以武力冲突做结。当然,钟离也不是什么傻瓜,他带来了足够多的人手,特别是一直跟在身侧那位,脸隐没在阴影下,让人看不清神情。

也是他,在双方谈判破裂,试图动手那一刻,第一时间出了手,如同一抹影子,手中寒芒一闪,悄无声息靠近距离钟离最近、最有威胁的一人,干脆利落手起刀落,一瞬间,血液溅了一身,昏暗的灯光下,终于有人看清了他的眼睛——金色的,如同野兽一般的兽瞳。

下一刻,魈神色一厉,手臂青筋暴起,将那新鲜出炉的温热尸体甩了出去,将试图过来的两个人砸倒在集装箱上,一声巨响过后,敌方首领拍案而起,抬起枪就打,魈也并不恋战,掩护钟离向厂房外撤退。

“甘雨,启动支援。”魈按住耳麦,听见对面应了声后不再言语,一枪解决了拐角处的一个保镖,迅捷跃至另一人身前,匕首寒芒飞速掠过,一击毙命。

魈淡漠抬手,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液,那鲜红被手指带着在脸侧抹开,与那尖锐的眼睛显现锋利的颜色。锐利的眼睛迅速分辨出撤退路线,飞速拉开手枪保险:

“钟离大人,走这边。”

钟离略一颔首,疾步跟上魈,二人在枪林弹雨中穿梭,迅速撤离。

他们来时的车正停在厂房外不远处,钟离坐上副驾,魈一脚油门,车发出刺耳的噪音,飞速驶离。身后有追兵,魈不敢掉以轻心,这还是对方的地盘,近处没有多么安全的地点降落直升机,但魈仍然听得到,甘雨的空中支援已经火速到达了。

“两公里以外,降落地点定位发在你手机了。”甘雨的声音从耳麦传来,魈淡淡嗯了声,车子方向一转,一踩油门,将枪林弹雨远远甩在身后,向既定地点驶去。

这本该是一次没有意外的撤离——

然而,就在下山的一处急转弯,一辆卡车以难以反应的距离鬼探头,魈瞳孔一缩,这个距离和速度,已经再难做出全身而退反应,危机时刻,他猛打方向盘,车子发出让人牙酸的刺耳声音,向右努力转了个方向,驾驶位就这样迎面撞上那辆巨型卡车。

“砰——”

巨响撕裂耳膜,剧痛袭来,安全气囊弹出,意识随之陷入黑暗。

……

再醒来时,魈看到了惨白色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争先恐后钻进了鼻子,魈不适地蹙了蹙眉。

这是……医院?

魈睁开眼,环顾四周,抬手拔掉针头,动了动身体,试图起身。然而,下肢沉重得如同灌了铅,魈努力动作,却仍无法移动分毫。

不,不对,不是沉重。魈紧紧蹙眉,再次动作一番,却发现自己已经压根感受不到腰部以下的肢体了。

怎么回事?!

魈那点朦胧的睡意彻底没有了,伸出手掐了一把大腿——没有,没有知觉……魈抿紧了唇,再次狠狠掐了一把,然而,仍然什么感觉都没有。别说痛感,连被触碰的感觉都没有。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的腿?!

魈慌了神,呼吸变得凌乱,唇瓣颤抖着,他急切地环顾四周,从床头柜上抓起水果刀,握紧刀柄,眼看就要狠狠扎进大腿里——

就在这时,门开了。

“魈,你在干什么!把刀放下!”钟离一声怒喝,魈听见熟悉的声音,身体猛地一抖,手没抓稳刀柄,那刀掉了,滚了两圈,掉在了地上。

钟离疾步上前,将水果刀捡了起来,直接丢进了垃圾桶:“你在做什么?”

“钟离大人,我……我的腿……”

那双向来没什么情绪的沉静双眸,此时满是慌乱与无措,魈紧紧抓着腿上的病号服,茫然地看着钟离,甚至呼吸也在发抖:“我的腿……没有知觉了……”

“……”钟离看魈这般模样,再没了训魈的心思,他坐在床边,叹了口气:“魈……你伤的太重了。不只是腿,还有碎玻璃从侧面扎进了胸口,抢救了足足一夜,才勉强保住性命。”

“……”魈张了张口,他喉头涩然,艰难地看向钟离,眼中透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心翼翼地问:“钟离大人,我的腿,有没有……好起来的机会?”

“……有。”钟离道,“但……可能性很小。”

“……”魈垂下眸,金色的眸子空洞地盯着腿,木然道:“我知道了。”

钟离本能觉得魈的状况很不对,但魈很快下了逐客令,似乎不愿与人交流,以一副拒绝的姿态偏过了头。钟离试图再问几句,却再没得到回应。

最后,他不再尝试,叹了口气,道了声你先休息,就想先出去。走到门边,钟离脚步顿了顿,折返回来,将垃圾桶拿了起来,仔细检查了屋子,将尖锐物品全都带走了。

听到病房门关上的声音,魈才缓缓转过头,茫然地看向房门。

脑袋里一片空白,极为安静的环境中他甚至能听到耳朵里的嗡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吵得他几乎要变成一团乱麻。魈闭了闭眼,只觉有冰冷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废物。”

魈低低吐出这两个字,用他这辈子最恶毒的语气。

他是作为杀手被培养的。但他不恨,因为如果不是钟离,他早就被梦女士推进生不如死的深渊中了。钟离救了他,给了他往上爬的机会,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孤儿,变成现在组织里的首席刺客,直到如今,他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八年。

他是钟离的一把刀,他曾经也自豪于自己是钟离最锋利的刀。可是如今,他不再是了。

一场车祸,让他变成了废物。之后,钟离身边会有新的首席刺客,会有新的人陪钟离出生入死,会有新的人保护钟离,为钟离保驾护航。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魈就忍不住地难受,心口憋闷,沉重地坠着,拉扯着神经,闷闷地痛。

魈知道一个废物的最好归宿是什么,就像他曾经无数次拼杀时,看到的无数被摩拉克斯的敌人一样——在这残酷的环境里,没有足够头脑和武力的废物,都是不值一提的垃圾,最后都会变成更强者的饵食。

如今他也成了废物……

他又会得到什么对待呢?

午后的阳光很暖。魈坐在病床上,靠在床头,呆呆地望着窗外。他抿了抿冰冷的唇,暖热的阳光炙烤着他暖不热的冰凉的身体,时间久了,灼得他想缩进黑暗中,眼眶发酸。但哭是最没用的做法,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他平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最大的爱好就是出任务,给钟离扫清障碍,每次除掉一个拦路石,魈都会非常开心。所以现在一闲下来,他反而不知道做什么了。

“咔嚓。”

病房门开了。

魈转过头去,发现是钟离,钟离拎着保温盒,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魈。”

“钟离大人。”魈看向钟离,见到钟离他应该开心的,但最近心事重重,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大人,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来告诉我组织不再需要我,首席刺客换人了吗?

“没什么大事。”钟离道,“医院的饭菜不太行,我来给你送饭。”

“……”魈抿了抿唇。

——吃饭这种小事也要麻烦钟离大人。废物。

不知为何,钟离觉得魈似乎更不开心了,他轻咳一声,将保温盒放下:“你的伤恢复期很长,现在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我也是为了让你早点好起来。”

魈勉强打起精神,沉默地接过了筷子。

——可是我的腿,估计也很难再好起来了吧。

钟离有点不知所措。平时面对他的魈非常好哄,基本不会生气,面对他的调侃或者故意逗弄,还会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样。魈在乎他,非常非常在乎,哪怕只是见到他这件事本身,就足够魈开心起来了。

但今天的魈明显情绪低落,他主动关心,似乎也没什么作用,只是沉默地吃饭,机械的动作不像在享受美食,反而像是在完成任务。

钟离抿了抿唇,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敢说话了,怕自己把魈刺激得更不开心,沉默了下来。两人味同嚼蜡地吃完了这顿饭,钟离收走了餐盒,临走前,深深看了魈一眼。

“钟离大人……有事就走吧。”魈道,“刺客那边如果出了问题随时联系我……在换新的首席之前。”

“我暂时没有换首席的想法。好好养伤,魈。我们都在等你好起来。”钟离温柔道,他凑近魈,抬手揉了揉魈的头发,墨绿色的发丝被揉得凌乱,魈抿了抿唇,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了。”

等钟离走了,魈自嘲地笑了一声,他仰起头,抬起胳膊挡住了眼睛。

钟离大人向来宽容,他早知道的。组织家大业大,根本不在乎养他一个挂着首席刺客名头的废人,可是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魈不甘心。为了站到钟离面前,他从八岁拼到十八岁,十年时光换来了与钟离并肩的机会,做首席刺客这八年,钟离会注视他,夸他做得好,从无数个出生入死的危机中护着钟离全身而退,他是危机中钟离最值得交付后背的人。

他不甘心,十年的努力,八年的坚持,被一场车祸毁于一旦。

……

等其他伤口好得差不多后,已经过了半个月的时间。

魈的双腿还是没有知觉,心脏经此一劫也变得脆弱,现在的魈,需要长时间静养。出院那天,魈坐在轮椅上,钟离在他身后推着轮椅,魈静静地听着医嘱,垂着眼睑,缩在病号服里的手攥得指尖发白。

最后是钟离办的手续。

这半个月,魈的心态没有丝毫好转,钟离分外担忧,他本就很在乎魈,何况魈伤成这样,也是为了救他。如果放任这个状态的魈回自己家,肯定会出意外。

思来想去,钟离把魈接到了自己家,亲自看管,顺便照顾魈,如果让他恢复得更快些就更好了。

听到钟离要将自己带回家的决定,魈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异议。实际上,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钟离家,他岁数小,当上首席刺客那年才刚刚成年,比起组织里的其他高层,已经算得上老幺了。说实话,不出任务的时候,组织里的高层都把他当成一个漂亮弟弟对待,特别是那几个收养过女儿的姨姨,经常觉得魈太瘦了,悄悄给他塞好吃的。

钟离也差不多,常常把他当小孩,也不避讳他在自己家借宿。曾经的魈一度怀疑自己被组织众人当成奇迹魈魈养,连钟离也会偶尔买给他一些小礼物。

只是再怎么养着,也很难改变从小形成的认知模式,魈一直认为自己得到的这些是因为当上了首席刺客,哪怕这个位置换个和他同龄的人来也是一样。原来的时候倒还好,但如今,一场意外像是一把刀,残忍剥开了他心中的惶恐不安,魈不知道,变成废人之后他该怎么面对组织的其他人。

实际上,魈更不想面对钟离。

只是钟离的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他不知道钟离带他这个废人回家的目的是什么,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讲,有用是最好的,最坏也不过是一死,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但是,钟离什么也没有吩咐他。

“家里的东西可以随意使用,卫生和三餐有专门的钟点工来做,工作日时,上下午护工都会来,有事找他们帮忙。中午晚上我回家,有事可以叫我。”钟离这样吩咐他,“什么也不用做,你只需要静静养伤,有突发事件随时给我打电话。”

魈迷茫了。

他坐在钟离给他配的电动轮椅上,钟离给了他家里的密码,让他可以随意进出,魈如坐针毡地待了一上午,下午,他终于坐不住了。

魈不想当一个无所事事的废人,他想有用,至少不要什么也不做地坐享其成。但他用来杀人的手似乎并不适合做家务活,等钟离晚上回来时,家里一片狼藉,魈还把自己给搞伤了。

虽然魈认错态度良好主动给他看伤口,只是手指被划了一道口子,但钟离仍担心不已,将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

他无奈把魈从轮椅上抱起来,魈惊到了,一双金眸瞪圆了,像只受了惊吓的猫。钟离把魈放回卧室,揉了揉魈的头发以示安抚,转身出去收拾屋子了。

魈平躺在床上,还没从自己被钟离抱起来这件事中回神。以前他们逃亡的过程中倒是有不可抗力的肢体接触,但那种时候大多都在逃命,根本没时间注意这些,私下里最亲密的也不过是摸摸头,今天乍一被抱,魈的脑袋瞬间炸了烟花,呆愣愣地躺在床上。

过了许久,魈才逐渐反应过来。

情绪冷却后,他听见了客厅里钟离收拾东西的声音。鼻息间钟离身上的气味似乎还没散尽,魈鼻翼微动,盯着天花板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又给钟离大人添麻烦了。

等过了很久,钟离终于收拾完毕,轻轻敲响魈的房门:“魈,你睡了吗?”

“没有。”魈应道。

“那我进来了。”门把手被转动了,钟离推门而入,坐在了魈的床边。

“钟离大人。”魈抬眼看他,努力想撑起身体坐起来。

钟离将他按了回去,握住了魈受伤的那只手:“我不是说,什么也不用做吗。”

“我……闲不住。”魈道。

“有空可以出门转转,不必闷在家里。”钟离道,“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干活,安静养病,知道了吗?”

“……知道了。”魈垂眸,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钟离无奈叹息:“以前我也说过你很多次,要好好爱护自己,但你似乎并没有听进去。”

“对不起,钟离大人。”

“没必要和我道歉。”钟离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魈的头发:“你更需要的是向你自己的身体道歉……唉。总之,不许再干活了。”

魈答应得倒是很干脆,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魈仍旧屡教不改,只是学会了骗人,试图将自己干活的痕迹藏起来。但钟离总能发现蛛丝马迹,问魈,魈就死不承认,拿出证据就道歉,但下次还敢,钟离被魈气得心口疼,却又不舍得真正苛责魈。

等他真正发了怒,是魈再一次划伤了手。

钟离看到稍高处的柜子里有被擦拭的痕迹,那个高度对于现在的魈而言是有些难以够到的地方,上面摆放的玻璃杯有被动过的痕迹,但数量不对,少了一个。

最后钟离从沙发下找到了被遗漏的杯子碎片,上面沾着鲜红色的液体,凑近一闻,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钟离几乎瞬间压不住火气了,他将碎片握在手中,第一次毫无礼貌地闯进了魈的卧室。

“钟离大人?”魈有些惊讶,但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心虚,他缩了缩,将手不着痕迹地往身后藏。

“魈。”钟离强压怒火,走向魈。

“钟离大人,怎么了?”魈抬起头看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心虚。

“你今天是不是又勉强自己做事了?”

闻言,魈垂下了眸,嗫喏道:“没有,钟离大人……”

“那我为什么在茶几下发现了杯子的碎片?还带着血迹……怎么还有血腥味,你没处理伤口?”钟离被魈死不承认的态度激怒,为什么魈永远学不会珍惜自己?他抓住魈藏在身后的那条手臂强硬掰了出来,看到了手心一条长长的口子。

“不,不是,我没有,这只是……只是不小心划伤的!”魈被钟离发怒的脸色吓到,试图往回抽手,但钟离紧紧抓着他,魈愈发不知所措。

“……魈,你在我面前根本说不了谎话。你知道现在你表现得多么心虚且慌张吗?”

“……对不起,钟离大人。”魈抿紧了唇,迅速垂下了头,“我只是,只是想有点用……”

“我想我说过,家里有钟点工,不需要你做那些事情,我将你带回来养伤,不是为了让你糟蹋自己的身体的,你明白吗?”钟离翻出消毒水和绷带,一边给魈处理伤口,一边发着怒,动作算不上温柔,魈疼得手指微蜷。

“……对不起。”魈低声道。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魈。你需要的是静养,而不是做些无意义的事来把身体搞得更糟。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爱惜自己的身体?”

钟离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今天只是划伤了手,要是他不注意,过几天是不是又要在医院里看到魈了?对魈的担心让他保持不了冷静,面对魈,钟离还是第一次这样疾言厉色地教训。

“……”魈抿着唇,不说话了。

那双本来灵动的眸子暗淡着,唇线下垂,身体不知是因为疼还是怎样,轻微地发抖,钟离见此不敢也不忍再训他了,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了一声叹息。

“……算了,你好好想想吧。”

“……”

钟离给他处理完伤口,脸色不太好地出去了。

魈平躺在床上,关门声落下后,整个房间寂静得落针可闻。夕阳暖黄的光打在床头,魈静静地盯着天花板,直到被阳光刺得眼睛发酸。他转过头,落地窗视野很好,窗外就是一片小花园,里面开着漂亮的花,在夕阳金色的光下,静静绽放着,还能看到风走过的痕迹。

很久。魈发呆了很久。

久到地平线吞没最后一丝阳光,久到魈忍受不住昏暗的室内,抬手打开床头的小夜灯。

打开开关的清脆响声打破了寂静,让他耳边细小的耳鸣声被驱散了片刻。这么长的时间,他想了很多,想到医院时钟离为他忙前忙后,想到自己行动不便,钟离买了一辆电动轮椅,想到他起个身都要找人帮忙,想到来钟离家后一次次把事情搞砸。他还想起更早的事,想到组织里其他人对他的优待和厚望,想到钟离,每一次和钟离并肩作战的时刻。但无论想到什么,最后都定格在一句“不需要你做那些无意义的事”上。

是啊。钟离什么也不缺,不缺一个能保护他的首席刺客,也不缺一个十项全能的保姆。他想拼命证明自己有用,最后也不过只得到一句“无意义”的评价罢了。

是啊。确实毫无意义。

魈再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个废人的事实。

……

胡桃在凌晨两点收到了魈的消息。

因为上司受伤被动多了不少工作的小姑娘好不容易处理完工作,打算睡觉了,结果魈一条消息,直接将她的瞌睡虫全都赶跑了。

「胡桃。明天我要离开L城。上午八点半,来接我。」

胡桃差点把手机甩飞出去,赶紧敲字:老大,你咋了?干嘛突然要走?

「别问。照做就是。」

言简意赅的回答。但小姑娘本能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又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脑袋转了转,灵机一动:老大,这个事有点不好办。毕竟如果你想隐瞒行踪,得提前做准备,明天太仓促了。不如你在我家待一天?

「……」

「可以。总之,越快越好。」

“哈啊……”胡桃看到回复,松了口气,放下手机瘫倒在床。笑话,这可是组织里各个大佬包括大老板最稀罕的宝贝疙瘩,要是真这么让他悄无声息地走了,最后想想也知道自己会被批成什么样。

总之,先拖一拖……发现魈不见了的话,大老板肯定会找人的,到时候她被动交人,也不怕被魈罚。

“哎,这到底是闹哪样啊……”胡桃瘫倒,发出属于打工人的哀嚎。

钟离破天荒地收到了魈给他发的信息。

魈的信息就和他本人一样,言简意赅,看不出情绪。他只是简单告诉钟离自己要出门透气,中午不回家了,钟离笑了笑,欣慰魈总算不再闷在家里,知道出门了。

当天中午他回了家,发现魈真的不在,发消息过去,收到了一张午餐的照片。是几乎占据了一整张照片的炸鸡盒子,背景是很简单的白色桌面,钟离猜或许是在哪个小店里。

钟离笑了笑,又给魈报销了午餐的钱。

等下午下班,钟离回家,魈还没有回来。不知在哪玩疯了,钟离愉悦地在黄昏的阳光下做了晚饭。

然而,等到晚饭彻底凉透,等到外面天黑,魈还是没回来。消息石沉大海,接连几个电话都是关机之后,钟离终于后知后觉,魈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离家出走了!

钟离彻底坐不住,一个电话打到留云那里,女人听说是魈走了,急得骂了钟离两句连人都看不好,然后火急火燎地找人去了。

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反应,没过多久,好不容易下班了的人们都开始争分夺秒地找人。组织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没过一个小时,他们就定位了魈。

钟离顾不得一众老友的指责,驱车赶往胡桃家。

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对钟离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感,只是告诉钟离,魈在客房里,然后就识趣地回自己卧室去了。

听到哐地开门声,魈抬起头。和钟离对视那一刻,魈眼中闪过慌乱:“……钟离大人?您怎么来了?”

“魈,手机怎么关机了?我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为什么要乱跑?”钟离冲上来,将魈翻来覆去地检查,等终于确定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钟离大人。我只是不想待在您家了。”魈垂着眸,语气淡淡。

“……为什么?”钟离有些错愕。

“……没什么。”魈别开头,拒绝回答。

“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钟离深呼吸,试图平复自己翻涌的情绪,保持冷静:“你可以告诉我,我去准备。”

“不……钟离大人对我非常好,只是我自己的原因。”

“但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魈。”这种拒绝的姿态让钟离本能不安,魈似乎对他竖起了层层壁垒,试图把他隔开。钟离头脑转的很快,他飞快思考自己哪里做错了:“是太无聊?护工不够尽职尽责?还是环境不够好?”

“……可我就必须待在您家吗?!”毫无征兆地,魈抬起头猛地甩开钟离,大声吼了出来。随即他似乎觉得不合适,又迅速垂下眼,低落道:“……对不起,是我失言。”

钟离微微蹙眉,他愣了很久。魈从来没有这样过,钟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很久,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能保证以你自己现在的状态能照顾好自己?”

“为什么不能?”魈反问。

“为什么你觉得你能?”钟离狠狠蹙眉了。

“我说了,我能!我可以!我可以照顾好自己!”魈再一次爆发了情绪,但是很怪,明明是他在发火,却还是他,眼眶发红,像是难过到极点又生生忍住了。

“在我家你都频频弄伤自己,你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

“……”魈浑身微不可查轻轻一颤。他闭上眼偏头,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他嘶哑着嗓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流泪:“钟离大人,您不必再提醒我一遍我是个废人的事实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钟离解释道,但似乎什么样的解释都苍白无力。魈垂着头,唇瓣抿成一条线。

“唉。算了。有什么事回家再说,”钟离叹息。魈的状态不太对,他做不到草率地放任魈离开。于是钟离伸手去拉魈:“走吧,我们先回家。”

“……不。”魈抽回了手,往后缩了缩,坚定地拒绝。

“魈!”钟离真要发火了。

“……”魈不说话,只把手往身后藏。

钟离眯了眯眼。

魈感到钟离靠近的气息。还来不及睁眼,他只觉后颈一疼,意识就跌落进了黑暗之中。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他请护工将自己从床搬上轮椅,在屋里检查了一番。门的密码换了,窗户落了锁,手机倒是还能用,但他不愿再去麻烦别人了。

魈坐着轮椅,伫在客厅里。望着空旷的房子,魈迷茫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关在这里了。

啊啊,这就是钟离大人给他的惩罚吗。

魈颓然闭上双眼,耳畔细碎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环境似乎变得越来越大,魈靠在椅背上,窒息又压抑的感觉涌上心头。

魈不敢再偷偷做家务,也不敢尝试逃走。他就那样看着护工保姆忙碌,然后随着时间流逝离开,到时间了,再来,到时间了,离开。从早上一直到晚上——感应灯开启后,魈意识到,今天中午钟离没有回来。

不想见到自己了吗。魈这样想。

一个废物的最好归宿是什么?魈向来知道。只是他还想苟活于世,一直逃避着那个终局——不值一提的垃圾,最后都会变成死亡的一份子。

他该去死的。

魈动了,一整天没怎么动的身体酸胀得很,他控制着轮椅,去了卫生间。这个时间,他确信家里没有人。

他双手撑起身体,被沉重的腿带动着,从轮椅上跌了下去,他开门,努力爬了进去——还好他做了太久的杀手,双臂足够有力。他爬了进去,关上了门。

他将浴缸放满了水,努力搬起沉重的腿,将自己大半个身体浸在浴缸里面,然后,拿出了小刀。

……

“魈,我回来了,今天怎么样?”钟离下班回来了,他在玄关换着鞋子,却突然蹙起了眉:“好浓的血腥味……魈,你在哪里?”

钟离忽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顾不上换鞋子,赶紧顺着味道找过去,在卫生间门口看到了轮椅。一瞬间,钟离只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被锤子砸了一下,嗡嗡作响,他的手比大脑反应得快,颤抖着拉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浸在血水中已然昏迷的魈。

“……怎么会这样?!魈,魈,醒醒!”

……

魈昏睡到第二天上午。

魈醒来后,钟离第一时间过来看他,但交流效果并不好。魈仍是逃避和他交流,没过多久就再次睡去了。

给魈抢救的医生和主治医师都是若陀,作为组织里少有的能不给钟离好脸色的人,若陀把只会起负面效果的老友赶回了组织,但等晚上下班,钟离又来了,第一句话就是问魈的情况。

“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在交流时,我总觉得他有点奇怪,于是让他做了一套心理测试题,发现有中度抑郁的倾向。如果不及时处理,可能会恶化……”若陀翻着魈的病历本,医生异常无奈,“摩拉克斯啊,不是我说你,你怎么照顾个人把人照顾抑郁了啊……”

“这……中度抑郁?”

“说说吧,咋回事?之前魈虽然也有点固执,但不至于抑郁。你怎么搞的?”

“有点,说来话长……”

钟离叹了口气,从那次任务开始一直到今晚的事都说了一遍。听完,若陀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似乎不知从哪说起,斟酌良久,他才开口。

“……呃。摩拉克斯啊,你想没想过,魈的思维和普通人不同?之前我就说过来着,他总喜欢物化自己,把自己当成一把武器。所以以他的心理来讲,或许他想要的是‘被需要’,而不是‘被照顾’?”

“嗯……简单来说,就是我可以给他找点活干?”

“呃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吧。不过我说的只是一个例子,‘被需要’这种心理诉求,也不止给他找点活干这一种做法……算了,专业的东西说太多也没用,这样吧,我找一点案例给你参考。”

“行,多谢你。”

“哼。”若陀嗤之以鼻,“少搞事给我减少点工作量比什么都强。”

魈再次回到了钟离家里。

醒过来时,钟离正坐在旁边的座椅上看书。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目光专注于书上,似乎陷入了思考中。等意识到魈醒来,钟离合上书,摘下了眼镜。

“你醒了。”

“……钟离大人。”魈抿了抿唇。过长时间的精神焦虑让他一觉睡了很久,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到了钟离家。他不安地抿着唇,不知钟离还会带给他什么残酷的审判。

“嗯。”钟离起身,坐在魈床边,将魈扶起,靠在床头。在人露出惶恐的表情之前,钟离率先开口:“既然醒了,我们来谈谈你的工资问题。”

“……工资?”魈迷茫地眨了眨眼,他被钟离突如其来的话搞得一头雾水:“钟离大人……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不喜欢家里现在的保姆,所以辞退了。但我又不想饿肚子。”钟离道,“正好你暂住我家,所以我打算暂时聘用你给我做饭。”

“呃……我倒是没问题。但是,为什么?”魈困惑道,“钟离大人想要一个保姆的话,似乎并不难找。”

“暂时找不到值得信任的保姆。因此现在,让我们暂时抛开前段时间的不愉快经历,只思考目前的现状——我需要你。”钟离拿出一沓纸,递给了魈:“待遇都在这里,你可以看看。签不签你自己决定。”

“我签!”魈本能回答,他看都没看,一把抢过合同,在签字栏飞快签了自己的名字,似乎怕钟离后悔一样,等最后一笔写完,魈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钟离看魈明显放松了不少的模样,心中无奈。他压下叹息,将合同拿走:“好。那今天就上岗吧。今天有事,晚上我十点钟回家。”

“知道了,钟离大人。”

……

这或许是魈自从出了事之后心情最放松的一天。

钟离离开还不到半个小时,魈就忍不住出门了。他控制着轮椅去超市,买什么食材都是随心所欲的,钟离并没有给他限制菜式,他自知自己的水平无法和专业人士媲美,但他有一个再厉害的大厨也没有的优势——他了解钟离所有的饮食偏好。

偏爱清淡,不喜辛辣油盐,对食材没有要求,不挑食,也没有什么忌口。不喜咖啡,提神或者饭后饮品都是不同种类的茶。泡茶的手法很讲究,钟离在这方面非常挑剔。他曾经为此苦学过一段时间茶道,在做首席的第二年,他就泡得一手能让钟离满意且挑不出错的好茶。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魈都泡在超市,甚至去了一趟隔壁的茶室,买了一套茶具回去。

实际上魈并不在乎什么工资,也不太明白钟离为什么要聘用他一个并不专业的人来负责一日三餐,但钟离一直都有自己的深意,而且在某些方面就是有着近乎执着的严谨,他用一纸合同聘用了魈,哪怕根本没看条款,魈也能想象到自己肯定拿着和之前保姆只多不少的待遇。但最重要的,还是钟离亲口说了需要自己。

排骨、土豆、粉条、还有一些绿叶蔬菜,魈满载而归——哦,食材的钱自然是钟离负责报销。

在黄昏时分,魈沐浴着金黄色的阳光开始准备晚餐,一直忙碌到钟离下班回来。

开门的那一刻,魈刚好完成了泡茶的最后一道步骤。他确信,现在这杯茶无论是温度还是口感,甚至是卖相,都处于最完美的状态——“钟离大人,欢迎回家。”

“嗯?”钟离有些意外地挑眉。

实际上,他也知道魈的料理水平,不算专业,只能说还过得去。但泡茶的手艺倒是非常不错。钟离没想到魈还想到了这个,他走过去落座,在魈期待又忐忑的目光中端起茶杯,慢慢嗅闻茶香,再轻抿一口。茶香四溢,钟离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魈松了口气,也随之轻勾起一抹笑容:“钟离大人喜欢就好。不过我不会做复杂的菜式,就随便弄了点家常的……”

“无妨。”钟离并不在意,他看向魈,墨绿头发的小鸟团子还没有摘掉围裙,侧脸沾脏了一点,不知是什么调味料弄到了脸上,但他并没注意到,目光亮晶晶地,无声期待着钟离用餐。

这似乎是从车祸以来魈最雀跃的一天。钟离看着魈亮晶晶的眼睛,心中有一块柔软的地方悄悄塌陷了下去,他吃了一口菜,抬手揉揉魈柔软的发丝,在小鸟期待的目光中给出了评价:“很好吃。”

嗯。小鸟看上去更开心了。

钟离默默吃着饭,对比魈之前那灰败颓废的状态,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

真该感谢一下若陀。钟离一边想着,一边把桌上准备的饭菜风卷残云地吃完了。

对此,钟离表示,好吃爱吃下次还吃。

……

之后的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

这段时间的魈状态好了不少,似乎在逐渐恢复之前的状态。钟离也曾挑过不少机会和魈谈心,但魈仍然是似懂非懂的状态,比起谈心,魈似乎更热衷于钻研菜谱,让自己做出更好吃的料理。

钟离有些无奈。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如果根植于骨髓的观念可以用一纸合同和几次谈心说教就轻易扭转过来,那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什么心理医生。这种刻在骨子里的观念,只能用时间慢慢纠正,用长时间的潜移默化一点点剜除骨髓中的顽疾。

不过没关系,他能做璃月这种大型组织的领袖,最不缺的就是坚持精神——一天两天不行,就一个月两个月,再不行就一年两年,哪怕十年二十年也等得起。钟离想,而且每天都能吃到魈准备的饭菜,回到家就能看到魈在等他,这场漫长的拉锯战,他也是占尽便宜的那一个。

而他只不过付出了每个月给魈发工资的代价。于他而言,这点代价和白嫖也没有两样了。

刺客部门那边,胡桃已经当了快两个月的代理首席。小姑娘每天累得不行,而这甚至还是魈在线上处理了一部分事务的结果。她真的很难想象魈以前的工作强度,并且对这个出了事的老大敬佩更上一层楼。

听着小姑娘的抱怨,钟离抱着手臂陷入沉思。说实话,他也曾想过要不要让魈回刺客部门负责一部分训练工作,但那会儿魈的状态实在不好,他不放心,最终还是将人留在了身边。现在魈已经恢复了状态,他似乎也可以重新考虑一下这件事。

于公,魈现在还是首席,而且在部门中很有威望,让他回去负责一些强度不那么高的工作理所当然,于私,魈也不应该一辈子做他的保姆。

但……钟离想到每晚在家等他的魈,还有可口的饭菜和茶,突然有点舍不得。

这种情绪来得似乎很自然,钟离甚至放任自己找了一会儿理由,才突然惊醒——不对,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胡桃看钟离变幻莫测的脸色,早已悄悄闭了嘴。她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预感有些不妙,赶紧悄悄地溜了。拜托,谁知道大老板会不会突然给她穿小鞋啊!之前她收留试图逃跑的首席的账大老板还没和她算呢!

钟离并没在意溜走的小姑娘,他正在心里谴责自己不理智的行为,但抛开理性,他在感性上把魈留在身边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不,这不对劲。钟离揉了揉太阳穴,他觉得他也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十分钟后,钟离看着屏幕上心理医生给出的回复陷入沉思。

「以心理学……不,哪怕只以一位正常人的角度来讲,你应该是陷入爱河了。恭喜。」

钟离:“……”

……

第七次。

这是第七次走神。魈觉得今天钟离的状态不对。他今天晚上频频走神,而且似乎还在有意避开和他视线交错。第六次。魈默默数,第六次避开和他对视。

这非常奇怪,魈想,但他想不到钟离逃避他视线的理由。

“钟离大人,您似乎很紧张?”魈疑惑道,“以前您不会这样频繁地走神。”

“啊……抱歉,在想事情。”钟离轻咳一声,心道糟糕,难道已经心神不宁到能被魈轻易发现的程度了吗,他是那种在心上人面前很容易露出破绽的类型?不,那也太奇怪了,这可是从前没有过的体验……

第八次。魈默默吃掉筷子上的菜,看钟离说完抱歉后再次走神,终于忍不住了:“钟离大人,您……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情?”

“什么?”钟离一激灵回神,他蓦地看向魈,他试图压下自己过激的反应,但那一瞬间的震惊也瞒不过魈的眼睛。魈以往面对他时都是一副呆呆的样子,什么时候敏锐到这个程度了吗,难道他刚意识到自己喜欢魈,就被当事人看出来了?

“看来是了。”魈没想钟离反应这么大,无奈叹了口气,但他实在想不到会有什么事能让钟离露出这种,心不在焉,逃避,又似乎有些心虚的表情。

“难道……”

魈叼着筷子,一本正经地思考。钟离屏住了呼吸。

“难道钟离大人偷吃了我的杏仁豆腐?”

钟离:“……”

可恶,真是虚惊一场!

钟离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选择赶紧转移话题:“你的杏仁豆腐好好的,我保证。我只是在想,魈,你想不想回刺客部门,重新负责一部分训练工作?”

“?!”这下换魈震惊了,一句话让魈愣了足足一分钟,才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钟……钟离大人,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可是,可是我的腿已经这样……”

“可以负责手部和上肢训练。”钟离道,“你很强,无论是我,还是整个组织,我们都承认这一点——如果你能回去,哪怕只是负责训练暗器的使用技巧,想必整个部门都会十分欢迎你。”

“我、我真的可以?”

“怎么,你觉得你做不到?”

“我当然能!”

“那不就结了。如果你想,你可以随时回去——”

“但是……我们的雇佣合同……”魈有些纠结。

“我可以直接解除它,并且按照法律规定的经济补偿金给你。”钟离道,他吃掉了一筷子菜,遗憾地叹息一声:“但我很喜欢你的手艺,突然没有了,还有点舍不得……”

“我、我可以同时准备!”魈大声道。说完,似乎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不太好意思地悄悄红了耳根。

“是吗?”钟离笑了,像是只得逞的大猫,男人愉快地抿了口茶:“那就拜托你了,魈。”

“哦,还有。”钟离忽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我和组织都很需要你,所以,你也要好好照顾身体。”

“我知道了……”魈小声嗫喏着,耳根的红逐渐烧到了脸颊。

恢复了状态的魈,每天奔波忙碌于组织和家里。

他一般都是下午开设训练,上午的时间,他会去超市购置一天的食材。

魈发现习惯之后,电动轮椅出行其实还挺方便只需要设定目标,就可以等着轮椅带他去往目的地了。

今晚做点什么呢。魈想。路过一个巷口,他闻到了一股不正常的甜香。

……

“摩拉克斯我警告你,别和我在这里讨价还价!你养着的小玩物在我手里,你想他活,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拿着我要的东西来,我没有那么多耐心!”

“砰——”

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魈昏昏沉沉地醒了,常年做刺客的警觉性让他从朦胧的状态硬生生清醒过来,他迅速打量周围的环境,判断局势。

他连人带轮椅被绑在柱子上,手被绑住,嘴被塞住——很显然,他这是被绑架了。

绑匪看上去很生气,他拽下了魈的堵嘴布,一部手机递到面前:“赶紧的,说两句,让他听听你的声音。”

“你绑我没用的。”魈冷静道。

“魈?是你吗魈?你怎么样?”钟离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我没事,钟离大人。”魈回复,但绑匪似乎并不打算让他和钟离交流,飞快按了电话:“哼,我可是踩点了很久。你每天都从钟离家里出来,还能不是他的情人?”

“你在说什么?!”魈被一句情人震惊到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还能是他老婆?算了算了,我懒得管你们是什么关系。能住进钟离的住处,你对他肯定有意义。”

“我说了,你绑我没用。”魈从失态中迅速冷静下来,他看了看自己的腿,悄无声息地观察四周,集装箱处人数隐藏最多,脚步声、细微的谈话声……枪支架起的声音,有人在警戒;有规律的脚步声,有人巡逻……属于刺客敏锐的听力从无数噪音中分辨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慢慢在脑海中形成一副大致的地形图:“我现在只是个废人而已。刺客部门可以有新首席,钟离大人也可以找新保姆。你也看见了,我坐着轮椅,双腿瘫痪,他不见得会来救我。”

“哈,闭嘴吧。”绑匪嘲讽道,“他要是真的不在乎你,怎么可能那么担心?哈,真是想不到,这么大组织的头儿,居然是个喜欢同性的变态。”

“闭嘴。”魈双眼微眯,他猛一低头,发丝垂在唇边,魈飞速叼住藏在发丝间的细针,双唇一吐,那根针直冲绑匪飞了过去,只可惜绑匪的反应也很快,那根针擦着侧脸飞了过去——

“咚。”

针扎在身后的木头窗上,深深扎进了木头,可见出针之人功力深厚,若是不及时躲开,就会被这根细小的针一击毙命。

没能得手,魈不爽地啧了一声。

绑匪震惊地摸了摸侧脸,看到了血迹,瞬间怒目圆睁:“你他妈——”

“砰!”

没等绑匪做些什么,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厂房的门不知被什么狠狠撞开——

“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放了他。”

是钟离大人!

魈看向门口的钟离,冲着钟离眨眼,一长两短,代表着他所知道的绑匪团伙人数。钟离默不作声回了他一个眼神。常年出任务的默契让魈瞬间懂了钟离的意思,他已经快要挣脱绳子了,但仍在钟离的示意下悄悄隐藏。

“你以为我是什么傻瓜吗?”绑匪冷笑,厂房内隐藏的人端着枪出现,不多不少,十二人。“东西,拿出来。”

钟离默不作声确认了人数,一边道:“我说了,我带来了你想要的东西。但如果你想要顺利得到它,必须先放人。”

“那你就在那看着你的小情人死在这里吧!”绑匪把枪抵在了魈的脑袋上:“我的耐心有限,只等你五个数。五——!”

魈眯了眯眼。他对上钟离的视线,心中也在默默倒数。他绷紧了身体,蓄势待发。

五。

四。

三。

二。

一!就是现在!

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击中绑匪的手腕,枪声随之响起,子弹打在了天花板上,魈随即抡起胳膊,狠狠击中绑匪的下颌骨,趁绑匪痛得捂下巴的间隙控制轮椅往钟离那边靠近,与此同时钟离迅速穿过几十米的距离,剩下的绑匪后知后觉开始开枪,但钟离已经跑到了魈跟前,他一把抱起魈就地一滚,躲在了一处掩体后。

“砰砰砰!”

枪声四起,魈听见那个绑匪的怒吼声。

“怎么出去?”钟离将一把手枪塞给魈,问。他相信魈早就观察过厂房,心中应该早有大致的逃跑路线。

“向前,第一个拐角左转,两个集装箱后向右,尽头向左,尽头向右。”魈迅速报出逃跑路线,打开保险,瞄准拐角处冒头的敌人,果断扣动扳机,一枪毙命。

集装箱上方和身后也出现了绑匪的同伙,内部路线也有,但集装箱顶并不连贯,内部的敌人不多,钟离有力的手臂抱着魈,利用里面杂乱的掩体顺着路线迅速前进。

魈整个人被抱在钟离有力的怀抱中,集中精神将内部路线的几个敌人解决掉,不知是否是吊桥效应,还是他小心翼翼掩藏了太久的真心——他听见自己的心脏疯狂鼓动着,听见钟离急促的喘息和脚步声,还有胸膛里和他同样疯狂跳动的心脏。

魈在钟离怀里,混乱中钟离的长发垂到胸前,魈悄悄握住一缕发丝,轻轻吻了下去。

快了,快了。再快一点。

钟离没有注意到魈的小动作,他在当上组织首领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惊险刺激的逃命体验了。

“头儿,已经包围这里了,接下来怎么做?”

耳麦里传来胡桃的声音。

“等。我和魈出来后,迅速炸掉。”钟离冷静地下令,但就在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就听见绑匪的怒吼声:“妈的,摩拉克斯,你tm耍我!既然如此,你就给我下地狱吧!”

“轰——!”

“嗡—— ”

震耳欲聋的声音不过一瞬,便被尖锐的耳鸣声盖住了。巨大的冲击波将集装箱轰了个稀巴烂,钟离紧紧护着魈,被压在一块铁皮下。这一下炸得钟离头脑发晕,他本能地支撑起身体护住魈,脑袋则是无力地垂了下去,在爆炸的余波里努力找回意识。

真是糟糕。这一下估计要脑震荡了。

钟离后背火辣辣地疼,脑袋也是,但发晕的意识让他感官有些迟钝,他想看一眼魈怎么样了,却实在做不到。

魈则是完全被吓傻了。

他被钟离紧紧护着,没怎么受伤,绑匪准备的炸弹威力不够,他也只是耳鸣。耳鸣过后,他看到钟离满身满头的血,毫无意识地趴在自己身上。

“钟离、钟离大人?”魈的脑袋嗡地一声,颤抖着手去摸钟离的脉搏。

还有跳动,但这样的状态,魈心慌不已,他也顾不上是否会冒犯钟离,赶紧拍了拍钟离的脸,想让人清醒过来:“大人,大人快醒醒!”

钟离将晕不晕,听到的声音也有些朦胧,但头晕得实在难受,想醒也醒不过来。他想安慰魈自己还没事,起码不会交代在这里,而且他们很快就会被组织的其他人从厂房的废墟挖出来,脑震荡不是什么大事。

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多糟糕。一身一头的血,又是一副失去意识的状态,魈叫他很久也叫不醒,最后声音也染上了哭腔。

“钟离……钟离大人……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魈抱着钟离,他的手按在钟离的脉搏上,生怕下一秒就感受不到鼓动,冰冷的泪水混杂着血,像是血泪,从脸颊落下。他以为钟离快死了——

“求求您,求求您不要死……钟离大人……都怪我,我当上首席,本就是为了保护你,如今却……”

钟离听得朦胧,魈哭了,他想安慰,脑袋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晕。强撑着意识,他才能不晕过去。

“对不起……我对不起您……如果我能再警惕一些,如果我能换一条路去买菜……呜呜……都怪我,平静的日子过久了,居然忘了自己该有的警惕……”

“钟离大人……”魈心慌得乱跳,他控制不住自己流泪:“是我对您生出不该有的情感,才会陷入这种日子中无法自拔,才会失去警惕,都怪我,都怪我……”

嗯……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钟离朦胧着想。

“对不起……”魈紧紧攥住钟离的手,或许是失去的恐慌攫住了他,或许是钟离陷入昏迷给了他坦白的勇气。魈轻轻吻了钟离沾满血迹的额头,哽咽道:“我爱您。”

魈这里距离门口已经很近了,他扒开面前的废墟,抱紧了钟离,用上肢的力量拖动自己和钟离,一点一点向门外挪动,试图向外爬。耳麦坏掉不能用了,魈就大声喊,喊甘雨,喊胡桃,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脚步声由远及近,废墟被扒开,魈抬起头,看到了胡桃。

“救钟离大人……”

得救了。

魈也筋疲力尽了,神经松懈的那一刻,疲惫涌入脑海。他说完那一句话,意识便跌入了黑暗之中。

经过那一次惊险之后,俩人没什么曲折地确定了关系。

魈实际上还是有些惶恐的,但钟离可不管。他只想赶紧抓住魈,至于其他的,他可以在恋爱的过程中慢慢来。实际上钟离的伤只是看起来吓人,但炸弹埋在集装箱区域的外部,集装箱的铁皮挡下了大部分威力,钟离并没有受很严重的伤。

但魈不怎么信,小鸟似乎有些应激,就连医生确认了钟离没有问题了,可以直接回家了,魈也时时刻刻守在钟离身边。

钟离顺水推舟,对外直接宣布摩拉克斯死亡,自己则是趁机退休,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了。

魈倒是还在组织里负责训练工作,但课程不多,每天回家,都是寸步不离守着钟离。

钟离虽然已经好全了,但不妨碍他对魈的关心照单全收。某天若陀来给他复查,魈正好在家。

只见钟离大爷似的靠在沙发上,魈坐着轮椅,正在给钟离泡茶。

“噫。”若陀嫌弃地噫了一声。

“复查?”钟离抬起头,他看了一眼魈,抬起手扶住了脑袋:“嘶……魈,我有点晕。”

“怎么了钟离大人?”魈赶紧放下手中的茶,过去给钟离按太阳穴。钟离配合着躺下,沙发的扶手调整过,现在的高度正合适。

“这样怎么样?”

“嗯,嗯。很不错。”钟离眯起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若陀:“……”

你有事儿吗摩拉克斯!

“你就装吧。”若陀嗤之以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好了。”

“你不懂。”钟离眯着眼,懒散的样子,就差躺魈身上了:“魈他也喜欢照顾我,是吧,魈?”

“咳……”魈轻咳了声,面对外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仍然乖乖地点了点头。

“你看吧。”钟离笑道。

若陀:“……”

我真服了!

若陀翻了个白眼,医生把药箱狠狠搁在了茶几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复查,赶紧。如果你不想等会儿被纱布勒死。”

“哎,我可是病号……”

“闭嘴!”

总之,从那之后,若陀再也没去钟离家上门看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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