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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好忙。”
空说。
“大忙人。”
魈把猫的零食和人的零食分门别类,眼皮没撩一下。
人的零食营业时现做,现在基本还是原料,这不归魈管,他只是顺手整理。猫的零食种类繁多,塑料包装、铝罐包装,条状袋状,不管哪种,都具有敲一敲碰一碰就能招来一身毛的功效。
现在这些毛绒在隔间的围栏外挤成一座山,因此还没能沾染到身上来。其中几只刚度过隔离期,身上剃了毛的、受过伤的有些还没全长完乎,看着颇为惊悚,像丧尸片场景。
毛绒山嗷嗷叫唤,撒娇打滚。魈充耳不闻,一心一意码货架。
空说是来帮忙,手没伸过两下,嘴巴反正是没停。猫和人都在耳边聒噪。
现在是工作日,所有人都很忙。有的人忙学习,比如魈班上的班长,恨不得把图书馆那把木椅子坐穿;有的人忙工作,比如魈,比如清晨就出去跑业务、把店托付给他一个人的店长。而有的人每天游手好闲,大学念得像度假,无聊得长草找了份兼职,同样也是无事可做,天生闲命一条。
魈被烦得不行,才默认他跟着来店里,现在又被烦得后悔了。支使他去隔壁帮拿东西,没两分钟又兴冲冲回来了,问他:“装修得好可爱啊!你为什么想到在这里打工?”
魈放好最后一袋猫粮,终于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话:“还没开始营业。”
没头没脑,言下之意是再啰嗦随时赶你出去。
空说:“我知道啊。”
说完了又巴巴等着他回答。实在也说不好究竟是脸皮厚还是没眼力见。
“……”
魈今天拢共没说几个字,已然感到词穷。
他逃不掉,只能回答:“随便干干。”
“但你干了很久。”
魈没答话,去后厨给猫放饭。
今天是自制粮日,煮好的鸡胸肉散发出无盐无油的寡淡肉香味。猫碗在台面上排成一溜,不同型号不同图案,碗底写着每只小猫的名字。有的要吃维生素,有的年纪大了要补钙,有的挑嘴,得把鱼油打散在饭里才能吃下去。这样繁琐的工作,魈做起来不用看记录,也出不了一点岔,迅速又耐心。
全部盛好拌匀,他检查一遍,端起几个碗转身,被站在身后的人惊了一小跳。
他做得太入神,这家伙有一阵儿没出声,魈差点把他的存在忘个干净。
对方正若有所思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没忍住问:“看什么?”
空拿眼神上下扫视他:“我觉得我可能懂为什么了。”
神神叨叨,魈懒得理他,指挥他端上剩下的猫碗。
2
正式开店营业没多久,店主带着试用品回来了。
暂时没有顾客上门,空被叫回去交他的闲差,剩魈一个人坐在店门口逗猫。
今天阳光好,猫吃饱了饭都懒洋洋的,东一只西一只窝在各自领地睡大觉。他坐在猫堆里,怀里还抱着一只,阳光洒在侧脸上,他的眼睛也半眯不眯,看着也像个昏昏欲睡的大猫了。
店主推门进来,还没等出声招呼,他已经睁开眼,神色很清醒。
“醒着呢啊。”店主哥手下的动作忙碌而麻利,嘴上也不闲着,“实在要困了睡会也不碍事,你们念书辛苦。反正这会儿也没人。”
他这话说了无数遍,魈已经懒得再解释自己只是闭目养神,倒是身后跟进来的伐难接话道:“哎呀哥,你就别操心了。”
浮舍一笑,也不往心里去。魈站起身去接伐难手里的东西,又听见他说:“对了,魈。”
他抬起头,浮舍已经收拾好了带回来的所有宠物用试用品,在前台开始整理推广信息,头也不抬道,“这个月的薪水打过去了。”
伐难弯腰抄起一只挠她裤腿要往上爬的小猫,笑嘻嘻地替他补充:“这个月有奖金哦。”
魈闻言,对他点点头表示感谢。
“真不容易,我们店竟然也开到这么顺利了。”浮舍一心两用,絮絮叨叨地说,“能走到今天这步,我看有你一半功劳。想当时,哪里发得出奖金啊,煮猫饭都差点要揭不开锅……”
伐难悄悄冲他吐了下舌头,小声说:“又开始喽。”
魈无所谓,等着他感慨得差不多了,才开口:“我去前厅走走。”
浮舍摆摆手:“去吧。”
他刚来的时候,浮舍确实是穷得三天两头发不出工资,魈的薪水不是花在某只流浪猫的医药费上,就是支去买猫粮营养品。人家打工,向来都是只听说员工问老板预支工资,老板向员工支工资倒难得一见。
那时候店里的猫除了两三个原住民,其他的都是浮舍这里一只那里一只捡回来的。流浪猫,大多要么身上有伤,状态很差,要么脾气不好,不适合与人接触,照顾起来劳心费力,也根本无法为店里带来收益。
浮舍自己事实上也才不过刚毕业不久的小年轻,一颗硬不下来的心,今天下决心再也不给自己增加负担,转天真遇上了事又忘得一干二净。
就这么在倒闭的边缘折腾了小两年,魈循着招聘广告走进了店门。
事实上,早在他成为店员以前,魈就知道浮舍和他的店。
校园周边总是少不了流浪动物,和相应自发形成的救助组织。魈不参与活动,但一直在联络群里默默关注着,必要的时候捐款聊表心意。
他这个人从小没什么物欲,父母留下的财产让他不必为日常用度发愁,他也并不是多么注重生活品质的类型,把日子过得好像一切都可有可无。同时,他还不热衷于与人相处,常常独来独往,因而在外人看来,他的心里似乎留不下任何人和事。
但他有个隐秘的偏好。
听说有个经营惨淡,但一直积极投身于救助活动的猫咖老板,他也想过去照顾生意,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没想到第一次踏进店门,就直接成为了店里的员工。
他的猫咖来了个非常受猫欢迎的冷面酷哥店员,这件事传遍了附近的救助组织,浮舍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店里人吃的猫吃的食物,大部分都由他准备,因此他每天在后厨闷头不出。某天偶然一看营业额,吓得他当即一个电话打给了已经下班的魈。
往常店里的流水有多惨淡他是知道的,并且每每想起来都心有余悸。也正因如此,没有特殊情况他很少去看营业额伤害自己的眼睛。
然而魈来的那个礼拜,收入额曲线拔地而起。
浮舍头一次在店里见到人坐不下的盛况。
常常是魈偶尔往里一走,不仅是人,猫也层层叠叠地涌上来,蔚为壮观。
因而说店里走到今天能有他一半功劳,这话不算胡说。不过浮舍人厚道,生意好起来以后魈的工资也跟着水涨船高。
为防他太过劳累,又另请了新人,还一请就是好几个。都是他一手筛选出来的,选的人不看能力多强,而主要是吃不上饭的可怜虫。
也因此浮舍至今是年纪不小,兜里仍然没能攒下几个钱。
他有个亲妹妹,之前偶尔会来帮忙,知道了笑话他,说他成天到晚在外面捡猫还不够,现在还要捡人。
浮舍也不反驳,就是笑。笑过了仍然要做他认为对的所有事。
3
魈从店里下班回家,慢悠悠走在路上。
这学期课很少,魈每天几乎不是泡在店里,就是回家睡觉。
回家的路上新开一家便利店,开业折扣不小,且饭团正好有进魈喜欢的口味,因此他最近光顾得多。
惯例进去拿了今晚和明早的份,结了账正要走,店门口的灌木丛一阵窸窣。
魈止住脚步,站在原地盯着看。
安静好半晌,似乎那个制造骚动的小东西已经离开。但魈很有耐心,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直到草丛里一闪而过一簇毛绒。像是某种小动物的尾巴尖尖。
他默默掏了掏兜,摸出来一条猫零食。
猫零食他随身备着好几种,现在拿出来的是最香的那个口味。店里的爱吃,他家的也爱吃,专门用来在诱骗猫做它们不愿做的事的时候使用,比如洗澡,比如刷牙。有的猫上过当会长记性,但他家那只今天被骗了,明天还是会被骗,后天仍然会被骗。他不承认是自己的猫笨,于是归结于这个猫条实在味道太好。
开了口,又扯了张纸在地上挤出一点,确保香味散得方圆五米的鼻子都能闻见。魈举着猫条,冲着毛尾巴方才露出来的方向耐心等待。
他像最好的猎人,而那个躲在灌木中的不明毛绒就是柔弱可怜的猎物,在狡猾的猎人布下的诱饵前踌躇片刻,终于还是没能耐得住,从草丛里探出半个毛脑袋。
魈非常镇定,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草丛里的脑袋小心地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散发香味的食物,大胆地迈出一个毛爪子。
等到猫的身体整个显露在眼前,魈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有些惊讶。
——无论是爪子,还是身体,眼前这个家伙都不像什么柔弱可怜的流浪小动物。它圆鼓鼓的,看上去肉感很好,还有一条非常粗壮的大尾巴。
魈见过很多很多猫,缺耳朵断尾的,因为长得太丑被遗弃的,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已经很少有猫因为长相能让他感到稀奇。
但此时看到这个家伙,他还是没忍住想:这只猫长得好像有点奇怪。
再定睛仔细一瞧,是奇怪。有点像个长了毛的大蜥蜴。
大蜥蜴不知不觉吃干净了猫条,像是知道他不会伤害它,于是没再躲,反而抬起头看他。
伸手摸了摸,对方没躲,歪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毛很软和,触感又暖和又柔软。
他定定地盯着它。心里有所疑惑,但手非常诚实地没忍住摸了又摸。
真的是猫吗?
对方仰头望着魈,张了张嘴。魈恍惚了一下,似乎听到一声极细的猫叫。
应该是猫没错吧。
他有点晕乎乎地想。
很奇怪,但魈还是拿衣服把它团吧团吧,带回了家。
猫很听话,窝在怀里不躲不逃。走到半路上魈低头看,猫也仰着头看他,胸前绒绒的一个大围脖簇拥着脸。看上去手感非常好。
他的手指在衣服底下幅度很小地捻了捻。
魈捡过不少猫,不过不知为何,从他手上过的流浪猫运气都很好,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领养人。因此最终都只是打这个屋经过,留下来的只有现在这个不太聪明也不算漂亮的小家伙。
也因为这个原因,他家不缺宠物用品。如今又一个毛绒客人到来,他没费什么功夫就从房里拖出来备用的猫窝和猫砂盆。
为防打架,魈预先把原住民在客房关好,才放新客人到地上活动。
像猫的家伙胆子不小,落了地就开始走来走去,巡视领地一样,爪子在地板上踩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魈站着看它走动,默默沉思。
原住民的名字叫猫。
现在来了又一个,在称呼上就让人有些犯难。
他走到客房门边听听,屋里毫无动静。原住民好像是被关起来也没所谓,大概已经随遇而安地睡下了。
门那边一个没心没肺的傻瓜,门这边一个长毛大蜥蜴。
家里的构成可以说是奇形怪状。
现在他是没什么资格笑话店长了。
魈站在屋子中间看,看新客人在屋里转来转去,检查完毕了重新又走回他脚边,温暖的身体紧挨着他的腿卧下来。他心里不由自主也跟着变得柔软。
他迟疑片刻,弯腰很轻地在它毛绒绒的头顶摸了摸。
它窝在脚边,像个烤得很到位的、焦香的拉丝大红薯。
被摸了也不躲,反而很温驯似的蹭蹭他的手。
没人知道魈的秘密。
看上去不近人情的魈,有种一见到毛绒小动物就走不动道的毛病。
4
“听说你新养了只流浪猫?”浮舍问,“什么品种?”
魈停下手里的活,没说话。
他迟迟没反应,浮舍回过头,就见他一脸沉思。
他笑笑:“看不出来吗?”
饶是魈见过很多猫,也完全说不出来家里的烤红薯究竟是什么品种。
于是他拿出手机,打开相册拿到浮舍面前。
浮舍凑过来看看,也迟疑了,片刻说:“这……是个玩偶?”
“是活的。”魈翻动相片,烤红薯在屏幕上滚过来,滚过去,胖嘟嘟的毛爪子扒拉着抱枕上的流苏玩。
行为好像是像猫。
“是热的。”他补充。
“……”
浮舍把相片看了又看,迟疑地说:“魈,你真的是捡了只猫吗?”
“我怎么觉得,这好像不……”
魈一心一意听着他说话,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下文。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浮舍,对方仍垂头看着照片,状态却有些不对劲。
那是种仿佛被魇住的神情,目光空空,并没聚焦。
察觉异样,魈皱起眉,伸手想拍拍他。
刚越过手机,浮舍回过神来,自然地把手机交回他手里:“是猫吧。”
“也许是我们不了解的品种。这种猫在外面流浪倒是挺少见的。”
魈心中有些异样感,可之后,浮舍都再没表现出任何异常。他便也只有把那种感觉压下。
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魈依次给家里两个家伙碗里添上饭,坐在沙发上看两个埋头吃饭的毛屁股。
原住民一向是没心没肺,吃饱了就找个喜欢的地方躺着,无忧无虑。
新住户却好像懂得是他提供了食物,吃饱了蹭干净嘴,便跳上沙发来挨到他身边。
魈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抚摸它的毛。相处的这些时间里,他也偶尔疑惑,这家伙真的是个猫吗?
可是找不出端倪,他们的相处也十分和谐,他便从没细究过。
今天浮舍的反应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手陷在绒毛里片刻,他忽然坐直身子,把大红薯抱到怀里。
这些日子它已经习惯了抚摸,顺势就在魈的大腿上翻出肚皮来。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摸肚皮,一边翻开它脑门上的绒毛。
光泽一闪而过,魈眯着眼看看。
那里凉而润滑。
它的额头上竟然长了三个小小的角。
像埋在土里尚未发出的笋,只露出尖来,不细看很难察觉。
猫会长角吗?
他又捏捏放到自己手心里来的毛爪子。
爪子的形状长得也有点奇怪。
大毛红薯似乎疑惑他为什么不摸了,望着他,把爪子在他手心里按了按。
魈于是捏捏爪子,听见它身体里类似猫打呼噜的嗡鸣声。
虽说形状有些不一样,但也是有肉垫的呢。
撒娇的方式也同猫如出一辙。
他同它对视片刻。
不知不觉,魈放下了疑惑,顺从内心开始认认真真地摸它。
大红薯虽然很少像普通猫咪那样喵喵叫,但它似乎比原住民要通人性得多。
从前魈和原住民的关系更像是室友,他提供食物和住处,猫和他和平共处。
至少在疲惫的时候,他家的猫就从不会像它一样,自觉地靠上来安慰他。
虽然不叫,可它有自己的亲近方式。
临近期末,大部分课迎来了论文死线。
他虽然不把学业看得太重,但至少也不能过不去。于是魈向店里告了假,专心回家准备期末。
看字太久两眼发晕,他揉着眼睛窝进椅子放松。两手才刚离开桌面,大红薯扭着大尾巴过来了。
他便顺势把它搂进怀里。
它就象征性推拒一下,很快便顺从地随魈把脸埋进自己毛乎乎的肚子里。
他就这么久久抱着它,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它的绒毛,温暖得几乎要睡过去。
因为它的毛毛看上去手感实在是太好,魈第一次没忍住这么做的时候,把这只毛绒红薯吓了一大跳。
他平时在店里,也会像这样抱猫。店里的猫都黏他,随他怎么吸都不生气。
因此它挣脱怀抱后,一人一猫都有点懵。
回过神来,魈才意识到它毕竟才脱离流浪生涯不久,这种程度的亲近大概确实是有点超过了。
于是他在沙发上端坐好,礼貌地和它解释这种行为没有恶意,并请求它的谅解。
大红薯宽宏大量,原谅了他。
那之后,他再次斗胆尝试这种逾越行为,对方就不再反抗,两人达成了无声的默契。
在养猫以前,魈平日里没什么喜好,就喜欢跑到野外看风景,常常对着绿荫一坐就是发一天呆。
现在家里有猫,多少成了个牵挂。尤其是新来的家伙比原住民亲人许多,他成了个想不起来上朝的昏君,抱着猫一歇常常就是一天舍不得出门。
某天他忽然回过神来,发觉这样不行。
于是再出门回来,他告诉家里歇着的两个毛团,宣布:“我们要搬家了。”
5
房子是父母留下来的房子,地段、楼层都还不错,但是老住宅区,视野并不好。
从窗口看出去,只能看到隔壁的楼栋。窗户挨着窗户,阳光不好时难照得下来。
有时窗边来了鸟,两个小家伙都会上去凑热闹,连成天到晚懒得动弹一下的原住民都十分兴奋。但这种机会很少,大多数时候,它们都没什么娱乐活动。
于是等到休息,魈收拾收拾找了个有大阳台的房,说搬就搬了。
他其实不太是个有行动力和善于改变的人,可看见两个毛绒直奔飘窗,惬意地在阳光下一躺,顿时就一切都值得了。
新房子稍偏些,窗外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木,天晴时,阳光就透过树荫落下来,在窗帘上斑斑驳驳地印满花。
天气好时,他们可以一起在阳台看太阳。天气不好,也可以窝在飘窗上听雨。
更重要的是,窗口紧挨的那棵大树上有个近在咫尺的鸟巢,每天都有小鸟辛勤地来回飞旋。隔着玻璃,对小猫来说和巨幕电影也没什么两样了。
可惜有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
还没来得及将美好的设想变成现实,家里的猫先给了他一个大惊吓。
6
搬家无疑是件极耗费精力的事。
魈搬得急,安顿好了猫后,遗留下来的事桩桩件件全都需要操心。
他常年独来独往,因而除了浮舍抽空来帮了点忙,剩下的全都靠自己亲力亲为。好几天下来,他都在忙着不停歇地两头跑。
饶是他有保持锻炼,体质不错,每天也累得到家给猫放了粮,倒头就能睡着。
这天他约了公司到旧房子收大件,因而起个大早。出门到半路上,他才猛地想起今日匆匆忙忙,竟然忘了给猫放午饭。
今日还正好赶上自制猫饭日,冰箱里做好的鸡胸肉不及时吃就要不新鲜。于是他又赶忙折返回去。
这么个回马枪不要紧。
门一开,魈还没来得及脱鞋,发现客厅里,行李中,站了个陌生男人。
7
男人拎着猫粮袋。
魈弯腰拽着鞋带。
两人面面相觑。
良久,猫在角落里弱弱地喵了一声。
魈猛地回过神来,整个人进入戒备状态,顾不上松了一半的鞋带,直接越过男人冲进客厅先把猫护住了。
原住民缩在角落,看着可怜兮兮的,见到主人了立刻七手八脚往他身上攀。
简单地检查过无碍后,魈把弱小可怜但吃得十几斤重的猫抱起来,警惕地瞪着屋子中间的陌生男人。
那男人很高大,模样挺拔俊朗,却一手拎着他家的猫粮袋,一手拿着原住民的猫碗。让人感觉十分诡异。
这幅造型,甚至让魈产生种疑惑。
就好像这个不知打哪来的怪人趁他不在闯进他家,只是为了来给他的猫添饭。
两厢沉默片刻,猫在他怀里不满地喵了一声,像在催他替自己出头。
猫仗人势,原住民在他怀里,再看不出刚才怂得恨不得缩进地里的模样,十分嚣张。
男人眯了眯眼,眼神从原住民身上流过。猫立刻又往魈怀里钻。
他的视线于是越过猫停在魈脸上,神情顿时又一变,开口道:“……我可以解释。”
魈颔首示意他说。
又是一阵沉默。男人欲言又止,许久,又闭上了嘴。
他迟迟说不出话,魈便不动声色地环视起屋内。
行李并没完全收拾完,除却必需品和猫用品,余下大多还散乱地堆在客厅里。打眼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丢失。
就这么一观察,魈心里猛地一紧。
“你动了我的猫?”
男人愣了一下,忙道:“不……”
魈心里全乱了,也顾不得底细不知的陌生人还在屋里站着,抱着原住民就往别的房间走。
大红薯不叫,因而要躲起来的话,存在感是很低的。可是平时魈一出现,无论它在做什么,几乎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他面前,和他亲近。
可现在找不到,哪里也找不到。魈的心跳得很快,回头看到那男人跟了过来,目光锋利得几乎要在对方脸上开个口。
“你先别担心,”男人赶在他发难前开口,“我知道它去了哪里。”
魈怀疑地看着他。
见他显然不相信,男人抿着嘴,向他靠近一步。
魈没退,只是提防地盯着他动作。
他不抗拒,对方便一步步走到他近前来,慢慢蹲低了身子。
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只见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挠挠他的膝盖处的布料,然后仰起头来看他。
由于体型的缘故,这姿势他摆出来其实有些别扭。略长的额发顺从地垂下,露出上扬的一双眼。
一个如此高大的男人,却做出这种近似于小动物的动作。哪怕先前那种压迫感下也没躲的魈忍不住退了半步。
他这个样子,竟然让他想起大红薯。
那家伙每当他回家,就会跑来像这样用爪子勾他裤子。
但它也并不用力,很有礼貌分寸似的只是勾着。然后仰着头看他,等着他摸摸头,或是把它从地上抱起来。
魈不由自主产生一个瘆人的念头。
——这家伙,平时难道偷窥他和猫互动吗?
8
气氛一时凝滞。
男人轻咳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总之,现在你应该理解了。”
不,完全没有。
魈完全不懂得他这番行动的含义,只听他接着说:“这些天以来多谢你的关照。今日之事,也是我考虑欠妥。您的……这位,在抱怨肚饿,我未想过你回来要惊吓到你,才化身出来。”
等消化完毕这段话,魈的大脑一时间停止思考了。
如果是动画片里的剧情,现在应该有手里东西震惊得掉在地上的动效。
然而他镇静地蹲下,把怀里的猫放下,确认放稳了才站起来。
猫一脱离他的怀抱就开始焦急地扯他裤腿。魈毫无反应,它看看他又看看对面的男人,以和体型不相符的速度蹿进了卧室。
这下客厅里只留下了他们两个生物。
钟离观察着他的神色,不动声色地进了一步,想挨过来。
“你别动。”
魈说。
钟离停在原地,心想:坏了。
9
魈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和自家养的猫以这种形式重新认识一下。
甚至还能亲口问问他叫什么名字。
钟离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两膝,很有礼貌的样子。
他有一双极亮的眼睛,金灿灿的,像初升的日光洒在林间,也像大红薯烤得焦香的绒毛。不知怎的,魈其实并不太能对他产生警惕心。
说是要谈谈,但魈实际上也不真的知道要谈什么。
这件事从头到尾,对于他来说实在有点荒诞了。无数问题在脑海里翻滚,酝酿,许久他才憋出一句:
“你究竟是什么?”
钟离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眼沉静,并未开口答话。
魈却迟疑地点点头,表示了解。
又是一阵窒息的沉默。
魈忍了又忍,没忍住问:“它……还能回来吗?”
这次他没能得到答案。钟离与他对视片刻,微微偏开了目光。
钟离和人类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他从没经历过如此难熬的沉默。
魈话少,也不像寻常许多人会和宠物聊天。往常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通常也是安静的。
可他们之间的沉默往往平静、和谐,伴随着淡淡流淌的安宁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只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面对面、以一个状似平等的姿态,他却感到和对方相隔好远。
短短的时间里,钟离想了很多。好比接下来要怎么办,魈是不是要赶他走?如果要走,他还能去哪里?
以他对人类的了解,或者说他对魈的了解,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注定再回不到从前。
他其实有很多办法蒙骗过他,调整他的记忆,让他忘了今天的一切,就还能恢复原来的相处模式。
可他想象了那种场景,他发现自己宁可捱这难忍的沉默,也并不想那样对他。
10
良久,魈接了个电话,终于站起身。
渡过了最开始的难以接受后,他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两厢无话的时候,他默默思考了许多。
是搬家公司打来的电话,说没见到他人,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魈于是请对方稍等,自己去厨房里准备猫饭。
等分别盛进两只碗里,魈盯着案台上两猫份的饭,一时间犯了难。
他回到客厅,钟离仍坐在原地一动没动,只是目光望着厨房的方向。同他对上视线后,魈沉吟两秒,道:“今天不吃那个。”
钟离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一旁的猫粮袋上——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如果不吃猫饭……”
魈话说到一半,觉得实在是句废话,于是吞下尾音,改口道,"我尽量在午饭前赶回来。冰箱里有便餐,饿了就可以吃。”
说实话,他有点拿不准钟离会不会用冰箱。
他其实也非常矛盾。一方面来说,朝夕相处这些时日,大红薯对他来说已经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之一。可另一方面来说,这家伙如今长成了个人形,又让他感到陌生,没法儿将两个存在联系在一起。
因而这让他面对钟离,仍然会有本能的关心,可又毕竟把握不好那种程度,怎么做都有些别扭。
钟离点点头,看着很乖似的。倒又有两分大红薯的影子在。
魈于是就这么充满矛盾地离开了。
只剩下钟离一个人坐在安静的客厅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卧房门口探出半个小小的猫头,自以为隐秘地偷看他。钟离抬眼同它对视,猫猛地弓背炸起毛来,远远冲他哈气。又怂又嚣张。
猫以前权当屋里没他这个存在,可以说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如今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他也拿不准是好还是不好。
他收回目光不再吓唬它,幽幽叹了口气。
11
好消息是魈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
坏消息是,他似乎在等他自己主动提出离开。
这是钟离自己体悟出来的。因为魈不再像以前那样好亲近,变得客气,而且疏离。
他自然是不再抱他,也不再把脸埋进钟离怀里——他想这是由于他身上不再披盖绒毛所致。可人类的形态本来是没有那种长毛的,他既想完美地保持这个人形,又想要魈如常对待他,这就构成了一个相悖的矛盾。
这让他久违地感到苦恼。
两人一猫自此在家中形成了怪异而微妙的和谐。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魈先沉不住气了。
他表现得镇定,可习惯了每天回家有猫吸的日子,现在由奢入俭难,每天都感到空落落的。
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家里真正的猫身上。
原住民以前和魈的相处模式,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并不习惯被吸被抱。现在他有要求,照顾他的面子,它偶尔会不情不愿任他抱会儿,也很快就要从他怀里跳开。
钟离就是在这时候撞见的。
抱猫不成反被逃脱,魈略有些尴尬。
他还在组织语言,钟离却并没有在意这个,只是默默望着他身前,那个曾经是他的领地的位置。
虽然他既已现出人身,就想要好好维持下去。
可倘若魈想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两人各怀心思,相对沉默着。反倒是跳开的猫见到钟离,又冲了回来。
以前他还在当猫的时候,原住民是不跟他争宠的。不知为何现在换了个形态,反而是似乎把他当成了假想敌一般,充满警惕。
见它蹿上来,魈有些意外。虽然不知道原因,他仍是顺势将它抱进怀里,摸了摸脑袋和耳朵。猫在他怀里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看着他们感情很好地窝在一起,钟离心中有种难言的心酸。
感觉自己好像那个局外人。
可他又不能同一只真的猫计较,那不合适。
他犹豫了片刻时间,几乎有那么一会儿想要拂袖而去。可不知是不是被猫感染了,他又有点不服气起来。
明明是先和他亲近的。
僵持在那里,那目光灼热,看得魈心里有点惴惴。开口想说话又不知该说什么,魈本身不是什么能言善道的人。
钟离于是先打破了这种尴尬:
“你不打算与我相好了吗?”
魈移开视线,面色有些不易察觉的别扭。
既已是这样,钟离索性向前两步,面向他微微摊开两手。
魈疑惑地仰头望着他。
自上而下的角度,能看见额头、鼻梁和嘴唇饱满的线条,宽大的家居服领口下平坦的皮肉,是钟离过去在他怀里的视角不曾见到的。
倘若这个人没有避着他,这场意外让他能够从不同的新角度看看他,他竟感到也是桩好事。
猫夹在钟离和魈中间,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从他怀里逃窜到一边去,尾巴毛都炸了起来。
它心有余悸地舔毛平复心情,魈也因此回过神来,表情疑惑:“……?”
钟离靠近一步,略微弯腰下去,正将他整个人拢在身下。魈的脸正好倚在他胸腹处,很熟悉的温度。
他愣了半天,下意识抬手环上去,不知不觉便形成一个拥抱。
魈的记忆里,几乎很少和人有这样的亲密动作。
原来拥抱也和吸小猫有无限接近的功效,都能让人感到温暖。
钟离其实并不那么明白这个动作在人类文化中的含义。
可是他想他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12
魈有时候怀疑,当初变成那么单纯可爱的样子,令人全无警惕,大概就是这个人的目的所在。
他至今仍然不能确切地说出钟离究竟是什么、来自什么地方,可他知道他的体温很暖和,待他毫无恶意,全无保留。明明仍有许多疑点,他却丝毫在意不起来。
有些瞬间他也会感到疑惑,对方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可转眼他就会忘了,眼里只能看到对方温和的笑脸。于是什么都忘了。
直到钟离问他:“要看看我的家乡吗?”
那些疑惑又盘旋上心头。可他像是被魇住般,只回答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