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厚重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天际,四周环绕着不同音色混杂而成的窃窃私语,细听却只听得到一些无意义的杂音。远处黑影幢幢,在昏暗的光线下只能认得出一些模糊的色块,带着咄咄逼人的恶意不断涌来。一个单薄的背影执着地护在身前,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对金色的眸子始终在这样阴沉的场景下闪着光。他好像要说些什么,又好像无从开口,血腥气不断地钻进脑海,昭示着某种不详的结局……
钟离猛然睁开双眼,眼前是一成不变的白色天花板。
又做噩梦了。
自从那只薄荷鸟因为钟离的疏忽而死于非命,他就辞去了所有工作,用多年的积蓄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安了家。村子里住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对他这样的外人总有些隐隐的排斥,不过还是在他给村里人看过几次头痛脑热的小病之后接纳了他。钟离安安稳稳地把自己种在了村子里,甚至隐约有种长居此地的意思。
说到搬家,尽管薄荷鸟的死亡并不是钟离有意造成的,但是如果不是被他剪了飞羽,如果不是他没关好窗户,如果不是他没考虑到城市里随处可见的流浪猫……每一步的疏漏或许并不会怎么样,但将它们累加在一起,就足以成为小鸟本就不长的生命的加速器。
阳台上剩下的那一小团最后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土堆,而最完整的那根羽毛则被一根细细的金链串了起来,妥帖地安放在钟离的心口。钟离本来并没有打算搬家,但是事情发生后,视线每触碰到一次阳台,他就能回忆起当时惨烈的场景,空气中血腥味仿佛从那天开始就一直萦绕在鼻尖。
没过多久钟离就搬了家,原本的房子也没卖,每周还会定期请阿姨上门打扫,只是阳台被死死地锁了起来。搬家之后,钟离总是做一些七零八碎的噩梦,醒来的时候梦的内容往往已经忘了大半,只记得有一双非常漂亮的金色眸子,和铺天盖地得对于失去某种重要东西的无能为力和痛苦。这种痛苦往往能让他想起当年那段破碎的记忆,以及那个特殊的名字。
今日的梦比以往更甚,让他出了好一身冷汗,直到现在身上还留有一种冰凉的感觉。
不,这份冰凉的触感好像不仅仅是梦。
钟离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借着从窗帘缝隙潜进来的日光打量着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罪魁祸首倒是没有躲躲藏藏,反而光明正大地缠在他身上。三角形的脑袋从睡衣的领口探出,尖细的尾巴在衣服的下摆一闪而过,然后从他的腹部缓缓的扫过去。仔细看去,整条身体呈亮绿色,腹部却有些黄绿,眼睛金色,身体两侧还有些深红色加白色的条纹。
这是一条竹叶青。
很不对劲,这种蛇不应该出现在他现在住的这个小村子里,更不应该大晚上的爬他的床。
钟离轻轻捏住了蛇的脖子,把绿色的细长条提溜起来。蛇倒是没怎么反抗,懒懒地在他手上摊着,只有时不时吐出的蛇信才让人觉得这不是一根绳子。钟离仔细地端详了一遍整条蛇,手指轻轻从蛇腹滑过,然后捻了捻指尖上的残留的“罪证”。
新鲜泥土,看来蛇是趁他睡着从外面偷溜进来的。
突如其来的出现,自然而然的亲昵……在养了猫和鸟之后,钟离对这个流程已经非常敏感了。他把蛇头掰正,直直地看着对方金色的眼睛,试探性地开口:
“魈?”
蛇顺着他的动作跟他对视,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动作,依旧懒洋洋地挂在他手上。
钟离有些意外,难道这条半夜爬床的小东西真的只是偶然出现,并不是魈换了个形态后又回来了?
不,不对,竹叶青再怎么说也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更不应该有一双金色的眼睛。
这或许大概率一定就是魈。
2
蛇很快就在这间小房子里安了家。说来也怪,由于人的体温过高,通常蛇并不怎么喜欢和人贴着,但是钟离养的这条蛇却总喜欢挂在他身上。明明晚上把蛇放进保温箱里压好了盖子,蛇也好好地盘成一堆睡觉,第二天却总能从被子里揪出来一根软趴趴的绿色长条。平日里,蛇总尝试从裤管、袖口、衣摆、领口等地方往他身上钻,再不济也要盘在手上,总之就是一定要和他光裸的皮肤挨在一起。钟离对这总是默许的,甚至用一种纵容的态度对待这个新鲜的小家伙,尽管蛇对“魈”这个名字还是不为所动。
他总是抱着一丝微薄的希望,好像这样就能够弥补当年发生的事情。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每天早晨,钟离都会例行公事一般地跟蛇说一句“魈,早上好”,然后仔细观察蛇的反应,并将看到的情况和当天的分析详细地记录下来。一开始做这些或许是为了确认蛇的身份,时间久了,这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或者说一种安抚自己的手段。
直到有一天,有几个穿着制服的陌生人敲响了钟离的房门。
“您好,请问是钟离先生家吗?”
“是的,请问你们是?”钟离有些疑惑,同时还有一点看不太出来的紧张。
“我们是附近的警察,前段时间接到报案称村子附近有一个走私野生动物的窝点。目前犯罪嫌疑人已经被全部抓获,但是在清点他们走私的野生动物时发现数目有些对不上。逃出的这部分野生动物具有很高的危险性,为了安全起见,希望您在见到以往没见过的动物时及时和我们进行联系。”
钟离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摩挲了一下蛇的鳞片,之前的疑惑和坚持好像都在这样的问询中没有了意义。
“好的,我会留意的。”
3
钟离把自己关进了储藏室里。
说是储藏室,那间屋子实际上应该是钟离为自己打造的私人空间。房间在整栋房子的最里面,没有窗户,门和墙壁浑然一体,不仔细丈量根本发现不了这样的一个隐藏起来的空间。蛇顺着钟离的气味停留在了门口,但是怎么也找不到进去的办法,只能在门口盘成一团,间或发出一些沙沙声提醒钟离自己的存在。
第二天,钟离一早就开了门,然后把门口熟睡的蛇一把捞了起来,顺手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蛇同往常一样抬起头蹭了蹭他的侧脸,然后就安心地垂着继续睡觉了。
生活好像回归了之前的平静和规律,不过这个偏远的房子开始频繁有人造访。上门来的人手里总会带着一些礼物盒子,而这些东西最终都被规整到了那个特殊的房间里。钟离也开始频繁把自己关进房间,经常一进去就是大半天,甚至有时好几天才出来。每次关进去之前,钟离都会记得给蛇预留足够的食物和水,蛇也渐渐习惯了钟离时不时的“失踪”,从一开始的在门外游走逐渐变成了在门外团着睡觉,甚至因为减少了在钟离身上的活动而日益圆润了起来。
之后的某一天,钟离将那扇门从外面重新锁住,然后就再也没进去过。
第二天早上,他同往常一样跟蛇问好,蛇却突然从盘起的状态展开,随后朝他游了过来。
钟离本来散漫的神情一下子收住,他坐起身,用手拦住了蛇游走的方向。
“魈,是你吗?”
蛇好像听懂了一样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尖。
钟离瞳孔骤缩,放在另一边的手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把原本平整的床单抓出了一些褶皱。
“如果真的是你,你还记得当年欠了我什么吗?”
蛇好像迟疑了一下,绕着他的手盘了两圈,最终还是蜿蜒地顺着他的胳膊游上去。蛇信舔过他的太阳穴、侧脸下颌骨,最终轻轻地在他的唇角擦了一下。
钟离突然牵了牵嘴角,然后失态地笑出了声,一点寒光贴在了蛇的鳞片上。
“魈,你知道的,对吗?”
蛇依旧依恋地蹭着他的侧颈,蛇信在他的唇上似有似无地滑过,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现。
手起刀落。
血光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