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港的众仙皆知望舒客栈有位护法夜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璃月的地域上履行着与岩王帝君的契约,就算这契约早应该在帝君遇刺时作废,那位少年仍顽固地不肯离开,每次问起缘由,便是帝君恩情不可泯灭。
听起来倒是很有那位夜叉的气质。
近日,一句听起来就颠覆了众仙心中降魔大圣形象的传言在短短三天内竟叫璃月港所有的仙人都知晓一二,便是甘雨这个整日忙着工作和补觉的七星秘书都能说上两句。
“什么?!你说那位夜叉有了心上人?!还是痴恋多年、求而不得的苦恋?”
往生堂客卿钟离先生正坐在自己金丝楠木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泡着茶,胡桃和烟绯在房外聊天。这一句难掩惊讶和兴奋的声音大得出奇,钟离一听便知是胡桃那孩子……
等等。
……夜叉?哪位夜叉?
外面的声音好像静了下来,只有些许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但以钟离的耳力,想要听不清也还是有几分难度。
“!你小声点不行吗?背后言他人八卦,你还真是不嫌不光彩啊……”
“我只叫你说点璃月港近来的新鲜事儿,这话可是你先说的,可不能怪我啊。诶,别管那么多,这事儿你是听谁说的?快点快点!”
房内钟离先生倒水的壶停在半空,顿了又顿,才慢悠悠放下,瓷壶与木头相碰的清脆一声。眼睑微阖,石珀般的金瞳里倒映出沉沉浮浮的茶叶,无悲无喜。
“呃,我是昨晚听萍姥姥念叨给我听的…,萍姥姥说是留云借风真君说的,哎呀,你要是想听,自己找人打听去,知道这事儿的仙人应该不少,实在不行,你可以找旅行者嘛!我要去处理手上的案子了,回见!”
“诶,诶,你跑那么快干嘛啊……真是的。”房外少女似乎跺了跺脚,安静了片刻。
一……
二……
三……
笼中画眉正在扑腾,没等它安静下来一会儿,便听得冒冒失失的开门声,被惊得又是一扑棱。胡桃只伸了半个头进来,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句“本堂主外出宣传客卿大人自便还有出门别忘了带摩拉!”便顺手关上门,跳着出去了。
呵,应该是去找旅行者了吧。
钟离端起青瓷云纹茶杯,吹开水面,极轻地抿了一口。剑眉微蹙。
今日的茶水,倒是有些苦涩了,压过了茶叶的清香,虽说还是有几分清远回甘的意思在,但到底是有些不完美。
这让钟离有些微末的不喜。放下茶杯时,力道比往日大了不少。
唔……是哪里出了问题呢?茶叶是茶商新进的茶叶,也已喝过一次,应是没有问题的。哦,想来是冲泡时水少了一点吧,怪不得……
带着扳指的修长手指摩挲上杯口,缓慢而漫不经心。
魈在璃月斩妖除魔多年,魔神战争时期不可能有心思谈情说爱,建立璃月时,他每日早出晚归,不曾有时间想那风月之事……更何况,我未曾听魈提起过一分半点的心上人之事。什么痴恋多年求而不得……呵,想来是留云又从哪里听了个谣言便与人说道吧。
再次端起茶杯,淡定地饮下。
她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小辈的八卦也要关心一二。
金发旅行者收拾完最后一个丘丘人,刚将剑收了回去,一回头找派蒙便看到胡桃咋咋呼呼地冲刺过来,脸上带着求知的欲望。
“旅行者,派蒙,早上好啊!又在做委托吗?”少女笑得不怀好意,朝他摆摆手。
空心满意足地看着已完成的三个委托,亳无所觉地回应:“早上好啊胡桃,有什么事吗?”
胡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笑声像个混混大哥:“哈哈哈哈哈别这么见外嘛!就是有点事儿找你打听打听。”
派蒙叉着腰疑惑:“胡桃有什么事要问旅行者?”
少女以拳抵唇咳了两声:“就是那个,望舒客栈那位,我听留云借风真君说,魈他有了心上人,还是求而不得的那种?”
空微微一僵,果然,他就知道那天听到的翅膀扑棱声不是错觉!
派蒙和空都是如出一辙的“啊真的吗?”,但胡桃却好像看到了他们俩脑门上的冷汗滑落。
空吸了一口气正要回答。
“20原石。”
“噗!咳咳,其实也不是不行,但是……”
“60原石。”
……但是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吧。
空微微一笑,露出完美的笑容:“好的,必定知无不言,包君满意。”
让我们把时间拨回到四日前的晚上。
金发旅行者和他的小伙伴派蒙,再加一位整日沉迷于喝酒的风神,来到望舒客栈楼顶。
“魈——你在吗?”
风声掠过。
“何事?”少年仙人出现在他们身后。魈抱着和璞鸢,袖角的青玉扣晃晃悠悠。
派蒙摊手无奈:“真是的,魈每次出现都让人吓一跳。”
空挠了挠头,脸上有着一丝尴尬和愧疚:“今日的委托做得晚了些,刚刚才想起来钟离先生托我给你带新的连理镇心散。”
魈淡淡点头,伸出手:“无碍,多谢。”
空咽了一口唾沫:“那个,你听我说完。路上刚好路过酒馆碰到了温迪,一个不小心,这药包就被温迪手上的酒泼到了……”
温迪身上还带着酒气,一闪身来到魈面前,眨眨眼,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个……我明天拜托la……钟离再准备一副怎么样?”
魈退后一步,这样的距离,还是有些太近了。
空在一旁悻悻地拿出那包连理镇心散,恭敬地递给魈。
魈摸摸药包,只是有些湿润,况且没有几分酒气,想来应是度数不高的果酒。
荻花洲的仙人已经脱离尘世太久,就算望舒客栈偶有酒客,也都被魈无视了,更何况,想必也没有酒客会从蒙德天使的馈赠跑到望舒客栈来喝酒。
于是魈也不知道,如今的酒,早就和他印象里节日庆祝的酒不同了。
“不必劳烦风神大人了,小事而已,还有什么事吗?”
魈本以为温迪会和旅行者一同离去,没想到他们三个都留了下来,原因竟是那位有什么新鲜东西都要尝尝的诗人想要一品璃月甜品——杏仁豆腐。
“多谢魈啦,那么,我开动咯~”
……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总之,现在是旅行者,派蒙和温迪一起吃着魈库存的一盘杏仁豆腐。
总不能把言笑大半夜叫起来做一盘杏仁豆腐给他们吃吧?
魈也难得的没有外出除魔。而是和他们一起坐了下来,打开药包,一共十份,一日两份。每份都用纸包好,长相一模一样,方方正正得像块豆腐。
看这形状,便知道是帝君亲自包的。
魈打开一份,动作间露出小心翼翼的意思来。
虽然连理镇心散不知道吃了多少次,但是每次都让他心里生出一些难抑的欣喜。
好像这包药,代表了他在帝君那里,还是有着那么一丁点儿的不同。
但是,也只有一丁点儿了。肖想得多了,连他自己都免不了……
觉得好笑。
神明无私而博爱,却独独没有可能偏爱哪一位世人。
看来这神仙暗恋起人来,也是和这凡人一样有着诸多难解的忧愁啊。患得患失,心跳失控。
魈将那一小份药抓在手中,与往日有些不同的湿润手感,也没多想,干脆利落地送入口中。
“叮——”
温迪抢完最后一口杏仁豆腐,将勺子一放,靠在椅子上。
“唔……倒是没想到这杏仁豆腐,甜得恰到好处,爽滑的口感好比今天被泼出去的那杯落落莓威士忌,过量的落落莓不但没有压过酒气,反而相辅相成,有着果酒的清香,片刻后又有着威士忌的酒香,这份新意实属难得,可惜了呀……”
空的最后那口杏仁豆腐给了派蒙,回头就看到这位诗人哈着酒气评价杏仁豆腐最后还是扯回了今天的那杯酒。
不由得满头黑线:“行了行了,明日再帮你买一份,你今天已经为那杯酒可惜了八九次了。”
诗人像风一般来到他身旁,亲昵地搂着肩:“可以吗?太棒了,旅行者!蒙德最好的吟游诗人想要为你弹奏一曲,赞颂这难得的美景与善意。”
“诶,温迪!大半夜弹琴不扰民吗?!”
“放心啦,风会将琴声吹往远方,绝不会打扰安眠的人哟~”
那个向来不正经的酒鬼诗人,在弹奏时总是出人意料的安静,无形无状的风倚靠在栏杆边,如白练般月华倾撒而下,将这方天地自发拢上了柔光,总是不安静的派蒙也随旅行者一起静静看着他弹奏,悦耳的琴声荡漾在心尖,勾起了人心中的思绪。
魈也安静地静坐着。他也听到了诗人的那番话语,他并不知道什么是威士忌,也自然没放在心上,只是吃下药后,不一会儿觉得有些溺人的晕,但却不让人讨厌,只以为是新的连理镇心散的功效。
没过一会儿,仙人的脸上起了薄红,连带着眼尾的那一抹朱砂,竟然显出几分妩媚来,若是被普通人看到,定会惊为天人。
只可惜,在场的四人,一位小宠物欣赏不了,一位心里只有酒的吟游诗人,最后一位旅行者也因为盯着弹奏的诗人无缘看见。
在诗人的琴声中,魈口中连理镇心散的苦味还未曾散去,让他不由得又想起那人。
时至今日,与帝君初见时的情景,依然那么清晰,就好像仍在昨日。
悲鸣、哭喊、火光、鲜血铺满了能看到的所有地方。战场上从来都是残酷且令人厌恶的。
那个女人死的那天,他什么情绪也没有,唯一还记得的,大概就是镣铐的冰冷,血肉和铁锈粘在一起时,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翅膀总是会被一次次创伤,留下的翅根,大概是为了下次更好的折断吧。
这么一想,好像那些记忆还是很深刻,毕竟业障总是善于寻找最深处的记忆。
金色的岩枪击穿黑暗的屏障,就算是能将魔神一击毙命的杀招,那颜色也显得圣洁和光明。
那双金色石珀的眼瞳,像是光一样,撕裂了他的痛苦,投下了神明对世人的救赎。
他,亦是世人。
几千年来的作战,相伴,神明总是在夜叉前方指引着方向,世人只需要跟随神明的脚步,就能寻得一个安稳的地方生活。
他长久地注视着神明的背影,那背影永远都强悍无匹,不知不觉间,也起了期盼神明能够回头看一眼的妄念。
夜叉又总是一个比谁都清醒的种族,他心知肚明,绝无可能。
只要……
只要像这样,能够一直注视着他的神明,他便满足了。
可是也难免在夜深人静时,幻想一次……
神明转过身看他一眼的情景。
旅行者身上共鸣的岩元素让魈感到难以言说的心安,在酒精的作用下越发觉得头晕,迷迷糊糊间,站了起来。
凳子拖动的声音让空回头看他。
三人都盯着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仙人,温迪的琴声也刚好收尾。
“魈?你这是怎么了?”
温迪背着光,刚好看清仙人的表情,不由得一个猜想慢慢在心底浮现,最终是太过难以让这位酒量相当好的诗人相信,还是未曾说出口。
魈此刻的脑子混混沌沌的,连琴声停了也没察觉到,只知那岩元素和口中的苦味与极淡的酒味刺激着他,似乎还陷在回忆里。
他站了片刻,什么也没说,就在空要站起来看看他怎么回事时,魈那独特的冷冷淡淡的声音,在这不大的楼顶响起。
“你……什么时候……能回头看我一眼呢?”
刚刚还冷淡的仙人,喃喃自语着,竟让人无端觉得有些委屈。
虽然这句话快要飘散在风中,但是在场的三人都毫无例外的听清了这句话。
说完,仙人便好像自知失言,愣了一下,木头般直直坐下,目光盯着桌面,不发一言。
“诶???魈……”空震惊的声音还未完全脱口而出就被诗人一把捂住。
温迪也有些吃惊,但还是先把魈安顿好再说。就说出了自己刚刚还觉得完全不可能的猜想:“这位仙人,恐怕是醉了。”
温迪努努嘴,示意空看魈的耳尖与脸颊。
空:???仙人为什么你的耳尖那么红?
派蒙震惊:“这也会醉吗??温迪你的酒度数有多高啊!?”
温迪不服气:“怎么可能?只是他的酒量太差了而已!而且我还用风吹了一会那药包,吹干了不少呢!”
“当务之急是把魈安排好吧。”
“旅行者,你说,魈希望回头看他一眼的人是谁呢?”
“哎呀,这还用说吗,派蒙都知道能这样让降魔大圣牵挂的人一定是……”
空和温迪一起发问 :“是谁?”
应急食品指指点点:“当然是魈的心上人啦!说不定还是痴恋多年、求而不得的那种呢!不然我们到现在都没见过魈仙人对谁这样子呢!”
诗人摸着下巴,点点头:“派蒙说的有些道理。”
空转头一看,发现降魔大圣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在他们安顿好魈的时候,有翅膀扑棱的声音。
现在看来,果然不是错觉吧!!
胡桃听完事情的经过,还是没能满足她的好奇心。
她的眼瞳中闪着灵动的光:“所以说……到底是谁呢?”
空和派蒙站在一旁,说道:“总之,就是这样,想来应该是留云借风真君当时恰好听到了,才有这种话流传。”
胡桃思索着,突然朝他一笑,和某位不正经的诗人一样,让空没由来的脊背一凉。
“所以,我们一起问问魈吧!”
空听不太懂,但大为震惊。
“不愧是你,胡堂主,一点也不怕死的。”说完就准备和派蒙一起跑路,反正原石已经给了。
“再加60原石。”
脚步停下,回头,微笑:“那就快走吧。”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还好今天刚好有言笑的委托,他需要三十份杏仁豆腐的食材。”空看了看委托,吐出一口气。
胡桃跟在他身边思索,喃喃自语:“我们肯定不能直接问,需要旁敲侧击,嗯……我是陪你来做委托,顺便代钟离先生问候一声,完美!”
问题来了,怎么旁敲侧击?
胡桃说交给她就好了,往生堂堂主的口才,向来是全璃月都难以有人匹敌的。
也对,这位可是连钟离先生都自叹弗如的人。
空和胡桃一起上了楼顶,让派蒙去交付委托。
“不过很大可能他不在望舒客栈,魈他一向这时候都是在清除……”
“找我何事?”
两人一回头,发现降魔大圣正立在那最高树梢上低头看他们。
空立马进入状态,露出和往日并无二致的笑:“啊,今天刚好有份客栈的委托,顺便来看看你。”
“下午好啊~魈仙人!”
不愧是往生堂堂主,这么自来熟。
魈对胡桃点头示意:“谢谢,若是无事的话,我就要去清除妖魔了。”
魈仙人仍然保持着清冷的气质。但是空一想到那天的委委屈屈魈仙人,就觉得……这高冷仙人的人设怕是立不住了。
空回过神,看向胡桃。
堂主,加油,不要让我小看你的口才啊!!
“魈仙人,关于你那日醉酒后说的话,我们都是十分好奇呢~”
空:???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
这是同时浮现在魈和空心里的话,不过意义不太一样就是了。
空:这就是你的旁 敲 侧 击?
你可以再直球一点吗堂主??!
“醉酒?何日。”
空和胡桃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句话:这位仙人居然还不知道自己是醉了??
胡桃觉得更有意思了。
魈倒被胡桃这番话勾起了兴趣,于是便闪身下来。
胡桃再次一个直球,因为她发现不打直球这位仙人是不会理会的,今天她胡桃要是没从魈的口中套出话来,她就住这儿了!
“就是那天温迪和旅行者带来的被泼了酒的连理镇心散!”
魈蹙起眉头,原来如此,难怪这次的药效那么奇怪。
但是那天,他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这位个子不高的仙人并没有意识到那天自己以为的心里幻想被亲口说给了别人听。
“我似乎未曾说过让你们好奇的话。”
这下,空的好奇心也被很勇的堂主勾了起来,便清咳一声:“那个,魈,那日你的确是说了一些让人好奇的话……嗯……我们都很关心你……”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我在说什么,救命。
突然他灵光一闪,对了,钟离先生!
既然钟离先生与魈关系好,那他关心关心也是没毛病的吧?
胡桃看不得他这么磨磨唧唧的,在这一刻,两人的脑回路奇迹般接到一处去。
“钟离先生也很关心你!”
“况且钟离先生也曾过问哦~”
魈听着两人话语,不由得一愣。似乎连发尖都带着疑惑的形状。
帝君……也关心过吗?那到底是什么话呢?
还没等他问出口,胡桃就已经说出了答案:“所以,魈仙人,那天你希望能回头看你一眼的心上人是谁啊?咳咳,也没有别的意思,单纯只是希望仙人解个惑而已嘛~”
魈抱着胳膊,眉头皱得更深了。
什么心上人?这是故意来消遣我的?回头看一眼这种话……真是不敬仙……
等等,那日,那日似乎又在梦里看到了帝君,我好像说的是——
!那日的幻觉,竟是说出了口吗??
仙人有些肉眼可见的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可以显得不那么奇怪。
直说的话……不可,一定会被帝君知道的。
他那些隐秘的,阴暗又肮脏的心思,被帝君知道了,一定会被厌恶吧?
不,帝君那么温柔的神明,怎么会对他的下属厌恶呢?一定是,静静远离,从此以后不再过问吧。
这样的话,只是想一想,就觉得……
比没有看见过光明的日子,还要痛苦千百倍。像是心尖被揪住了一块,用力得他生疼,且酸且涩。
就连看着他,都会失去资格的吧。
可是,不可以欺骗帝君。
直接否认,也会显得很奇怪吧,空他们也不会罢休的。
若是说是其他人呢?
不,不行,就算明知道永远不可能和帝君表明心意,他也不想让这份千年的感情与别人的名字有什么联系。
就当是他,作为降魔大圣,帝君的护法夜叉的可笑的清高吧。
魈便维持着抱着胳膊的姿势思绪万千,单看他的神情,还以为马上就要一句“不敬仙师!”教训他们。
一时之间,这里只剩下风声。
长久的沉默让胡桃和旅行者都意识到了仙人在走神的这件事情。
嚯!好家伙!
胡桃和空再次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熊熊八卦之火。
直球少女胡桃再次出战:“魈仙人——回神啦!”
魈被她拉回了思绪,他看了他们一眼,转过身,挂在腰间的面具和衣物摩擦出声音,低声说道:“不要再问了,胡桃堂主,空,不过是不可能的妄念而已。”
说完便闪身离开了这个让他心神慌乱的地方。
只留下胡桃和空两人原地石化。
啊这这这??!魈你回来!还真有心上人啊,这,这可是璃月港的大新闻啊!
次日,钟离先生的茶不仅又比昨日苦了几分,连最喜的白底青瓷云纹茶壶都差点掉到地上。
“降魔大圣他当真如此说?”留云借风真君第三次问出这句话,翅膀在日光下开开合合,一片流光溢彩。
三人在留云借风真君洞府前的那棵树下交流着。
派蒙搓搓手,又兴奋又满意地说:“对吧对吧,派蒙也觉得这样的话完全不像是魈会说出来的呢!”
空直接进行一个大抹脸,无奈道:“我和胡桃都亲耳听到的,他真的这么说,所以不要再对这句话有什么疑问了,而且,明明是想问问留云真君有什么想法来着……”
派蒙恍然大悟,又问:“对哈!留云借风真君也是仙人,有没有什么……嗯……有关的人物呢?派蒙真的太想知道了!”
果然八卦是所有生物的天性吗?连派蒙这种应急食品都不能避免……
留云借风还在对魈说出的话感到震惊,一副没回神的模样:“这怎么会……”
她又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半晌才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说起来,以前常见降魔大圣带上酒和若陀龙王一起品尝,当然,大部分是若陀龙王边喝边和降魔大圣说话,我还奇怪他们何时有了交集,没想到居然是如此原因吗?……唔,若陀龙王化为人形的模样虽说不比帝君,但也可称得上是俊美风流。”
而两人自从若陀这个名字一出来就傻在了当场。
哈喽???留云借风真君你是认真的吗??
空和派蒙都被留云借风真君这番话暴露出来的信息给惊呆了。
“哈?魈他,和若陀居然关系这么好?”
“嗯……降魔大圣一向跟女子没什么关系,呃,我是说,他身边没有关系比较亲密的女子,就算是其他几位夜叉中的女性,也是如同姐弟的关系,断不可能生出情思来的。况且,就算真是她们中的哪位,也对不上降魔大圣的那一句妄念。若是若陀龙王,倒是合理了,若陀龙王作为帝君眷属,又是璃月的功臣,地位比起降魔大圣来,也是只高不低的。”
空的下巴已经快要合不上了。
这也不怪他,魈那个性子,能和别人一起喝酒,关键不是他自己喝酒,而是给别人带去聊天时喝??!
这……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想象了。
所以,真相居然是这样的吗?
魈,喜欢若陀?
可是,若陀已经被钟离封印在伏龙树下了啊。
而且,若陀经历了那么严重的磨损,连曾经守护的璃月港都忘记了,肯定也忘记了魈吧。
天啊,这是什么“我爱你你却忘了我”的虐恋情节啊?!
留云借风真君再次投下一枚核弹级别的消息:“而且,貌似降魔大圣就是在若陀龙王被帝君封印之后,自请调去荻花洲除魔的吧。降魔大圣他,竟然如此情深吗?”
她见两人都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便没管他们,自己拍拍翅膀,飞去了理水叠山真君的洞府。
到最后,空和派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山。
两人回到璃月港。一边走一边消化从留云借风真君那里得到的消息。
璃月港里倒是和往日一般人声鼎沸,吆喝呼喊此起彼伏。
“没想到若陀和魈居然可能是这种关系……”
空有些不敢置信,派蒙跟在他身边点头附和。
派蒙垂着头,声音都比平时低落了不少:“那……若陀袭击璃月港被封印的时候,魈该有多难受啊。”
两人不由得都沮丧起来:“唉——”
一道温和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唉声叹气可不是你平常的状态,有什么烦心事吗?”
一回头,原来是钟离先生。他今日难得没有在三碗不过港听书,而是在港口附近闲逛。
“啊,钟离先生中午好啊。今日怎么没去听书?”
空笑着和钟离打招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今日的说书,是前几日的重复,我已经听过了,虽说再听一次兴许会有不同的感受,但是到港口逛逛也未尝不可。”
钟离不疾不徐地解释,然后再次提出了那个问题,往日里很懂得人情世故的他,今日却好像没听出空的回避之意。
“所以,旅者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吗?钟某虽然并不如你那般热心,但是若只是出一份力,钟某还是能帮上忙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旅行者的直觉告诉空,最好不要让钟离知道这件事。
空就笑着摆摆手:“哈哈,没……没什么大事。”
“钟离应该知道前几天我们说的魈有心上人这件事吧?!”
还没等他说完一句话,他的好队友派蒙就一口气拆了他的台。
两小只瞪着眼睛对视。
派蒙你在干什么啊!
空你为什么不跟钟离说啊?!
钟离缓缓露出一个笑来,好像对他们说的话起了兴趣:“略有耳闻,怎么,有什么新进展了吗?”
空放弃挣扎,索性任由派蒙向钟离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们打听来的消息。
“我们都觉得魈的心上人可能是若陀呢!留云借风真君说,魈常常带酒给若陀喝,而且常常是若陀边喝边和魈聊天。更更更重要的是!魈是在若陀被封印后不久就自请调去荻花洲了!”
钟离愣了一会儿,似乎对这个答案感到惊愕,原本随意搭在臂弯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才迟疑着点头:“是,她说的都是事实……”
是了,以前若陀经常和魈勾肩搭背地在一起玩闹,大多数时候都是若陀亲昵地搂着魈的肩膀,每次他一望过去,魈便会慌张地推开若陀,规规矩矩地站好,自己若是在那时和他对视,魈总会躲闪着移开目光。
嗯,想必是因为在我面前觉得不好意思……
怪不得,若陀有段时间总用奇怪的语气向他提起魈,细问时又总会被赶来的魈打断,后来不知怎么,若陀便不再提起了。
所以,原因竟是如此吗?
可是……可是,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那双鎏金般的眸子中,未曾见过若陀的身影。
那孩子,怎么会心悦若陀。
“钟离?钟离!!!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了,都没什么反应……”空和派蒙疑惑地看着钟离,怎么感觉钟离今天怪怪的?
思绪被拉扯回来,钟离这才反应过来竟在旅者面前失礼地走了神:“抱歉,是我失礼了,今日似乎心绪有些不宁,还望旅者海涵。”
“没关系的,只是有些好奇,什么能让向来淡定的钟离先生心绪不宁呢?”空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在意,随即又调侃了他一句。
钟离眼中好像有点迷茫,似乎连他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何心绪不宁。他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低笑一声道:“无事,兴许只是我的错觉罢了。对了,听你们说这次的连理镇心散似乎药效出了点差错,以防万一,我再去给魈送一副。”
说完便转身欲行,又顿了顿脚步,才想起来要道个别:“旅者,下次见面再聊。”
“嗯嗯,钟离先生再见!”“下次可要记得带钱啊!”
那人却已经走远。
空慢悠悠地走上台阶,听着派蒙叽叽喳喳地和他唠叨今天的委托还差一个没完成。突然又想到钟离先生,想到魈的话,一个念头在电光火石间击中他。
空猛然停住脚步,派蒙一头撞上他的背,捂着头问:“空,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咦?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奇怪?”
空转过身,面色微妙地注视着钟离离开的方向说:“派蒙,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一种可能,魈他,喜欢的其实是钟离?”
钟离提着药,一边垂眸沉思着一边向荻花洲走去,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还有着余温的风拂过脸颊。
当他排完队抓好药时,已是傍晚时分。按理说,此时应当在万民堂一品新出的菜肴。钟离今日却只想快点把这份药送到。
他按捺着自己那颗自从听到降魔大圣喜欢若陀龙王的传言就开始微微失控的心,只当是担心魈因为药效的问题出了什么差错着急。
分明是有些着急的心情,却不知为何,钟离没有动用神力让自己瞬移到望舒客栈,也没有牵动和魈的契约,召他前来见自己。
那双在千年后终于有了属于凡人情绪的金色眼瞳,没什么焦点地注视着荻花洲的夕阳,青山之下隐没的夜色在涌动。
晚霞晕了层云漫天,像是颜料打翻了洇在布料上。夕阳的光辉折射进他眼眸,于他眼中相映成辉。
还有一位荻花洲的吹笛人,他坐在一块石头上,身旁是一瓶苹果酿,白丝包裹的小腿晃晃悠悠,吹出一首欢快的小调。
“好久不见啦^ω^,要不要来杯苹果酿?”
诗人笑着和老朋友打招呼。就算很久不见,他们也还是像以前那样。
“以普遍理性而论,此时的确是与老友相酌的好机会,但我今日还要给魈送药,还是改日请你吧。”
笑着的少年放下笛子,曲起一条腿,歪歪头眯着眼说:“哎呀呀,没事,我让风帮你送去,你不是最喜欢讲究一个合适吗?此时景好人也好,就在这里喝上一口,叙个旧也好啊。”
钟离既觉得温迪说得很对,却又想着要自己送去,犹豫不决间,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咦?老爷子,你好无情啊!”诗人睁大了眼,因为喝酒显得濡湿的眼睛更灵动了几分。
一阵清风绕过钟离修长的身姿,诗人出现在他背后,前倾身子仰视着和钟离对视。
“既然只是送药的话,何必要亲自去呢?老爷子,我看你是想见他了吧。”
戏谑的话语自诗人的口中说出,却直白地撕开了钟离一直隐藏着的心思。
风神知晓每一阵风里携带的记忆,秘密会被人们说给风听,看起来最不正经的风神,恰到好处地清楚与人相处的模式。
钟离抱臂思索,他忽然被好友点醒了几分,为何会这么着急去送药,原来是想见魈。不知为何,这个答案让他有些愉悦,连不安都和缓下来。
但是,还有一些他不太清楚答案的问题。
钟离作为摩拉克斯时,便是一个懂得从他人的智慧里获得答案的人,既然不解,他便寻求。
他微微笑着回答温迪:“你说得对,我的确是想去见他。但又不知为何要去见他,不知和蒙德市民更近的风神,能否为我解惑呢?”
风神却被他这番话惊得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遍:“你是我认识的那个老爷子吧?怎么会找我解惑,我可没你那么渊博的学识。可是你这话倒说得有些迷糊了,什么叫想见又不知为何见?”
没等钟离回答,温迪便说出了答案:“想见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或者说,想要相见,本身就是一个理由。钟离,凡世相处,是并不需要像契约那么多缘由的。”
想见本身……就是一个理由吗?
“不过这种心思,在热恋中的情侣见得更多。一般都把你这种心思叫……吃醋!老爷子你倒是对这位仙人……照 顾 颇 多呢。”温迪话锋一转,调侃起钟离来,又故意在“照顾颇多”四个字上一字一顿加重,很难让人无法多想一些。
若是空在这里,恐怕是会恍然大悟温迪口中的话。
只可惜,他面前的是六千年未曾解过风情的岩神,璃月著名的石头。
钟离点头,似乎十分赞同温迪的话:“他是最后一位夜叉,这些年来一直守护着璃月,多多照顾他,是应该的。”
温迪为这位还看不清自己想法的老友感到无语,只得再替他操操心:“可是,老爷子你什么时候会为了这些理由,特意给一个人更多的关心呢?”
让温迪没想到的是,钟离点了点头:“是,我承认,我给了他更多的关心,这也是我的疑惑所在,为何会如此呢?”
你不知道你点什么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家伙,我还以为石头开了窍,没想到还是啥也没懂啊。
温迪不由得嘲笑他,毕竟他能嘲笑钟离的机会可不多:“呵呵,老爷子,你这是动了凡心还不自知啊~”
“让我猜猜,你想见他,恐怕跟魈的心上人那个流言有关系吧?”
钟离被温迪的直白话语说得一愣,还没等他为了这句“动了凡心”而惊讶,便被温迪的问题打得措手不及。
“……应该是。”
“噗嗤。果然就算是石头也知道……啊,我是说,他们说谁是魈的心上人?”
“若陀。”
明明钟离是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个名字,但是温迪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位的面色黑了不知一个度呢?
“所以说,你去找魈是因为觉得不相信这件事?若是他当真喜欢……”
温迪满意地看到钟离的脸色难看了一瞬,然后再慢悠悠地补上:“难不成您老还要去质问他吗?”
心脏似乎被一股怒气操控着跳动,紧靠理智控制着不要失控。这种体验让他极为不适,于是更努力地压制,殊不知越是压制越是难抑,爆发之时便如泄闸洪流,不可阻拦。
“若是他当真喜欢,你又当如何?”
砰砰——
他在自己胸腔里听见了这声音,是那么难以抑制,似乎昭示着他的自控力正随着心脏一下下跳动分崩离析。
“就算这些都是个误会,你怎么知道他以后不会喜欢上别人?”
砰、砰砰——
“也许他会在以后的日子里,爱上一个人,会和她黏在一起,会对她失去底线,会对她无可奈何……”
血液几乎用最快的速度供给着心脏,支撑着最后的底线。
“会和她共度一生,甚至可能诞下子嗣……他的目光不再停留在你身上……”
滴——
血液供给能力不足,自控失效,理智全军覆没。
“温迪,够了。”
一直默默听着温迪假设的钟离狠狠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金瞳里是无法压抑的怒气。
名为理智的那一根弦,在听到他的目光不再停留时,“啪”地一声断了。
没错,他就是无法忍受,那孩子的目光里不再有他。
他已经习惯了,每次看向魈的时候,都看到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鎏金般的眼瞳里,盛满了自己的身影,久而久之,便也在心里形成了结论:魈,会一直都注视着他。
呵,若是不常常去看他,又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若是不也常常回望,又怎么知道魈一直看着你钟离?
钟离啊钟离,枉你活了六千多年,竟连这点小事都看不明白,到头来还要别人提点,真是白长了那么些岁数。
“诶,老爷子,你生气可别拿我出气啊⊙▽⊙"温迪早站得离他五米远了,免得被他那无处释放的涌动元素力伤到。
钟离缓缓吐出一口气,好像将近日所有的郁结都清算了干净:“你说得对,我无法忍受,以普遍理性而论,这的确是吃醋。”
何止,他钟离要是再没反应过来,怕是最后得把自己酸死。
温迪笑了笑:“怎么这种时候还记着说口头禅啊。”
钟离看向他:“总之,这次多谢你。”
温迪在风里笑着应了这份感谢。
从望舒客栈吹来的清风里似乎有着清心的苦。温迪倏然间靠近钟离,拍了拍他的肩,在他耳边笑着说:“就让老朋友送你一份礼物吧~可别太感谢我哟!”
“要感谢的话就给我带瓶酒吧!”
温迪的话音在风元素的席卷中落下。
眨眼间,便已经到了望舒客栈楼下。
魈刚刚除完游荡在荻花洲北边的魔物,这次的魔物虽然能力不算太强,但是数量上倒有些麻烦,已经很长时间不会让自己在打斗中受伤的魈,这次显得有些狼狈。
左袖已经沾上了大大小小的血迹,左臂上一条血淋淋的伤口,血肉外翻,小腿不慎被攻击到,长长的一条伤口横亘在膝盖下方,其他地方的衣物也都是湿答答灰扑扑的。
这些在平时对魈来说都是小到不用多看两眼的伤口,但是今日让魈头疼的是,在业障发作最严重的时期,痛苦会被放大百千倍,以往这个时候,多服一份连理镇心散,除魔的时候小心一些,便没什么问题了。
这次的连理镇心散药效也出了点问题……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魈不由得在心里自嘲了一句。
算了,在外面还是太过容易出问题了,而且很可能碰到普通人,要是沾染了业障又是一桩麻烦事。
还是先回望舒客栈吧。魈抬手便准备捏个仙法直接回客栈,却从风里感应到了浓郁的正在被使用的岩元素力,而且元素波动幅度堪比地龙翻身。
鬼使神差的,魈往风吹来的方向去了,却在第一眼便落荒而逃。
夕阳下的那人身姿如松,身边是凝聚的风,在他身前显得有些娇小的少年凑上去……画面温馨而美好,却深深刺痛了魈。
是……帝君和风神大人……他们刚刚……是在亲吻吗?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痛?心口好痛……
比以前哪一次都要强烈的剧痛扎在心脏上,以往只是身体的疼痛,他却恨不得自己再多几条伤口。
是不是只要身体够痛……心就会失去知觉呢?
“哈……”浑身战栗的少年嘶哑着哈出一口气,又死死闭上嘴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蚀骨之痛让他在清醒与昏迷之间反复挣扎,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业障幻化出的画面却越发清晰。
满目是璃月港的欢喜红火,身体越发僵硬冰冷。
那个温和沉稳的声音带上了喜悦:“魈,今日是我与他大婚,你也沾沾喜气,找到自己的心上人。”
明明魈知道这是业障,是幻境,不可轻信,不能脆弱,却还是听见自己条件反射般回答:“多谢帝君……”
祝您和帝后……白头偕老,地久天长。
黑暗里的业障如细菌般飞速壮大,似乎下一刻就要淹没他,却仍旧对金鹏不可动摇的信仰无可奈何。
魈红了眼,眼角的朱砂和略带血丝的眼睛一起显得可怜起来,神情却又无比坚定,他在心里说:“我会永远守护着璃月,像以前那样。”
所以……这些业障,还是都给我通通……退散吧!
魈正要凝起心神破除业障,虽说这样会伤到此刻已经再耗不起的身体,也比一直在业障里要好。
却听得熟悉的声音,温和而有些疑惑:“魈?”
帝君……!
魈的身体想要起来开门,却动弹不得,只能盯着门看。
帝君……
钟离大人……
“怎么回事……”
钟离……
魈知道,按照帝君的性格和教养,他是不会没经过别人同意便进入房间的,只要他不开门,钟离就会离开。
就让他隔着这扇门,不敬地喊他一声钟离吧。
钟离……
“嘎吱——”
门,被推开了。
“失礼了……魈!!!”
魈慌乱地听着门被打开的声音,听见钟离惊慌失措到极点的一声,只能看到一片衣角掠过,便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怎么会……
沉重的眼皮挣扎着掀开,入目便是明显不属于自己房间的木质天花板,记忆慢慢回笼,停留在钟离的那一句“魈”。
对了……钟离大人!
刚刚还混沌的脑子瞬间反应过来,急于弄清目前的情况,魈猛然便从床上坐起来,但是显然他忘记了自己的情况并不太好。
“唔……呃……”
支撑着起身的左臂传来一阵剧痛,让毫无防备的魈闷哼出声。
魈这才把视线挪给了自己的手臂,然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左臂上并没有熟悉的衣袖,而是一件丝绸质地的棕色衬衫,布料搭在手臂上,底下被包扎的绷带轮廓若隐若现。
?是谁近了他身换的衣物?
为何他不曾醒过来阻止?
魈本人,是有洁癖的,对他人的触碰向来是不喜的,当然,这种洁癖的对象,摩拉克斯除外。
这……这衣裳为何如此像钟离大人的衣物??
就算魈不常与往生堂客卿钟离见面,但是那廖廖几面,便足够他记住钟离的所有特征。
还没等他细想,门便被一人推开,一手端着盘子,碗里的药水稳稳当当不晃不摇,另一只手还能顺便把门合上。
兴许是刚刚醒来脑子还不甚清醒,突然窜出一个想法。
这人端盘子端得好生稳当,想来应是……
魈还没想完怎么形容,就听得一个极像钟离大人的声音说话。
“魈,醒了就把药喝了吧。”
像什么像,这不就是钟离大人吗?
魈视线上移,才发现,钟离今日既没有穿那套棕色的常服,也没有戴手套,甚至连岩元素力都收敛得一干二净,才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钟离。
一看见钟离,魈就再次愣在了那里。
只有眼尾的那抹朱红,还是一如既往地挂在眼角,钟离今日只穿了一件黑色的丝绸衬衫,领口并未向平日那样用领带系住且将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而是将它们解开了去,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的脖颈。
大约是为了方便做事,袖子被翻折到臂弯处,小臂线条流畅而具有力量感,常年掩藏在长袖下的皮肤白到似乎会反光,和黑色的衬衫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
就连裤子也是恰到好处地勾勒了下半身的轮廓,修长的双腿包裹在黑色长裤下,给人以摄人眼球的冲击力,特别是对魈而言。
脚上一双皮鞋,似乎是为了和这一身相衬换的。不可置否的是,的确有着十足的气质,让钟离整个人都显得神秘禁欲起来。
明明露出的皮肤没有多少,扑面而来的色气却不可忽视。
他长长的眼睫微微扇动,眸子里含着惊喜的笑意。
真是令人窒息的美色。
魈不合时宜地想起这句千年前流传在璃月女性间的话语。
见到魈呆愣在那儿,看起来有点呆呆的可爱。钟离眼里划过一丝满意的笑意,看来自己听旅行者换的这身衣裳还算不错。
声音越发低沉柔和了几个度:“嗯?怎么了,魈?”
受伤后醒来看见心悦之人就在身边照顾着自己,开心和满足是毋庸置疑的,用空的话来说,就是“原地起飞”。
刚刚的还留有的慌乱,看到钟离后便无声无息地散了个一干二净,被照顾的情绪一下子就代替了那些慌乱。
似乎只要他在,就算天塌下来也没关系。
张了张唇,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憋出一句:“帝,帝君……”然后才被自己提醒了,起身就要行礼。
却被一只修长的手轻飘飘地按了下去,稳稳当当地坐在床上。
“魈,我说过,不要行礼,也不用称敬语。”钟离用无奈的语气道,又开了个玩笑,“仙人这般,倒是折煞我了。”
魈被钟离逗得低了低头,讷讷道:“是,钟离……先生。”忍了又忍,也没忍住,加上一个“先生”。
就算这样,魈也还是觉得这样的称呼有些过于亲密了,抬头偷偷瞥了一眼钟离的脸色,见他脸上还挂着醉人的笑意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落在钟离眼里,便像想要亲近却又怕生的猫儿,惹人怜爱得紧,让人忍不住像安慰小动物般摸摸他。
钟离“仙逝”后,行事越发随心所欲,于是想做便做了。
伸手一下一下地摸着少年的发顶,柔软的发丝从指间滑落,让钟离有些上瘾。身姿修长的男人站在床边,亲昵地摸着床上少年的头,画面看上去温馨又旖旎。
钟离先生……这是何意?
魈的大脑“哐当”一声,宕机了。
瞧见少年耳尖越来越红,只好摸了几下就收了手。当温热的大手离开时,魈竟觉得有着难以言说的失落。
钟离把药碗递给魈,示意他喝掉。
平日里清清冷冷的仙人,在他面前乖得像最听话的小孩。规规矩矩地一口将药水喝尽,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唇瓣被一块冰凉的东西贴上,因为是钟离,魈下意识地张嘴,做完这个动作后才发现钟离喂了他一块杏仁豆腐。
甜甜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像极了此时魈的心情。
被钟离像小孩一样宠爱着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美好。
像是被泡在蜂蜜里面,被文火慢慢煮着,一会儿就从表面腾起一个泡泡,发出溺人的甜香味儿。
魈这下不仅耳尖红了,连白嫩的脸颊都飘起红云。
太犯规了吧。
魈和钟离心里都这样想着,一个石头一个木头,都被对方狠狠地撩到了。
钟离努力地把嘴角下压,仍然没能掩藏住那份笑意,带着笑腔道:“乖。”
魈被他这声低沉的话笑得耳朵一烫。钟离心里叹气,再这样下去,魈的耳朵怕是会被烫熟。
将剩余的杏仁豆腐和一些饭菜递给他,看着他吃完,索性坐在床边,欣赏着魈乖巧的吃法。
十分自然地接过碗筷。“吃完了就躺着休息吧,你的伤还没好,好好休息,不许去除魔。”
话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命令的语气,因为不这样做,少年怕是又会不顾身体地去除魔,让钟离不得不严厉起来。
虽然魈的确想着立刻起身外出,但是钟离的话他一定会遵从。
要听话一点,不让钟离先生烦忧……
这样想着,魈按捺着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含着最后一口杏仁豆腐点了点头。
钟离见他听话,便收拾好碗筷出去了。
魈躺了整整几天,便想着起身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才掀开被子就发现了一个一直被自己忽略掉的问题,他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衬衫和里裤,两条细白的腿大剌剌地晾在外面,膝盖下面的伤已经被包扎好。
魈的额角跳了又跳,才将那份把人找出来的心思按下去。索性不管了,直接起身走到了挂着钟离那件棕色长衫的衣架旁,想要看看有没有自己的衣物,翻翻找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半点踪影。
奇怪,是被帝君扔掉了吗?
“魈,还没睡……吗……?”
听见响动的钟离打开门,疑问的话噎在口中。
少年只穿了一件他的衬衫,对少年体型来说有些宽大的衬衫衣摆刚好遮住大腿根,露出一双白皙滑嫩的腿,膝盖下的绷带更显得人娇小几分,葱白的指尖正扯着自己的外套,鎏金的眸子因为刚刚睡醒显得水润润的,像只刚出生的雏鸟。
虽然钟离亲手给魈换上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见衬衫刚好够把人罩住就没管裤子,一来他自己的裤子腰围大了不少,二来魈躺在床上修养,想来也不太必要,等魈醒了自己再去给他拿便是了。
但是此刻这副画面极大的满足了龙的占有欲。
钟离有些后悔,应该拿自己昨天刚洗那件的,这样的话,被他穿过的衬衫可以将少年完整地裹住……
嘶,不能再想了。
喉结微微滚动,抿了抿唇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对了,你的衣物已经没办法穿了,身上这件是我的一件新衬衫,知道你有些介意他人的触碰,所以是我替你换的。”
“需要我帮忙吗?”
帝君的意思是……是帝君亲手给我换的?
少年的耳尖瞬间爆红,肉眼可见的变成深红色。却也抵消不了心脏的不寻常。
心脏跳得好快,而且好烫,哪里都很烫……
听到钟离的话的魈一边心跳爆炸一边垂着眸子乖乖回答:“不必麻烦帝……钟离先生,魈只是想要方便一下,裤子的话,可以叫人随便拿一条就是了。”
看起来很听话的样子,只是露在外面的脚趾却微微蜷了蜷,有些用力地抓着鞋底。
钟离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转而舒展开来:“如此,那便用我的吧。”
还沉浸在刚刚的惊喜里没缓过神来,魈并没有仔细想钟离说的话,胡乱点了点头。
钟离笑了笑:“这里是我的住所,想要方便的话,最左边的门就是了。”
这次魈听清了,转身就准备走,在迈开腿的前一刻,凉丝丝的风从下摆钻了进去。
太糟糕了,怎么会这样?
因为在钟离面前总是不由自主紧张的魈,这时才惊觉自己此刻的模样,衣衫不整、不成体统。
少年僵在了原地,半晌也没动,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身后男人有半分离开的意思,只得僵硬而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就在走近门口的时候,听得男人的沉稳脚步声,一瞬间背后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嘎吱——”原来是钟离打开了衣柜,想必是给他找衣物吧。
少年肩膀一沉,松了口气,随即加快脚步冲进厕所。
对着打开的柜门,男人眯了眯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翻找出自己平日入睡时穿的宽松裤子,想了想,又扯出一根腰带搭在上面。
走到门前,屈起指节敲了敲。
“钟离先生……有什么事吗?”
“魈,裤子找好了,我开门了。”握住门把,打开一条刚刚好的缝隙,递了进去。
一只比他的小了一号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指尖还带着水滴,要落不落。
钟离顿了顿,将裤子往怀里收了一下。就看到那只手上下挥了挥,水滴快要甩出去。
“钟离先生?”少年有些疑惑。
坏心眼的男人松开门把,门里的人也正好把着,没察觉出异样,男人右手握住那只似乎在勾引人的手,从掌根寸寸抹到指尖,一点缓慢,满分暧昧。
到指尖处,还过分地捏了捏。
再开口时,竟已声音微哑:“魈,别弄湿了……裤子。”
魈被这调情似的一摸弄得面红耳赤,一边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心思不正,一边“嗯”了一声接过裤子。
像什么话,帝君只是给你抹去水珠而已,自己就在这浮想联翩。
似乎有一个q版的小人,拿着根戒尺狠狠敲在他头上,告诫他别想太多。
你看看,帝君和风神大人分明有情,帝君温柔仁慈,关心下属,你却想着独占帝君的宠爱,简直就是冥顽不灵!
想到这里,少年脸上的温度便如潮水般退去,动作不像往日迅捷。
且说魈在里边如何黯然神伤,外头的钟离听了少年那一声冷冷清清的“嗯”,也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
唉,自己因这人心绪不宁,他却只把我当帝君,当成那遥不可及的神,恭恭敬敬,规规矩矩。起了这般心思,若是突然让魈知道,他定会惊慌不已,然后跑到不知道哪里去除魔吧。
钟离先生再叹气。
魈打开门走出来,两只手揪着裤腿才能不让他们掉到地上,腰带足足缠了两圈才捆好。
钟离抱着手臂,有些不满于魈的见外:“魈,一条裤子而已,脏了就脏了。”
“钟离先生,这是你的衣物,魈不会弄脏的。”果然是相当有距离感的回答。不过他希望,有那么一天,魈会觉得,钟离的衣物弄脏了就脏了,这样,才是不生疏的表现。
钟离先生三叹气。随即在魈的目光中蹲下身来,动作自然地为他折了几下裤腿,拍了拍魈还揪着裤腿的手示意他松开。
宽大的裤腿下落,刚刚遮住脚踝。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起身摸了一下少年的头:“乖,去床榻上休息吧。”
第二次被男人摸头,魈的反应还是跟刚刚没什么区别。
魈迷迷糊糊地走到床边,脱鞋,上床,先生为他盖被子,闭上眼,准备入睡。
应该是被这样温柔的钟离迷惑了大脑,一片空白。但是恰好适合入睡。
也许是药的作用,也许是因为钟离的气息包裹着他,魈没多久就睡着了。
魈极为罕见地做了梦。以前连安稳地睡觉都是少有,更不要说做个好梦了。就算做了梦,也是那些不愿回想的、夹杂着业障的东西。
金色烈阳悬挂在天边,是永不陨落的光明。少年过久未曾见到如此强烈的阳光,多看了一眼便落下两行清泪。
一只刚刚斩杀了“梦”的手轻轻为他拭去眼泪,岩神向来威严的声音里有着少见的柔和:“怎的哭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瞧见少年并没有聚焦的双眼才哑然失笑,怎么忘了,这金鹏不谙世事,又自幼便生活在梦的领域,连不能直视阳光这种常识也不知道。
便以一种掌握的姿态握着少年因为瘦弱显得尖细的下巴,将他的头面向自己。
“不可直视阳光,记着。既然已经签订契约,以后便是璃月的人了,跟着若陀他们学着如何生活吧。”
少年虽然不会说话,其实也不是不会说话,只是有人不想让他说话,但是能听个大概的意思。于是点点头,泪珠随着动作甩了出去,又呆又可爱。
“有名字吗?”
少年听懂了这句话,眼神亮了,似乎因为自己能解答这个问题而高兴。他张开干裂的嘴唇,却没能发出声音,应该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鎏金般的眸子里闪过懊恼的情绪,又发出了几声嘶哑的低吼才找回一点感觉。
“夜……叉。”
摩拉克斯没由来地有些心疼,这算什么名字?那么多夜叉,每一个都可以叫夜叉,却没有一个人是生来便应该自由的金翅鹏王,经历如此多的苦难。
少年听见强大而威严的神明说:“这不算名字,若是可以的话,我为你赐名可好?”
视线上移,看见神明的面庞,不动玄石之相下隐藏着温柔,尽管少到让人怀疑是否存在,却仍被善于捕捉他人情绪的少年看见。
弱似猫儿的一声:“嗯。”
摩拉克斯知道,少年是愿意的,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对自己的依恋和期待,让他通体舒泰。真是怪了。
“魈这个字,在异邦的故事中,代表着经历苦难、饱受淬炼的鬼怪,你也经历诸多,从此以后,你就叫魈。”
似乎是怕少年发不来这个音节,摩拉克斯又缓缓地念了一次,低沉悦耳。
“魈。”
少年也跟着说,只是有些不太熟悉:“xi……魈?”却是点了点头,显然没有半分异议。
画面陡然一转,刚刚还衣衫褴褛的少年已经穿上了整洁的衣裳,跟在摩拉克斯身后,看他在一路走过街道,点头应了其他人此起彼伏的问候。
回到临时的岩君洞府,摩拉克斯便开始着手批改文件,才批改了两份,就想起来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孩子。
一抬头,果然正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想了想,问道:“魈,识字吗?”
魈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发觉似乎有点不敬,又开口说道:“帝君,属下并不识字。”
温养了几个月的少年,已经学会了说话,不再沙哑的声音,清脆而带着少年气息,好听得要命。
果然是鸟儿吗。
摩拉克斯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着,嘴上却还是说着:“看你已经能和他们正常交流,那接下来便学着识字吧。”
魈一愣,然后点了点头,似乎没想过怎么学,只想着答应便是。
“记得每晚用过晚饭后来我书房看书学习。”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好似平日一声惊雷,直接劈在魈脑袋上。
“帝、帝君?!这种小事,怎么能麻烦您呢!”
“怎么,不愿意?”摩拉克斯看了他一眼,手上朱砂笔又批了一个文件。
“当然不是!”魈脱口而出。
怎么会有人不接受帝君的要求?对魈来说不是不想,只是……
“帝君日理万机,为了魈……”
“哗啦——”那文件被摩拉克斯随手一卷,扔到一堆它的同伴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好像在说:“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说。”
“浪费时间实在是没有必要……”魈说着说着声音就弱了下去。
两双金色眼眸对视,半晌,那双鎏金色的终究是年轻了些,主动移开了目光,盯着桌面不吭声。
男人把撑在桌子上的手肘放下,两只手在腹部交握。坐姿随意,却又无形地释放着气息,压迫着少年。
“也不知道若陀他们怎么教的,规矩倒是学得挺好。”摩拉克斯轻笑一声,不知是在冷笑还是在调侃。
“那就这样说定了,从今日开始,每日酉时过后来这里找我。”
最近的日子,酉时过后还没有完全天黑,只是太阳已经落了山,想必不多久就要暗沉下去。所以,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魈站在书房门前,不禁发出疑问。
少年长长呼出一口气,有些无奈。罢了,既然已经如此,那就这样吧。
魈推门进去,摩拉克斯正好在批最后一份文件。
男人头也没抬,听见响动:“你来了,稍等,我马上处理完,若是无聊,左边书桌上是你要用的书籍,可以先看看。”
这样平淡的话语让魈放松了些,不算太僵硬地走到书桌旁。
……看不懂是什么书。
只好随手拿起一本绿色的书本,随意地翻动,却发现并不是想象的大段文字,而是一本画面居多,文字偏少的图册。这种图册,就是看不懂文字,单凭画面也能看懂不少,可以说是很好的启蒙书籍了。
帝君……真是太细心了。
魈在心里赞叹着,一边放由自己沉浸在书中。故事大概是岩王帝君和某一个魔神的一场斗智斗勇,画者的功底很好,完美地提现了岩王帝君的智谋和强大,情节也算跌宕起伏,于是便看得越发深入了。
虽然感觉帝君并不会自己找这样的书,但是魈看得很投入。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书页上被投下一片阴影。“那魔神狡诈异常,但还是没能逃出帝君布下的陷阱。”
魈刚刚还很放松的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急忙想放下书,却被男人的手遏制住,他的一只手覆上少年的手,把书握住,抬着少年的另一只手翻页,然后像刚才一样念出文字。
魈只觉得自己的手背连带着手心都在发烫,又舍不得听漏摩拉克斯念的情节。显然,并不是因为情节吸引他到如此地步,只是因为念的那个人是摩拉克斯罢了。少年一边忍着羞意一边努力聚精会神去听,莹白的耳尖那一道红线越发明显。
肩宽高挑的男人将小小一只少年拢在怀里,绿色的发尖只到他胸口处,两人的手叠在一起,男人平日穿的宽松长袍袖子也很长,几乎要把少年藏得不见影子,只有一些发丝显现了踪迹。
从侧面看去,竟像一对久未见面的情人抱在一起温存,不知长袍下是怎样的光景。
然而事实是,少年专心致志地看着书,男人也没有其他的神色,仿佛真是一位严肃尽职的老师。
两人以这样的姿态一直维持到摩拉克斯把这段情节念完。似乎谁也不觉得这样过分暧昧。
“这书,是我托削月筑阳找来的,类型倒是很适合你,只是内容倒有些不合适了。”摩拉克斯念完,又像在解释什么,补了一句。
魈不觉得这内容有什么不好,帝君的确如此强大,没什么可争议的。
“多谢帝君,内容没什么不好的。”
摩拉克斯微微挑眉,没接这句话,显然他平日这样说的时候也被反驳了不少。他想了想,松开这个怀抱,又回到书桌旁,提笔写了一个字。
摩拉克斯松开的一刹那,夜晚的凉风卷进窗户,魈不由得觉得有点冷。怪了,这点风也会觉得冷。
哪里是风冷,不过是离开了那个温暖的怀抱而已。
走到桌前,摩拉克斯正好将笔尖从纸上抬起,放在笔架上。未干的墨水晕染着纸张,赫然是一个“魈”字。
魈并不是没有见过这字,自己的名字,在这几个月期间,已经被很多人写过,也看过,自己也已经记得笔画。但是未曾有哪一个人写的,如同摩拉克斯的一般好看。
不,是一半好看也没有。
魈在心里默默修改。
铁画银钩、笔墨浓烈。如同摩拉克斯本人一样,沉稳飘逸。
“会写吗?这个字,你的名字。”明明是询问,摩拉克斯却已经将那支笔塞进魈的手里。
说实话,自己不是没有尝试过写字,但是写字,还是太难了些。
魈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毕竟,以前的他,只需要用尽全身力气去杀戮,不用管轻重,越狠越好,越是鲜血淋漓,越能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握着这毛笔,软趴趴的笔尖,稍不注意便过了力气,留下一个硕大的墨点,像魈的心情一样糟糕。
想到自己在房里练习的结果,魈就越发不想写了。
少年愣在那里,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抬起头自以为很隐蔽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又慌张又无措,像是第一次被摩拉克斯扯断镣铐时的表情。
摩拉克斯心头一动,便将他一把拉到自己坐着的椅子上,椅子有靠背,站着教魈不太方便,况且,魈在他心里还是个小孩儿。于是顺理成章地把人拉到自己大腿之间的空隙坐下:“不会?那我先教你写几次,注意用力的点和力道。”
魈还没从这亲密的姿势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赶鸭子上架,手上像刚刚一样覆着摩拉克斯的手,胡乱地捏着毛笔。
摩拉克斯先是纠正了少年的握笔姿势,再把着他的手极慢地写。
写了足足一二十遍,才放开少年的手,示意他自己试着写一写。少年便顺着那种感觉,轻轻地落笔。
……好丑。
本来不觉得很丑的魈,一对比刚刚的示范字,心头蹦起嫌弃来。笔画不稳,歪歪扭扭,颤颤巍巍。
少年一瞬间就泄了气,一只手摸上他的头顶,似是安慰:“别泄气,初学者都是这样,不要和我比。魈这个字对于初学者来说,似乎有些不合适,今天你先练着吧。明日我们学写笔画。”
少年把笔攥在手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才迟疑着问:“帝君……属下需要回去吗?”
摩拉克斯又摸了一把魈的发顶:“当然不用,就在这里练习。”
本不习惯别人触碰的魈,却被这一摸弄得放松下来,安心坐在椅子上练字。摩拉克斯难得最近有空闲,便翻出一本以前未看完的杂记,剪了剪烛芯,翻看起来。
一个人写字,一个人看书,书页翻动的声音和笔在纸张上滑动的声音和谐无比。
窗外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安谧而美好。
画面随着阴云遮蔽而逐渐暗下去,直至完全的黑暗。
钟离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书,半晌也没翻动一页,反而思绪混乱地摩挲着书页,触感大有不同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带手套。
钟离看着自己的手,不由得想到魈的反应。魈看起来……应该是对这身衣服满意的吧?
那天自己一推开门便看见魈整个人像猫儿似的蜷缩在墙角里,小猫般的眼睛望过来的一眼里,水波粼粼,可怜又可爱。
然而现实却让钟离容不得做他想,业障还缠着他的少年,血迹斑斑的衣裳看得他心惊胆战。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将魈送到白术那里去,把脉、等待,听到医者那句:“幸好并未伤到根基,只是力量透支过度,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罢了。”才把高高悬着的心放下。
他多庆幸,还好自己那时情绪上头,并未像往日那般守礼,若是他离开,魈会不会就那样在地板上醒来?
然后默默承受着折磨,什么都不说?
多半是这样。
想到这里,他就又气又无奈。
这孩子向来如此,从来不肯让自己多操心一点。有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以前若不是三位夜叉接连因业障发作逝去,自己也不会那时候才惊觉业障对夜叉的可怕,断断续续找全了连理镇心散的药方,不然……不然此时魈怕已经是……
钟离遏止住自己无意义的思维,却没能忽视心脏的抽痛,原来,已经是想一想就会觉得心疼不已的地步了吗?
转头看向躺着的少年,这才从虚幻的不真实感里挣脱出来。
把魈安排到在璃月的住所里静养,往生堂钟离先生这几天为了魈跑上跑下,每日去不卜庐抓药和告知魈的情况,方便白术根据情况调整药方。
旅行者见了他这般忙活也还穿着那身尘世闲游的衣裳不由觉得头疼:“钟离,你穿这一身衣裳真的不觉得麻烦吗?”
钟离手里提着药包:“以普遍理性而论,穿久了也习惯了。”
空掩耳盗铃般握拳咳了几声:“咳,那个,我是说,要不要考虑换一身比较方便而且还好看的……新衣裳?”
钟离本想谢过空的好意再拒绝,毕竟这身衣裳已经穿习惯了,但是想到自己这几天总会蹲下来熬药,衣摆不可避免地拖地,以及脑海里突然浮现的一句:“女为悦己者容”。
嗯,虽然不是悦己者,但是偶尔让人眼前一亮,提供新的感受,也很有必要。
况且,现在不正是自己和魈之间需要全新的关系的时候吗?
思及此处,钟离便顺着空的意思答应下来:“似乎是有些不合适,旅行者有什么推荐吗?”
没想到钟离会答应得这么爽快,空先是一愣,然后难掩兴奋之色地回答:“当然——有啦!钟离先生应该很适合黑色,前几天刚好在蒙德的一家店看见一套质地和剪裁都上好的衣裳,需要我帮忙吗?”
钟离点头:“那就多谢旅行者了,等魈好了之后,我再好好答谢你。”然后把尺码告诉了空。
当天下午,钟离就收到了空送来的这套衣裳。质地柔软,剪裁也甚和他意,就是不知道魈什么什么时候才醒。
不过钟离运气倒是很好,早上换上的衣服,魈中午就醒了。
钟离先生的思绪又被少年牵扯回来,无焦点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动到到床上的人儿。阳光从窗外投进来,落到书页上,被窗户的镂空花纹筛得影影绰绰。
钟离先生觉得自己与魈隔得有些远。明明是来照顾人的,不守在床边像什么话。
于是心安理得地无声响地搬了张板凳,靠在床边继续自己的写做“看书”念做“发呆”的行为。
他们第一次见面其实并不是魈记忆里的那次大战,而是战前的一次单方面偶遇。那时的少年只是一只断翅金鹏,却在混乱的战场中一把抓住了摩拉克斯的目光。
那只是一次战前的互相试探,岩神并没有把这太当一回事,虽然“梦”凭借着自己特殊的能力在魔神战争里苟活下来,但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精明的诡计也显得不堪一击。
为了显示自己的战力,“梦”派出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或者说——最合适去的断翅金鹏,强大且不知痛苦,会很好地完成她的任务,不会说话也不会反抗,因此“梦”养了这只金鹏许多年也没把人弄死,想来是有几分喜爱在的。
只是这喜爱如同对最低等的奴隶,高兴了就好过一点,不高兴了就折磨出兴致来。
只是可能没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玩具,竟然还保持着清醒的意志,学会暗地里寻找光明。
战场上,刀剑无眼,金鹏大概也看出来对方的不甚在意,毕竟连战前对峙都是开玩笑般逗弄,摆明了不想现在打,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客气。
大概意思是我们帝君不想跟你们计较,只要你们魔神自愿交出地盘签订契约,乖乖受着管束,咱们就能相安无事地搞定这事儿。不同意的话,可不只是签订契约那么简单了。
金鹏对他们互相打哑迷没什么兴趣,既然打不起来,那就没他的事情了。只是心里也明白,今天这样和平的日子,恐怕没几天就要被打破。金鹏到底在“梦”的那片黑红的领域里残喘苟活到现在,明白“梦”的自大和狂妄,就算对岩神的赫赫威名有几分忌惮,但……
对于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今日战场前的话若是被传达到她耳朵里,怕是又要打起来了,若是这岩神够强,那么“梦”最后大概会落荒而逃。
金鹏在战前走神地想着,只是众人谁也没看出来。
终于双方又打了一盏茶的嘴炮,将金鹏的耐心消磨殆尽。索性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趁着偶尔刮过的风卷在里头,一起离开这个无聊的地方。
转眼便是“梦”的领域的边界,界里是不见天日的昏暗,界外蔓延了数百里,终于在天边看见一点外界的光芒。
像是一道金线,缀在天边,金鹏还未进来的时候也曾见过阳光,只是现在早已忘却,如今看着那道金线,却也好像能想象出那种圣洁的光辉,虽然自己的眼睛也是鎏金色的……
金鹏抬手扶上自己的眼角,轻轻地摸了摸。
好在“梦”似乎天生便讨厌这种颜色,当然也许只是觉得瞎了眼的金鹏不太好用,并未对他这双眼睛下手,只是折去了他的双翅。
金鹏放下手,盯着那道金线看了很久,又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却又在碰到界限的前一刻停下。
差点忘了,若是碰到边界,定会被“梦”知道的。好险……
风里传来那边暂停对峙的信息,金鹏回头再看了一眼那条金线,一转头回去了。
正好在附近转悠的摩拉克斯刚好看完了全过程,“梦”的能力虽然特殊,但是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不够看了,况且“梦”并不长于设界,进来看看这位魔神管辖的领域并不算太难。
虽然内里是意料之中的腐烂和恶臭,没成想在边界处遇到了一只向往着光明的鹏鸟。
摩拉克斯咂摸着少年那双鎏金色的眸子,那条金线映在他的眼瞳里,成了这昏暗天际里的唯一色彩。内里蕴藏着的向往,像振翅欲飞的雨燕。
刚刚便觉得不想放过这位残暴魔神的心,更加坚定了。
于是大战当天并没有给“梦”逃脱的机会,在对方不知死活的挑衅和狂妄下,索性一招置于死地。
一旁被若陀制住的金鹏,看见这一幕,也没什么表情,似乎是失去了表达的能力,但摩拉克斯知道,看似冷寂的心里,藏着对光明的无限向往。
金鹏的双手被若陀绑在身后,其实没有什么必要,在看见“梦”被岩枪制约之时,便不再有任何的反抗。
金鹏垂下眸子。自己这是……死期将近?
也对,杀了那么多人,的确该死。只是和“梦”死在同一天,想想就觉得恶心。
罢了,总归也没人要祭奠我,死在哪一天,又有什么关系呢?
少年安静地跪在地上,露出脆弱的脖颈,这是一种完全任人宰割的姿态,摩拉克斯便明白,这鸟儿已经做好赴死的打算。
摩拉克斯走过去,脚步声踩着战场的沙砾,停在他面前,少年没有任何反应,也没那个兴趣知道仇人是谁。
少年身上还缚着红绳,是“梦”用来驯养人的工具,脚腕上面带着镣铐,铁锈和血迹已经粘在一起。
摩拉克斯看着少年发顶半晌,少年终于有了点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想这人怎么还不动手。
摩拉克斯想到了很多,这也许是夜叉的最后一只金鹏,本该翱翔在天边的少年,如今却被如此对待。
最后在若陀惊讶的目光中,抬手微微一动,少年身上的红绳尽数散落,连带着绑手的器物一起消散。然后蹲下来把少年抱起,营养不良的少年,身体瘦弱,轻得像一片羽毛,随时会被风吹走。一边抱着少年往外走,黑红的天空正随着魔神的逝去渐渐消散,露出灿烈的骄阳。一边吩咐背后的若陀:“清扫战场,后面的事情麻烦你处理了,夜叉一族若是还有幸存者,就好生对待。”
若陀知道为什么,夜叉一族在很久以前曾邀请过岩王帝君做客,那是一个很团结的族群,可惜在摩拉克斯四处征战时,被另外一位残暴而喜好养“宠物”的魔神几乎屠杀殆尽。
……等到岩神震怒之时,那魔神承受了摩拉克斯的怒火,神魂俱碎,他养的所有“宠物”,都被岩神“放生”了。
就算摩拉克斯未曾说出口,作为知己好友的若陀也知道,他的心中,一直有着没能保护好夜叉的愧疚,尽管夜叉一族并不是他的子民。
摩拉克斯抱着少年,行走间少年的脚铐碰撞出让人不悦的声音,于是便把少年放在一块石头上:“稍等。”
少年似乎还没能从这一串动作反应过来,被摩拉克斯这一抱弄得云里雾里。
这位岩神……为何不杀他?
就算再不晓世事的少年,也从这一连串变故中读出了自己能活下来的信息。没等他多想,岩神已经回来了,手上是一杯清水。
先是抵到他唇边:“喝吧。”少年的嘴唇早已干裂,没想到摩拉克斯如此细心,有些受宠若惊地握着杯子喝下去,满满一杯水,当然不可能一口喝完,握在手上不知道放在哪里。
摩拉克斯蹲下去,抬起他纤细的脚踝,放到自己的膝盖上,一把握住了两只带着镣铐的脚踝。正要动作时,又想起什么安慰似的说道:“会有点疼,先忍着。”
少年在他心里俨然是个小孩儿,痛了会哭的那种,金鹏不由得觉得有点好笑,眼眶又有些微酸,已经不知道多久,没人把自己当小孩了。
少年脚踝处已经被镣铐磨烂了血肉,伤口和铁锈粘结在一起,摩拉克斯选择快速解决,长痛不如短痛。
“咔嚓。”镣铐一声碎开,被岩神挥手变为灰烬,天边的黑红也在此时褪尽,金色烈阳如同金鹏想象一般耀眼。
少年好似被这双镣铐的解开打开了机关,和岩神平视的眼神里,是慌张和无措,在为了迎接新的生活而忐忑吗?
神明亲手为鸟儿解开了镣铐,从此世界被染上颜色,少年内心的世界只在他的面前崩塌和展现。是放生,也是另一种心甘情愿的禁锢。
金鹏抬眼看向阳光,两行清泪滑下脸颊。
钟离哂笑,怎么想到那么久以前了。旋即合上没翻几页的书,歪歪身子看向熟睡的少年,抬起手拨开他额头上的碎发。
好在,魈还在这里,已经长出双翼,业障也得到了抑制,自己也已经不是岩神,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男人神色温柔地看着少年,替他揉开皱着的眉头。
雨打窗檐的声音闯入耳中,钟离才发现刚刚还阳光温和的天气已经变成了大雨瓢泼,一阵阵冷风灌进室内,雨水也被风吹进来一些,窗户前的地板已经湿了一点。
站起身关了窗户再走回来,刚刚端起茶杯,便发现少年睁开了双眼,鎏金色的眸子看着天花板,显然还没从迷迷糊糊的状态回过神来。
男人于是另外端了一杯热水:“魈,喝水吗?”少年从床上坐起来,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水温是极为合适的温度,温暖的水流从口中流进肠胃,温暖了干燥的口腔。魈被这一口热水回过神来,从刚刚的梦境里品出糖味儿。
“多谢钟离先生。”魈道过谢。然后手一抖,差点把杯子里的水撒到床上。
等等,钟离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对、这好像本来就是他的房间。很正常。
对,很正常。
但是心里却偷偷摸摸地压抑着被泡涨的心情,钟离先生……一直在这里陪着他吗?
魈又悄悄瞥过一眼,看到只剩一半茶水的茶杯,应证了他的猜想,眼角顿时弯起一个很不明显的弧度。
两人都没说话,钟离重新坐回去,拿起那本书翻看。
身旁人安静而轻柔地翻页,沙沙声夹杂着雨声,像是有人在冰桶里倒沙子,哐哐当当是狂躁的雨声,细碎的是落沙。
雨,似乎总是能催化人的情绪。
魈正呆在钟离的床上,四周都被钟离的气味缠绕着,这滋味太惹人沉溺。像坠入海底,味道如潮水般淹没他。
好安心的感觉……魈不由得暗笑自己,生来便是堕落的命,竟也求着安稳的生活,当真是贪得无厌。
魈又没由来地想起那天看到的那一幕,刚刚喝下去的水似乎凝成了冰,热水滑过的腔道被一把把冰刀割过,冻得他如坠冰窟,再不敢有其他想法。
可是……
……
“会有点疼,先忍着。”
“下次记得保护好自己。”
“你的技巧太野蛮了,我是说,你这样很容易受伤。”
“专心一点,以后别让我……们担心了。”
……
魈穿着钟离的衣裳,长长的袖口搭在指尖,握着杯子,手心的温度给了魈一点勇气。
少年大胆地侧头直视着钟离的侧颜,近乎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钟离的轮廓,从光洁的额头,到挺翘的鼻梁,从蝶翼般的眼睫,到薄红的嘴唇,从朱砂色的眼尾,到细白的天鹅颈。
人都是视觉动物,仙人也不例外。少年仙人俨然已经成为钟离颜色下最忠实的屈服者。
这样的温柔……
魈另一只手攥住衣袖,手臂似乎不受他自己控制地移动,将手掌放在心口。
这样的特殊……
眼前浮现起梦中的场景,摩拉克斯是他的神明,却教会了他习字、使枪,甚至,教会了他试着活下去。
魈忍不住细细注视着钟离,钟离先生,魈在您的心里,是不是有些值得您浪费时间的价值呢?
钟离又翻了一页书。
这样的……钟离先生。
钟离察觉到他的目光,望过来的眼神温柔,眼角带笑:“怎么了,魈?”
刚刚他便注意到了,魈一直在看他。
情感被雨滴声敲打得更加膨胀,大约加了膨松剂的面包也不过如此。
魈放弃了控制,极力隐忍地问出一句只有自己才明白的试探:“钟离先生……您,你这样陪在魈身边,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钟离被这一句问得莫名其妙:“哪里不妥当?”手上那本被他拿来装模作样的书顿时不翻了。
魈这是在赶他走?男人皱眉,许久不见,他们竟然已经如此生疏了吗?
哪里不妥当?
哪里不妥当。
哪里……都不妥当。
若是您已有爱人,理应该多陪陪他,而不是在这里细心照料我。若是您还没有爱人,那更不应该在这里,您要去追求他。
若是您不爱我,那就不要给我这么多可以滋生的妄想。若是您爱我……
若是您爱我……
若是您爱我,就请给我独一无二的注视。
魈深吸一口气,这口气里好像灌注了他所有的勇气:“钟离先生,您的爱人,会不高兴的。”
一字一吐,到最后肩膀已然下塌,刚刚吸进去的那口气,随着这句话散了干净。
嗯?魈怎么知道、
爱人?
什么爱人?
钟离闻言皱眉,且程度是前所未有之深,迟钝如岩石,也知道魈误会了什么:“魈,我何时有了爱人?我自己竟不知道。”
原来可能是我误会了吗?那……
魈听见自己咽了一口唾沫,那声音重得要命,他觉得钟离先生肯定听到了。
让他再争取一次吧。再争取一次,那个妄念。
魈心里那堆已经被熄灭的火又燃起了一点火星,再多一点便能重燃。只要多一点,一点就好。
魈喉咙发干,心脏收缩的声音在耳边播放,响如擂鼓,他听见自己说:“钟离先生,魈误会了吗?那日,您和风神大人在荻花洲……”
钟离这才被魈的话提醒着想起了那天:“那日的确我和温迪在叙旧,怎么了?”
说到这里,钟离一顿,放下从刚刚就一直抱着的手臂,理解了魈的意思:“为何会认为我和温迪……是那种关系?”
只是叙旧,只是叙旧。
魈面上露出只有钟离才能看出来的羞赧,原来是一场误会:“抱歉,也许是角度问题,属,魈以为,您和风神大人在……”那个词魈没说出口。
联想到当时的场景,钟离刹那间就明白了魈的意思。
巴巴托斯……!那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按捺住想要新仇旧账一起算的想法,钟离抓住了重点,对魈说:“所以,当时你就在附近?为何不来找我?就因为以为我和温迪是爱侣?”
糟糕!被发现了!
魈没想到钟离发现了这件事,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弥补这个破绽。
“呃,钟离先生,魈只是……只是……”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只是”了半天也没个下文。
钟离看着少年惊慌的模样,又双叒叕叹了一口气:“罢了。”
魈的心一下被钟离提起来,悬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底下是无底深渊,只要那人再说出一句狠心一点的话,就能让他摔得粉身碎骨。
他从来都对钟离的话反应剧烈。
“魈,记住,什么都没有你的安全重要。”
钟离起身,走到床边蹲下身和魈平视,严肃地责问他,仿佛还是那个负责的岩神。
“若是那天我没有到你房里来,你会落下多重的伤你知道吗?”
刚刚被钟离叹气提起来的心,转瞬间就被放进了温泉里泡着。
只有钟离才能让他的心像凡人一般搏动。
少年乖乖垂头:“魈知道了。”像是觉得这么说很不知好歹,又嗫嚅着唇加上一句,“只是,除魔是我的职责罢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这下当真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钟离只是稍微打开了窗户,就看着窗檐流下的水流连成雨幕,什么也看不见。
“好生奇怪,这个时节下如此规模的雨。”
魈却想着自己不知因为这事躺了几天,荻花洲的魔物怕是早已多了起来,更何况,魔物最喜在恶劣天气出没,若是凡人,受袭的几率很大。
而且,和钟离共处一室,还被他如此关心,魈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唯恐自己说错了话,惹得他不开心。
钟离的话让他知道自己或许还能像以前一样默默追随着钟离,又不免得生出许多不堪的心思。他想要逃离,好像这样就能遮掩住他为了钟离疯狂跳动的心。
便翻身下床,准备着要去除魔。
“魈,你干什么?”
钟离一关上窗户就看见魈急急忙忙地往外走,拦住他问道。
“钟离先生,魈……要去履行我的职责。”魈说得很委婉,也许是想到才答应了钟离转头就反悔了也很不好意思,但是这种委婉并不能阻止钟离感到不悦。
“魈,你还受着伤,需要静养。”
男人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命令感。
魈被钟离一只手拦着前进不得半步,只好抬头去看钟离:“可是,荻花洲的魔物最喜在这种天气出没。这是属下、魈的职责。”
鎏金色的眸子难得和他对视,钟离却看见魈悄悄搓着自己的指尖,显然仙人并没有把自己的心虚掩饰得很好。
真是不听话。
钟离看着那双眸子想,不过,他是不会让魈去的,什么也没有魈的身体重要,他还想要他的少年平平安安、长长久久地与他一起共度余生。
这孩子,如果不让去的话,怕是坐立不安。怎么才能让他放下那劳什子契约,多和我待在一起呢?
此时的钟离显然已经忽略了一个事实,明明是他自己千年前签下的契约,今日却这般嫌弃。
哦,对了,听巴巴托斯说过……
适当的示弱或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钟离打算采取一些行动,一些不是很符合“帝君”的性格的行为。
想到自己旧日府邸里的那块石珀,呵,反正他也本来就不是什么特别正直的人,不是吗?
想法只是刹那闪过,于是,钟离蓦地放下手,看起来很是失落,错开魈的目光,长长的鬓发遮住了石珀色的眼睛:“职责……”
钟离吐出一口气,美人就算是颓丧,也是极具美感的忧郁。只是看起来莫名可怜,让魈不可置信的同时又觉得心碎般的疼惜。
“那么,在你的心里,钟离丢弃了岩王帝君的身份和职责,是不是算违背承诺、弱小怯懦……”
还没有等到钟离说完,魈就提高了声音,清澈的少年音因为拔高声调显得有点尖细:“帝君!!”
魈站在钟离面前,两人靠得很近,少年望着他,钟离稍一低头就能看见那双眼睛里含着乞求,眼尾都耷拉下来。
不要,不要这样说自己,帝君。魈不希望您贬低自己。
钟离顷刻之间就明白了那双眼睛里的话语。便听得少年如宣誓般郑重坚定的说道:
“您和魈不一样,魈是为了履行契约,以此微薄之力还您的恩情,便是永生永世在这里除魔,也是还不清的,您却不一样,帝君本不用如此操劳,您已经守护了璃月几千年,放下这些想要休息,是再合理不过的。”
男人握住拳,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波澜表现于脸上。这孩子,这种话可让旅行者听不得,不然怕是又得嚷嚷着什么“双标”。
“您永远是魈心里独一无二的帝君。”
又听见少年说,一如当年履行契约那样。
独一无二?是吗。
如果他想要的,不只是这一个“独一无二”呢?
千年岩龙产生了贪婪的想法,只是不知道,这向着光的鸟儿,是否能够满足他的贪欲呢?
于是,钟离并没有放过这个话题,而是进一步塑造了自己的形象,岩神造物,向来是以假胜真、巧夺天工的。
“魈,你要知道,我已不是岩神,也不再掌管璃月。”
钟离长长的鸦睫垂着,在眼下投射一片阴影。
“不、不是的。帝君……钟离先生,一直是魈最仰慕的存在啊!”或许当真是被钟离逼急了,顾不得心里的顾忌,少年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摊开来给他看。
钟离反倒是被魈这直白的话语说得一愣,魈自己也被自己的大胆弄得表情不受控制。
魈,你在说什么啊!太……太不敬帝君了!
但是只要看到钟离先生那种表情,就觉得,好像业障蚀身一般疼痛难忍。
就算是这样的惊讶……也比刚才露出的那种失落要好。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魈的耳朵还是红出了一条线,羞赧不已。钟离见了,搓搓指尖,遏制住自己捏上去的想法,继续敬业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优秀的猎人总以猎物的身份露面。这句话是这样说的吧?
“嗯,我知道,仰慕不过是因为我的能力还算强大,也曾于你有恩,说到底,只是岩王帝君这个名号,就足够很多人追随了……”
男人微微偏头,眸光落在魈的衣领上,额前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浸出点点笑意,声音却越发低沉,搭配着窗外不断的雨声,简直就是忧郁到了极点。
好吧,在魈的心里,是不会对钟离使用“忧郁”这种形容词的。但是并不妨碍他觉得心疼。
原来、原来帝君是这么想自己的吗?
魈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一想到他的神明背负着这样的想法守护了千年——
如有罡风席卷,将心脏撕得粉碎。
是啊,他们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帝君是自信强大的,那么可耻地心安理得地依靠帝君。却没想过帝君他虽是神明,却也有着个人的思绪。
磐石亦有心,帝君毫无怨言地背负了千年的责任,是否在夜深人静时,也会像他一样有些伤感呢?
魈不知道。
魈不想管自己的那些肮脏的心思是否会被钟离察觉,也不敢去想后果,此时此刻,他只想告诉钟离他的仰慕。
“钟离先生!魈一直记得是您教我习字、使枪,是您让魈学着和别人打交道,也是您教会了我什么是守护。这一切……都与岩王帝君的身份无关,仅仅因为是您而已。”
钟离应付得来无礼之人的胡搅蛮缠,也能安然自若地面对别人都觉得尴尬的场面。
可他实在是对他的仙人的直言不讳没有任何办法,稚嫩的话语直击他的软肋,险些丢盔卸甲,把什么伪装都去了。
钟离上前一步将少年拢在怀里,想了想,又把怀里人的头按在自己胸膛上,保证他看不见自己的神情。又把头埋在少年发间,深嗅一口清心的苦香味。
魈只认为帝君听到这话有些感动,情难自抑地给了他一个拥抱而已。
只是……帝君的气息,很安心。
忽略掉自己内心的窃喜,魈被钟离抱着,静静感受着这个带着淡淡霓裳花香的拥抱,这味道丝毫不显得女气或者媚俗,只是更加韵味浓厚,如同璃月港里最会享受的贵公子。
被抱了不知道多久,魈才想起了回抱这个事,带着微茧的指尖从衣袖里伸出来,试探着环上了钟离的腰,袖子滑落,露出一双有着精瘦肌肉的手臂,但是仙人的体质让皮肤显得嫩生生的。
少年对钟离这般举动显然很不适应,就算是环着男人的腰,也是克制地虚虚环着。
钟离心想,这孩子怕应该是喜欢他的。
否则,向来对谁都平平静静、冷冷淡淡的金翅鹏王,哪会像这般亲近人?
啧,不装了。
男人本不是坐不住的人,可是凭借他的分析得出心上人可能也喜欢他的概率达到十之八九,善于把握机会的岩王爷岂能放过?
男人无视了窗外的瓢泼大雨,暗地里想:今日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俱,早些知晓魈的想法,也能早些辟谣,毕竟,就算魈不喜欢他,也不会喜欢若陀的。
思及此处,钟离蓦然出声:“魈,你可知道,仰慕有着敬仰思慕之意?思慕之情,当不止如此简单而已。”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带上了笑意。
魈却没能领会到这笑意,反而浑身一僵,刚刚还松松环着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收紧。
果然……帝君还是察觉到了吗?
我会被远离吗?为什么还不推开我呢?
种种糟糕的设想在脑海里上演,抛弃、责怪、远离、冷漠⋯⋯哪一种都有可能,成为他的最后结局。
现实中的魈却像个木头人,什么反应也没有。
“为何不说话?”男人揉揉怀里少年的头顶,和刚才一样温柔地问。
这句话在魈的心里等于“你还想怎么解释?”
魈后知后觉地想要放开钟离,却被男人禁锢在怀里,稍稍挣扎了一下,发现男人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少年手臂贴在钟离身上,方才为了挣扎的动作让他的手搭在了钟离肩上,倒显得欲拒还迎,魈才发现这姿势太过暧昧,像受了惊一般迅速垂下眸子,手也规规矩矩地背到身后。
却又因着这拥抱倍受煎熬,明明身处如此温暖的怀里,身前是男人坚实的胸膛,心里越发苦涩。
既然如此,为何还不放开我呢?
为何还要给我希望?
尽职尽责的仙人也不禁有了怨言。毕竟,最痛苦的不是毫无希望,而是在希望之后是绝望。如果不给他希望,他本可以忍受腐烂,这人偏偏要给他光明、让他滋生妄想。
钟离时刻注意着魈,自然看出了少年藏在平淡表面下的不安情绪,知道他是没能理解到自己的心意。索性撕开那层猎物的皮,露出里面的真实身份。
“魈,你喜欢我,是吗?”
窗外劈起了雷,也没能掩盖住这句话对魈的冲击力。
怎么办,怎么办?
帝君知道了……真的,知道了。
完了。
“是喜欢钟离,还是岩王帝君?”话一说出口,钟离都觉得自己问得好笑。在魈眼里,恐怕没什么区别,只有他自己在这里纠结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算了,这不重要。”
语罢,钟离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怀里人,魈满身都被沾染上他的气息,呆愣的少年被他牵过手,带着人走到床边,揽过少年的腰肢,将人按在床上坐着,顺便感受了一番仙人的腰有多细。
魈全程顺从地被带领着,又被他这一番动作弄得心里一上一下的,还没等他明白钟离的意思,就看见钟离蹲下身,几乎是单膝跪地的姿势。
“!”
魈“唰”地一下就要站起来,却忘了自己的腰还被男人握着,被强硬地固定在床上。
他大脑有些宕机,常识告诉他钟离先生的这个动作根本不符合身份,而且很不合理。
接下来钟离的话,更是将他苦苦建筑的高墙击碎,只露出里面怎么也不肯安歇的汹涌爱意。
“重要的是,心悦的人亦心悦我。”
许是钟离的语气如他想象一般轻描淡写,魈只以为钟离如同预想的那般,淡淡拒绝了他。
心悦……这词太委婉了,帝君连拒绝人都如此温柔。
“我很高兴,魈。”
高兴……?刚刚,帝君说了什么?
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少年这才知道似乎抓错了重点,良好的记忆让刚刚钟离的话又在脑内播放:“心悦的人亦心悦我”。
一定是听错了,太离谱了,竟然已经妄想到会幻听的地步了吗?
魈皱眉,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不过躺了几天,竟然都出现幻听的现象了。
“我心悦你,魈。”
像是为了打破魈的设想,钟离重新说了一次,双手握上魈有些瘦弱的双肩,将两人的距离拉近。
魈抬头,直直撞进那双石珀眼瞳,白色瞳仁紧紧地盯着他,将他的虚幻感都驱走,那双眼睛强迫他跟随进对方的节奏,摆脱他的胡思乱想。
魈屏住呼吸。
不是幻听。
真的。
钟离先生亲口说的。
魈僵硬的手臂渐渐回暖,指尖微动,这才重新找回操控身体的感觉。
他才发现,原来,他真的无法面对没有钟离的世界,就算钟离成亲也好,拒绝也好,他最怕的不过是那人厌恶他。他可以不去看钟离,可以坦然接受钟离有了爱人。
但是他无法接受,钟离一想起他,就带着厌恶。虽然他知道,钟离是不会因为他人的行为就改变对一个人的客观看法。
但是他还是怕,他怕得要命。
……魈突然福至心灵般,理解了自己对钟离有多在意。
还好,还好。帝君说,心悦我。
好什么好?!
魈深吸一口气,他、他真的受到了惊吓,如果这是帝君身为凡人想开的一个玩笑。
那他大概会难过很久。
不管了,问清楚吧,管他是死是活,璃月不是有句古话“死猪不怕开水烫”吗?
魈猛然一闭眼睛,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声音却细若蚊蝇。
“钟离先生,不要拿魈取乐了。是的,我心悦您,但是不要说这种话,魈会信以为真的。”
钟离哑然失笑,这鸟儿怎么还以为是在开玩笑?
是他表现得不够正式吗?
罢了,总归是他的不对,没让魈有一丁点的安全感。
想法在脑子里盘了一圈,决定了接下来要完完全全地把他那些心思剖开来,绝对不会给魈任何逃离的机会。
思及此处,便笑着答应他。
“嗯,好。”
魈心底猛地一沉,说不清的酸涩牵扯着他,眼皮垂下,默默揪紧了袖子。
果然,是在开玩笑吗?没关系的,他不会……
听得钟离又慢悠悠地说出让他瞳孔地震的话。
“是凡人钟离配不上守护着璃月的仙人。”
魈正要张口反驳,薄薄的唇便被钟离修长的手指抵住,不轻不重,只是将他的唇珠按下去了一点,明显的不让他开口。
他看见他眼前的人专注地看着他,和以前的很多次一样,认真到让人觉得他有些太过正经,这样的人,不管说什么话都很让别人信服。
“你听我说,魈。”男人声音不知因为什么显得有些低哑。
“我已经强调过很多次,退位不是假的,我已经不是岩王帝君,所以没有什么地位,我只是凡人钟离,不起眼的往生堂客卿。”
不是的,钟离先生在我眼里,永远都很耀眼。
魈在心底反驳。
“摩拉克斯不可以表现爱意,也不能拥有喜怒哀乐。”
听到这里,魈觉得刚刚那种心疼又浮了上来。他的帝君,到底掩藏了多少情绪在玄石之相下?
“但是钟离可以,钟离可以有心悦的人,钟离可以大胆地偏心。”
魈的心脏漏了一拍。
“仙人,允许我,允许凡人钟离……爱你。”
钟离被光照着,让魈能很清楚地看清钟离眼里的笑意。
魈愣住了,他在钟离面前,总是很容易呆愣,因为这人总是做出让他不知道如何反应的行为。
这么说吧,他所有和别人相处的经验,全部来自于摩拉克斯和钟离,只是学着他的神明,处理着人际关系,只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区别对待而已。
此时的魈,从脖颈处肉眼可见地浮上粉色。他忘记了钟离还抵着他唇的食指,想要张嘴说话。
又被钟离加大力道的按下去,强势地控制着他。
钟离还不太想要魈给出回应,免得这人又对不上他的意思,生出些无端的误会来,还是索性等他说完再说吧。
“似乎有些唐突,可能你不会相信,但是,事实便是,很久以前,摩拉克斯对魈就有了心思。”
钟离似乎在回忆什么,金色眼眸微微一眯,露出一个让魈昏头转向的笑。
“我记得,你时常注视着我,亦知道你为我,好吧,给我一点私心。”
男人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
“我不想说成为璃月,就当是为我,为摩拉克斯,挥起的每一柄长枪,每一次浴血奋战,以及每一次你在夕阳下的目光。”
魈瞪大眼睛,他此时竟然敏锐地从这话里察觉到了钟离想要表达的意思。
男人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几乎自言自语般继续说。
“我知道我的魈喜欢吃杏仁豆腐,知道他带着傩面起舞是为守护,知道他冷硬的外表下,有一颗会保护好一只残翅团雀的善良的心。”
假的,这些理由,都是编的,全是临时想出来的,其实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因为是他,因为是魈,所以就爱上了。只是这么说,怕是更会让魈没有安全感。
男人的手指移开他唇,带着温热的温度,捏着他的脸。男人手太大,一只便足矣包住少年仙人整个下巴。
钟离又凑近了一点,近到魈快要感受到钟离的呼吸,带着湿气。
他僵直地挺坐着,想要慌乱错开目光,又舍不得放弃这个和钟离如此亲密的机会,强迫自己转回去。
然后便看见,男人眼里几乎凝成实质的温柔。
“很多很多……我见到了很多,都很让我……嗯,心动。”
像是怕他质疑,钟离又补上一句:“请不要质疑凡人钟离的爱意,那样我会伤心的。”
魈呆呆地想,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有人会让钟离先生伤心呢?
他还是没说话,因为男人的另一只手又点了点他唇。
钟离问:“所以,仙人,既然并非我一厢情愿,那么,能做我的爱人吗?”
魈这下再也顾不得先生的食指了,当即就要回答。
却被男人施了一个小法术,禁了他的言。
看见少年如猫儿一般睁大圆眸,钟离抚摸他脸颊,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不让魈回答,就是想要魈答应下他的追求。
钟离知道,只要自己提出“在一起”这个要求,魈就一定会答应。
应该说是任何要求他都会被魈满足。
但是,没必要,他现在不过是凡人,不是摩拉克斯。魈对他的私人感受相比起其他感受来,还是太少了一些。
他并不想要跳过一段追求的磨合期,迅速就进入恋人关系。那样魈会很不习惯,或许就算确定了关系也还是下意识把他放高一位。
他不仅要魈喜欢他,还要魈习惯他的一切。
包括他的追求,他的爱意,他的亲昵,以及两人可以肆无忌惮亲密无间的关系。
还有一些他对魈的私心,他想要魈好好享受一下,享受着他的追求和表白。
他要为魈造出所有的欢喜,让魈的苦少一点,至少,想到他,魈就可以笑出来。
“我只是提出一个请求而已,钟离的请求并没有必要都被魈满足。”
男人像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似的,自导自演着,但是又时时刻刻不把魈带着入这场戏。
钟离轻叹一声:“不说话么?看来,仙人是不满意我的态度了。我可得好好努力才行。”
男人扬起一个笑,贪婪的龙终于露出了他的本来目的。
“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多多关照了。”
钟离皱眉,像是有些苦恼:“我要追求我的心上人,他值得最好的一切。包括所有人都知道的追求。他要以最高傲的姿态,接受追求者的爱意。
“魈,你觉得呢?”
魈发现禁言的法术被解除了,这是让他说话的意思,虽然刚刚有很多话想说,但此刻他只能被迫跟着钟离的节奏走,然后乖乖跳进某个男人早已挖好的归巢里。
魈十分认真地回答。
“钟离先生,我不知道,我也许并不值得。”
钟离的态度倒是很值得人斥责,他叹气,有着挑逗性的味道:“别这样说,在我心里,你就是值得的,不要这样贬低我的心上人,我会伤心的。”
魈几乎要觉得他像是那些街头巷角晃荡的公子哥,看见个漂亮姑娘就要调戏两句。
打住,魈,想什么呢你。
但是……好有魅力。
少年的脸悄悄更红了,他对这种不一样的钟离没有任何抵抗力,特别是知道这一面的钟离只有他一人见识到时。
“钟离先生!我……我有些累了,可以去休息吗?”
钟离暗笑,魈害羞了,好吧,可不能逼他太紧,万一把人逗跑了可如何是好?
“当然,你不需要问我这种问题,并没有人有资格限制你的活动。不过,我要问我的心上人一个问题,刚刚那些话,还满意吗?”
岩神在上,不是、
先生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是很诚实且结结巴巴地回答。
“满、满意的。”
“嗯,满意,那钟某是不是可以要一点奖励?”钟离提出一点小福利。
“奖励?钟离先生想要什么,我会尽力去做的。”魈顿时正色道。
然后被眼前的男人再次把刚刚落下去的粉红染上去。
“只是一个想要牵着心上人的手入睡的心愿而已,仙人可以满足我吗?”
“当然。”魈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才被男人的话惊到,“什么?”
眼看着钟离又要垂下眼眸,魈手忙脚乱地解释:“没有!我的意思是,可以的……”
魈忙不迭地脱掉拖鞋,躺到床上盖好被子。
闭上眼睛,又难免生出不真实的感觉,突然想到什么,一下子坐起来,却被钟离眼神逼得躺下去,把被子拉到下巴处,弱弱地问:“钟离先生,归离原和荻花洲……”
钟离怎么会给魈担心的机会?
“安心休息。今早我便已委托旅行者去帮忙解决了,他的实力你了解,我也早已备好了报酬。”
魈这才完全安心地闭上眼睛,却一会儿都没有真正入睡,意识一直半梦半醒。
直到听到男人轻轻放下杯子的清脆声音,被迫清醒了一些,男人的大手带着暖意,钻进被子里,将少年的手紧紧握住。
像之前一样,另一只手为少年揉开眉心的微褶。
魈完全沉睡进梦里。
窗外骤雨初歇,男人坐在床边,被子下的一双手十指交叉相握。男人大了不少的手几乎能把少年的手整个儿覆住。紧密贴合的肌肤源源不断地传来热度,安抚了少年的心。
在最后沉睡之前,魈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原来不是洵有情兮,而无望兮,而是春日宴上陈三愿。
——未完待续——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诗经·宛丘》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冯延巳《长命女•春日宴》
查了一下,发现古代没有眼影的说法,只有啼妆有点像,但是又不一样,所以干脆把眼影叫“璃月啼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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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月港这几日可是吃够了瓜,原因不为别的,就是那往生堂客卿钟离先生对望舒客栈的仙人生出了爱慕之心,前几日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受伤的仙人,人伤一好,就开始日日往荻花洲跑。
旁人问起他来,他也半分不回避,只笑着说:“钟某一介白衣,对仙人心生恋慕,自然是得好好表现,若是不日日都去见见他,万一仙人把我忘了可如何是好?”
说完也不管旁人如何惊诧,十户人家的女儿九家半都哭湿了帕子,他自个儿施施然地闲逛去了。
“真君,降魔大圣、降魔大圣他……呼……他……他……”前来报信的小仙童气喘吁吁,看来是一路过来飞得急了。
留云借风化了人形,坐在那石凳上和削月筑阳闲聊,正巧聊到“降魔大圣最近被凡人追求我派人跟了去瞧瞧怎么一回事”。
眼见着这孩子话都说不清,嘿,她那暴脾气呀,一拍桌子,“哐当”一声,茶壶都颤了颤。
“你倒是快说啊,降魔大圣怎么了!”
削月筑阳无奈地把杯子重新摆好,安抚那个小童:“别急,慢慢说,留云,你没看他气都上不来吗?”
“是……呼呼,降魔大圣他答应了那凡人的邀约,正和他在璃月港同游!”
留云借风一听,急忙化了形朝璃月港飞去。
坐着的削月筑阳看着她离开,揪住那小仙童问个不停:“快快,给本君说说,那凡人叫什么名字?身家几何?样貌如何……”
小仙童一面恭恭敬敬地给他说了自己知道的消息,一面却在肚子里默默腹诽:削月筑阳真君真是越来越像留云借风真君了。
哦,不过那凡人长得真好看。
入耳是鼎沸的人声,说实话,对于魈实在是有些嘈杂了,但是他又觉得有些热闹,或许这也是钟离先生要住在这里的原因吧,有些人气,挺好的。
魈正走神地想着,旁边的钟离察觉到了,这可有些奇怪了,魈很少会在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走神。
他伸手碰了碰魈的肩膀,问:“魈,在想什么?”
魈被突然的触碰回了神,反应过来钟离在问他:“没什么,只是在想……钟离先生为什么要住在这里而已。”
哦,原来是想的是他啊。
那就没事了。
钟离唇角微勾,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细细地同他解释:“璃月之于我,早已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算是我自己亲手让璃月离开我的庇护,让璃月人自己尽力去捍卫璃月,但坦然地说,我仍做不到离开璃月,更何况,人间百态,我还没有看够。”
说到最后一句,钟离看向魈,黄金的眼眸一弯,露出一个清澈明朗的笑。
而被钟离注视着的魈直面这一个杀伤力极强的微笑,顿时心里像是被泡进了梅子酒,晕乎乎的,又酸又甜。
魈突然就读懂了钟离的话:人间百态里的你,我同样深爱着。
这一刻,魈才真真正正地有了一点被他又敬又爱、刻入骨髓里的人同样喜欢着的踏实感。
魈自然知道璃月之于岩王帝君的意义,而此刻听到钟离以这个身份拿他和璃月世间相提并论,他的心完全无法自控地剧烈震颤。
心底的巨石随着这宛如轻抚的一句话轰然倒塌,尘埃伴随清风散开,露出里面空荡荡又被充满的地方。
而在钟离眼里,少年猛然瞪大了眼睛,瞳孔都因为他的话缩小,一副被他的话惊讶到的样子。
这让钟离莫名想起了那些小小一只的碧团雀,手感好到旅行者抓了二十只养在壶里,抖着翅膀在地上扑腾,可爱极了。
钟离心中苦笑:到底是谁在追求谁啊……
末了,他掩饰性地转过头,看见一个老人拿着一大束糖葫芦,裹着糖的山楂在阳光下摄住人的眼球。
魈是喜甜口的吧?……
他突然想让魈尝一尝,摸摸魈的头,问他:“魈,想吃糖葫芦吗?”
而魈被这一记大庭广众之下的摸头弄得红了脸,半点也没听清钟离在说什么,只是傻乎乎地直点头。
钟离看见他透着粉的耳尖,心里了然地笑了笑,另一只手握上魈的手腕,极其理智地问:“可以牵手吗?”
魈这次听清了,心里已经完全无法安静下来了,半点没有两千年来杀伐果决的夜叉的样子。
钟离先生这是在干什么……
牵手?
钟离先生的手好大……好温暖、
他又觉得有点微不可察的失落,无他,钟离先生对他,实在是有些客气了。
可是,牵手这么亲密的行为……按照钟离先生的性子,不得到许可也算是很不尊重了吧……
魈想着,既为钟离对他的尊重咂摸到了一点甜,又有着不能忽视的失望。
他其实,很想要钟离先生对他再亲密一点的。
一看到这个人,他的整颗心都粘在他身上了,舍不得移开眼、舍不得分心神、舍不得钟离先生的一举一动、一蹙眉一微笑。
可是,璃月人大多是含蓄的,他们既讲究情意,又讲究场合。就算是他们二人独处,魈也说不出这般直白大胆且让人面红耳赤的话,更何况此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了。
只是他那一双金灿灿的眼睛,此时在钟离面前像是会说话似的,湿漉漉的,里头蕴藏着的情意换谁来了也得了然于胸。
魈只看着他的钟离先生,再冷静不过地点点头:“当然可以……钟离先生。”
钟离快被这只藏不住心意的鸟儿弄笑了,忍着笑,手指下滑,牵着少年人的手,走向糖葫芦串。
钟离细细地为他选了一支品相上佳的糖葫芦,递给他,顺便问老人家:“请问多少摩拉?”
老奶奶笑眯眯地回答:“一串三十摩拉,小伙子长得真俊啊。”这句话没有主语,两人都以为是在夸对方,对她笑了笑,却不好亲昵地替他做回答。
魈下意识想拿出摩拉付钱,却被钟离按住了另一只手。
钟离无奈地对他笑,一边给钱的时候一边说:“以前不带也就罢了,如今和你一起,我如何也不会让你掏钱的,况且……”
钟离俯下身,凑到魈耳边,控制着气息:“哪有追求者让被追求者付钱的道理?”
轰——
一声,魈的脑子里炸开了烟花,是如果能外放的话可以把层岩巨渊照亮的程度。
魈脸上的热度就没下来过,这会儿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无意识地握紧了糖葫芦,也不知道是想掩饰什么,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尖舔了一口糖皮。
好甜……比杏仁豆腐甜多了。
这句心里话,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魈一心沉浸在手上的糖葫芦里,却没注意到身旁人付过钱后抬头看了看天,露出一个有些哭笑不得的神情来。
钟离轻轻摇头,笑了一声也没再管了,只是看着魈嗫嚅着唇一点点地把糖皮舔掉。
真可爱。
千年的磐石心顿时被融成了金色的液体,钟离不由得想做点什么来冷静一下自己柔软到仿佛被戳中的心。
第一颗山楂的糖皮被舔掉了,只剩下红艳艳带着水痕的果实,魈咬了一小口,顿时全身猛地抖了一下,半晌才随意的咬了几下,囫囵吞了下去。
看他明显被山楂酸到了,钟离没能忍住笑出声来:“呵……咳咳。”
魈自然察觉到他掩藏在嗓音下的笑意,窘迫到他清晰地感知到脚趾抓地的感觉。眼睛里羞恼一闪而逝,正张口想要说什么,眼前人却弯下腰。
钟离就着魈的手,一低头把那颗吃了一小半的山楂从顶端咬下吃掉。
而此时半空中正好赶到的留云差点没能控制住身体,在云层中翻了一个滚,重新冷静后心底升起一股怒气:“这凡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轻薄降魔大圣,哼”她迅速掐了个诀,“让本君仔细瞧瞧他是怎么被大圣打得个痛哭流涕的……”
下面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于是留云借风真君眼睁睁地看着在她心里战力超群严肃认真敬业爱岗冷静自持的降魔大圣,仿佛被人按了开关,红晕从脖子弥漫上发梢。
整个人就像个煮熟的虾。
完了,降魔大圣他,被凡人灌了迷魂汤。
留云借风真君不无悲哀地想,看大圣这副生涩的模样,铁定是被那凡人吃得死死的,这囿于情爱的仙人她见过的也不少,那脑子如同被糊住了一样,根本不能指望他们做出理智的判断。
还得让她来把把关……那凡人长得还不错……这不是???!
“咻——”
这是一只鹤从半空中掉下来的声音。
童子害我!他怎么不跟本君说那凡人的名字?
本君早该知道,就降魔大圣那木头,除了帝君还有谁能让他羞成一个小媳妇?
仙童:??您走得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说就……
钟离直起腰,吃完后笑着同他解释:“这糖葫芦是要果实和着糖一起吃,若是分开吃,对常人来说,倒是有些过甜和过酸了。”
魈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却殊不知这副看起来镇定,实际上却羞涩得谁都能看出来的样子,最是惹人心痒痒了。
而被魈这个样子勾出一点邪恶因子的钟离不由得逗弄他:“若是喜欢,那就我来吃山楂,你吃糖便好。”
魈的脑子晕晕乎乎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不由得有些懊悔,明明平日里他不会如此愚钝的,怎么在钟离先生面前脑子就晕沉沉的?难道是业障带来的影响吗?
可是……为何他只对钟离先生如此呢?
喜欢吗?
喜欢的……
刚刚在他眼前的景象不断被倒带回放,放大慢放。
男人附身为他遮挡的阳光,棕色的发丝垂落在他手臂上,带来微微的痒意,男人张开唇,露出瓷白的齿,一口咬在嫣红的山楂上,唇齿间夹杂着的色彩剧烈冲击着他的眼球,而微陷下去的果肉,呈现出一种颓靡的美。
甜味和钟离先生身上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又甜又清纯,萦绕在他鼻尖。
久久不散。
凭借着仙人极好的视力,他看清了钟离先生舌尖卷着果肉包进去时的银丝。
很、很诱人……
!你在想什么?!魈!
而钟离就看着眼前的少年涨红着脸,眼睛都因为羞涩蒙上一层水雾,抿着唇一副想说什么但是觉得又太过分的神态,可爱,可爱到了极点。
一旁被他们忽视的老奶奶笑着接钟离的话:“哎哟,小伙子,这可不能惯着你的小爱人啊,到时候牙疼了,心疼的不还是你么?当年我家老头子也是这么对我的,结果没几年蛀了牙,把他急得团团转……”
被这个有着十足亲昵的“小爱人”弄得一乐的钟离转头看了一眼魈,便笑着为他那快要被蒸熟的少年辩白:“您说的对,不过,现在我正在追求他,可不敢唐突了他。”
老奶奶闻言左瞧一眼,右看一眼,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捂着嘴笑说:“哟,你看我这老婆子,那就先祝公子心想事成吧。”
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吭哧吭哧地吃着糖葫芦,他觉得此时最好不要说话,不然他一定会闹笑话的。
闹笑话倒是没什么关系,可不能让钟离先生瞧了去。
金鹏,可是很高傲的鸟儿,可不能接受在追求者面前出了丑这种事情。
钟离同她道了谢,看魈的心思一心扑在那串糖葫芦上,便牵着他走远了。
“如此喜欢甜食吗?仙人倒是没有蛀牙的问题,那……”
“!钟离先生,属……魈可以自己吃完的,您莫要再取笑我了。”
“啊,魈是不喜欢我这样做吗?”
“……没有的。”(极小声)
街角尽头传来男人清朗的笑声,少年粉嫩的耳垂和手上的糖葫芦相映成趣。
这几月来钟离常在荻花洲和璃月港之间来回,两人关系肉眼可见地飞速发展,至少,魈不会被钟离一碰就害羞了。
这日,魈和往常一样在荻花洲除魔。
和璞鸢钉入地里,魈草草掩盖了打斗的痕迹,正想要清理一下再回去,却想起钟离先生对他的话:我会在客栈叫人备好热水,若是不觉得麻烦,就回来再清理吧。
魈动作一顿,利落地拔出和璞鸢,往望舒客栈赶。
钟离先生做的,怎么会觉得麻烦?
况且,他也想要……早一点看到钟离先生。
这头的钟离坐在楼顶的桌子上,这还是魈特意为他搬来的,若不是他拦着,魈甚至想找七星把楼顶重修一遍。
他褪了手套,这副神明造物的身躯在凡人中显得极为完美,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白皙修长,仅仅是斟茶倒水的姿势,都让人看得心悦至极。
金色的眼瞳中映出的是世间万物,而此时此刻,他只一心盼着他的心上人回来。
突然他笑着开口:“你回来了。”
话音未落,魈就拿着和璞鸢显现在了他身旁。
少年仙人点点头:“我回来了,钟离先生,我先去清理……”话还没说完就卡在了喉咙里。
男人放下杯子,就算是坐着也没比他矮多少,微微抬手便挑起一缕他的发丝。
那上面还沾着魔物的污血。
魈眉头一皱,果然,还是应该稍稍清理一下的,这个样子,也太失礼了。
不过钟离接下来的举动让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钟离顺着发丝把手附上他的脸颊,指尖轻轻擦拭了一下,完全不同于隔着手套的温度,好像沿着那里爬进了他心里。
又热又痒。
“我很高兴……热水已备好了,你先去清洗吧,看你头发似乎长了些许,有段日子未剪了吗?”
他伸手一摸脑后,才发觉发丝竟已到了肩上,又想起刚刚男人的笑容,嘴一快就把脑子里想的说了出来。
“我记得您以前第一次替我剪发时就是留在了肩上。”
男人一愣,有些惊讶:“你还记得吗?不过后来我看你总护着它,战场上难免束手束脚,你又犟着脾气不肯他们替你剪,第二次便做主替你剪到了脑后。”
本来魈是不愿提起这件事情的,刚说出了口就觉得懊悔,这原本对他是个不算很大的伤心事。
他知道这没什么,很正常,但是想起时还是会有些矫情的不舒服。
第二次帝君为他剪到了脖颈处,并未像第一次那样,他以为帝君是觉得麻烦了。
那时候他对帝君是很敬畏的,不敢问帝君,帝君也未曾向他解释。
那以后便是他自己找弥怒学会用法决了事了。
原来,竟是如此吗?
魈些微地高兴起来,这种兴奋,大抵类似于他得了一颗裹着霜的糖,他初初抿了一口,,只尝到了苦涩。
于是他便不敢再碰,只因是那人给他的,也舍不得唾弃,只好捂在怀里。
多年以后把那层霜捂化了,流出来的全是糖心,别人兴许觉得甜得腻味,但他却觉得刚刚好。
一切都刚刚好。
这种快乐充斥了他的身体,也许他有点得意忘形了。
魈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个笑容,淡淡的,却很明亮。
钟离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突然高兴起来,但是看见魈露出笑容,他也跟着露出笑容。
他的笑容很快变为惊讶,因为魈闪身不见了。
正当他疑惑时,魈又拿着一把剪刀出现了。
魈双手持着剪刀递给他,少年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说:“钟离先生,我可以……请您再为我剪一次发吗?”
钟离有些发愣,少年的眼里有着渴求,那是对于一种极为怀念……亦或者向往的感情?
认识到这一点后,他心里不由得有些微妙。
自从他为魈剪了两次,那以后魈就再也没有找他剪发了,他还以为是魈嫌弃他的手艺,秉持着问出来大家都尴尬加之魈一定不会违背他的意愿的原则,他选择了不过问。
现在看来……似乎他们都误会了什么?
唔……
虽然脑子里转得快,但他动作却没含糊,不带犹豫地接过剪刀,调侃魈:“镜子也不带一个,若是剪得你不喜欢了可如何是好?”
少年也愣了,露出尴尬的神色:“抱歉,我忘了……”又转而为坚定,“我相信帝、钟离先生。”
钟离没再笑他,免得他真的羞到一个风轮两立跑了,好不容易才让他主动踏出一步,可不能让这机会错过了。
魈顺从地坐到凳子上,挺直腰背,若是只看他的脸,还以为他正严肃地处理事务。
膝盖上搭着的手,却悄悄地捏住了裤腿,放松又抓紧。
这并非源于害怕钟离给他剪得不好看,而是……
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兴奋。
真的无法解释吗?
谁知道呢。
钟离站在他身后,弯腰探身前去看了看,片刻后就开始修剪。
有一点痒。
钟离的手撩动着他的发丝,落下时会扫过脖颈,有着羽毛轻挠的触感。
还有……
头发被剪掉的时候,感觉很新奇。头上一轻,好像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就此离开了。
宛如蜕去了沉疴,迎接新生。
日光大喇喇地照射着树叶,客栈楼顶那一株庞大的树也并没有遮挡太多,反而簌簌地筛落一片金鳞,搭在两人发顶、肩头。
少年脚尖触地,用极为乖巧的坐姿坐着,任由身后的男人剪落发丝。
他的衣物还有些凌乱,甚至衣摆上还沾着血。
在剪动的细微“咔沙”声中,二人眉睫间皆落了笑意,明明此时无风,却让谁都能感受到此刻流动在这处的,独属于他二人的温情。
魈放空了脑袋,只想起这树似乎是在望舒客栈建造时一起栽种的,是哪一年呢?
诶?!
他感受到,自己头顶的一撮发丝被钟离先生动来动去的,不得不说,这种放松下来任由对方触碰的感觉,就算是面对钟离先生,他也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
要、要把那里也剪掉吗?
魈有些失落,他记得大哥他们很喜欢拿那个说他“可爱”,虽然当时恼怒到极点,但是……
可是他刚刚才说过“相信钟离先生”的话,这个时候制止的话……会不会让钟离先生失望?觉得他食言?
魈犹豫又犹豫,正决定还是说出口时,却感受到钟离先生拍了拍他的发顶。
男人发出一声低沉而不失狎昵的喟叹:“甚是可爱。”
钟离甚至觉得手底下的那一撮发丝支楞了起来,昭示着主人的凌乱心绪。
他没能忍住,从喉咙间溢出一声低笑,以拳抵唇咳了两声掩饰过去,伺机道:“不知道钟某是否有这个荣幸,给仙人沐濯呢?”
察觉到他已经停下动作的魈这时候没了顾忌,一下转过头来,金色的眸子带着惊讶仰望着他。
但是他怎么会拒绝钟离先生呢。
“嗯……魈,这个力道可以吗?”男人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似乎真的害怕唐突了仙人。
“钟离先生不用在意我……”的感受。
魈的话还没有说完,男人就像是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似的,按在他发间的手指微微用力,动作缓慢下来。
剩下那三个字卡在喉中,说也不是吞也不是,魈觉得钟离先生可能对他生气了,有些慌乱地想要睁开眼看看钟离的表情。
却被钟离察觉到开口制止了:“魈,不要睁眼,我怕发膏弄到你眼睛里去。”
他只好听话地不睁开眼,还想要做点什么来补救一下,但也只能说:“钟离先生……我相信您。”
忽略掉那一点微妙的不自在,魈勉勉强强解释了一番。
钟离心里叹气,只能说的确有了不少进步吧,至少现在知道自己说错话还找补了。
他轻轻地答应一声,便不再说话。
房间里很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钟离偶尔捧水润湿头发时的哗啦声,也在有些狭小的空间里越发明显。
魈躺在岩床上,是钟离为了方便随地而起的,身下还铺了一件钟离的外套,头部被钟离掌控着,他紧闭着眼,手交叉放在小腹上。
事实上,这是因为魈躺下来将手放在两侧时有些不自在,钟离便叫他这样躺着。
钟离的指尖沾着发膏被揉开时起的泡沫,轻轻在他的头皮上按摩,那是一种温柔而炽热的触感,完全不同于岩神黑棕色又如磐石般不移的坚硬手掌。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触觉、嗅觉被放大数倍,他闻到发膏里带着华贵的霓裳花香,跟钟离先生身上的一个味道。
突然,男人的指腹开始轻轻地挠,刚才的按摩已经结束了,钟离察觉到魈已经放松下来。
就这一下,魈觉得自己的手臂绝对起了鸡皮疙瘩,他甚至觉得自己汗毛都直立了。
这种直通天灵盖的感觉……真是奇怪啊。
但是他察觉到钟离先生的认真,显然,这是正常流程。
啊,对了,钟离先生平日里也会自己洗濯吗?
还没等他问出口,钟离像是魈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慢悠悠地开口:“作为凡人,我平日里也是自己洗濯的,不然,在旁人眼里看来,也过于奇怪了。”
魈没有说话,他觉得很麻烦。
钟离笑道:“怎么?觉得麻烦了?凡人不会仙术,为了维持整洁,麻烦一点也无可奈何。”
少年不会对他说谎:“的确麻烦了。”
钟离继续逗他:“那魈是觉得我……”
少年匆匆反应过来他的话似乎有歧义:“我只是觉得凡人做这事很麻烦……就是……就是……”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似乎怎么解释都不太好。
“就是什么?”
魈从他的笑腔里反应过来钟离在逗他,赌气一般闭上嘴不肯再说话。
钟离笑他,用还沾着香膏的手抹了一把魈的脖子,把刚刚剪头发时掉下的碎发抹掉。
躺着的人狠狠一抖,从钟离的视角可以清晰地看见魈的耳垂是怎么一点点变红的。
不给他反应的机会,钟离当即用清水先把魈额头沾上的泡沫冲掉。
温热的水流滑过额际,舒服的同时又完全不同于雨天淋着雨除魔的感觉。
魈闭着眼睛,真奇怪,明明都是水,只不过换了个温度,就如此不同吗?
明明都是帝君,只是退下神位,就如此不同吗?
还是说,其实,这才是帝君想要的呢?想要轻松、惬意的生活。
背负着其他人的信任,对于帝君来说,也不会轻松吧。
就算璃月已经可以离开帝君的保护,凭借凡人的力量自卫,五百年也如白云苍狗,他还是清晰地记得弥怒、应达他们的离去……
他仅仅两千余岁,就已经快被长生的时光磨砺出痛苦的根源,而自元素应运而生的帝君,过目不忘,又在默默铭记着哪些刻骨铭心的回忆呢?
契约的神明,见证了所有人的契约,又该有何人,同帝君,只是同帝君别无所求地签订契约呢?
每次闲暇想到这里时,他的心脏就不可遏制地抽痛,像有一根绳子,牵扯着他血液的流动。
只要他还活着,帝君总还是有可以共同怀念的人。
当所有人逝去,那该是怎样的孤独,怎样的漂泊啊……
天理加诸的磨损,会如何谁也不知道。所以,帝君卸下重担后,想要感受我们的感情,或者说,同世间行走的愿望吗?
神灵的愿望……
男人有些疑惑的声音如在耳边:“魈?”
钟离拿了一块毛巾给魈擦拭头发,看他仍然紧闭着眼没有反应就喊了他一声。
魈一下翻坐起来,毛巾从头上滑落:“钟离先生的愿望是什么呢?”
一把抓住毛巾,钟离一边抖开它一边笑了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魈解释道:“只是突然想到。”
拿着毛巾的人挑了挑眉,重新又把少年的头包住擦拭,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可不记得降魔大圣是实现愿望的仙人,不过最近的愿望,仙人倒是有能帮上忙的。”
魈心底一惊:原来钟离先生真的有愿望吗?
他便恭恭敬敬地请示:“钟离先生请说,我必当……”
等等,他怎么觉得,这话有点熟悉呢?
果然正如他所料的,钟离不紧不慢地说:“让我的心上人一直开心,这点,仙人能做到吗?”
房间里沉默下来,只听得见毛巾与发丝摩擦的声音。
钟离低头一看,果然,魈的耳朵都红透了。
威严的眉目间生出笑意,顿时如冰川化成了涓涓细流。
他独留魈一个人害羞,自个儿悠哉悠哉地擦头发,真是可恶极了。
钟离都想要笑自己,怎么退了神位,便好像解开了什么封印似的,行为举止越来越有点恶劣了呢?
虽然,钟离如此想,但他却是很乐在其中的。
大抵是以前没有这种机会逗弄他的金鹏吧。
怎么就没发现,魈如此可爱呢?
明明害羞却还装作镇定,明明想吃却不想让人知道,明明痛苦却从不让人操心……
这孩子就是太让人省心了,才会让钟离不由得更操心,怕他钻了牛角尖,怕他过于沉默,怕他不知不觉就死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
钟离第无数次庆幸,自己还有机会。
收回思绪,看魈的头发已经不怎么滴水了,便收了手,还顺便给他理了下,钟离打算等他出来给他梳理梳理,如此顺滑的一头青丝,打了结可不好。
他起身向外走去,嘱咐魈:“你自己沐浴……”
话音被魈揪住他衣摆的动作按了回去,少年侧坐在岩床上,红着脸不肯看他,莹莹如玉的手腕从衣袖里露出,指尖轻轻拉住钟离的衣摆。
清脆的少年音结结巴巴的:“若是钟离先生的话……一定可以的……”
魈说完就狠狠地转过了头,好像这样做就能遮掩住自己的羞耻。
钟离却是一愣,大脑宕机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魈说的是“让我的心上人一直开心”这句话。
轰——
千年老龙被青涩小鸟一个害羞的回应击中要害,原地爆炸。
“哦、哦。”
钟离应了两声,转身走了。
魈听到他回答的稍显冷淡,有些失望,默默地转过身,准备自己沐浴。
却在钟离要走出门时看到他同手同脚的姿势。
他心目中永远冷静的钟离先生,被自己的走路姿势绊了一下,然后才快走两步拉上了门。
少年先是瞪大了眼睛,好像看到了很令人惊讶的事情,而后嘴唇一抿,鎏金的双眼弯弯笑。
今天钟离先生给魈放了假,但也只有魈才会对这个看起来就是在糊弄人的理由深信不疑了。
他对魈说,你看这就算是生命只有几十年的凡人也知道休沐,哪有长生种却要每时每刻不得歇息的道理?
再说了,旁人知道了,还不得说岩王帝君压榨劳动力,是个暴君啊?
当然,最后这两字被魈一脸杀气的“谁敢不敬帝君?!”弄得没能说出口。
遂,今日无事,台下听曲。
昨日他留了一套衣服在望舒客栈,今日早早地便来了璃月有名的戏台子,找了个最佳视角的包厢。
今日这出,是著名的京剧《锁麟囊》,故事主旨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报恩情节,剧本和唱词都写得极好,虽是老剧,不少人看过,却也回味悠长。
钟离食指敲着桌面,面上显出思索的神情,一旁的服务生水福见了与他搭话:“客卿先生有什么烦心事儿吗?”
客卿抬头,笑着摇摇头:“烦心事儿倒也算不上,只是不知道他早餐想吃什么。”
水福心里了然,这是说的那位了。
毕竟除了那位,也没人能让客卿先生操心早饭是什么了。
心里打了个转,秉承着璃月人民助人为乐的品德,水福笑着答话:“呦,吃食么,顺着他的心意来就是,若是想带他尝点新鲜的,那可得费点心思了。”
客卿皱眉叹气:“你是不知,他只喜欢吃杏仁豆腐,这早食,怎么能吃如此生冷的甜点?虽说是仙人,可也到底化了人形。”
而且吃的东西若是不一样,那话题都少了许多。
钟离悠悠端起水杯,胸中自藏功与名。那姿态,端的是个翩翩公子。
水福还挺稀奇的,这仙人也好吃甜口啊,不过在璃月若是只吃那甜口,也太没乐趣了吧!
更何况,客卿先生本就是个会吃的行家,想必这段日子怕是早就带那位把璃月尚佳的甜口食品吃了个遍。
这么想着,水福便劝道:“那您就带他吃点新鲜的呗,楼下那条街有家老字号的灌汤包,贵人们吃了都念念不忘,也有清香汤底的。”
钟离摸着下巴思索片刻点点头:“不错,等他来了我问问。”
话音刚落,另外一名服务生便带着魈上来了:“客卿先生,这位说是来找您的。”
钟离一眼就看见了换了身衣裳的魈。
魈身着玉白绫缎交领窄袖长袍,头上只多了一根玄色银丝缎带,将脑后的碎发系起,耳垂上一边多了个赤金镶金色蓝宝石流苏耳坠,领口一点鸦青色云纹托出一段雪白脖颈,腰间一枚看似简单的鸟形和田玉佩,只是水福瞧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是什么鸟,足上是一双简简单单的仙鹤纹玄色缎面靴,只是看那绣样也并不简单就是了。
当然,最最出彩的当还要属少年仙人见到客卿先生后脸上升起的红晕。
水福在心里默默点评,他知道这会儿他还是退下的好,便和领着魈上来的人一同小心地退了出去。
另一个服务生叫眉善,脸上总是笑嘻嘻的,倒不亏了他这名字。
两人离了房间远一点,眉善同他唠起嗑来:“这仙人也还是打扮了才更惊艳啊。”
水福嗤笑他一声:“说这话也不害臊,那日第一次见识仙人的时候,你也没见比谁少看。”
眉善挑眉,瞪了他一眼:“你会不会说话?呵,今日那仙人一下子出现在楼下,真真不愧是仙家手段。”
水福给他递了杯茶,示意他说下去。
眉善接过舒舒服服地抿了一口:“诶,好茶。就那么一会儿啊,那路过的人都看直了眼,要不是我带了仙人上来,他们怕是得看上半个时辰。”
水福点头:“好看是真好看,这身衣裳也不简单啊,你看出来那玉佩是什么纹样没?”
眉善想了想:“我没注意,那水色怕是极品的和田玉,样式不就那几样吗?青鸾、凤凰、仙鹤。”他又摇摇头,“害,就是仙人总板着面孔。”
水福想了想,也是,什么样式也轮不到他把玩,操什么闲心呢。
又反驳了眉善:“你站在后头没看见,那仙人见了客卿,脸上红扑扑的,害羞得紧呢。”
眉善笑呵呵的:“这客卿先生,是有福咯。”
水福赞同:“可不是么,那颜色……啧啧,色若春晓之花,莫不是照着仙人写的?”
这厢房间内却是另一番情景。
魈这么些年来,还是第一次穿这般繁琐的衣裳,虽然这窄袖长袍已是十分简便,但他总觉得那袍子长得过分。
人对于自己不熟悉的事物,总是有些不自在,魈也难免,他知道这是钟离先生给他留的,看那些凡人的反应……应当是不错的吧?
魈有些忐忑,他看了看房间内,目光又转而停在了窗外台上忙碌的戏班子,运道具的、擦桌椅的、烧茶端水的、还有几个没化完妆面的演员在找人帮忙,看起来倒有些滑稽。
总之,就是不看钟离。
不过,钟离先生说的话,总是很……很……动人心弦?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
钟离先是站到魈跟前,替他再理了理并不乱的衣领,笑道:“仙人真是好看极了,怪不得这几天百花都凋谢了,原是见了仙人容颜,自愧弗如也。”
男人笑吟吟的模样印在他心头,滋滋地发烫。
魈被他夸得害臊:“钟离先生……百花哪里会因为人的样貌凋谢的……”
钟离知道他这是没话找话了,且私以为自己这话说得半点不假。
光是看着魈,他就心生欢喜。
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钟离轻咳两声,问道:“今日早餐吃灌汤包可好?我是吃过那家的,汤底醇香,皮薄软糯,确为良品,点一笼清甜的如何?”
这段日子以来都是钟离为他安排吃食,虽说吃不腻甜口的,但是尝尝钟离先生推荐的对魈来说也没什么。
他对于钟离先生,是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拒绝的。
遂点点头,觉得自己这反应有些乏味,忙补上一句“钟离先生觉得好的定不会差,都依您的意思。”
钟离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在这种话题上还能接上一句话已是难得。
他喊了水福跑一趟,让魈坐在另一边靠窗的位置。
不得不说钟离这个位置选得极好,不远不近,俯瞰的视角刚好可以看清楚全场的细节,况且,以他二人的目力,就算再远一点,也能看清台上人的表情。
钟离替他斟了一点白水,让魈润润嗓子。
这些日子里钟离先生的养生习惯,魈已经接触并了解得七七八八,这会儿也从善如流地接过轻轻抿了一口。
趁着他喝水,钟离用温润的声音同他细细解释:“这会儿还尚早,戏班子还未准备好,本来这里这时候是不接待客人的,但我与老板有些缘分,所以早早便可以来这里坐着。”
魈抬眸看他:“是何缘分?”
钟离心想,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唔……虽然知晓魈并无此意,但仍觉得这句话有些酸味儿呢。
钟离笑了笑:“活得太久对这些难免有着些见解,以前的戏我也看过不少,与戏班主一聊,他顿觉相见恨晚而已。”
魈有些不同意他的说法:“此言差矣,有许多人活了一大把岁数,却是混混沌沌过一生,脑中空空,钟离先生这般谦虚,那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在虚度光阴了。”
钟离一愣,而后朗笑道:“魈总说自己不会说话,钟某今日才知仙人也是在自谦啊。”
魈皱眉,很是一本正经地说:“怎会,比之钟离先生还是差了些许。”
二人对视,移开视线后都笑出了声。
魈嘴角上扬,眯起的金色眼睛使他看起来越发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公子。
而年长者则是不吝于拘束笑意,剑眉星目间是独属于钟离先生的兴味。
未等到缓过神,水福便已经敲了门:“客卿先生,灌汤包买到了。”
钟离起身去开门,接过早餐时顺手给出小费,关上门留出一片他二人的空间独处。
魈打开还散着热气的食盒,里面是精致的一小笼灌汤包,一笼八个,果然那面皮水亮水亮的,老字号名不虚传,有着透明之感的包皮撑起了堪比景德镇出产陶瓷的美名,每一个包子都是均匀的三十二道褶皱。
钟离先夹起一个试了试,他点点头,这家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老手艺上仍在进步,顺应大众口味做出的改变也不赖,原本醇浓的汤底被店家吊得极为鲜香,肉馅经过处理半点腥味也无,而且似乎为了贴合“清甜”的口味,刻意放少了肉馅,但光是这汤就足以让人心服口服了。
他看魈夹起一个却没吃:“的确不错,就是有些烫了,可以先吹一吹再吃。”
魈试探性的尝了一个,果然如钟离先生所说有些烫,但是味道的确尚可。
嗯……入口软滑,清香的味道瞬间在舌尖上炸开,对于早餐来说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两人无声地吃完一笼灌汤包,钟离让人进来收拾桌面时顺便让茶室送一壶茉莉大白毫来。
魈很少吃这些带着生活气的食物,但在钟离的引导下,这段日子也是跟着他吃了不少好东西,别的不说,这嘴是和钟离一样刁了。
想知道魈对新事物的感受,钟离用闲聊的口吻问道:“觉得如何?”
看着窗外有些喧闹的情景,魈撑着下巴:“凡人对吃食研究得甚是精致,奇思妙想也不少。至于味道,不错。”
毕竟魈连喜欢吃的杏仁豆腐都是用“勉强可以入口”来形容,能让魈说出“不错”的评价,是该说钟离让魈不再那般别扭地隐藏自己,还是该说果然钟离在魈这里有着特殊地位呢?
没有挑剔魈的措辞,钟离只是喝了一口水,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这灌汤包,原本创造它的地方有句俗语,叫‘先开窗,后喝汤,再满口香’,这灌汤包,汤位列第一,次为肉馅,再次面皮,刚刚这家的汤已算顶尖,但却仍有精进的地方……不过倒也无愧这老字号的名气了。”
魈静静地听他讲着关于这人间的种种,这种相处的模式的确极适合他,就算之前和钟离这般相处的不自在,也早在钟离不远不近的目光里淡去了。
不一会儿,茶室便送了茉莉大白毫来,魈一看是一壶两杯,便知道钟离也算了他的一份。
钟离斟了茶,扣上杯盖,静置片刻。这茶室做得倒是正规,花茶拿了透明的琉璃盏来盛,淡黄色的茶水,洁白的茉莉花在水中沉沉浮浮煞是好看。
魈一直不太说话,只在想说什么的时候才接上一两句,不过这样,钟离也知道他在认真听,不得不说,魈是一位极佳的听众。
台上还在紧锣密鼓地捯饬,看架势不久就可开演,钟离这会儿同他说起这茶来也头头是道。
“春季正是催人困乏,有诗云:‘金地夜寒消美酒,玉人春困倚东风’,喝花茶有利于解春困,而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茉莉花茶,有道是‘他年我若修花使,列做人间第一香’。
“上等茶的工序大多繁琐,茉莉花茶中的花香味也实际藏于茶水中,这茶盏里的不过是茉莉干花,起一个提香点缀的作用。
“茉莉花茶还有去寒邪、助理郁的功效,乃春季饮茶上品,关于这花茶,还有一个传说。
“有位茶商邀请品茶大师研究当地人喜欢喝什么茶,正当品论之际,茶商忽然想起有位南方姑娘曾送他一包茶叶,便寻出那茶,冲泡时打开碗盖,有异香扑鼻,接着那团升起的热气中有一位美貌姑娘,那姑娘手捧一束茉莉花,少时又化作了一团热气。
“茶商颇为不解,便问大师,大师说此乃绝品‘报恩仙’,今日才亲眼所见竟有真品。
“大师问那茶商是何人送也,茶商这才道出,他去南方购茶时,碰见一位孤苦伶仃的少女,她家中停着父亲尸身,无钱殡葬,茶商同情,便拿了银子给她葬父,又请邻居助她搬到亲戚家。
“今春又去南方,客店老板转交给他茶叶,说是那位少女交送的。
“大师叹息,这茶是绝品,制作需耗人精力,这姑娘你怕是再见不能了。
“茶商说当时问过客店老板,老板回答那少女已死去一年多了。
“二人伤感之际,大师忽然问茶商为何那姑娘独独捧着茉莉花?
“茶商又泡一盏,顿悟道:‘这是茶仙提点,茉莉花可入茶。’
“果然后来制作出茉莉花茶,清香扑鼻,大受追捧。”
听完这个故事,茶也可以入口了,魈微微掀起杯盖,一股清香扑鼻来,吹开水面,轻轻抿一口,果然如钟离所说,香气鲜浓,纯正持久,不苦不涩。
台上此时演员正就位,观众也已入了座,正是好戏开演。
只听得一阵锣响鼓敲节奏急促的乐声,将众人的眼光都吸引过去,台下霎时间安静下来。
台上摆的是红锦包了的桌椅,锦上绣的是花开富贵的样式。
钟离怕他看不懂,毕竟魈对人间的东西可没什么常识,就为他分析:“这几样都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可见这家人家底殷实,甚至还算的颇为富裕。”
魈听了,问他:“可是跟我身上的衣裳一般?”
毕竟有了对比,他就知道兴许这身衣裳不简单,果然,钟离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价格的问题,只道:“送人礼物,当然需得是最好的。”
钟离端起茶盏。至于光是那根发带上的银丝就值千金一两的事情,也没必要对魈说了。
魈也不会推辞说些客套话,这些话无论是对他还是对钟离来说,都过于伤人了,更何况,钟离先生总有办法让他收下的。
于是,他便只诚诚恳恳地道了谢。
一女子的喊声从后面传来,正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而后,一位丫鬟打扮的青衣旦上了台,开口带着京腔味儿:“小姐出阁日,阖府昼夜忙~”
他拿着帕子挽了个花,念道:“我,梅香,薛府上的小丫鬟,明儿个是我家小姐出嫁的日子,府内的下人们在这登州城内四处为小姐挑选嫁妆。”
梅香一举一动颇为灵动,看得出来是个活泼性子的丫鬟。
魈却有些震惊,说话都没过脑子:“这、这不是个男子吗?为何可以扮做丫鬟?”
话落才觉得他自己这话有些歧义,但钟离已经解释道:“男子扮做女子在这戏台上是寻常事,以前女子地位不高的时候,抛头露面是要被人诟病的,后来便好了许多,这无论是男子扮女子,还是女子扮男子,都不算奇怪的。”
魈听了他的话,便也接受了这般事实,钟离先生说的都对,不过是一身衣裳,谁穿都一样。
他听说早年也有男扮女装成风的,刚才脱口而出只不过是因为这化了妆的旦角有些……不太适合他眼睛。
红的画作一团,兴许是平日里未曾见过,魈觉得有些滑稽。
可是那人出声便是一腔女子的腔调,不看那人模样,还真听不出来是个男子。
魈拧眉,面上甚是不解:“虽说仙术里的确可以改变声音的术法,但是凡人能做到如此,若不是我确认他的确为男子,都要觉得是我认错了。”
梅香正念完一段白,出门碰见薛良,薛良穿着一身黑衣,喊她:“梅香!”
丫鬟一抖手帕:“哎哟,薛大爷你们可算回来了,小姐还在生气呢。老夫人刚哄好了,你们要是再不回来,我又得挨说了。”
薛良端着锁麟囊笑道:“梅香,你哪里知道,我们大家与小姐换来妆奁之物,小姐一见就不生气了。”
两人搭了一番话,便让拿着绣鞋的小厮把东西递给梅香,梅香往闺房里头递给小姐。
魈眉毛又是一拧:“为何这女子不自己出来相看?”
他实在是不理解中间为何非要过一个人的手,徒多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钟离没解释,只是笑:“你看着吧。”
此时梅香正愁眉苦脸地抱怨:“小姐不中意我有什么法子!”
后幕传来一声叹息,将众人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啊!梅香,那花样儿,要鸳鸯戏水的。”女子的声音婉转动听,和着那腔调确是能想象出一个待字闺中的灵动佳人。
梅香站在外头,歪着身子仔细听了,很用力地点点头:“哦,要鸳鸯戏水的。”正要拔脚就走,小姐又喊了她。
“转来!”
梅香只好捏着帕子又转了回去:“小姐,我在这儿呢!”
“鸳鸯一个要飞的,一个要游的,不要忒小,也不要太大。”
梅香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不要太小,也不要太大。”又要走了,再被小姐喊了转去。
小姐用戏曲的腔调喊着:“鸳鸯用五色,彩羽透清波,莫绣鞋尖处,提防走路磨。”
来回拉扯几波,还要“配影须如画,衬个红莲花,莲心用金线,莲瓣用朱砂。”
梅香五官都皱在了一团:“小姐,您说的实在是太细致了,我是一点没记住。您自个儿说得了。”
小姐轻声嗔骂道:“没用的丫头!”
魈到此也不由得感叹:“女子都如此讲究吗?”
钟离摇摇头:“不可一概而论,况且,这薛小姐是有讲究的底气,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更何况,男子讲究起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光是男子所戴的发冠就不比女子的头面差上多少。”
魈端详钟离一如往日的简便衣着,但是依然风华无双,惹得街上的女子回首留恋。
看着看着就入了神,想象着钟离先生如果穿他身上这般的锦缎,该是如何的亮眼啊。
却被台下的喧闹声拉回了神,原来是那小姐终于露了面。
小姐着一身粉色的衣衫,有点点桃花做了绣样,虽然化了妆面,但是那美丽的脸庞依然让台下人惊呼。
“怕流水年华春去渺, 一样心情百样娇。 非是我心情多骄傲,如意珠儿手未操,啊,手未操。”
魈再看了两眼,还是觉得这小姐有些娇贵了,索性转过头。
更何况,钟离先生比她们可好看多了。
钟离早在魈走神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的动作,想到他怕也是不对这个感兴趣,便索性问出口:“不喜欢看么?还是觉得……”
魈偷看被人抓包有些尴尬,当即脸上飞起红云,慌不择路地说:“只是觉得没有钟离先生好看而已。”
钟离一愣,随即笑出声来:“魈天天对着我,不会看腻么?”
虽然话是这么问的,但那腔调里的笑意可不是这么表现的。掩饰都不带掩饰一下地,高兴得明目张胆。
虽然他知道,这句话的答案,问了也是白问,要是会腻的话,早在两千年前就该烦了,那还能等到今日他在这和魈一起听戏呢?
果不其然,魈摇摇头:“怎会?钟离先生……魈想待在您身边。”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说后面的话,钟离一定会让他自己去玩,去哪里都行,他也知道钟离先生不想做束缚他的牢笼,想他自由地活着。
钟离先生会尊重他的选择,纵容他的任性,就像当时他去层岩巨渊那样,钟离先生永远不会自作主张地替他决定。
就算……那是钟离先生不愿意看到的。
他又何偿不知钟离先生动作中隐晦的挽留?
不过是仗着帝君的宽容,装作看不懂罢了。
可是……钟离先生不知道,他其实很想,很想一直跟在钟离先生的身边的。
对他来说,脱离了钟离先生的自由,大概也只是居无定所的漂泊吧。
否则,当年签订契约的时候,他就不会那么坚定了,至少,会给自己留下退路。
哪里有千年难报的恩?
没有的,早就掺杂了一片私心,和那恩情混在一起,最后想要分开只能血肉模糊。
魈就这样想着,直到男人听完了一段戏,下意识地看向他笑了一下。
他也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来,却不知道是何等的明媚,引得那人呼吸一滞,默默地移开了眼。
钟离只觉得他的耐心可能需要再锻炼一下了,刚刚竟然差点想要吻上去,让魈乖乖盯着他的眼睛变得水雾朦胧。
魈是一个很细心的人,也是一个很没安全感的人。
这就导致他会习惯性地从一些小细节获得安全感,好在钟离也是一个相当细心的人,一旦被他放在心上,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所以,直到现在,钟离也没让魈的安全感流失,反而在观察中更加地惊喜。
刚刚那个下意识的寻找,让魈露出笑容,思绪也打了个转。
他实在太幸运,或许是因为以前活得实在是倒霉,那些年丢失的运气全都在后面了。
他喜欢并且仰慕的人,也在那天将目光投向了他,然后是追求……
这些天就像是在做梦一样,但是也无比的安心。
不用再在望舒客栈上眺望璃月港的方向,也不用患得患失,心自难安。
他想要永远……会不会太贪心?
钟离先生说不会的,他相信钟离先生的话。
他相信他,比相信自己还要坚定。
戏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地唱着悲欢离合,男人坐在西窗边,东窗里的少年用眼神描摹他的轮廓。
一场终了。
——未完待续——
前文看完别忘了回来点红心蓝手๑•́₃•̀๑
彩蛋是他们回家路上的小甜饼
茉莉花茶故事来自百度百科
《锁麟囊》是迟小秋老师版的
由于根本解释不了璃月是怎么形成戏曲时代背景的,所以各位就当我大杂烩吧(摆烂)
有瞎诌,切勿考究
三年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旅行者找到了至亲,一切秩序回归正常。
三年时间能做什么?
能把魈口中的“钟离大人”换成“钟离先生”,到最后被磨得连前面两个字也去了,只剩下一个亲密到极点的“先生”。
虽然钟离更中意“我的先生”,奈何魈实在是没有他那般脸皮,在旁人面前如何也喊不出口。
能让璃月港的人都知道往生堂的客卿先生追求了仙人三年,旁人都要别人提醒才恍然大悟道:“他们俩还没成亲呢?!”
能让这些人都知道那仙人是三眼五显仙人,除了客卿谁来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
旅行者早说他俩离成亲就差一个仪式了,早把日子过成了老夫老夫的样子。
钟离不辩解,只是笑着摇头,魈只是睨了旅行者一眼,显然并不想和他多说。
旅行者一看,得了,小俩口的事情,这是嫌他杵在这挡事儿呢。
魈不想把他和先生的事情多给别人说,那是独属于他们的回忆,旁人是不能沾染的。
更何况,不是说这感情的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吗?他们如何过,他们自己知道就好了。
无论是浓情蜜意,还是细水流长,只要是和先生,他怎样都可以。
无非是……将感情换个方式表达而已。
魈这样想着,垂下眼睑,耳尖浮上一抹红。
今夜是除夕,海灯节前夜,璃月港比往日更加灯火通明,遥遥望去像一朵华丽的金红色玫瑰被谁悄悄放在了陆地与海岸的交界处。
明月招摇过市,在云层中晃悠,毫不吝啬自己的光辉,撒遍整片大地,突兀立于平原的望舒客栈也不例外,只是今夜,似乎客栈里的灯光远比月光更盛。
于此同时,不远处的荻花洲——
金石相击,声色清脆,原来是和璞鸢被少年仙人一枪挥去,直击魔物的要害,收枪时碰到了石块。
一旁的巨石块上,钟离靠着树坐在那里注视着他清理魔物,见他已经处理完毕,便问道:“还要继续吗?”
魈拂了拂衣袖,摇摇头,看向似乎能听见欢笑声的望舒客栈,那里很明亮,风里似乎飘来饭菜的香味。
而后转过头看向那里的男人说:“今日的魔物已经被我尽数处理,就算还有,千岩军也足以对付。”
他也学会信任凡人了。
钟离笑了笑,站起身整理衣摆,魈走到他身边和他说话:“昨日旅行者邀请我们一起过海灯节,我答应了,只是同他说时间不定,但一定会去。”
钟离一边自然地牵起魈的手,一边回答:“现在要急着去吗?还是有何打算?”
魈的手掌比钟离小了两个号,攥成拳头能被钟离一掌包住。
带着一层微茧的手和另外一只看起来就十分养尊处优的手紧紧相扣。——他们俩都脱去了手套。
自从钟离有了牵着魈走的习惯,钟离就决定脱了手套,而魈——在第二天也在不打斗时脱去,还红着脸不肯看他。
不过牵了快三年的手,就连旅行者他们都已经习惯一不留神这俩人就能驻足在一个店门外,牵着手专注地看着对方说话的场景了。
所以这会儿魈只是往钟离身边再凑了凑,深吸一口带着先生身上的霓裳花香的空气然后说:“先生,我想先去看看铜雀。”
先去看看铜雀,那就是然后还有要看的人了。
钟离了然,战事结束,魈怕是想要给他们报个平安,再说几句话。
虽然他与魈到现在的确很亲密,但是他仍然保持着双方的私密空间,他自己倒是没有什么羞于让魈知晓的秘密,但是魈却不是一个喜欢直白的性子。
于是他点点头,低头问魈:“想自己去吗?”
先生的气息笼罩着魈,他喜欢极了这种感觉,但是……他的确有些事情想要跟他们说说,再者,先生也有些事情要做。
魈抬手将鬓发拢到耳后,轻声道:“嗯,先生,凝光还跟您有约,我也正好去他们那里看看。”
他抬头看着钟离,而钟离果然没有多问,男人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轻柔而带着温和,就像先生本人一样,让人安心,让人沉溺。
钟离笑得很温和,捏捏魈的手掌,眉目间都是温柔:“好,那你先去吧,我自己慢慢过去。”
至于凝光之前说的他去不去都可以这件事情,还是不要煞风景地提起了。
不然,他的小爱人又要绞尽脑汁想些什么合理的借口来独自去了。
魈有些不舍地将手抽出,但是他掩饰得很好,只是手指微微地动了一下,才催动风元素力去了铜雀那里。
看着他离开的钟离站在原地思考片刻,然后去了绝云间找留云借风拿了一坛酒,来到伏龙树下。
钟离不紧不慢地打开酒坛,用与老友叙旧的口吻说道:“现在一切都回归了正常……我想,终有一日,你也可以重新看看这璃月。”
他端起石台上的酒碗,想要倒一点,而后失笑又摇头:“是我煞风景了,团聚和新生的日子,想必是你的话,定会抱坛而饮吧。”
想到这里,他索性挽起衣袖,沿着树根的方向洒了一地酒香。
钟离闻到这混着泥土和酒香的味道,嗓音里有着笑意:“看来留云的私藏的确不少,难怪她拿给我的时候,面色有些不舍。”
最后他倒得只剩下一点,轻轻一晃听得水流与瓷壁撞击的声音。
钟离一仰头,酒液顺着他的脖颈滑下,吞咽的声音在他的胸腔里扩大,拇指抹去唇角的酒,果然是相当香醇浓郁的酒啊。
他靠着树根,又说了些提瓦特的未来,最后才说到魈。
他动作微顿,然后又说:“看到这五百年的故事终于结束,好在最后皆大欢喜,我方敢真正来向你们说我跟魈的以后。”
钟离说到这里,已经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笑,凝结着坚硬石珀的眼眸终于被一只鸟儿捕捉了心神,煮化成了炽热的金色柔水。
“我……很想同他相伴一生,这次海灯节我便打算向他求亲,魈他,应该会答应的吧?”
男人笑了一下,摇摇头没再说下去,因为他觉得好像地下的岩元素力有些波动。
……兴许对一个单身至今的若陀龙王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个礼貌的话题。
钟离以拳抵唇咳了咳,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总之,我们应该不久就要成亲了,那时候我与他再一同来看你——以另外的身份。”
“若陀,等你出来,或许也能觅得良人呢?”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魈也对铜雀说了一番话,不过都只是些对璃月这些年来的概括和将来璃月人的新生活。
“我相信,璃月会变得很好。”
少年清脆而坚定的声音在这间小庙里回荡,突然,他的神情一软,原本的眼神也变得温软下来。
“至于我……不用担心,至少这次……我不想错过幸福。”
最后两个字被他说得很轻很轻,几乎只在唇间嗫嚅,他的眼神却亮得发光。
坚定而喜悦。
魈道过别就去了他给伐难应达弥怒浮舍四人立的衣冠冢,虽然只是衣冠冢,但他也特意寻了地脉里有关他们气息的片段,请帝君和风神大人用了办法移到这里来。
他从来不愿意做麻烦他人的事情,但是他清楚光凭他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就当是也圆了他的心愿,让他们也能看看更好的璃月吧。
少年仙人盘腿坐在石头上,双臂后撑,有些松懈,完全放松下来地聊了一会儿。
“还有……我和先生的事情一直都没跟你们说过。”
少年捏了捏衣角,手指绕着衣衫上的带子,垂下眼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帝君……一直在追求我……嗯若是……”
魈猛地屈起膝盖,双臂放在膝头,把头埋在了小臂和胸膛之间的空隙。
但是暴露在空气里的耳朵却红得滴血。
岩神在上,我到底在说什么啊啊啊啊啊!……
好一会儿,他才感觉到脸颊没有发烫,接上刚刚的话茬继续道:“总之……帝君让我称他为‘先生’,先生对我很好……”
因为并没有抬起头来,声音显得有些闷闷的。
“我能感觉到的,先生的心意。那时你们总说我才像个仙人,无欲无求。但是现在……好像它就在那里,触手可及,我不想患得患失了,既然先生将所有后患都为我除尽,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他这话说得毫无逻辑,兴许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了。
但是最后一句话里的坚定,是谁也能听出来的。
魈站起身来,弯腰为他们四人各自倒了一碗酒,他低着头,睫毛忽闪地似蝶翼眨动。
“今天我打算同先生提亲,或许有些仓促,但我已不想再等了。先生他,会同意的,总之下次我和先生会一起来——以另一种身份。”
魈拿出一个东西,他摸了摸它:“这是浮舍他总喊着要为我未来准备好的东西,还说要当我大哥。叫我有了喜欢的人就给她。”
“我终于敢给他了。”
等魈到万民堂的时候,旅行者他们早就闹腾起来了,他们在门里嘻笑打闹,他清晰地看到胡桃拿着哄着香菱做的冰棍给重云,行秋站在一旁憋着笑,旅行者和派蒙在抢菜。
别说,那两双筷子像是上战场在厮杀一样。
有些过于热闹了。
他放慢了脚步。
下一刻手掌却被熟悉的大手牵住,钟离从后面握住了他的手,然后牵着他往里走。
那个人的背影还是像千年前那样,宽阔的肩膀给人安心感,伸出的手一如既往地带着他往光里走。
他听到他的先生说:“怎么不走了?旅行者他们早就在等我们了。”
听见声音的旅行者转过头就看见了他们,筷子正和派蒙僵持着最后一个金丝虾球,这一回头就被抢走了。
旅行者只好泄气地叹气,然后喊了一声:“魈和钟离来啦!人到齐了,香菱,上菜!”
派蒙吃完金丝虾球嘴里有些模糊地问:“诶?还没有上菜吗?”
旅行者扶额:“这盘金丝虾球本来就是因为你一直在喊饿,香菱看不下去了才做的啊!”
甘雨竟然也在这里而没有在群玉阁加班,她端着一锅腌笃鲜出来,看到魈眼睛都亮了:“前辈,这是钟离先生炖的。”
他一看到那锅腌笃鲜就知道是先生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