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魈】迟暮

合志内容解禁。
钟离被磨损到快:u7121:了的背景。

入目皆白。
鹅毛大雪飘散于空中,无声落下,积起无垠的白。
雪原了无生机,镇子里也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步履匆匆,显然不愿在这种天气下在外行走。路边的茶摊支一帐篷,摊主坐在凳子上,昏昏欲睡。
这鬼天气或许无人会来了,收摊回家吧。摊主打个呵欠,起身打算收摊。
“店家,温两碗茶。”一双黑色的靴子,踏着白雪,停在了摊位前。
“好嘞。稍等。”摊主本能应了一声,才抬头看去。来者是一墨绿头发少年,身后跟着另一位戴着帽子身量差不多的少年。少年笑了笑,递来两个水壶,道:“打包带走,帮我们装进壶里吧。”
墨绿头发少年无甚表情,穿着一个斗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斗篷下动。或许是风吧。摊主没在意,只按吩咐温好茶,装入水壶里,递给少年。
“店家,你可知附近有没有落脚的地方?”戴帽子的少年道。
“前边有家酒馆,向北走到头,右拐,右手边就是了。”摊主道,“但是住店的地方很远。”
“谢谢店家。”戴帽子少年笑答,接过一个水壶,喝了一口,而另一少年始终无话,接过水壶,便背身离去了。
摊主收了碗,也没在意匆匆离去的两位少年。这鬼天气冷的要命,他也要收摊回家了。
无人注意的两位少年默默赶路,走出一段路,那黑色的斗篷下钻出了一条棕色的不明生物,许是闷着了,迫不及待钻出来透气。墨绿头发少年这才笑了,抬起手摸了摸它的头,那小东西显然欢喜得很,敏捷钻了出来,趴在了少年肩头。
那模样,端的是一条小龙。
“魈,你等等我。”温迪快走了两步跟上,一抬眼便看见了那小龙:“老爷子今天似乎很精神。”
“嗯。”魈没什么反应,只默默抬着手,任小龙在那只手的手心里蹭蹭。
温迪沉默的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又抿紧了唇,似乎在犹豫。
“我是说,你这么多年,还没有放弃么?”良久,温迪才开口:“你知道的,如果有办法,锅巴就不会如同稚子般跟在香菱身边那么多年了。”
“嗯。”魈点了点头,用指尖摸了摸小龙的头顶:“但,无论如何,我要趁着自己的身体还能撑住这段时间,尽全力找到办法帮他恢复。”
“哎。”温迪无奈叹息。“磨损……是没法避免的事。”
“我知道。”魈垂下了眸。
温迪看魈这般模样,知道自己劝不动人,轻轻叹息。
痴儿啊。
“我对于此事帮不上忙。天理一战失利后,我的磨损也很严重了……这次给你压制完业障,我就要回蒙德沉睡来抵抗磨损了。至冬是最后一站,我能帮你的很少……通过布耶尔提供的线索,能确定的那座遗迹我可以带你过去,但之后剩下的其他线索,只能靠你自己。”温迪顿了顿,“但我想说的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嗯,我明白。”存活于世间两千多年的夜叉,实际上比谁都聪颖。只是有关那个人的,哪怕是一点线索,他都不会放弃。
魈拉低了斗篷的帽沿,将因为寒冷开始细微发抖的小龙捉住,塞进了怀里。
“走吧。”他说。
两个沉默的背影,在白雪之中逐渐变成沧海一粟。
有关魈和钟离的那些陈年旧事,每次回想,都会在那疲惫的心上再撕裂一道伤口。
2.
事情的开始,似乎是毫无征兆的。
其实那原本只是平常的一天。魈例行除魔时,追着一只魔物越过了石门,到了蒙德地界,最后将魔物诛杀。
这本是正常之事,魈也是在魔物倒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踏入了蒙德之地。魈收了枪,看着面前与璃月不甚相同的景致,思索一番,又去采了几朵蒲公英。
先生向来喜欢花儿的。
魈看着手中白色的、看上去毛茸茸一团的花儿,想象了一下先生收到它们时的笑脸,也忍不住愉悦的心情,唇角微微勾起,捻了捻蒲公英的花茎。
先生最近似乎心情欠佳,而他向来喜欢花儿,无论是霓裳花,琉璃百合,亦或者是清心,都会表达喜爱,并从各个方面描述它们的价值。那么自由之都的花儿呢?虽然没送过,但先生应当也是分外喜爱的吧。
魈小心翼翼护着手中的花,为了避免风把它们吹散,放缓了赶路的速度,往璃月行去。
然而,就在魈踏入璃月国土那一刻,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那个威压分外熟悉,再感受到快速接近的岩元素气息,魈很难不猜到是谁。但就是因为太熟悉,他有些疑惑。
帝君?
未等做出反应,下一刻,四周升起岩柱,玉璋护盾的透明屏障生于岩柱之间,将魈关了个结实。
“……帝君?”魈眨了眨眼,他不太明白这是为何。
元素力的结界隔绝了外部,钟离……不,摩拉克斯,是魔神形态的摩拉克斯,一步一步靠近了他。
“帝君?怎么了吗?”魈仍是不明白,一双金眸写满疑问。
“魈……”摩拉克斯抬起了手,隔着玉璋护盾的金色屏障,触摸着眼前的人。
魈看着摩拉克斯晦暗不明的眼神,他发现自己读不懂那些复杂的情绪,只是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可那是帝君,又有什么危险可言呢?
“你……要走么?”
魈听见摩拉克斯这样说。语气不似往常温文尔雅,倒像是在生气,不,也不像。比起生气,更像是……害怕。
“……嗯?”魈感到了茫然,他与摩拉克斯相伴千年,本应该最了解彼此,此时却是读不懂摩拉克斯的情绪了。他茫然摩拉克斯的问题,也茫然于自己不懂他的意思。“帝君……我不太明白……”
“你要离开璃月,离开我吗?”摩拉克斯道。
“可魈并未离开?”魈面对这无厘头的质问,只显得更加茫然,手心贴在了玉璋护盾上,与摩拉克斯的贴合。魈抬头望着摩拉克斯,想了想还是开口解释:“帝君,我只是,追着一只魔物,不小心到了蒙德……”
“但你离开璃月国土了。很久没有回来。”摩拉克斯出人意料固执着这一点。
“我只是除魔而已……”
“那便不要除魔,跟我回去。”
不知为何,魈感到摩拉克斯的情绪似乎更加糟糕了。
魈皱了皱眉,觉得帝君今天真的很不对劲。
“帝君,你怎么了?”魈想到最近摩拉克斯情绪低落,再加上今天这种奇怪的行为,目露关切,想要拥抱他,但金色屏障隔开了两个人,他无法触碰到对方。“我一直都在璃月,我不会走的,帝君……可否先放开我?”
“我说,不要除魔了。和我回去。”
这句话的态度很强硬,不是在开玩笑。
“……”魈沉默了。
摩拉克斯也不开口,只执拗的盯着魈,等着他回答。
一时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开始凝滞了,只有风卷着落叶,簌簌的吹过。
“……帝君,我需要一个理由。”魈叹了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天理一战结束,魔物肆虐,璃月需要我来维持安稳与和平。帝君,你知道的,我无法抛下整个璃月。”
“我知道。”
“璃月需要我,我也不愿随意违背曾经的契约。而且,这是我的职责。”
“我知道。”
“帝君……”魈抬着头,深深的望着摩拉克斯,他更加不解:“你都知道,那为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理由,魈。”摩拉克斯双眸中金色若隐若现,那是元素力涌动的表现,只是如今的金色,远比之前要暗淡得多。
“你可以听完理由,但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说到这里,摩拉克斯顿住,没再继续说下去,只轻轻叹息,顿了一会儿,他另起话题:“你应该是有所察觉的。我最近的状态很差,其实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许久,如今我的磨损已经十分严重了。”
话说到这里,魈想说些什么,却被摩拉克斯打断了:“你先听我说,魈。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原因有很多。一个是你的身体,一个是我的磨损,一个是璃月。璃月如今百废待兴,需要我的支持,但我如今磨损严重……磨损与夜叉的业障不同,不只是记忆的磨损,也有情感的磨损。我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丧失情感,还有记忆。所以,我需要寻找一个足够深刻的情感寄托,来帮助我减缓磨损带来的影响,我需要一个锚,情感上的锚。”
“足够深刻的情感……”
“在我心里,最重要的无疑是璃月。但是璃月只是璃月,它太庞大复杂,我的记忆已经开始丧失,记不住那么多那么庞杂的细节,我虽然爱璃月,但璃月是由无数个细节和个体组成的,我如果忘了他们,那璃月也只是一个有名字的空壳。所以,除了璃月这个锚以外,我还需要一个具体的,稳定的,情感的锚。”
“所以……”
“所以,整个璃月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所以,我选你来做我的锚。魈。”
“我知晓了,帝君。”魈轻轻叹了口气,“帝君如果需要,随时唤魈便是,我不会离开璃月,也不会离开你。一切如常,不好吗?”
“不好。”摩拉克斯摇了摇头,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你要知道,你的业障,魈。这也是原因之一,我不愿你再加深业障了。你的身体也快到了极限,我如今能帮你的不多,但如果你坚持继续除魔,只会将你的寿命缩短而已,我不想。”
“可是璃月需要我。”魈不赞同道,“帝君,我能理解你的说法,我也愿意做你的锚。可是,璃月也一样需要我,我不可能抛下璃月不管的。”
“但你可知,若是你因为业障离世,我随即支撑不住失去理智,璃月将会发生什么?”
“但除魔是我的职责,因此而死也是。我会在那之前帮帝君找缓解磨损的办法……帝君,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不会有了,魈。”摩拉克斯第一次流露出了名为无力的情绪:“六千年的岁月,该寻的办法早已寻过,若非无计可施,岂会出此下策……魈,停止除魔吧。你可以护佑璃月一时,又怎能护佑一世……若你继续除魔,不过百年就将承受不住,而仅仅百年……璃月根本不可能拥有足够封印我的实力。若陀陷入疯狂时璃月有我,但若我陷入疯狂,璃月又待如何?”
“但……即便我留下,囚在你身边,这些事在千百年后也会发生……为何不能让魈在此之前继续守护璃月呢?”
“但若你留下,不再除魔,我可以帮你压制业障,减缓这个时间。或许是几百年,或许是千年。而这些时间,足够璃月成长起来,届时我便可以安心了。”
“可……魈只会杀戮。帝君当初从梦之魔神手中救下我,赐我自由,让我为护法而杀生。你说过,我是自由的鸟,应该属于天空。只要我还能战斗,就会一直挥舞鸢枪,斩尽一切肆虐的魔物,扫清一切障碍。我不愿失去自由,这是你给我的,帝君。”
“你若坚持除魔,业障越积越多,不过百年,你便会油尽灯枯。我的磨损很严重……魈,我承受不住再一次的离别了。若是那时,我没有理智,整个璃月将被我摧毁得面目全非,若是我尚且保存一丝理智,或许可以将力量融于地脉,可天理一战后璃月伤亡惨重,需要你我坐镇,若是失去了你我,璃月又该如何于提瓦特立足?”
“但你也说过,凡人总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智慧。所以,我或许可以相信他们会度过灾祸。帝君……总会有办法的。”
“你也说了或许,对吧。这说明你也并不确定璃月届时会有什么样的实力。没有实力,所谓相信也不过是一纸空谈罢了。曾经的我退位于人,也设下了重重考验,才能真正隐于幕后。而现在不比往日,你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更何况是我。既然如此,我只能坚持我的选择。若你执意违抗,我只能采取一些强硬的手段了。”
摩拉克斯似乎不想继续谈下去了,他手一招,玉璋护盾碎成金色的光点散去,一柄长枪现于手中,枪尖指向了他的爱人。
“我给你选择。提起你的枪,打败我,我便听从你的想法,若是不能,就随我走。来吧,魈。让我看看你的枪法究竟长进了多少。”
魈深深地看着摩拉克斯,眼中闪过了一丝哀痛。
如果可以,他不想与摩拉克斯兵刃相向,但那双金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犹豫与动摇,目光灼灼盯着他。僵持良久,魈率先避开了目光。
魈终于做了决定,他深呼吸一口气,站了起来,锐利的双眼闪过坚定的光,他后退一步,一手招来鸢枪,一手按在了脸上,狰狞的傩面覆盖了清丽的脸庞,他做出了战斗的姿态。
“降魔大圣,魈。请赐教。”
3.
魈再醒来时,眼前是熟悉的床幔。
是先生的洞天,他来过无数次,自然再熟悉不过了。魈叹了口气,坐起了身子,常年紧握鸢枪的手有些无力的半抬,魈的视线落在手臂上。手臂上缠着绷带,淡淡的血迹从绷带里渗了出来,晕开了一片浅红。
果然是被带到洞天里来了。
魈一边握了握手,一边沉默着思考。
摩拉克斯的武力值是毋庸置疑的,更何况他本身就师承于摩拉克斯,动武根本没有半点胜算。只是他想着,帝君于他向来是偏宠的,定是不愿真的伤了他,动起手来束手束脚,他只要做出拼命的姿态,也不是没有胜算。事实证明,摩拉克斯确实是不愿意真的打伤他,只是力道比往常对练大了些,魔神形态带着兜帽,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近距离交手时,看得到摩拉克斯紧抿的唇和绷紧的下颌线。
这道伤是他故意撞上去的,手臂直冲着贯虹的枪刃,这一下很突然,即使摩拉克斯反应很快,控制力道避开,却没能真的躲开,反而将魈的手臂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说实话,不疼是假的。剧烈的疼痛下,即使是魈也一瞬间的僵硬。就是这么一瞬间,摩拉克斯凌厉的掌风劈了下来,仓促的动作下被风吹掉了兜帽,魈在晕过去的前一刻,清晰的看到了摩拉克斯带着慌张的脸,还有来不及掩盖的难过。
回想结束,魈默默叹了口气。
他举目四望,房间里没有其他声响,先生现在不在这里。只是桌子上放了被元素力温着的饭菜,补汤,还有药碗。桌上放着一个花瓶,瓶子里插着一朵残缺不堪的蒲公英。花茎被揉皱了,是那天他没来得及送出去的那一朵。花瓶下压着一张纸,笔迹苍劲有力,写着:醒了先吃饭,再喝药。
魈轻轻勾了勾唇角,扯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心情复杂的看了一眼那朵蒲公英,叹息一声,目光下移到纸上,伸手将那张纸仔细叠了,收了起来,伸手拿碗。岩元素力屏障像是一层薄薄的泡泡,魈一碰就碎掉了,热气散了出来——像刚做好的一样。
不过他现在倒是用不了仙力了。但若是严格意义上讲,应该还有一点能用,他身负业障,仙力是用来压制业障的,若是将仙力都封印了,业障恐怕就会不受控制。剩下这点,除了压制业障的部分,其余还能挤出来用的仙力少得可怜,如果不用其他手段,单凭那点仙力,估计连一只遗迹守卫都杀不死。
确定了这一点后,魈发出了又一声叹息。
他站起身,试图用那点可怜微薄的仙力试探一下洞天。没一会儿,魈无奈地睁开了眼睛——钟离把他自由出入洞天的权限移除了。也就是说,没有帝君的允许,他只能留在洞天里。
好吧,这个结论也并不意外。魈想。
他吃完饭喝了药,又闲不住的起了身,往院子里去了。
这是他与先生生活了很久的院落,魈对于这里再熟悉不过了,轻车熟路摸进了钟离的书房。钟离退位的那段时间,收集了不少书,各种各样琳琅满目,堆满了两间书房。魈随手拿了一本,开始打发时间。
但是看书时魈总是忍不住的走神,一会儿想着先生在做什么,一会儿又想他不工作了魔物怎么办,一会儿又想先生什么时候回来。最后心神不宁的放下了书,魈又去了院子里。
漫无目的的晃了一会儿,魈跳到了房顶上躺了下来。不得不说,鸟儿的本能使然,他还是喜欢这种高处,魈看着天空,终于散了些焦躁,平静了下来。
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是魈从来没有过的,他总是想做点什么,可是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没人需要他去做什么,也没人要求他做什么,所以他只能自己呆着,却又待不住,于是控制不住胡思乱想,最后所有思绪还会绕回到钟离身上。
一直以来,帝君都是璃月最坚强的后盾,同样,也是他的。而现在他正被帝君需要着,所以,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帮到帝君呢?磨损究竟应该怎么解决呢?
魈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当然,这也不是空想就能想出解决办法的事。难道只能听帝君的吗?
不……我相信还会有更好的方法。
洞天的天空从艳阳高照到月朗星稀,魈开始一点一点捋清思路,但到最后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甚至在这安逸的环境里有些昏昏欲睡了。
……
钟离回来时已经很晚了。
带着一身躁动的元素力和没收稳的杀气,顿在入口平复了一会儿才迈开步子。他能感受到洞天内的一切,敏锐的捕捉到了魈的气息——在屋顶上。气息平稳,应该是睡着了。
等落在屋顶上那一刻,也确确实实看到了睡着的魈。他放轻了脚步,将魈抱了起来。魈的原身是鸟,人形也相对来说轻很多,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片羽毛,轻飘飘的,甚至用不到太多力气。
将魈妥善安置在榻上,钟离紧抿的唇终于放松了,勾起一抹笑来。
涌动的元素力将魈扰得半醒,他模糊着眯眼,不甚清晰的看到钟离的笑。随即元素力平稳了下来,变成熟悉的安心的感觉,温和醇厚,优雅绵长,熟悉的信号让魈放松,困意上涌,他安心睡了过去。
钟离笑意又深了些,在魈眉心的花钿上轻吻,随后才去沐浴,换上睡袍,平躺在一侧,伸手将魈搂在怀里。
天边薄云拢了月光,而屋内的爱侣呼吸绵长。
4.
第二日是魈先醒。
这次睁眼,看到的就是钟离了。
这种情况实际上也很常见,他们毕竟已经做了千年夫妻,同床共枕不在少数。魈刚醒过来,有些朦胧,呆愣着眨了眨眼,习惯性的凑上去亲钟离的脸颊。
不过动这一下就吵醒了钟离,魈本能道:“先生早。”
“早。”钟离轻笑了下。“昨晚回来,看你睡在屋顶。”
“唔。”魈垂了垂眼,“昨天……在洞天里,独自一人无事可做,有些无聊。去房顶想些事情,就睡着了。”
“睡觉不能——”
“——在外露宿,更不能睡在高处。”钟离没说完,魈就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钟离哭笑不得看魈,魈却显得比钟离还要无奈,“先生,除了业障爆发的偶然情况,我已经很多年不露宿野外了。昨天只是意外。”
“好好好。”钟离应了声,“今日魈可不能在屋顶睡了。”
“嗯。”魈点头,轻轻打了个哈欠,埋在钟离怀里放空了一会儿,才懒懒开口:“先生今天还出去么?昨夜我睡着时就很晚了,以前先生并未忙到过这么晚。”
“毕竟现在百废待兴,事务那边凝光他们忙不过来,魔物那边仙人们也都在帮忙,需要我坐镇主持大局。”
“那我也——”
“你不许去。”钟离最是知道魈的想法,话没出口就直接打断了他,笑眯眯的神色也瞬间消失不见:“那一日我并未开玩笑。”
骤然变化的脸色让魈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愣了两秒后飞速反应过来,赶紧给自家先生顺毛:“先生,我是说我可以帮忙。比如你做不完的事务可以挑一些不重要的分给我,也刚好可以让我不那么无聊。”
“只是这个要求吗?”钟离疑惑道。
“嗯,只是这个要求。”魈点头,“那日我不敌先生,所以我愿赌服输。但璃月人人都在努力,我总要做点什么。”
“……好吧。”钟离点了点头,“那等我今晚回来。”
早饭时间也一切如常。
钟离走之前给魈留下了药,嘱咐魈记得按时喝,魈再三保证下,钟离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魈无奈送别钟离,又钻进了钟离的书房,虽然抽出了一本书,但脑海中的想法却与书毫不搭边。
今天这次试探,倒是被魈探出了点不一样的想法。看来先生的态度也不是那般强硬,除了人身自由以外,其他要求似乎还像之前一样,只要他开口,先生就会应他。所以情况应该不会太糟糕。
可是,人身自由也正是他所需要的……只凭他不足以解决钟离的问题,他要是想得到其他办法,只能出洞天求助。比如他比较熟悉的那位风神,似乎对磨损有些办法,若是出去了,可以去问问温迪,再不济也要传个信求助。他现在没有足够的仙力透过洞天的屏障传信,所以想要联络,只能出去。虽然他在洞天内也因为钟离的神力封锁接收不到信息,但只要传信出去,总会有些用处的。
但,出洞天又谈何容易。
魈叹了口气。看来要想到办法,还是得试探一下先生的态度。
……
待在洞天的日子日复一日的无聊,时间就这般无所事事的过了许久。
魈只能在夜里见到钟离,虽然每天回来时都很疲惫,但至少精神状态很稳定,没有一开始抓他回洞天时的那般强硬和恐怖,若不是一提出门钟离就变脸色,魈恍然觉得还似从前。
只是当真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比如,魈第一次如此直观的体会到了钟离的磨损状况。
他们这段时间经常聊天,魈也发现,钟离的记忆确实出现了大片的空洞,也会有些健忘。这些状况是从前从来没有的,魈看着钟离谈起一些事时,表情从若有所思逐渐变成空白和迷茫,清晰的感受到心脏的钝痛。
磨损会带走记忆和情感。若是继续下去,钟离迟早会忘了璃月,也忘了他。
他一定、一定要找到缓解磨损的办法。
……
是夜。
钟离带着满身疲惫回来。
魈在洞天无所事事,除了处理钟离带回来的为数不多的公务以外,大片的空白时间都被他逐渐利用起来,比如最近,他在学做菜。今天就炖了一盅腌笃鲜。
腌笃鲜出锅的时候,洞天入口熟悉的元素力让魈动作一顿,抬头望去。
“先生,你回来了。”魈柔和了眉眼笑笑,“我在洞天无所事事,就学着做了点东西。只是我不常做,虽然看了菜谱,但不知味道如何。”
“无妨。”钟离笑了,“厨艺不能一蹴而就,魈想学可以慢慢来。”
言罢,钟离在桌旁落座,接了魈递过来的筷子。
一口脆笋沾着汤汁,就着白米饭入口,香味瞬间充满口腔,虽然没有名厨般无可挑剔,但也滋味甚好,对于初学者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程度了。
钟离愉悦的眯了眯眼,也不吝啬于夸奖,嘴上说着话,吃饭的动作却丝毫不停,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了下来,像是午后懒懒趴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大型动物。
魈看钟离吃的开心,也坐了下来,盛了碗米饭,他吃饭时不常言语,反倒显得钟离喋喋不休了。魈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不知不觉饭菜就见了底。
吃完饭是钟离收拾碗筷,魈回房间铺床。
再然后就是一起沐浴,换上睡袍,要开始休息了。
魈没忘了前一天的事,主动提起:“先生,昨日答应的事?”
“哦,你说公文?我自然是记得的,带了一些,明日走时给你。”钟离垂了垂眼,调笑道,“不然我怕你这工作狂半夜趁我睡了偷偷爬起来去做。”
“先生……”魈对于钟离的调侃向来没辙,颇有些无奈:“我倒也不至于做到那般……”
“是谁当初凌晨的时候就要爬起来去除魔?”钟离笑答,“许多次我早上起来,身侧被子都是凉的,你早就不知道跑出去多久了。”
“咳。”魈没想到钟离还要翻旧账,耳尖发红:“现在不会了……”
“是啊。”钟离抱紧魈,像是怕人丢了般,又在魈眉心亲了亲。
“但说起这个,我还是担心……”魈眼含担忧:“感觉最近先生很疲惫。现在璃月的状况很糟糕吗?我能不能帮上忙?”
“还好,只是大小杂事比较多,处理起来费精力。”钟离道,“不用操心那个,魔物现在有千岩军,他们现在已经做到了有秩序的应对魔物,分工明确,处理魔物效率也很快,已经几乎用不上仙人帮助了。普通人虽然不能接触魔神残渣,但是我也做了相应的装置来保护他们,你不用担心。”
“好吧。”魈叹了口气,“虽然我信任先生,但天天待在这里,总觉得放心不下……”
“你啊。”钟离无奈道,“我就知道你总是挂念着的。”
“没办法,我也是守护了璃月千年的仙人,总不可能全无挂念。”魈颇无奈地叹息,语气低落:“在洞天待了这么久,愈发挂念,虽然我仍是璃月的一份子,却总觉自己变成了局外人……虽然先生也会与我说,我也信任先生,但总归会有不真实感,感觉自己与世隔绝了。”
“近些日子状况好了很多。”钟离心疼搂紧魈,他哪里见得魈难过,语气有些急:“再过几日,再过几日璃月港安顿下来,望舒客栈重建完毕,我带你去看。”
魈埋在钟离胸膛里,无声弯眸笑了。
“先生说真的?不是说假话骗魈?”
“不会,不会。”钟离语气更急,慌忙着否认,显得自乱阵脚了:“魈莫难过,我……”
话未说完,魈抬起了头,轻轻吻了钟离的唇。
难得主动的魈仍然不太适应,脸颊飞红,回抱住钟离,轻轻说:“先生。我没有怨你。”
没有怨你的强势,也没有怨你将我关在这里。
钟离被这一吻和一句话定在原地,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最终,他紧紧抱住魈,像是要把人融入骨血。声音微颤,眼眶发红:“谢谢你。魈。”
两个人就这样抱着,抱了很久。
没有人说话,但是呼吸喷洒着炙热,肌肤相贴的滚烫,还有心跳的频率,都在无声的诉说爱意。
最后相拥入眠。
……
其实魈这段时间从未放弃过想办法。
他一直观察着钟离的状态,实际上,如今的钟离于他,显现的是最脆弱易碎的一面。虽然看上去与平时并无不同,但闲谈之间总有异常。
比如钟离会在他面前露出迷茫的表情,比如比以前更粘着他,比如很容易被他的行为安抚情绪,也很容易被他的行为影响情绪,以及……钟离其实尤其在乎他的感受。他现在似乎真的成为了钟离所说过的情感的“锚”,一举一动都在影响着钟离,若是稍有不慎,就会让钟离本就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变得更糟糕。所以几次试探都没有成功,反而将钟离的状态变得更差后,魈提心吊胆了许久,没有再提要出去帮忙的事。
他们相处太久太久,彼此之间太过熟悉,无所设防的姿态自然只会面向对方。所以魈能感觉到,钟离对他是含着歉疚的。
虽然钟离藏的很好。
那一日的冲突魈记得很清楚,魈这段日子仔细回忆了不止一遍,某一刻他忽然有些明悟的微微睁大了眼。从先生的说法来看,似乎是想让他不再除魔,用不再积累业障的办法延续他的生命,是因为他反对了这个办法,才被先生抓了回来。若是他不提要出去除魔,采用一些其他方式提出自己的看法,是不是也不会被严格限制人身自由呢?
他这些日子有时候也会提出出去的要求,但无非就是“想要帮忙”,以先生现在不太稳定的状态,认为他要帮的忙是除魔也很正常,所以才会坚决反对。但如果能更清晰的表达自己为什么想出去呢?只要理由不是除魔,是否有转圜的余地?
这个想法让魈豁然开朗,虽然不知是否会取得成效,但无论如何,这都值得尝试不是吗?若是能成功出去,联络到温迪,那也许就能找到缓解先生磨损的方法!
而他确实,争取到了出洞天的承诺。
5.
过了几日,正午时分,魈在煲汤时,见到了兴冲冲回来的钟离。
没有了以前的风尘仆仆,也没有满身疲惫,钟离带着笑,看上去精神焕发。
“先生?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魈从厨房向外看,颇有些疑惑。
“今天望舒客栈重建完成了。魈,要一起去看吗?”钟离眉眼弯弯,语气带着笑,甚至有一丝不符年龄的雀跃感。
魈微微怔愣,随即在钟离期待的目光下露出淡淡的笑,轻轻点了点头:“好。”
望舒客栈重建的过程还算顺利。
璃月在这场惨烈的战争后,是最先度过那段百废待兴的阶段的。有钟离坐镇,璃月人的凝聚力更强,有条不紊的进行战后重建的工作,甚至魔物也从开始的肆虐变成现在的在控制范围之内。
望舒客栈的修建是完全按照以前的来的。
魈站在似曾相识的露台上,举目远眺,视野开阔,如同以往一样。银杏叶从头顶巨大的树枝上飘飘忽忽的落下来,落在了魈的头顶。
魈无知无觉这一点,只安静的站在那里,向远方眺望。
钟离从魈头顶拿下了那片叶子,帮他理了理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将魈轻轻搂了过来,亲密的靠在一起。
魈看了一眼钟离,弯眸笑笑,顺着力道靠过去,从钟离手里拿起那片树叶:“这棵树,倒是顽强。”
“是啊。”钟离道,“这棵树已经活了千年了,古树自有灵性,在乱世中保存自己并非难事。”
“嗯,”魈点头,“重建的望舒,好像与以往并无区别。”
“还是有的。”钟离笑笑,“比如有些摆设,字画,都找不回来了。不过还好,人都没事,所以现在还能吃到言笑做的杏仁豆腐。”
“还有腌笃鲜。不过,腌笃鲜我还是更喜欢吃先生做的。”
“哈哈,不胜荣幸。”钟离显得更高兴,“刚好今天有新鲜的竹笋到,我待会儿就去炖一盅。”
“杏仁豆腐,我也想要。”魈补充道。
“当然可以。”
两个人又闲聊许久,钟离依依不舍放开了魈,等魈再三保证会好好待在顶楼,才下楼去找言笑借用厨房了。
魈无奈把粘人龙送下楼,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了。
先生最近真是越来越粘人。不过状态倒是好了不少,倒也是一件好事。魈一边想着,一边开始运转体内为数不多的仙力。
——他支开钟离,是想要给温迪传信的。
温迪擅音律,曾经钟离为了给他压制业障,经常会叫温迪过来帮忙。次数多了,魈也熟悉了温迪,也听那位讲过不少蒙德的往事。
希望温迪有办法。
魈深呼吸一口气,将想要传递的信息拟好,反复确认之后,掐了一个传信诀。
一缕金光带着他想传达的信息飞远了。
魈紧紧盯着那光飞远,确信没有被拦住,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他确实不能保证,在仙力不多的情况下不被钟离发现悄无声息的传信出去。
但现在消息送了出去,倒是有惊无险。
魈放松了精神,赶紧吃了一颗便携式的连理镇心散药丸。仙力的涌动总会带起业障,吃一颗药压制,就不会被先生发现异常。
药丸苦涩又带着腥的味道在口腔里肆意蔓延,魈皱了皱眉头,赶紧找了水喝,灌了一壶水,才把那满口又苦又腥的味道冲淡了些。
魈长出一口气,打算回自己的房间。
就在此时——
“等等,魔物,魔物发狂了!快跑!救命啊!”
尖锐的呼救声几乎是贴着耳膜炸响,这是他几千年来听过了无数次的声音,急迫地向他传递着一个信号——有人有危险。
救人。他必须马上过去救人。
那一刻,魈眼神一厉,本能唤出和璞鸢,狰狞傩面覆在脸上,下一秒,消失在原地。
……
钟离做好杏仁豆腐,将腌笃鲜放在火上文火慢炖,端着杏仁豆腐的盘子兴冲冲的往楼上走。
“魈,杏仁豆腐做好了,快来尝尝。”
然而,回应钟离满腔期待的,却是空荡荡的房间。
盘子摔在了地上,杏仁豆腐被破碎的瓷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面上滚了脏兮兮的尘土。
“魈……?”
……
动用仙力瞬移到战场上属实不是什么好决定。
魈险而又险挡住了魔物劈向千岩军的斧子,手臂施力,兵器碰撞发出刺耳的噪音,魈将斧子弹开,枪风凌厉,如今没有仙法加成,只凭蛮力一枪斩断了那手持板斧的丘丘人。魔物不止一只,魈又利落斩了几只魔物,回首却见从尸体上飘散的黑气,直直冲着那被击碎了保护装置的千岩军去了。
魈神色一肃,掌心混杂黑气的青色仙力流转,他手一抓,低喝一声:“收!”
飘散的业障似乎感受到了同类的吸引,迅速调转方向融入魈掌心的仙力球中,黑色的加入甚至将青色仙力也丝丝缕缕染成了黑色,魈渐渐感觉体内仙力与业障的微妙平衡被打破,开始头脑发胀,呼吸粗重,耳边传来了逐渐加大的私语声,渐渐变得尖锐,仿佛要撕裂耳膜。
“快……走!”魈眉头紧皱,这是业障爆发的前兆。
魈咬紧牙关收紧了那只手,能量团没入他的身体,随即代表业障的黑气开始逸散,耳鸣声更大了,脑袋从发胀变成尖锐的痛,仿佛要从头颅内部撕裂的感觉,魈紧紧抓着和璞鸢,努力支撑着身体,黑色,铺天盖地的黑色淹没了视线,一呼一吸仿佛都带着血腥味,魈痛苦的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外界的声音听不见了,他只希望那些千岩军能快点离开这里。
真是……失策。
钟离就是在这个时候赶来的。
千岩军们都是人类,没有了保护装置,此时只能站在安全距离外干着急。看到钟离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但还没等他们出声求帝君相助,便见钟离毫不犹豫冲进了铺天盖地的黑色之中。
钟离没时间与千岩军说那些废话,他只知道,耽误的每一秒钟,都是在消耗魈的生命。他本就不愿去想失去魈的可能,但眼下糟糕的状况,打破了他心中那摇摇欲坠的平衡,让他控制不住的想。
魈,魈……
焦急和恐慌笼罩在钟离心头,他急迫的在一片黑暗中寻找魈,强压下焦虑,不断告诉自己冷静,最后在肆虐的黑色中央找到了撑着武器摇摇欲坠的魈。
“魈!”
钟离将人紧紧抱在怀里,理智在告诉钟离,这种状况以前也经历过很多次,这种规模的业障爆发不算严重,他本来应该可以轻易压制下来的。冷静,冷静。钟离握住魈手臂的手发着抖,急促的心跳声清晰响在耳畔,他努力平复呼吸。这次爆发不严重,没事的,没事的。我只需要……只需要……
……只需要什么来着?
钟离感到大脑一片空白。像是命运的玩笑,愚弄人心的小丑删除了他的记忆,在最危机的时刻嘲笑他的无能。
只需要做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想不起来?
钟离焦躁不安的抱着魈,撑起护盾保护怀里苍白的人儿。他明明是可以轻易帮魈压制业障的,但此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明明是那么简单的方法,为什么想不起来?
想起来,快想起来啊!
到底要怎么办?!
钟离死死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空白的记忆啃噬着理智,他眼睁睁看着魈越来越虚弱,却连一个如此简单的办法也想不起来。像是一只无计可施的困兽般,不断击打自己的头。可是越焦急,越想不起来。曾经唾手可及的记忆此时仿佛密封在了海底之下,透着一股绝望般的窒息。
业障爆发愈发严重了。魈的脸色苍白如纸,本能般用禽类尖利的指甲狠狠抓进了手臂,他在试图用疼痛保持清明。鲜血涌出,魈的脸色更加苍白。
钟离看到淋漓的血色瞳孔骤缩,似乎呼吸和心跳一瞬停摆,他本能的抓住了魈的手,防止他再次伤害自己。这一抓牵动了伤口,魈似乎痛苦到忍受不住,紧咬的牙关终于松了,喷洒出了血腥的味道。
“呃……帝君……!”
“魈!”钟离本能回应以蕴含神力的唤名。一瞬间,似乎有什么古老的契约被牵动了,神力流转着,在那一声之后,自行注入了魈的身体,有条不紊的压制业障,安抚躁动的元素力,清除仙力中的紊乱因子,滋养暗伤,甚至开始修复手臂上的伤口。
一切的一切就这般水到渠成,钟离在那声回应之后自然而然的做出了这些,就像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相同的,那唤名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般炸响在魈脑海里,压下了所有业障的尖啸声。也是在那一声之后,业障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渐渐平息了下来。耳鸣停了,眼前也出现了模糊的光。
魈精疲力竭,压制业障用尽了他所有力气,他只模糊的看到了钟离还未褪去慌张的表情。
唉。还是让先生担心了啊。实在不该冒险的。
魈无奈地想。
他动了动唇,想说我没事。但是从精神紧绷的状态放松下来后,疲惫让他感到眼皮沉重非常。最终,就这般沉沉睡了。
“魈,你怎么样?”
钟离见魈逐渐平静下来迫不及待的问,魈的唇瓣动了动,似乎想回应,但最终还是无力的合上眼。钟离心中又是一阵忍不住的恐慌,他再三确认了魈的状态,确定魈只是因为疲惫睡着,才如梦初醒一般松了口气。
精神放松下来的那一刻,钟离茫然的看向天边。
没有了业障铺天盖地的黑色,他看到了天边的月亮,璀璨的星星。晚风有些冷,钟离本能抱紧了怀里的魈。
劫后余生的感觉后知后觉席卷了钟离,他抱紧魈,像是洪水中的人抱着浮木。或许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失态,他搂着魈,明明是在笑,却控制不住流泪。他心中庆幸着,更多的却是恐慌。
恐慌于魈的业障,恐慌于自己越来越空白的脑海,更恐慌于自己想不起来如何为魈压制业障。
不能,这种事不能发生第二次。
钟离将唇紧紧贴在魈的眉心,闭了闭眼。
“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第二次了。魈。”
6.
魈再醒来时,是在钟离的洞天里。
好熟悉的一幕。魈看着床幔,苦笑了一声。上次是与先生打架失败了被打晕带来,这次则是干脆的业障爆发。
唉,又让先生担心了。
魈坐了起来,常年紧握鸢枪的手无力低垂。他看了一眼自己多灾多难的手臂,纱布包裹下有淡淡的血迹透出来,现在似乎愈合了不少,动作起来也不会很痛。
此时先生不在,但是床边的矮柜上放着一碗药,还散发着热气,没有元素力屏障,说明只是暂时走开,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魈掀开被子,伸手去拿药碗,将漆黑的汤汁一口闷。
苦涩带着腥味,熟悉的味道,是连理镇心散。这种奇怪的味道无论喝了多少次,都能惹得魈眉头紧皱。
哪里有水?
就在魈抬头找水时,门口出现了钟离的身影。
“先生?”魈哑着嗓子开口。
“你怎么样?”钟离几乎是从门口冲了过来,担忧的情绪似乎要凝为实质。
“没什么事。”魈自知理亏,带着讨巧地笑了笑,“感觉已经没有异样了。”
“真的吗?”钟离抓着魈的肩膀,不太相信的上上下下看魈,最后还是抓住了魈的手腕:“不行,让我检查。”
魈无奈点头,任由神力在体内游走一圈,钟离仔仔细细检查了,才稍微放心,放开了魈的手。
但钟离仍是将魈按回了榻上,像对待易碎品一样把他塞进了被子里。魈有些无奈,顺从着躺下了,钟离才注意到魈喝掉了矮柜上的药。
“……很难喝吧?”钟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唇边勾起了一抹笑,不知是不是错觉,魈感觉钟离的笑有些勉强:“有杏仁豆腐,你要不要吃一点?”
“啊,好。”魈被被子裹成了被子卷,只在外面露出了头,艰难地点了点。
见魈点头,钟离笑了,“那你等一下。”
杏仁豆腐仍是熟悉的味道,魈吃掉了一整盘,将口中的药味驱散了大半,又从钟离手里接过第二盘。
“慢点吃。”钟离无奈道。
“唔。”魈将口中的杏仁豆腐咽下,“这是先生做的?还是在望舒客栈让言笑做的?”
“是我做的。”
魈眨眨眼,感觉钟离的语气似乎有点奇怪。但是那种感觉过于微弱,一闪而过最终被忽略了过去:“原来如此……咳,先生,如今我没事了,是否要给他们报个平安?”
“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
魈抬起头,却与钟离冰冷的眼神撞个正着。
魈在心里忍不住发怵,选择转移视线:“好吧。那先生总要告诉我,那天的千岩军有无伤亡?”
“我说了,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钟离的声音更冷,他抿着唇,整个人都在散发着低气压。
魈心虚的缩了缩脑袋。好吧,这次的事情是他不对,本来仙力就不够用,还不做报备就私自往带业障的魔物堆里跑。发生了这种事,先生也会感觉心有余悸吧。魈想了想以前他不顾身体不要命的除魔时,钟离如何罚他,忍不住打了个颤。
“先生……我……”
“你先吃。”未想钟离的态度又忽然软化了下来,他轻轻摸了摸魈的头,眼中闪烁着看不懂的情绪:“……你先吃。我出去等你。”
那天之后,魈明显感觉得到钟离的状态变差了。
最明显的就是钟离发呆的次数。在之前,钟离与他在一起的时候起码是开心的,现在却时不时的看着他发呆,等他叫回神时,还会愣愣地盯着他反应一会儿,才露出笑脸回应他。
魈有些担心。
最近钟离又开始早出晚归了,每次回来都会显得更疲惫。他这几天与钟离交流甚少,虽然他还保持着以前的相处节奏,但不知为何之前管用的办法如今却事倍功半,钟离的情绪似乎更难安抚了。眼睁睁看着钟离一天天的憔悴下来,魈心下担忧更甚,担忧钟离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也担心最近璃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提心吊胆过了一段时间,魈终于忍不住了。
这天钟离又是在月上中天时才回来。
魈感受到洞天的波动,迎到门口,看到钟离披着月色回来。魈冲着钟离笑了笑,主动给了爱人一个拥抱。这样的亲密行为这段时间经常发生,魈也变得适应了,他埋进钟离的胸膛里,紧紧拥抱他。
“先生。”
“魈。”钟离回抱住魈,下颔放在了魈头顶,似乎终于找到了安心处,放松了下来,双眸微阖。疲惫的龙得以短暂休憩,魈轻轻拍着钟离的后背安抚,安静的享受拥抱。
不知过了多久,钟离才感觉自己好了些,疲惫感褪去一点,他放开了魈:“怎么还不睡?”
这问话在最近已经无数次上演,魈笑了笑:“在等先生回家。”
“回家”两个字似乎戳中了钟离,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最近忙着,困了就睡,不必非要等我。”
魈并不在意钟离的口是心非,将人拽进屋:“好,先生说的是。但现在,先生该沐浴休息了。”
钟离任由魈拽着,最后两个人一起泡进了温热的水里。
“魈可真是……”钟离无奈笑笑,却也宠着魈,不如说,本来钟离就宠魈,最近更是变本加厉,什么都由着魈来,更何况是这般亲密的行为,钟离更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先生。”魈并没有羞怯于坦诚相见,这种事他们千年以来不知做过了多少次——“先生不喜欢?”
“喜欢。”钟离失笑,“只是魈难得主动。”
魈歪了歪头。雾气氤氲,魈的笑容有些朦胧。钟离忍不住伸手去抱,将人拢在怀里抱紧了。
“喜欢。”他重复道。
“我也喜欢先生。”魈回抱钟离。
最近只有亲密行为才能有效的安抚钟离,虽然魈并不介意,但次数多了还是有些吃不消,如果任由事情发展下去恐怕今天就没机会问问题了,魈轻咳一声,趁着钟离情绪还算稳定,赶紧出声:“先生,最近感觉很忙。出什么事了吗?”
“……”
钟离没有回话。魈却感觉到钟离抱着他的手收得更紧了。
“先生……”
“别问了。”钟离生硬的打断魈,“你只能待在这里,不能出去。”
“只是问问外面的情况而已。”
“不行。”钟离语气发冷:“我不会让你出去了。”
魈心虚的闭了嘴。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天钟离还对那件事心有余悸……也是,本来钟离的状况就不太稳定,出了事受了刺激倒也正常。但这样一来,他想出去就不太可能了。
想想传出去的信还不知有没有回音,魈无奈叹息。早知如此他就拉着先生一起去救人了,只是千百年的习惯,让他在听到呼救的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魈……我不想你出事。”钟离软化了态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微哑,带着难过。
“嗯,嗯。我知道。”魈赶紧安抚拍了拍钟离的后背,任由自己被抱得更紧。
好吧,就知道是那件事惹的祸。
直到浴桶中的水凉掉,钟离才缓慢动了,将魈抱出浴桶,换了寝衣。
魈感受得到钟离的不安。
这次试探好像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了。魈担心得睡不着,小心翼翼观察钟离。钟离似乎很疲惫,没有注意到魈,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钟离梦中也有些不安,魈轻轻拍着钟离的后背哄着,等人彻底安宁下来,眉头也不再皱了,魈才疲惫的打了个哈欠,窝在钟离怀里沉沉睡去。
6.
第二天一早,魈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
出乎意料的,钟离没走。
他背对着魈站在桌子旁,魈看到了药碗,钟离好像往药碗里放了什么,而后拿起勺子搅和药液,刚醒的朦胧感让魈看得不甚清晰,他坐起身,眯着眼睛发呆。
昨晚安抚钟离让他天快亮了才睡着,现在醒来,总有种化不开的疲惫感。
钟离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动静,动作微不可查的僵硬一瞬,随即搅和药液的动作更快了——不如说有些急促,他飞快将药液搅拌完毕,端着碗坐到床边。
“……先生?早。”魈打了个哈欠。
钟离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捧着药碗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脸色有些苍白。呆愣了一会儿,他才动了,将药碗放在了床头柜上。
“魈,早。”
听见钟离嘶哑的声音,魈回过神来,看到钟离苍白的脸色,心下担忧更甚微微蹙眉。他凑上前去抱钟离,想给爱人一些安慰。只是不知为何,钟离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反而怔愣着,局促不安的样子。
魈不太理解为什么,于是讨好般在钟离怀里蹭蹭。现在的状况不明朗,魈也不敢擅自开口安慰,若是说错了话,起了反作用,将情况变得更糟就不好了。
“先生,怎么了?”魈拍了拍钟离的后背,犹豫良久,选择了询问原因。
“……”钟离没说话,只是将魈抱得更紧了。
“先生。”魈无奈。
“把药喝了吧。”钟离用力抱了一下魈,不舍的放开了,像是想要逃避什么一般,把药碗塞进魈手里,急迫的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先生!”魈伸出手,却挽留不及,钟离就这样走掉了。
魈想追,但是感受到体内还被封存的仙力,再想想前些天的意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敢擅自行动。他几乎能肯定,如果今天他擅自动用仙力,无论出没出去尘歌壶,最后钟离都会疯的更狠。
如今钟离状况不明,而且显然是拒绝交流的姿态,虽然不知为什么,但想必与之前的意外脱不了干系。所以他只能保守行动,在不刺激到钟离的前提下找办法。
可是钟离的状态越来越差了。
不只是这几天,后续一段时间的观察里,魈都能感受到钟离的状况越来越差。想到这一事实魈就担忧得紧紧蹙眉,不仅仅是状态差,磨损的症状也同样变本加厉。魈有时候会看到钟离在记录着什么,但凑上前却不被允许看。
几次试探后魈也放弃了,他现在做什么好像都无济于事,不愿再做什么无意义的事来刺激钟离,只是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用这种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安抚。
但这种方法也逐渐失去了作用。
魈也开始焦急了——他想不通为什么,一切的转折点都是那次意外,但就算他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再擅做决定,也不会离开洞天,钟离的反应也很平淡,甚至还会状态更差。有时候魈甚至觉得钟离看他的眼神很危险,像是要把他栓起来一般。但这种危险总是转瞬即逝,再看只会看到熟悉的,疲惫的脸。次数多了,魈也不敢再提,生怕哪句话刺激到钟离紧绷的那根弦。
日子就这样煎熬着过。
转折点是又一个月后了。
那天钟离回来的很晚,已经过了午夜,即将凌晨。魈一直等着钟离回来,等困意惹得他快要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时候,钟离回来了。
今天钟离回来的虽然很晚,但看上去状态似乎好了一点,虽然还是很憔悴,但唇边勾着淡淡的弧度。
“先生?”
钟离凝望着魈。
他站在门口,披着月光,露出了一个悲伤的笑容,眼中倒映着细碎的灯光,像是破碎的星星。
“怎么了?”魈敏锐的察觉到了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他走近钟离,像平常那样抱住了他。一股浓郁的酒味窜进鼻腔,魈有些惊讶:“先生,你喝酒了?”
“魈……今天,温迪。来过了。”钟离的喉结动了动,没有回答魈的问题,只是珍重的抱住魈,哑着声音道:“我们,讨论了关于你的事。”
“最近璃月事情很多,我有些忙不过来。但是那天被你救下的千岩军们养好伤了,他们让我给你带一句感谢。”
“留云他们问我你去哪了,我说……我说你在养伤。言笑说,等你伤好了,给你做杏仁豆腐。”
“……但我也可以给你做杏仁豆腐。”
钟离一股脑说了很多话。
魈有些怔怔。
一番话说得魈措手不及。他没想到,怎么突然间,钟离就说出了他试探很久都没试探出的话,前几天只要一提这种话题,钟离都会冷硬的打断他,现在竟然轻而易举说出来了。
难道好转了?是因为温迪?魈想起了自己发出去的信息,眼睛亮了,温迪来帮助先生缓解磨损了吗?!
“先生,你开始恢复了?”魈又惊又喜。
“……”钟离抱着魈,眼睫低垂:“你姑且这么认为吧。”
“真的?”巨大的喜悦几乎砸晕了魈:“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去看……”
“不行。”钟离嘶哑着开口,但是拒绝过后,钟离似乎觉得不妥,又道:“不,我是说,至少,至少不要现在……”
“好,好。”魈连连点头,“都听先生的。”
刚开始好转嘛,总要慢慢来,出去这种事要从长计议,不急于一时,当务之急还是先稳住先生的精神状况。魈暂时按捺住心间的喜悦,他在钟离胸口蹭了蹭,想说点什么,但又一时语塞。于是最后,两个人只沉默着拥抱,就像往常那样。
只是一个雀跃着畅想未来,一个在看不见的地方,眼神渐渐失焦。
……
日子好像在慢慢变好。
钟离对魈的管控慢慢松懈,过了一段时间,他带回了一些公文。
魈对此表示很惊喜:“这是给我的?”
“嗯。”钟离唇边带着淡淡的笑,“这段时间,你不是偶尔会提起这件事吗,我以为你惦记得紧,就带来了。”
“倒也不算……”魈轻咳了声,心想只是试探一下你的状况是不是好些了罢了,但面上还是没表露出来,将那些公文接过来:“放心交给我吧,先生。”
“嗯。交给你,我放心。”钟离温和的笑着,“不急,按你的节奏来吧。”
“我会尽快处理完的!”魈将那些公文放好:“不过今日先休息。”
“好。”钟离道,语气带着化不开的疲惫。“今天确实累了,最近事情太多。”
“慢慢来。”魈笑了笑,“水一直是放好的状态,先生直接去沐浴就好。我去帮先生拿寝衣。”
“没办法慢啊……”钟离幽幽叹了一声。
“什么?”魈没听清,在里屋放大声音问。
“没事。”钟离道,“我是说,璃月的状况需要尽快稳定,我作为岩神,更是无从躲懒。”
“没关系,我帮先生分担。”魈道。可是璃月的状况为何需要尽快稳定?七执政目前自顾不暇,应该没有什么大型冲突事件才对,为什么这么急呢?
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钟离的唤声:“魈,皂角和毛巾我忘了拿。”
“哦,来了!”魈将那怪异的违和感抛在了脑后,起身去寻皂角和毛巾。
再过几日,魈用以前的办法争取到了出去的承诺。
只是不知为何,当约定的日子逐渐到来,钟离却显得很焦躁。最明显的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死死的抱着魈,在梦中也不安稳。
这种日子让魈恍惚觉得回到了钟离油盐不进的那段时光。那个意外看来给钟离留下了很深的阴影,魈想。不过现在钟离好转了,只要他露出有些难过的模样,钟离就会控制住自己的焦躁,对他温柔的笑。
他坚信着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来到了约定的前一天。
这天晚上,钟离的不安达到了顶峰,魈以为钟离还在担心意外会发生,安抚了很久,最后紧紧抓着钟离的手——明明平时温热的手,今天却有些冰凉。
魈安抚了很久,钟离才慢慢冷静下来,他抱着魈,最终在安神熏香的作用下入眠。
但是即使入睡,钟离也没有彻底平静下来。不知梦见了什么,梦里的他显得更加不安,魈轻轻拍着钟离后背安抚着,看钟离在睡梦中眉头紧蹙,紧抿着唇,眼角似乎还有微弱的湿意。
钟离梦中呢喃了什么,魈凑近了听,但那呢喃声音太小,魈只听清了最后一句:“……别讨厌我。”
“我永远不会的。”魈鼻头发酸,一遍一遍的重复,就算钟离在梦中听不见,他也没有停下:“那个意外本来就是我的错,我不会讨厌先生,魈不会讨厌钟离,永远不会。”
不知过了多久,钟离终于安稳了下来。
只是脸色苍白,唇瓣也没有什么血色。
魈吻了吻钟离的唇,感到了柔软的冰凉,他将唇瓣吻得暖了,才离开了那双唇。
疲惫的感觉涌了上来,魈埋进钟离的臂弯,阖眸入眠。
只是黑暗中他没注意到,泪意凝聚成珠,顺着红色的眼影滑了下来,从眼尾到太阳穴晕开了一片红,最终没入鬓发,消失无踪了。
7.
北国的风雪寒意入骨。
呼啸的风吹开了窗户,巨大的声响将魈从梦魇中拉回。
回忆到此刻戛然而止,魈醒过来第一时间去寻自己的小龙。小龙也被吵醒了,从魈的斗篷里探出一个脑袋,依赖的蹭了蹭魈的侧脸。
魈松了一口气,关上窗户,给小龙喂了两枚石珀。
元素龙都以元素为食,魈看着小龙抱着石珀吃得开心,轻轻摸了摸小龙的头顶。
小龙感受到魈的抚摸,欢喜蹭了蹭魈的手。
魈惨笑了一下。那是梦魇,亦是他真实经历过的一切,此时回忆排山倒海的涌来,他永远忘不掉,那一天。
那是他以为的,新生活的开始。
他以为,温迪的到来给钟离的磨损带来了转机,他以为,钟离的状态真的在慢慢恢复,他以为,那天之后真的会是全新的未来。
那天的钟离,在同意他出去的时候,也曾问过他,可不可以再陪他一会儿。但那时候的魈,真的以为钟离已经恢复得很好,他满脑子被喜悦填满,想要与友人们报喜。钟离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不在焉,解开了他被封印的仙力,挂着浅淡的笑放他走了。
现在想来,那似乎是他的先生对他发出的最后一次求救。
可他忽略了。
是他亲手将爱人推进了深渊。
所以他的报应来了。在踏出洞天的那一刻他收到了温迪很久之前的回信,他一边赶路,一边查看信的内容。
——磨损吗?这种东西是天理加给执政的,就算是我也没有确切的缓解办法。我们能做到的只有减缓速度和压制,可是你说的状况,确实复杂。老爷子居然把你关起来了?好吧,这件事我回头找他聊聊。如果你能收到信更好,收不到就算了,等我找他聊后,让他告诉你就行。
这条信息让魈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温迪没有办法缓解磨损……?那先生那段时间好转的状态又是……不对,不对……为什么是好转?明明最后那段时间先生表现得很焦躁!
为什么忽略了,他为什么忽略了?就是因为以为先生在好转,就这样先入为主的觉得先生的情绪波动没有问题?不,不对,磨损这种事,就算缓解也是循序渐进,忽然好转这件事明明就很奇怪!
魈总算意识到了那段时间总会有的微妙的违和感是什么,可是那段时间他的精神也很紧绷,每天都很压抑,眼睁睁看着钟离一天天憔悴下去,忽然的转变则像是救命稻草,巨大的喜悦冲淡了对怪异的敏感度,他理所当然的用一个没有证实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如果这一切才是真的……
那帝君现在怎么样了?!
忽如其来的清醒让魈如坠冰窟,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脑海,让他瞬间双眼发黑。
回去,必须回去!
就在魈调转脚步的同时,地脉的异常活跃忽然传了过来,熟悉的、无比契合璃月的元素气息,似乎他在空中飞行的阻力都小了很多。
巨大的恐慌当头棒喝,魈意识到了什么。
他记不清自己那天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赶往绝云间了,焦虑?担心?悲伤?恐慌?或许都不是,耳鸣声震耳欲聋,他的头脑一片空白。直到,他在地脉异常的源头,看到了小龙。
一只小龙。
——那是帝君。
魈无比清醒的认识到这一点。那一刻他头脑发晕,踉跄着发软的双腿,狼狈跪坐在小龙面前。他用发颤的手臂抱起了小龙,突如其来的分别砸懵了毫无准备的魈,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处理完的后续事宜,只知等他回洞天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
魈木然的抱着小龙,在书房的最下层抽屉里,找到了一沓纸。
说是一沓纸也不准确,上面压着的是成册的本子,但是下面却是凌乱的纸张,没有整理,纸也不是统一材质,仿佛是被人随手拿了写的。
魈翻开第一页。
8.
这些册子,是钟离的日记。
在魈看不到的地方,在事情远远没有发生之前,它的记录就开始了。
钟离的记性很好,他本来无需这种记录,因为他的整个记忆就像是提瓦特最全的百科全书,想要什么信息,都可以轻松回忆起来。但是,在某个平常的日子里,他发现自己开始遗忘了。
于是钟离开始了这种记录,他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记录下来,也坚持了很久。
前面的记录都是平常的内容。渐渐的,他不止丧失了记忆,就连情感也逐渐迟钝。他曾经所能感受到的,炽热的情感,似乎变成了无波的水,他开始变得无法共情。
一开始的信念或许坚定,但这样的失去日复一日,记忆开始出现大片的空白,情感也更加麻木,似乎他的大脑正在死去。他开始动摇,开始不安,开始想抓住什么,但也正如他所说过的,磨损不可避免,若是有办法,就不会如此坐以待毙。所有可行的、不可行的、没有证实的、甚至只是传闻的办法都尝试过了,却仍然无力回天。
记忆的空白无可避免,情感的维持需要一个锚。但情感可以是良药,也可以是最烈的毒。幸运的是,钟离有魈。他坚信着,自己并肩千年的伴侣会是自己的良药。
可是魈的业障愈发严重,如果继续保持高强度的除魔任务,剩下的时间或许比他还短。但若是与他直说,魈也不会放弃除魔的任务,甚至还会口头答应却无数次偷跑出去。
危险的念头浮上心头。
若是……能将魈关起来呢?
想法一出,钟离赶紧摇头。魈是自由的大鹏鸟,他有属于自己的天空,有自己的坚持与目标,他又怎能为了一己私利将人囚于身边?
可念头一起,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越不愿想,越能想到更多。
在将魈抓回洞天之前,他的内心无比矛盾,日记中混乱的字迹诉说着笔者的挣扎与煎熬。
可是磨损不会因为他的挣扎而停止。
再翻一页,就到了将魈强行带回洞天的日子。
魈追着魔物离开璃月地界只是一个导火索。
没人知道当钟离在璃月地界中感受不到魈的气息时的心情,被磨损与情感挣扎的双重折磨下钟离早已草木皆兵,失去的感觉从未这么强烈过,他无法冷静下来思考这件事,那一瞬间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魈,将他留在身边,不惜一切。
谈判的结果是钟离意料之中的。可是事已至此他没有退路了,他抬手提枪挡住魈的攻势,但魈却像是要拼命,完全不顾会不会受伤,攻击大开大合——这是钟离最熟悉的,以命搏伤的打法。
可是钟离不可能伤了魈的,出招束手束脚,只被动防守寻找时机,过了几个回合,魈的手臂却直直向他的枪锋撞了上来——
钟离瞳孔微缩,他没想到魈为了赢拼命到如此地步,也是这一瞬间的怔然,让他收枪不及,只能临时将枪锋避开,但魈仍是不可避免的受了伤。
鲜红的血液扯断了名为理智的弦,钟离再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抓住了魈,毫不犹豫用手掌劈晕了他。
钟离如愿将魈囚于洞天,可是他心中并没有喜悦的感觉。不如说,这种强迫所得,让他心头的压力更重了。
魈本就不是笼中鸟,他是自由的金鹏。他可以为了给自己争取自由拼上性命,就算提出要求的人是自己的爱人。钟离不知自己应该高兴还是难过,是他曾经告诉魈,你是自由的鸟儿,有权利追求自由,若是以往,他可能会高兴于魈终于学会全力追寻自己所追求的,可如今也是他,想要夺回魈自由的权利。他这样做,与曾经囚禁魈的梦魔何异?又怎能不被厌恶。
身为君主,身为师长,身为爱人。他是最不该做出这种事的人。
卑劣至极。
钟离一度不敢面对魈。
但早晚都要面对的,钟离已经做好了被厌恶的准备。只是没想到,魈对他的态度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一切像是往常——不,似乎比往常还要亲密。魈有大把的时间陪他,不再惦记除魔,而是在闲暇时间琢磨起了饭菜,等他回家来共进晚餐。
这样的日子美好的像是梦,钟离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这样的日子,甚至会上瘾。于是他选择不去触碰心中那根刺,在这样安逸的日子里,甚至连轴转的工作带来的疲惫都淡了,精神状态出人意料的稳定了下来。
他选择不去听仙人们询问魈的踪迹,选择不去想魈拼了命争取的自由,选择硬下心肠不答应魈出门的请求。
这种微妙的平衡不知是好是坏,但钟离的精神状态确实因此稳定了很多。
后来啊,一直留在心里的那根刺,也在魈那一句“我不怨你”下烟消云散。魈懂他的心结,懂他不愿触碰的伤痛,并身体力行着治愈了它们。
那天之后,钟离的精神状况基本稳定了下来。
日记中的字迹工整清晰,带着遒劲的笔锋,字里行间满溢的都是愉悦与幸福。
这种记录一直持续到在他们去看望舒客栈的前一天,下一页却戛然而止,再出现的记录日期已经是第三天了。
魈最知道空白的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再出现的记录,字迹有些凌乱。那一页没有内容,而是一个药方——连理镇心散。
钟离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他怕自己某一天忘掉,所以将药方提前记录在了日记中。
清心,琉璃袋……常见的,不常见的药材,还有熬制手法,满满记录了一整页。这些东西是钟离没有告诉过他的,魈仔细看完了整个药方,目光停留在最后一行字上。
最后一味药引——龙血。
魈的指尖停滞了。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几个字,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药里会有那么浓郁的腥味,他猜到了可能有什么血液加在里面,却从来没有想过,是龙血。
这么多年,他原来一直靠着钟离的血肉活着。
魈颤抖着手摸了摸怀里的小龙,小龙不明所以,亲密地蹭了蹭魈的手心。
水渍打在了纸上,将字迹晕开了。
魈抬手去抹眼泪,却无法停止落泪。心脏传来尖锐的痛,他模糊着泪眼,颤抖着手继续翻开下一页。
9.
钟离这一次是真的将魈彻底囚禁在洞天了。
在那天之后,钟离就下定决心不再让魈接触外界,也不再给魈透露外界的信息,彻底将他与世隔绝。
这个决定让钟离又回到了最初的煎熬中。可是他看着昏迷的魈脸色苍白,抱在怀里轻得像一根羽毛,钟离的手紧了紧,又感觉魈像是一捧沙,哪怕他严防死守,魈也总会在他不经意间失去生机。此时的魈在他怀中安静得过分,若不是还有呼吸,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一具尸体。
——我必须这么做。钟离想。
钟离将昏迷的魈放在榻上,那人儿如同蝴蝶般易碎,仿佛随时都要离他而去。钟离握着魈的手,冰凉的手没有一丝温度,冰得人心中发寒。房间里静的可怕,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钟离双眼布满血丝,却不敢合眼,他怕若是自己睡了,魈会在自己不经意间失去呼吸。
这样的感觉,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冰凉的手终于有了暖意,钟离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的那一刻,疲惫感铺天盖地涌了上来——可是他不能睡。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黎明即将结束,要天亮了。
钟离将魈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去熬药。
魈的状况有所好转,应该会很快醒来。他要趁着魈没醒的时间把药熬好……
疲惫感让钟离的反应慢半拍,但熬药已经成了肌肉记忆,他无需思考就可以按部就班将药材放在瓦罐里。过了两个时辰,终于,一股苦涩的药味传出,钟离将药汤倒进碗里,微微放凉,割开了手指。龙血掺入药汤里,苦涩中夹杂了腥味。
用勺子将药汤搅匀,钟离盯着勺子打圈儿搅拌,感到了晕眩。连轴转了这么久,精神紧绷大半天,他也要到极限了。
不。不能睡。
药太难喝,他要给魈准备一份杏仁豆腐才行。钟离将药放在一边,开始做杏仁豆腐。等一切准备完毕,他才端着药碗回了卧室,将之放在床头柜上。疲惫让他忍不住想睡,但魈快醒了。
洗把脸吧。
钟离眼睑微垂,出了门去。
等洗完脸回来,魈已经醒了,正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钟离几乎是冲到了魈面前。
这一刻他好像才活了过来,魈还活生生的在他面前,完全没有了昨夜那般仿佛要随时失去呼吸的模样。
又不放心的仔细检查一遍,钟离才彻底松了口气。他将魈塞回被子里,想去拿药碗,这才发现药碗空了。
疲惫感让钟离有些力不从心。他想笑笑,但只是机械的扯动嘴角:“有杏仁豆腐,你要不要吃一点?”
魈是喜欢杏仁豆腐的,他吃得倒是很开心。
钟离看着魈,听魈又提起了言笑。
其他人,为什么其他人,为什么不关心一下我呢?
钟离知道自己的语气发冷。但那一瞬间的失落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特别是魈又提到了那几个千岩军。
还是其他人。你只关心其他人的安危,为什么不能想想我呢?救人之前,为什么不想想我会不会担心?难道我的心情就可以被忽略吗?为什么不在意我,我不值得你的关注吗?
钟离紧紧攥着拳,他知道自己语气冷硬,他想问,却又看到魈的瑟缩。
……他在怕我。
脑袋仿佛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钟离感到了强烈的晕眩感。他努力控制住自己,动作尽量轻柔的摸了摸魈的头,安抚自己的爱人。
但他要撑不住了。他听见自己说:“我出去等你”,随即机械般走出了门,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里。
关上门的那一刻,钟离靠在了门上。
他顺着门框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晕眩感更强烈了,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打圈儿,各种情绪撕扯着他本就疲惫不堪的精神,渐渐的开始四肢发麻,从指尖开始,如同一团团缠在一起的黑色线团蔓延到全身,他开始喘不上气,急促的喘息似乎逐渐带上了腥味,配合眩晕感令人反胃,可是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他只能干呕,呕不出食物残渣,只有泛酸的液体,刺激着食道火辣辣的,又是一阵更强烈的眩晕感,干呕得更厉害,似乎要将整个胃也呕出来。
冰冷的液体将眼尾的红晕开,衬得钟离脸色愈发苍白。
那天之后,钟离更不敢面对魈。
早出晚归只是逃避的手段,他用忙碌来麻痹自己,可一想到魈那天怕他的样子,就忍不住难过。他如今拒绝透露外界的信息,日复一日的囚禁魈,虽然魈看上去与之前好像并无区别,一如既往的亲近他,但钟离这一次无法自欺欺人了,因为他偶尔会发现魈蹙眉叹气。
之前的魈,起码是发自内心的亲近他,与他在一起时也是快乐的。可是现在,彻底失去自由的魈,好像也在逐渐失去快乐。
魈如今还能亲近他是因为还有爱,可是这种爱还能持续多久?日复一日的囚禁下去,魈只会越来越讨厌他,这些爱意也早晚会被厌恶替代吧。
这是他想要的吗?不,绝对不是。可是比起彻底失去,他宁愿关着魈被魈厌恶。
这种状况下,爱似乎成为了消耗品,每一天都像是令人上瘾的美梦,钟离饮鸩止渴般将甜蜜的爱意吞入腹中,与此同时也在静静等待爱意彻底消失的那一天。
但似乎这一天来的太快了。
钟离某一天晚上回洞天,看到了在等他的魈。
这天的魈难得主动,钟离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不想那么快迎接这个结局。他紧紧抱着魈,想要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为什么时间不能一直停留在我们还相爱的这一刻呢?
钟离听见魈在说等他回家,任由魈拉着自己泡进温热的水里,温和笑着看魈难得的主动。
他隔着氤氲的雾气看魈,熟悉的脸朦朦胧胧,像是不真实的梦。他抱紧魈,听见魈说喜欢他。
钟离几乎要信了。
若是魈接下来没有试探着询问外界情况的话。
哈哈,果然是最了解他的伴侣,最明白如何轻而易举打开他的心房,可是如今却用来做离开的手段了。
钟离用最不容拒绝的姿态驳回了魈的试探,于是他不出所料的听到了魈失望的叹息。
他彻底明白,爱的保质期到了。
我应该放手的。钟离想。可是做不到。就让我自欺欺人下去吧。
钟离抱紧魈,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梦魇。
从魈第一个害怕的模样开始,无数个难过的,失望的,伤心的,叹息的魈,走马灯一样闪回,都是钟离见过的模样,魈在他的控制下,像是被折了羽翼的鸟,一点一点失去活力。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
第二天。
钟离起床时看到了怀中睡着的魈满脸疲惫。
已经无法与我安眠了吗。钟离想着,只觉头痛欲裂。他揉了揉太阳穴,坐起来缓了一会儿,起身去给魈熬药。
药熬好了端回卧室,钟离坐在桌边,有些发愣。他好像又忘了什么……忘了什么来着?
药汤苦涩的味道萦绕在鼻尖,钟离本能用指甲去划手掌。哦,对了,还要放血才行。
然而,刚刚放完血,勺子在药汤里刚搅一圈,钟离就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
不,不能让魈发现。钟离赶紧运转元素力将伤口愈合,搅和药汤的动作急促了很多,终于赶在魈彻底清醒之前将二者彻底混合。
“魈,早。”他听见自己说。
下一瞬,钟离看到了魈蹙起的眉头。
钟离瞬间僵在原地。等魈在他怀里做出几乎带着讨好的动作时,他才本能回抱住了魈。
不应该的。魈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之间也不应该是这样的。魈不应该用讨好的姿态面对他为自己争取自由,他更是不应该让魈露出这种姿态。
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几乎是逃一般的,钟离急匆匆的从洞天离开了。
那天之后,魈似乎越来越焦躁,钟离的状态也随之越来越差了。精神状态的不稳定也反馈在了日记中,字迹凌乱,最后几页开始逐渐看不出字体,纸张也有些发皱。
翻到册子的最后一页,是温迪到来的那一天。
10.
温迪到来之前,钟离就算再崩溃,也紧紧抓着魈,就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一般不肯放手。但是温迪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温迪直接指出了钟离无论如何不该将人囚禁起来,磨损确实不会好转,但大家一起想办法,总比一个人扛更好。更何况钟离所说的办法无论是否管用,终究还是牺牲了最爱之人的自由。这当真是你想要的吗?
不。不是。
钟离很清楚这个答案。
他不想魈难过,不想魈露出讨好的姿态面对他,不想魈为了自由委曲求全。
可是放手真的很难。若是放手了,他日后是不是要看到魈面对他人言笑晏晏?若是放手了,他是否能承受的住失去的打击?若是放手了,他又该何去何从?
可是……
放手吧。
他想要魈快乐啊。
放手吧。
魈不应该是折翼的鸟,他应是翱翔九天的鹰。
放手吧。
他如今才是魈痛苦的源泉。
哈。我如今才是魈痛苦的源泉。太可笑了。
钟离将喋喋不休的温迪打发走了,一个人闯进了酒窖里,喝了个酩酊大醉。
只可惜最烈的酒也无法彻底麻痹魔神的精神,月上中天之时,钟离狼狈离开了酒窖。他看向镜子里自己的模样,轻轻叹息。
冷水打在脸上,洗去了泪痕,去掉了过于刺鼻的酒味。水珠将红色的眼影晕开了,那一团红色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刺眼,钟离擦掉了它,又默默重新画好。
可那抹红在苍白的脸色中仍然是刺眼的,就像如今的他,显得有些多余。钟离拍了拍自己的脸,很久之后才有了些血色,看上去不那么难看了。
是时候放手了。
魈还是一如既往在等他回来。这原本应该是令人幸福的事,但看到魈如今写满疲惫的脸,钟离努力勾了勾唇,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狼狈。他说,最近璃月事情很多,我有些忙不过来。他说,千岩军们养好伤了,他们让我给你带一句感谢。他说,留云他们问我你去哪了,我说你在养伤。他说,言笑说等你伤好了,给你做杏仁豆腐。
他说,但我也可以给你做杏仁豆腐。
我可以做杏仁豆腐,可以救那些千岩军,可以安排好璃月的一切,也可以还给你自由。
所以可不可以,选择我呢?
魈听上去好像很开心。
啊啊,果然,曾经令他头疼的孩子终于学会了追求自己想要的,可是如今的他却已经变了,变得自己都开始陌生,变得像一个偏执的疯子。
事到临头,放手还是那么艰难。只是已经做了决定,就好好的做到最后吧。
起码能将快乐还给魈。
放手的过程像是在逐渐死去,但钟离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至少,至少分开得体面些吧,他不愿魈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这次放手之后他又能撑多久呢?留下连理镇心散的药方,他将力量融入地脉后,应该会像老友那般留下一个没有神志的肉身,至少魈还可以靠它活下去。但是璃月呢,璃月怎么办?
钟离第一次感觉到了时间不够,不够他安顿璃月,不够他安排好身后事,不够他接受即将到来的离别。
理智越来越模糊,磨损越来越严重了。
他逐渐放开对魈的限制,给他讲外面的事,将文书带回来,让魈学会处理,将千岩军中必须的,隔绝业障的保护装置的做法教给他。
不知多久之后,他答应了放魈走。
好像终于确定了刑期的囚犯,钟离倒数着日子,离分开的日子越近,心中的焦躁感就越来越严重。
这种焦躁感在离别的前一晚到达了最顶峰。他明明不想再给魈制造麻烦,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最后在安神香的作用下入眠。
他又做了那个梦。
做过了无数次的那个梦,不,具体来说,应该是梦魇。害怕的魈,难过的魈,叹息的魈,失望的魈,之后则是笑脸,即将自由越来越开心的魈。
他们就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钟离想要去触碰,但好像越来越远。
不。不。别走。
他好像奔跑在黑暗中,想要抓住魈。但即将触碰到的时候,上一秒明媚的笑脸忽然变得惊恐害怕。
钟离触电一般缩回了手。对啊,他是决定了要放手的,他不想再给魈带去痛苦的。
“对不起。”他说。钟离颓然垂下了手,后退一步。
“……对不起。魈,”我放手了,我不靠近了。“别讨厌我。”
可是他得不到回应。那些影像也越来越远,变得模糊,变成小小的光点,最后消失无踪。
大片大片的黑色里没有光,像是不停坠落的深渊,像是漆黑的海底。他好像真的失重了,在不停坠落,也像是溺水者,被无穷无尽的压力挤压着胸膛,挤压到氧气越来越稀薄,可是钟离不想挣扎了,他任由自己坠落。
梦里也会感到窒息吗?
钟离不知道。但他真的无法呼吸。
……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了。
没有人知道最后一天钟离是怀揣什么样的心情解开魈的封印,但他确实到了强弩之末,也高估了自己。那天是一个好天气,阳光很暖,钟离却感觉浑身发冷。最后的求救没有起到作用,钟离看着魈消失的背影,好像心也一点一点彻底死去了。
钟离木然站在原地。他开始看不清。那些画面仿佛隔着一层雾,模糊又朦胧。崩溃的感觉开始蚕食理智,思维变得混乱,情绪到达了临界点,他似乎要保持不住理智了。耳边起了嗡鸣,眼前发黑。
“魈?”他张了张口,似乎听到了自己嘶哑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风中。这一次他确信自己不会得到回应。
“魈。”他说。“再见。”
11.
最后散乱的纸页被魈一页一页整理好,温迪也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同样作为初代神,温迪的感知力不可谓不敏锐。
他也在蒙德奔波忙碌,很少有空来璃月,却在璃月地脉异常波动传来的时候,抽空来了。温迪与魈聊了很久,但阻止不了魈想要去寻找办法的决定。璃月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不必魈操心,于是最后他们达成共识,魈带着小龙去其他国家寻好转的方法,每隔一段时间,温迪来帮魈压制一下业障。其他国家不似璃月,魔神残渣并没有那么猖獗,业障也不会过于严重。
知道连理镇心散的药方后,魈不可能再用它来维持自己的生命了。
就这样,他走遍提瓦特,去了无数危险的遗迹,碰到过无数大大小小的事,但始终寻不到想要的。
至冬是最后一站。
北国的雪将大地染上无垠的白,纳西妲所提供的线索已经都去寻了,魈一无所获的从最后一个秘境里出来。
疲惫感让魈就地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冰冷的感觉带走了身上为数不多的热量。小龙在领口探出一个脑袋,它舔了舔魈的侧脸,舔掉了晶莹的泪珠。
曾经在层岩巨渊,距离死亡那么近的时候他都没有流泪,如今却落泪了。
魈确确实实感受到了绝望的。
他看着怀里毫无变化的小龙,名为难过的情绪一点一点从心头蔓延,酸涩像是变成了一个套子,将整颗心脏裹挟。心脏的跳动似乎都扯得他生疼,魈的手按在胸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像是被那凛冽的风割破了皮肤,从喉咙中带出了血腥味,于是连呼吸也变得艰难。
魈忍不住的想,若是他当初老老实实听了先生的话该多好,是不是现在他还在洞天之中,静静等待爱人归来?为什么当初如此执着,那么高估自己的能力与智慧,一番折腾过后,他才明白钟离的方法居然是最优解。
如果他不固执的坚持契约,按照钟离的方法好好养着身体,互相陪伴,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或者至少,不会来的这么快,起码他们会等到璃月彻底发展成为不靠仙神的强大国度,起码还会陪伴彼此百年。
可那是契约,是曾经将他从泥潭之中救出来,当成本能去遵循了千年的契约。他与钟离一样无法不挂念这个守护了千年的国度,放弃何其艰难。他绞尽脑汁在二者之间寻找那微妙的平衡点,想拥有一个两全的办法,却在一切都成为定局之后才明白根本没有。
如果……如果。
太多的如果。可他走了一条最伤人的路,亲手熄灭了他的太阳。
魈抱紧小龙,不可控制的泪流满面。
……
魈带着满身风霜,最终还是回了璃月。
这么多年过去,璃月似乎变了。
熟悉的岩元素似乎让怀里的小龙很舒适,魈施了一个障眼法,将小龙抱在怀里。
小龙老老实实趴在魈的怀里,好奇四处张望着。
魈买了两块石珀,喂给了怀里的小龙,刚刚采回的石珀岩元素气息浓郁,小龙开心的抱着石珀,咔滋咔滋咬着,像是人类小孩在吃零食一样,露出了满足的模样。
魈笑了笑,安抚摸了摸小龙。
街市上魈碰见了白术,敏锐的医生发现了他糟糕的状态,强硬的拉着他去不卜庐开药。魈拗不过这执拗的医生,跟着他去了。
不卜庐里是熟悉的药味,魈抱着小龙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等白术给他诊脉。但是诊脉也是诊不出什么的,业障是普通人无能为力的东西,即使白术有一些仙家本领,也无法为他驱逐病痛。
不出所料,白术诊脉后难得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他最后还是犹豫着给魈开了方子。清心为主,安神清气的方子。
清心交给魈的那一刻,本来还在魈怀里安安静静啃石珀的小龙似乎注意到了,它忽然丢了手中的东西,亮出了锋利的龙爪,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划开了自己的爪心,血液滴在了清心花瓣上,在雪白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刺眼。
魈一瞬间瞳孔微缩,他一把抓起了白术开给他的药,一边扔下了一句“多谢”和相应的摩拉,把小龙往怀里一塞,整个人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远离璃月港的山间,魈将小龙捧了出来,一刻不敢耽搁地运转仙力,想治愈小龙的伤。但他不是擅长治愈仙法的仙人,愈合的速度很慢。但小龙看了看自己开始愈合的爪子,执拗地拒绝魈的治疗,敏捷从魈袖子里扒拉出那一方药,叼出一朵清心,将血液滴在上面,递到了魈唇边。
小龙的金色眼睛澄澈又明亮,它好像在催促魈吃掉这朵清心。
魈捧着小龙,似乎想通了什么,开始不受控制的落泪。
小龙露出了担忧的模样,顾不得手中的清心,两只爪子捧住魈的脸凑上去蹭蹭。
魈泣不成声,抱紧小龙,心脏又在隐隐作痛了。
不只是难过的心痛,还有尖锐的疼痛,那是业障影响心脉的迹象。
啊啊,我的时间不多了。魈想。
小龙划开爪子取血是因为连理镇心散的主药是清心,但自从魈知道药方,就再也没用过了。停用连理镇心散后,魈所依靠的镇压手段只有固定时间的音律压制,可如今温迪沉睡了,他不愿用连理镇心散,只能任由业障越来越活跃。
……
最后魈将小龙托付给了留云。
“要走了吗?”留云问魈。
“要走了。”魈说。
“去哪儿?”
“不知道。”
“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吧。”
“大圣,帝君他……”
“照顾好帝君。”
话音一落,魈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似乎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离开。本来乖乖的小龙忽然焦躁了起来,留云伸手,却慢了半拍,没有抓住小龙,那小龙顺着熟悉气息离开的方向,飞快地追了过去。
魈寻了一处荒山,开始着手料理自己的后事。
他没有什么可交代的,没有家人,了无牵挂。他只需要悄无声息的离开,将业障和他一起钉在封印深处,不去危害璃月,就是他送给璃月人最后的礼物了。
不知过了这么多年,生死交接处是否还有一位棕发男子在等他。
业障爆发了。魈任由自己被漆黑的业障撕扯,直到意识陷入黑暗。
我去找我的太阳了。
……
等留云追着小龙寻到封印处,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守在封印外的是一只熟悉的石鸢,留云认得,那是和璞鸢的初始形态。再感应一下,青色大鹏鸟样式的封印中央散发着熟悉的岩元素气息,一只小龙安静趴在阵眼中心,蜷着身体,像是睡着了。
留云忽然想要落泪。
那是金翅鹏王心脏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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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你發這糖也太甜了吧!
無論什麼時候還是在為魈著想,那怕犧牲自己的鐘離
哪怕失去記憶還記得藥方的小龍
以為和當對方不在就不安的兩人+小龍

可是當鐘離把自己的對魈離開的不安隱藏得太好(或者説魈太過相信鐘離的表面而沒有深入),只有在夢中才展露一二,可惜鐘離沒有聽到魈的回答…魈是永遠不會討厭或離開鐘離的。
最後只留下藥方就離去時,結果因為裏面需要龍血而決定不再吃用,雖然這樣好像是浪費了鐘離的一番心意,但是鐘離,魈從來也不討厭,也不是不關心你呀,而是魈太關心鐘離了……
如果他們兩人都有好好的把不安說出來的話,那怕在對方面前大哭一場也好,會不會可以避免這場悲劇?可是鐘離太在乎魈了,他不願把這些負面情緒影響到他…

結局老師沒有說明我就默認他們在一起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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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哈这篇里他们相爱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到了后面两个人都过于小心翼翼了,钟离已经没有询问魈想法的勇气了,他失去的只是记忆,但仍然明白自己是凭借一己私欲做了错事,魈则是不敢再随意试探刺激到钟离,毕竟他那次业障爆发把钟离吓坏了,只好用最保守的办法,他们将对方视为珍视之人,都不想伤害到对方,但也正因如此,谨小慎微反而将情况加速恶化了。魈本身就对这些事比较被动和迟钝,而本来作为主动方的钟离精神状态已经紧绷到了极限,很容易钻牛角尖,也就在一天天的困兽之斗中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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沟通真的是很重要的事,可两个人都那样在意对方,有效的沟通也成了最难做到的事……

是这样的呢≡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