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魈】不可求

*未来钟魈助攻千年前摩拉克斯追鸟,是《不敢言》的番外,1.6w+,感谢@苏云 约稿~

摩拉克斯当然没有同意魈的请求,他问魈到底何罪之有,魈站在他面前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找了个一听就十分扯淡的理由逃也似地离开了。

摩拉克斯不明所以,只知道自己第一次请人约会被拒了——到底为什么,明明钟离也是问吃不吃夜宵,怎么到他这魈反而拒绝了呢?

他横竖也想不明白,一转眼看到案上堆成山的文件,心上怆然:他也好想早点退休泡鸟啊。

就在摩拉克斯埋头苦批二十四个时辰后——

【呵呵。】

摩拉克斯猛地抬头,四周除了批完的和没批完的文件,什么人也没有——难道他终于疯了?都开始幻听了?!

——不过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摩拉克斯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啧。】

他可没忘这人刚成事就把他这位大功臣踢了的账,内涵道:【怎么,客卿先生也加班到魂穿了?】

钟离淡然:【不知是何缘由,今早醒来便这般了。左右我无事在忙,就看看你如今进程怎样,以表关心。】

若说现在的摩拉克斯还有些意气风发在,那钟离就是实打实的一个老头子脾性,说起话来不温不火,让人嘲起来都不得劲——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摩拉克斯确实不喜欢钟离的性子;无他,就是觉得这个人实打实是块石头,没有激情,无趣得很。

但想想自己还有千百年这样的班要加,摩拉克斯又莫名理解起钟离来——要是还有点脾气,这班就加不下去了。

【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个屁。这人哪是没脾气,分明记得死死的就等这来阴阳怪气他呢?

摩拉克斯抽了抽嘴角,皮笑肉不笑,【哦?不吝赐教?】

钟离回以礼貌的轻笑:【呵呵。】

摩拉克斯:【……】

本来加班就烦!

钟离:【你带他去约会了吗?】

【……】摩拉克斯心上一凉,【他拒绝了。】

【嗯……】钟离沉吟,似乎很难想象会拒绝自己的魈。虽然他不是没被拒过,但有些记忆还是任其模糊去了好。

他沉思后道:【我也不知他这时是否喜欢你。】

摩拉克斯搁了毛笔往靠背一瘫,想起魈那晚对自己避而不及的样子,胸腔止不住地发闷,最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哎。】

【“你不说,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现在都不一定懂……】

钟离:【“他不喜欢你你可以追,他不懂你就让他懂。”】

【……】怎么听着怪耳熟的。

钟离侃侃而谈:【——“对他予以关心,最好亲力亲为,多多赠礼表示好感,言语间多表露一下对他的喜欢,可以含蓄一些,循序渐进,最后与他剖白心意。”】

……就说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这不就是他教钟离的!

摩拉克斯咬牙切齿:【我当初怎么教你的,现在反过来说我了是吧?】

他承认自己现在加班加得火气上头脾气有些臭,但退一万步来讲自己的同位体就没有错吗?——怎么同位体专门来嘲讽自己的?难道钟离追到鸟了没有自己一点功劳吗!

摩拉克斯反讽道:【几千年的石头,心眼比沙子小。】

钟离:【你也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摩拉克斯:【……】

报复!妥妥的赤裸裸的报复!

本来加班就烦!!!

他抽了抽嘴角:【少废话。】

钟离若有实体此刻应该习惯性抿茶了,【不若先送礼?】

【他只当作赏赐……】

【那便加以暗示。】

【比如红豆?】

【……你就不能有点新意?】

【你藏枕头底下的同心梳也没见你送出去。】

【那不一样。】

摩拉克斯一个龙头两个大,加了整两天班一口鸟也没吸到,瘪瘪地瘫在椅子上一股死气。他疲惫地说:【要不问问你的魈?】

【帝君大人,属下觉得您可以直接说……】

【?】

【???】

魈:【……?】

【——?!哪来的鸟?!怎么会有鸟?!谁的鸟??!】

钟离:【……我的。】

摩拉克斯:【吓死我了我以为是我的……不对,究竟为什么会多了你家的鸟啊!!!】

【……】

【……】

又是一阵沉寂,半晌摩拉克斯脑子里响起一阵清泉般好听的声音,不夹冷暖:【实在抱歉,属下不知大人们之前也这般联系过,冒然闯入,打扰大人们谈话了。】

钟离:【……】

摩拉克斯:【……】

这该死的偷感是怎么回事。

……所以魈都听到了多少?

虽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何况钟离跟他的魈都修成正果了,但摩拉克斯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感,像被扒了底裤一样凉飕飕的。

魈其实一直在,只是听钟离和摩拉克斯聊得起劲并未打扰,一开始听着还怪新奇的,只是越听越不对劲,被点名了就出声回话了,没想到二位大人反应如此……激烈?

摩拉克斯脑袋里嗡嗡的,一会又兹拉兹拉的,钟离和魈那边没了动静,他等了一会脑子里又兹拉响,完了听到魈紧张害羞的声音:【帝帝帝君……】

摩拉克斯:叫我的?

【唔啾、】

摩拉克斯:?

他又听到钟离说:【无事,告诉他吧。】

【是、唔啾。】

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决定再听这两人在自己脑子里吃嘴子就自断神识。

魈犹豫片刻,讪讪道:【属下、我……这个时候已经喜欢您了。】

【所以,我想……如果您告诉他,只要是魈,就都会答应您。】

【我……魈很早很早就喜欢您了。】

【您不必——唔啾!先、唔啾……!】

兹兹兹——

摩拉克斯:……

伤风败俗啊——脑子要长针眼了!!!

摩拉克斯艰难地把脑子里奇奇怪怪的声音刨除,他的身体轻飘飘的,脑子也鼓胀起来一般,感觉下一秒就会顶破文件堆飞到天边去。

魈说……魈喜欢他。

魈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

浑身血液也要飘起来了……

摩拉克斯听见嗒嗒两声,低头看见纸上两点鲜红,他下意识一抹鼻,擦了一手的血。

“……”

果然加班使龙上火吧!

另一边钟离跟魈粘腻了好一会才分开,顾不上跟摩拉克斯重连了,反正该传达的已经传达到,到时候关心问候就是了,眼下自然是他自己的小鸟重要。

钟离还想再亲一口,就听少年不温不热地问:“先生,为何说是帝君教您的?”

钟离:“……”

他看着魈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白玉梳,是那晚他替魈梳发时用的,只是当时事发突然,被他藏在枕下后就再没想起过。

仙人视力好,魈一下就看出上面刻的几个字:「结发同心」。

“这个也是帝君教给先生的吗?”

自他们确定心意后,魈的称谓就被钟离强硬地掰了回来,这下倒是跟摩拉克斯好分辨了。只是不知为何,让钟离听得额角一滴汗。

钟离看着魈的眼睛,单纯得让他犹有一阵心虚。“……我比他多些年岁,有些事总是考虑得比他好的。”

魈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不讲他了。”钟离将他的手和玉梳一起握在掌心,贴着魈的额头道,“我现在还想继续亲你。”

他的指尖触及一片嫩滑,在少年额间落下一吻,轻声道:“——不知仙人可否应允?”

摩拉克斯决定表白。

“???你说你要干什么???”

“我要和魈表白。”

“你要和谁表白???”

“我要和魈表白。”

“你要和魈干什么???”

“……”摩拉克斯把手上的文件往桌上一搁,正声道,“若陀,我是认真的。”

若陀从书堆中抬起头来,一脸难以置信,“你要和魈表白?!”

摩拉克斯嘴角一抽,耐心地回道:“我是来通知你的,不是来和你商量的。”

“哦。”若陀努力眨巴眨巴,怪道这人怎么突然转了性,以前有多别扭他又不是不知道,今儿怎么这么果断了。他一双眼睛眨半天也没看出来这人被什么妖孽附身的痕迹,客观评价道:“怪突然的。”

别是加班太久已经痴心疯了吧?

摩拉克斯叫住就要过来给自己把脉的若陀,正色道:“魈喜欢我。”

得,讳疾忌医,已经开始说疯话了。

若陀摆摆手:“说吧,要兄弟怎么帮你。你打算怎么做?”

以摩拉克斯那个又拧巴又炸烈的性子指不定要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听听也行,省的把某只鸟吓过头了还要回来继续拧巴。

摩拉克斯慢条斯理地说:“我先带他去吃顿夜宵,晚上和他睡一觉;然后给他煮碗红豆粥,带他去玩泥巴;喝个酒再表白,这时候他会主动来亲我。”

若陀:“……挺丰富哈。”还主动亲你,真不要脸。

总之在若陀一通劝说之下,摩拉克斯终于浓缩了他的表白计划,决定狠狠把班加完了就去套鸟、呸,表白。

若陀从摩拉克斯帐内一脸便秘地出来,把手负在腰后,苟着个腰哀哀叹气,跟被吸了阳寿一般苍老。

天地良心,某人表个白愚蠢得要他老龙命了。

他一路溜达到夜叉营,逮着人就问魈在哪。结果这小鸟竟是个不知行踪的,苦了他一把老石头龙了还要满世界逮鸟,左思右想也搞不懂明明只是摩拉克斯叫一声的功夫,何苦他在这无头苍蝇般乱找。

好不容易在山头上找到了,还发现这鸟独坐枝头满面愁容。

得。又一个思春的。

“咳咳。”

少年闪身落地,向他颔首行礼:“若陀大人。”

“咳咳。”若陀一阵心虚,总有种帮人干坏事的感觉。实在不能怪他,魈看起来就不像个懂的,说什么信什么,单纯得衬托他像诱拐儿童。

若陀随手抹了把不存在的汗,说:“你的帝君大人找你。”

魈下意识皱眉:“请您不要这样说。不敬帝君……”

“打住。”若陀摆摆手,“摩拉克斯找你。”

魈犹豫道:“……敢问帝君找我何事?”

咦,这倒奇了,按理说魈这时就应该xin走了才对。若陀实话实说:“你摊上大事了。”

“我……”魈噤了声,低着个头不说话了。

也是,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帝君,何况是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怎么敢去偷亲……用这般不知廉耻的情感辱没帝君对他的恩情。

若陀看着面前毛都蔫了的人,又不知道魈心里弯弯绕绕想什么,赶紧圆话道:“摩拉克斯加班加累了,又哭又闹吵着要见你,你快去哄哄。”

“不敬……”

“嗐呀我说的都是真话!你快去,别杵这念叨我,万一你去的晚了没人哄他那还得了!”

若陀说着就把魈往路上推,魈实在想象不到帝君又哭又闹的样子,心下鄙夷却实在挡不住若陀的力道。他还想挣扎一会:“可是……”

若陀使劲得满头大汗:“别可是了,摩拉克斯急着找你表白呢,快去快去。”

魈被噎得脸都红了:“不、不敬帝君!”

架不住若陀火急火燎的攻势,魈还是到了摩拉克斯的营帐外。这会夜深人静的,哪有什么哭闹声。果然若陀大人的话不能信。

帷帐里透出烛火的明光,魈在外头唤了声帝君却得不到回应,犹豫后悄声掀帘而入,只见得摩拉克斯的桌案上依旧堆满如山的文件,根本瞧不见后面的人,情景与他偷亲那日一模一样。

魈的掌心已经捂出一层薄汗,怯声道:“帝君……?”

依旧毫无动静。

他想起几日前帝君深夜召见他时也是这般,等他到了发现帝君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那时帝君睡得很沉,他也没有再出声,只是替人披了外衣,侍君身侧等候醒来。

帝君许久未休息了。他有意让摩拉克斯多睡会,便使风熄灭了几盏烛灯。那时帐内只有他们二人,月光洒落在神明的脸上,连平日总显严肃的面容都饰上几分柔和。他看着那瓣薄唇启合,似乎念着什么;神明剑眉微蹙,却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凑近去听,才知道神明唤的是他的名字。

——魈。

他感到一阵虚晃,悸动的心那般吵闹,连冷清的营帐无故地拥挤起来。他看见月光铺满书案,照亮他的眼前,推搡着他吻落神明的唇。

亦如月光般温软。

——他落荒而逃。

魈摇了摇头,努力把这些场景抛诸脑后。他无声地靠近,发现摩拉克斯并未睡着,只是被遮文件堆后,眼下两抹乌青相比之前更甚,看着手中的卷轴一言不发。

魈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在摩拉克斯身边站定,嗫嚅道:“帝君大人。”

“嗯。”摩拉克斯闷闷地应了一声,满是倦怠。

魈本想问摩拉克斯找自己何事,摩拉克斯却拉过他的手,让他靠得更近些。

“帝君,您……”胸前一沉,摩拉克斯圈着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胸前。

他听见摩拉克斯的声音,隔着衣料与肌肤传递着极轻的振动。

摩拉克斯收紧了手,作势不让魈脱开,闷声说:“允我靠会吧。”

这并非是个合乎礼仪的姿势,魈只需稍稍低头就能看到君主的发旋,实在不敬帝君。他忍住将手放在摩拉克斯发上的冲动,也没有推开摩拉克斯,只是安静地由他抱着。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是极短的几秒,对魈而言却像放慢了几百年。

摩拉克斯深吸一口气,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与魈四目相对。

魈不觉红了耳廓,只怕摩拉克斯再靠会儿就要被他的心跳声吵醒了。魈看着摩拉克斯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帝君大人,您不再歇会吗?”

“嗯?”摩拉克斯挑眉,总觉得他松开手少年就会变成一只羞红的小鸟飞走,倒是没料到魈会是这般反应。他想着,眼里笑意盈满,轻声道:“你想让我再靠会吗?”

魈面上已经羞红了,急促的心跳声如何也掩盖不下去。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只说:“您很累。”

摩拉克斯笑道:“确实如此。”

“那您再歇会吧。”

“不错的提议。不过……”

魈还想站近些方便他靠着,摩拉克斯却松开手起身,装作不经意地往窗外看去,感慨道:“月色真美。”

“啊、是。嗯……”魈往前的动作猛地顿住,赶紧撤了回去,庆幸摩拉克斯没有看到,不然实在尴尬。

摩拉克斯牵过他的手,回眸笑道:“可否邀仙人同游?”

魈被摩拉克斯牵在身侧走着,按理他为下属应该跟在帝君后头才是,可摩拉克斯的手越牵越紧,生怕他跑了似的。

魈不知帝君深意,看着离军营越来越远,魈才试探着问:“帝君,我们是要去……吃夜宵吗?”

摩拉克斯被他这么一问差点左脚绊右脚撂倒,“不是。”

之前摩拉克斯说带他去吃夜宵没去成,魈自然而然地认为摩拉克斯是要带他再续一顿,这下被否认了魈反而不明白了,只当帝君另有其深意,才会在丑时带他出来行动。

魈不再问,摩拉克斯也恰好带到了地方。

那是一片清心,从神明身侧一直延绵到月下的尽头,皎洁的月光盈满花海,在晚风中漾开涓涓花香,纷飞的清心花瓣犹如零星般曳过,停落在少年墨色的发间。

摩拉克斯抬手撷过,将花瓣含在唇间。

魈看见神明摇曳的发尾,白色的花瓣消失在神明口中。那抹薄唇轻抿,看得魈心尖发热,似乎下一秒就会听见神明唤他的名字,就像那夜的温软,尽数吻落在清风缱婘之中。

清心本孤傲,寻常若见一朵已是有缘,而眼前这般,怕不是全天下的清心都在这了。

摩拉克斯牵着他的手缓缓步入花海之中,魈小心谨慎的跟着,生怕踩折了一朵,可脚边的清心越来越密,一片又一片地簇拥着他,越是往里越是密集,明明不过他脚腕的高度,此刻却仿佛潮水般涌了上来,他下意识想要拨开,可凛冽的花香把他的耳边也遮得朦朦的。

他们迎着月光,魈却看不清摩拉克斯,恍惚间神明的身影似乎融进了天上的月亮,又在下一瞬印在他的眼前。

摩拉克斯的声音很轻,比清心的花瓣还要轻得多,又与一界的月光一样重。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听见,隔着花香却又变得飘渺。

摩拉克斯问他喜欢吗。魈点了点头。

摩拉克斯笑着朝他走近,他们近得容不下呼吸,心跳声震耳欲聋。

——我觉得现在适合一个吻,

摩拉克斯说。

——来自我的心爱之人。

少年的手心滚烫,捂在他的脸侧似花瓣一般轻。

——我早已吻过您。

他的唇是清心一样的软,微凉分开后娇红潋滟。

魈说,这是第二次。

若陀见摩拉克斯正襟危坐,手里提着笔在批奏折,人坐得板直,不凑近了看还以为多认真,原来这人提着笔半晌没落下,倒是笔下墨迹晕开一片,早已经干枯了。

若陀盯着案前那人,忽然看摩拉克斯朝奏折痴汉一笑,那表情像要亲上去一样。

草,好诡异,好瘆人。

他忍不住出声打断:“我说你够了哈。”

摩拉克斯淡定从容地把奏折上的墨痕消去,心情大好地哼了一声。

“……”有钱能使鬼推磨,爱情能使龙痴呆。

若陀狠狠翻了个白眼。他看着摩拉克斯每天心情美妙的批奏折、改文件、熬大夜,生活是半分没变的,脸上的笑是越来越狰狞的。

若陀看他除了人痴了点其他倒也正常,上班还更有劲了也就没再问,久而久之,摩拉克斯也察觉到不对劲。

钟离的声音罕见地又在脑海中响起:【你真的和魈谈恋爱了?】

被这么直接问,摩拉克斯倒犹豫起来。他仔细复盘着这段时间,才发现问题在哪。

——怎么魈跟他谈了跟没谈似的?

又或许是自己实在太过忙碌,抽不出空来陪魈;近来地方总有魔物侵扰,魈也忙于战斗。说起来两个人自那晚的气氛相比暧昧过后,似乎与以前并无不同。

少且短的会面,问候、汇报、告别。一贯如常。

摩拉克斯心里没了底气:【……是?】

【……】钟离叹了口气,【我觉得你该去看看他。】

【魈说……你的魈有事瞒你。】

摩拉克斯一怔,钟离又道:【毕竟你我终有不同,许多的事,我们并无法断定。】

【但是,你如此想念他,何不去看他一眼呢?】

荻花洲的风似乎更冷了些。摩拉克斯想,大致要入冬了。

他用岩的权能探视着这片土地的踪迹,循着风元素的残余来到了一处梧桐树下。

今夜的月亮并不十分明亮,但摩拉克斯看得清,树上的少年倚着树身,清冷的月光在恬静的面容上洇开,浓密的鸦睫轻颤,缓缓露出一双澄澈的金色眸子。

瞬息间魈已经在他面前单膝下跪。摩拉克斯皱了眉,握着纤细的手腕将他扶了起来。

他轻叹道:“我说过,不必行礼。”

魈没有应,只是问道:“帝君有何事吩咐属下?”

摩拉克斯心知他又是没听进去,“也不要自称属下。”

“抱歉……”魈下意识低头喃喃。

“也不要道歉。”摩拉克斯顺势揉了揉他的头发,说:“是有一件要紧事,不得不来。”

魈挺直腰板,认真道:“请您吩咐!”

“我想见你。”

“是……?”魈应得果断,一时又愣住。

“想你想得紧,便来看看你,同你说说话。”摩拉克斯牵过他的手,借着月光在草坪上坐下。

魈坐在摩拉克斯身侧,低头看草,不敢看他。

摩拉克斯捻起他的下巴,让魈直视自己,开门见山问:“你有事瞒我,对吗?”

“属下——”魈急着否认,对上那双岩金色的眸子时却哑了声。

“嗯?”

摩拉克斯并不着急催他,看向他的眼里更加温柔。魈咽了下口水,声若细蚊:“……我没有。”

“哎。”

魈听见摩拉克斯的轻叹,赶忙道:“抱歉……”

“都说了不要道歉,你啊。”摩拉克斯凑近,蜻蜓点水般在魈的唇上落下一吻,“还记得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魈的面上浮过一抹红晕,避开他的眼睛小声道:“恋人……唔啾。”

摩拉克斯又亲了一口,比刚才还要重上几分,笑道:“不该到你亲我了么?”

“我、我……”魈只觉得面上烫得狠,烘得他眼睛也干涩。他深吸一口气,紧紧闭上了眼,双手捧着摩拉克斯的脸就将嘴巴撞了上去。

“唔……”磕到牙了。

摩拉克斯扒开魈捂住嘴的手,果真是红了一块。他替魈舔了舔,完了看魈羞得满脸通红,忍着笑安慰道:“痛痛飞。”

“……帝君。”再说两句他就要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摩拉克斯忍得十分艰难,终于把笑压了下去,轻声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魈的眼底黯过一瞬,“我只是不明白,您说我是您的恋人,可是您对我的爱与他人并无不同。”

“关心、照顾,您公正地爱着。”

魈越说越心慌,几乎语无伦次:“不、我不是说您。是我,我、属下不该……”

摩拉克斯在他额间落下一吻,仔细思考着:“是我疏漏了。”

魈认为自己对他的爱与他人并无区别……或许只是吻并不够,可这种事他只会对魈做……

摩拉克斯细密地吻着他的眼睛,从鼻尖再到唇角。他圈住少年的腰向他压去,将魈按在柔软的草坪上。

微乱的发丝在嫩草间铺散开,魈的呼吸愈发急促,眼尾的描红已经晕开,澄金的眸子也覆上层层泪光。少年纤细白皙的身子在月光下颤抖着,摩拉克斯用手细细描摹着爱人的轮廓。

白色与绛紫凌乱逶地,摩拉克斯含住一枚红樱,看着少年迷乱的眸子,温声郑重:

“我只会与你行此事。”

钟离第一次这么想不顾仪态地尖锐爆鸣,奈何摩拉克斯早有预料般掐断了神识,徒留他哑巴干着急。

魈刚醒来听说此事,又羞又急,还没办法掺和。

钟离把魈圈在怀里,握着他的手以示安慰,说:“他们既已说开,应当无事了,你且安心。”

“不……”魈摇了摇头,忽然一颤,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握紧钟离的手,急道:“先生,他在撒谎!”

“那个世界的魈,在撒谎!”

此后每一天夜里魈都会按时摩拉克斯的营帐里出现,行礼、汇报,然后当着摩拉克斯的面解开衣裳,两个人再轰轰烈烈地睡一宿,隔天又早早醒来一个除魔一个批奏折。

起初摩拉克斯还以为魈终于彻底接受了他,可时间一长便发觉不对。尽管魈面上神情无异,可他觉得魈并不开心,甚至相比于告白之前更加谨慎。

魈向来是个内敛的性子,自四位兄姊离开后便更加沉默寡言,他从不说出口,也不会找人倾诉;哪怕是身为恋人的摩拉克斯问起,魈也只是吻他,以唇封缄。

自那夜过后钟离的声音再没有出现过,摩拉克斯也没法与之取得联系,没有外联只能靠自己摸索。

他先一步在那棵梧桐树上找到了魈。他站在树下,特意隐去了声响,魈没有发现他,抱着和璞鸢倚靠着树干,正在小憩。

摩拉克斯摘过风中飘落的梧桐叶,翻手折出一只树叶蝴蝶,他用神力托起,再借由晚风送到少年怀中。

少年眼睫轻颤,良久睁开了眼睛。

“……帝君?”

魈的声音有些沙哑,摩拉克斯坐在他身侧,将他怀中的梧桐树叶蝴蝶别在他耳后,温声道:“夜露深重,小心寒凉。”

魈任由摩拉克斯饰弄着,将怀里的和璞鸢幻去。“无碍……帝君事务繁忙,若有要事只需唤魈即可,不必亲自来寻的。”

他听见一声叮铃脆响,才发现摩拉克斯手里提着两坛酒。

摩拉克斯晃了晃坛身,化出酒盏替他斟满一杯,“为与你月下共饮而来,不知卿卿可愿赏脸?”

时至今日魈依旧没有适应摩拉克斯用各种亲昵的称谓叫他,魈脸上略过一抹红云,“请您不要逗弄我了……”

“何来逗弄,此话皆出自我真心。”

摩拉克斯将酒杯递过,他的嘴角嗔满笑意,丹色的眼尾上挑,像月牙似的勾住魈的心弦。

魈很少喝酒,也不喜欢酒的味道。从前哥哥姐姐们会玩笑着灌他喝几杯,每每在酒席宴会上又帮他挡下一盏又一盏,这时总劝他少喝些,他醉了可是什么心里话都不遮掩了,万一被外人听去了醒来可不羞死啦?他被夜叉们护得很好,宴会上一次也没有醉过。

摩拉克斯为何而来,魈心里清楚。

月亮倒映在酒杯中,风吹开了水面,小小的月牙在酒杯中晃荡,划成一道虚影。魈凝视片刻,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酒水划过喉咙并不刺激,也没有以前的酒那般灼烧着他的心肝,是清冽而香醇的味道,回味带着丝丝甘甜,与他以往喝过的完全不同。

魈看着月亮,摩拉克斯便看着魈。他们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当然大部分都是摩拉克斯在讲,魈安静地听,偶尔回复几句,然后将摩拉克斯新添的酒饮尽。

月光下摩拉克斯还在侃侃而谈,忽地肩头一沉,发现魈已经靠着他闭上了眼睛。

他本意是想让魈酒后吐真言,可如此这般……

“哎……”摩拉克斯轻轻叹了一声,收了酒盏将少年搂进怀中。

像是有所感觉般,魈抬手环住了摩拉克斯的腰,蹭了蹭将自己埋得更深。

少年的头发很软,蹭在他颈侧有些发痒。摩拉克斯吻着他的头发,手心抚过单薄的肩胛,缓缓抱紧了魈。

“你若不愿告诉我,我如何知晓呢?”

他亲着魈的耳廓,声音轻极了,“再多依赖我些吧。”

在摩拉克斯看不见的身后,少年睁开了眼睛,久久又深沉地阖上。

或许是摩拉克斯的怀抱太过温暖,等魈再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营帐内了。

尽管昨夜的酒并不醉人,魈还是感到一阵头痛,从太阳穴的位置一直劈到脑海中,反复重映着昨夜的情形。

环顾四周并没有摩拉克斯的身影,身边霓裳花香也早已淡去,从营帐外的光亮来看,自己这一觉睡的还是不一般的长。

魈捂着脑袋想,难怪以前哥哥姐姐们劝他少沾酒——帝君本就忙碌,他不该占用帝君的时间,要倾尽所能为帝君排忧解难才是。魈揉了揉额角,眼下已经误了许多个时辰,他该去除魔了。

——

不对劲。

像是被业障污染过一般,荻花洲的土地上散发着丝丝邪气,草木枯朽,遍野荒芜,而在其中伫立着一个人。

魈只觉得一阵眩晕,眼前人的身形飘忽,面容却愈发清晰。“……帝君?”

摩拉克斯负手而立,踱步到他身前,抬手就要触摸他的脸。

倏的青光一闪,摩拉克斯的手竟被径直斩断!可断肢截面并没有血液,而是一段暗黑!

魈已闪身退后,手中唤枪,和璞鸢冷锋凛冽,瞬息间风云卷涌,天地间已然换了一片颜色。

少年腾至空中,手里枪锋翻转,曾歼灭无数妖魔的神兵在他手中发出诡异的荧光,破空声暴起,少年已然覆上傩面,和璞鸢从空中直刺下,只听得地裂崩溃之声,【摩拉克斯】被和璞鸢一枪贯穿,牢牢钉死在碎裂的地坑中!

傩面掩容的少年落至地面,和璞鸢化成点点青光,在他手中汇聚;黑色的瘴气从他身上溢出,其声嘶戾犹如厉鬼。

“胆敢不敬帝君——”

魈提枪而起,枪锋划过地面蹭出点点火光。他站在【摩拉克斯】身侧,和璞鸢的枪锋直指它的心脏。

“——死吧。”

神兵刺下,【摩拉克斯】瞬间爆发出一声嘶叫,它的脸开始融化,变成一滩黑色的黏液,渗入土地之中。

【桀桀桀——桀桀桀——】

魈收回和璞鸢,向声源处斜睨过去。

【哈哈哈——金鹏……金鹏……】

黑色的黏液从尘土中漫出,如毒蛇般蔓延到少年脚边。魈冷哼一声,和璞鸢戕地,青光暴起以魈为中心清出一圈空地,那些黏液像是感到威胁般节节后退,最后凝聚在一起,不断向上攀爬,瞬息见化出一张人面。

——梦之魔神。

轰!!!

魈心上一悸,攥紧和璞鸢将其拦腰斩断!黑泥分崩离析,却像斩之不尽,又在下一刻重新汇聚,凝成了摩拉克斯的模样,话音与梦之魔神无异。

【我猜你会喜欢这样,是不是?我的孩子啊。】

魈欲提枪再起,可身体突然沉重,像千万斤重的山石积压在他身上,让他手中一顿,【梦之魔神】已经到他眼前。

“滚!!!”和璞鸢的枪锋已经抵近【梦之魔神】的脖颈,却在毫米之间兀然停下。

【我可怜的孩子。】她近乎温柔地抚过少年的面庞,下一刻尖利的指甲轻易地划破肌肤,留下一道血痕。

【为什么要喜欢祂呢?祂的爱,只能给这片土地。】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狰狞的容貌像一团搅浑的泥水,诡异地挤出一个瘆人的笑。

【祂、不、能、爱、你、呀。】

“嘭——!!!”

魈驱动着和璞鸢朝自己袭来,直接脱离了【梦之魔神】的钳制,向后击出数十米!

巨大的冲击让树木倒塌,魈靠着树干,后背已经渗出大片鲜血,他咳出一口血,用和璞鸢撑地踉跄着站起。

嗒。嗒。嗒。

他的脸上糊满了温热的血液,顺着颔角慢慢滴落。

“……无能。”魈胡乱抹开眼前的血,和璞鸢上神纹闪烁,青荧夺目。

他的枪锋指向身前,【梦之魔神】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魈】浑身浴血,拖着艰难的步伐向他行来。

风刃破空,草木撕裂,直接将【魈】的身躯砍去半边。可【魈】依旧没有停下,直到被和璞鸢贯穿了心脏,它握住了和璞鸢的枪柄,将自己生生贯穿。

黑色的血溅满魈的眼睛,残缺的少年倒在他身上。他想挣开、想要反抗,浑身的血液却像凝固一般无法动弹。

【贪婪……夺走……璃月的……帝君……】

【不可……饶恕……】

下雨了。

——
摩拉克斯赶到时荻花洲已经变了一片景象,业障浓郁得可以遮蔽日月,雨水侵蚀着这一片土地,空中弥漫着血液的气息。

魈站在荻花腐朽的溪流中,傩面破碎,浑身浴血。

冷雨毫无保留地砸落在他身上,他仰起头任其淋漓,却洗涤不尽眼里黑色的血污。

少年稍稍侧头,似乎看见了他,却没有动作,惨白的嘴角兀然扯出一个笑。

“帝君。”

他说。

——您也来处罪我吗?

“摩拉克斯。”若陀眉头紧皱,收了替魈把脉的手,招呼着摩拉克斯到外边去。

摩拉克斯看了眼榻上的人,瘦弱得像一片枯叶,陷在被褥中无声无息。

他不忍再看,跟着若陀出了帐。

“梦的残念,是吗?”

若陀点了点头,面上凝重。“他的体内有一股毒素,加之业障侵袭,且接触了梦之魔神的残念,才在荻花洲上陷入癫狂。”他看着被帷帐遮盖的方向,叹道,“他身上的伤都是自己造成的。”

为了保持清醒而自伤,还是对自己的惩戒?谁也说不清。

“今夜丑时,要他心神动荡,再你的神力拔除他体内的毒素即可,只是过程不免痛苦。”

摩拉克斯低眉,“多谢你,若陀。”

若陀摆摆手,“你们的事我不便说,只是摩拉克斯,业障无法根治,缓解之计也只能他自己看开些。”

“若可以,与他说说吧。”

摩拉克斯颔首,送走若陀后四周静了下来,他回到帐中,榻上的少年呼吸微弱,只有胸膛轻微的起伏能看出点生机。

【钟离,】摩拉克斯说,【你那边如何。】

【……】神识中的人沉吟片刻,【魈还没醒。】

前段时间他们莫名断了联络,钟离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结果从昨夜起魈的状态愈发不对劲,先是迟钝,接着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之后便晕睡过去,到现在不曾醒来。钟离试过多种方法,发现魈身上并没有业障侵扰的痕迹,像是普通的一次觉,却怎么也唤不醒。

接踵而至的,是与摩拉克斯恢复联系,传来了魈受魔神残念侵扰的消息。

【伊斯塔露。】不必过多解释,他们想到了同一种可能。

摩拉克斯无意的介入导致了两个世界时间线的紊乱,或许是神明的身份让他们免去修正,但若陀的记忆没有变化,魈的记忆也理应完好。他们暂且不知道那位时间的神明想要做什么,理论上讲,修正的目的只是让两个世界的结局相同,那么魈便不会有事。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魈醒来,将他身上的魔神残念——那份噬心的毒素清除。

思衬间榻上传来声声翕动,摩拉克斯中断了与钟离的联系,仔细照看着榻上欲将醒来的少年。

白暂的肌肤无不透露着病态,少年眉间轻蹙,眼睫颤抖着,缓缓睁开了眼。

似是有些懵染,魈眨了眨眼睛,好久才看清了身边的人。

魈抬眼看他,唇角牵出极轻的笑来,声音嘶哑。“帝君,您知道的,这点伤对我无碍。”

他看着摩拉克斯面相严肃,将下半句话憋了回去。

——属下早已习惯,请您不要担忧。

摩拉克斯当然知道,仙人体质强悍,金翅鹏王的恢复力更是超群,只要几天的时间,魈又可以如往常一般行动,可那并不代表他不会难受、不会痛。

稚子疼了尚且会找长辈撒娇,恋人亦会彼此安慰照顾,可魈从来不对他讲。他们已经走过千年的岁月,却无法抹淡所有的情欲,摩拉克斯想——他不该笑的。

他看不清那双眼里的情绪,魈似乎躲闪着他的目光,他们没有对视,仿佛只要一道视线就能穿透什么,击溃所有边防。

您不该在这。

“帝君——!”营帐外传来一声急促,将士来报,“荻花洲一带涌现大量黑泥,所到之处草木尽焚,仙人尽全力扼制仍是不敌,火势猛烈,恳请帝君亲临!”

魈的目光落在他身后,没有焦距,轻声道:“帝君,您去吧。”

摩拉克斯攥紧掌心,俯身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好好休息。”

帷帐掀起时带进一丝冷风,摩拉克斯离开了。

魈不自觉地蜷起身体,胸口被撕裂的疼痛猛然袭来,疼得他一声痛呼,咬唇咽了下去。

毒素开始发挥效用,即便是金翅鹏王也无法即刻将其化去。魈觉得裂口像被蚂蚁蚕食般痛痒难耐,接着开始发烫,犹如被烈火灼烧沿着筋脉蔓延至全身,可浑身血液却似凝固一般让他如坠冰窟。

这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但也不是魈经历过最糟糕的。可他控制不住地颤抖,喘息声愈发急促,像是被丢进了冰火两重天中,肌肤是火燎的烫,血肉中却充斥着寒意,要生生将他的意识融冻。

胸前漫开一团湿热,大抵是伤口又扯出了血。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不好看,若把来人被吓到就不好了,届时帝君又要为他烦心……

魈驱使着麻痹的身体,艰难地抬起手将身上的被褥扯了扯,盖住了血色浸染的绷带。恍惚间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他似乎听见了许多声音,脑海中印出摩拉克斯的面容,可里面的帝君眉宇间更加柔和,扮的是从前弥怒所作的服装。

——很是奇怪,他从未见过帝君穿过这件衣裳。

是梦吗?

他看见自己坐在帝君身侧,帝君枕在他膝上。彼时月光正好,微风不燥,【他】俯下身去,吻住了帝君的唇。

【“好好看着我……不是醉梦,不是假象。”】

【“我心悦你。我爱你。██喜欢魈,从始至终,许久许久。”】

他们在月光下拥吻,在一切安宁之中。

——是……谁?

——【是我。】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如此熟悉。【也是你。】

魈只觉得脑袋疼的厉害,甚至盖过了胸前的伤痛。他忍着痛保持清醒,问道:【你是……“他”吗?】

在【梦境】中,与帝君温存的那个【魈】,是吗?

那人的声音像一把利刃,直直刺入他的脑海中,搅动着他所有的悲喜。

【我是你的未来。】随着话语落下,脑海中逐渐浮现一个身影。魈努力地看清,那人与他一样的面貌,不同于业障凝成的厉鬼形象,而是穿着长袍,腕上还系着一枚红豆;不似他满身浴血,反像那话本里的天上仙落了凡。

……他的未来……竟能是这般吗?

【睡吧。】那人说。

像是施了仙咒般,魈的意识如浸入幽潭般沉重。他挣扎着,那人却袖手旁观,看他溺入、沉底、窒息。

【睡吧,等帝君回来,将你的心愿告诉他。】

【——让我回到先生身边。】

这是时间之魔神的赐福。

魈沉沉晕睡过去。

时间对神明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可今夜却像被无限拖长一般,缓慢得能够让他数清心跳的鼓点,一下又一下上万次。他长长叹了口气,捏了捏紧皱的眉心,才发现外头的月亮已经吊在树梢下。

摩拉克斯隐去声息,悄悄来到魈的营帐中。

营帐内没有点灯,只有稀薄的月光施舍般透了进来,落在少年苍白的脸上,映照着嘴角一滴干枯的殷红。

摩拉克斯无声地走进,小心地替魈拭去嘴角的血迹。

少年眼睫轻颤,慢慢睁开了眼。“……帝君。”

他的声音沙哑,像一个破旧的风箱,一开口喉前干涩无比,魈忍不住咳嗽起来,震得胸口的伤口又开始作痛。

摩拉克斯取了水喂他,魈才把藏在喉中的血混着水咽了回去,不让摩拉克斯看出一点破绽。摩拉克斯没有回应,神明赤裸的凝视让魈无端地心慌。

他尝试去扯摩拉克斯垂落的袖口,哑声道:“帝君不必忧心属下……请您休息吧。”

摩拉克斯坐在榻边,将他的手拢进掌心,俯身与他额间相贴。炙热而清晰的呼吸交融,魈看不清摩拉克斯的脸,他们良久无言。

“抱歉。”终于摩拉克斯开口,话语却如月光冷彻。“与我一起,让你困扰了。”

魈微愣着,似乎听不懂摩拉克斯的话。他们亲密地相贴着,暧昧的距离间却似乎相隔万里,将他的心紧紧拧住,悬在九天之上。

少年唇齿颤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什么?”

胸腔之下的心脏骤然停顿了一下,汹涌的酸涩像要腐蚀他的骨血,魈瞪大双眼,他不理解摩拉克斯的话,却像被扼住喉咙般。他有股剧烈的预感,几乎是生命悬停的警惕,像他失去哥哥姐姐那夜一样。

他猛地擒住摩拉克斯的指节,急道:“请您不要这么说、咳咳——!”

他死死地握着摩拉克斯的拇指,胸口疼得让他眼里呛满泪水。“求您、不要说——”

他听见摩拉克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纤长的四指覆在他手背上。他安抚着:“魈,呼吸。我在这里。”

“哈……”窒息感就要将他溺毙,魈猛地颤抖起来,微凉的空气倏地挤进胸腔中,他急促地喘息着,晦暗的眼前久久才恢复清明。

“抱歉…属下无能……”给您添乱了。

摩拉克斯吻住他的唇,用神力压制着魈体内的业障,不可遏制地尝到了他口中的血腥味。

他们在月光下唇齿交缠,血丝牵断。摩拉克斯放过那瓣干裂的唇,委声道:“我以为你不愿我多留。”

“不……”

“那你为何一直赶我走呢?”

摩拉克斯抚过他的侧脸,“我明明十分牵挂你。”

魈想起身,可他浑身的筋骨像是被敲碎了一般使不出力气。他急着想要解释,却又一次被摩拉克斯打断。

“不要瞒我,魈。”

魈看着他,唇齿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他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洇湿了发鬓。

少年用尽全身力气握着他,噙满泪水的眼底血丝遍布,压抑着噬心的苦痛,溢出声声呜咽:“对不起、求您……别不要我。”

“您不要走……属下不是故意、瞒您……呃……”

魈的反应比摩拉克斯预想的还要大,他知道有毒素和业障侵扰的因素在,不由得心疼榻上哀求着的少年。可他不得不这样做,魈体内的毒素开始侵蚀心智,此时正是替魈拔除的最好时机,他必须让魈心绪动荡,在恐慌中将毒素擒出。

摩拉克斯催动着神力平复着魈体内翻涌的业障,少年紧咬的唇齿间溢出一丝呻吟,摩拉克斯却不能亲吻他,无法替他减轻半分痛苦,只能尽力温柔,徒劳抚慰。“你永远不必向我道歉。”

“呃啊……”

玄色的手臂上神纹金灿,岩神的指腹落在少年心口撕裂的伤痕上。金色的岩印浮没在胸前,随着光芒愈加强烈刺眼。

“啊啊——”魈痛苦地尖叫着,心脏像是要被生生剖开一般,疼得他想要不顾一切地挣扎,可四肢却像是灌了铅,将他重重地钉在榻上。

他就要听不见了,眼前也开始模糊,额间的冷汗迷了眼睛,最后世界被消磨得只剩两点岩金色的瞳孔。

“魈。”摩拉克斯俯身凑近,在他耳边道,“唤我。”

“啊——!”一缕黑烟从他的心口前钻出,灵魂上的契约也随着摩拉克斯的声音振动,魈终于睁开眼,无助地叫他。

“帝君、帝君——”

摩拉克斯双眉紧蹙,不忍地闭上了眼。少年凄厉的声音如同刀匕,一字字凿进他的耳中,留下一个个溢血的疤痕。

他掌中结印,强势的岩元素化成丝线将那缕黑烟牢牢捆缚住,少年近乎泣血地惨叫:“帝君,疼。好疼……”

摩拉克斯终于吻他,近乎蛮横地撬开魈的牙关,抵住他咬舌的动作。

“——!!!”咸涩的血腥味在口中漫开,魈哭着推拒却毫无用法,心口剧烈的疼痛折磨的他几欲昏迷。

终于那缕黑烟被完整地剔出,接着被神力尽数绞杀殆尽。

摩拉克斯渡过几口神力,解除了魈身上的禁锢。

少年像濒死的鱼一般剧烈颤抖起来,摩拉克斯松了口,魈急促地喘息着:“对不起……属下……”

心脏上的重压骤然消失,魈却依旧提不起力气起身。摩拉克斯修复着他胸口狰狞的疤痕,替他解下了染血的里衣,又给他掖了掖被褥,看势就要离去。

魈猛地拽紧摩拉克斯的手,“帝君——”

摩拉克斯抚过他的头发,轻声道:“已经没事了,好好休息吧。”

“不……”魈急着去追摩拉克斯的眼睛,“帝君……”

摩拉克斯暗自叹了口气,又一次在魈身边坐下。“我在这。”

“……您不要走……”

魈说的极小声,恍惚间连摩拉克斯都犹疑不定魈是否开了口。

少年满脸凌乱,眼尾的红痕早已被泪水晕染开。他几乎是乞求着,卑微得要将自己蜷缩起。可惜他没有余地,也动弹不得。

他的声音嘶哑,几乎是胆怯地哀求。“帝君,请您多呆一会,就一会。可以吗?”

他的面上湿热,泪水从他脸侧淌过,入唇苦涩裂喉。似乎被抽走的并不是侵入心脏的毒素,而是他苦苦筑起高墙的支撑,现在四分五裂,徒留一地废墟的笑话。

少年的眼角划过泪,“对不起。”

摩拉克斯吻去那些苦涩的泪水,“我一直在。”

“不……”魈抬起头,兀然牵出一个惨白的笑,“帝君,我不该让您留下的。”

“您是帝君,是璃月的帝君,是所有人的……”

——他不该惦念、不该贪婪。

他已经侥幸得到的瞥视,一片花海,和一个温柔至极的吻。可他还不满足,竟妄想要独占神明。

“我已经拥有您的偏爱,怎能再自私地占有您、让您分心……”

您可是……神明啊。

魈看着摩拉克斯的眼睛,他从来最爱、却一直躲闪的眼睛,直到现在他已死寂,无顾地等着最后的刑判,将他打入无尽的地狱中。

判词既是,“……不可饶恕。”

摩拉克斯坐在他身侧,月光倾落在少年苍白的面容上,释下的晶莹也衔着寒意。他温柔地拭去,泪水在手背上灼痛着。

摩拉克斯敛眉苦笑,“你原来是这样想的吗?”

他环着魈的肩膀将他拥进怀中,轻声道:“偶尔也试着依赖我吧。”

少年不明所以,“……帝君?”

“我在。”摩拉克斯抚过掌下单薄的背脊,微凉的肌肤细细地颤抖着。

他忽然想起,他将魈接回来的那晚也是这般。半大的孩子缩在他怀中啜泣,他只当是委屈的哭诉,等小孩哭累了自然会停下。可是小孩哭了一整晚,埋在摩拉克斯肩窝里哭得他耳鸣不止也没有停下,摩拉克斯生怕他把自己哭岔气了。

——莫哭了。摩拉克斯不经意地说。

小孩当即噤了声,瘦小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摩拉克斯才发现他把下唇都咬烂了,只为不发出声音。

摩拉克斯掰开他血肉模糊的嘴,气他为何这般不爱惜自己。小孩呆呆地睁着一双懵然的眼睛,嘶哑的话语里满是不解。

——不听主人的话就会死掉。

他已经被收走了哭泣的权力,便不敢再逾矩,不敢再贪不该属于自己的温情。

不得僭越,不得贪婪。

“帝……唔?”预料之外的,魈并没有受到责罚,摩拉克斯依旧目光柔和,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尖。

魈呆愣地眨眨眼睛,摩拉克斯松开手将他拥进怀里,握着他的手覆在心口。神明的心跳在肌肤之下清晰地传递,他突然听见一声轻笑。

“你呀,”摩拉克斯亲吻着他的发顶,说:“我很高兴。”

“我的爱人想要独占我,正如我对他一般。”

魈呐呐道:“我……”

摩拉克斯捻起他的下巴与他对视,那双岩金色的瞳眸在夜中熠熠生辉。魈从前见过,在破晓的战场上,在浮没月光的清心里。

“这不是僭越,不是自私,是于我而言无比幸福的事。”

“我曾到访过其他世界,那里的我已经退下神位,做了一名追求上仙的凡人。从前我便想,等到璃月安定,我要把所有的心意全都说与你听。”

“可是我等不及了,我那样羡慕他……好在我已经得到了你。相比那个世界的我,我无比幸运。”

“我的爱人是我最忠诚的战士,是璃月无畏的降魔大圣。他会与我一起守护,与我一同见证璃月的未来。”

“我向你许诺,摩拉克斯的爱欲只会倾注你一人。等一切平定,与我到人间走走吧。”

他们再一次唇齿相依,熟悉的温软忘我流连。

月光牵断唇间的银丝,魈缓了许久,喘息道:“帝君,您不罚我么?”

摩拉克斯扬眉莞尔,“为何罚你?”

他不必等魈解释,温声道:“我之于你和璃月的爱并不冲突,神明亦有私心,而我对此感到欣喜——我因此拥有我的爱人。”

他缓慢地说着,感受着怀中人拥紧的力度,圈着他的肩膀深埋在他颈侧。

少年吻着他的耳廓,“帝君、帝君……”

“我在呢。”

“如果,如果有那一天,”少年珍重地捧起他的脸,毫无保留地望进神明的眼中。

“——请您决然弃我。”

我势必——为您带来荣耀!

神明急促地吻他,紧紧扣住他的墨发。他们从未如此激烈地接吻,凶猛得要将对方吞吃入腹、融于骨血。

“我以摩拉克斯之名为誓——我会带来所有的安宁,所有的和平。这里的人们不再流离失所,我的爱人从此不再迷失。”

“我必要与他身处光明,永不分离。”

晨光透过纱窗洒落,树上的小鸟又开始新一天的讨论。

“啾啾,啾啾啾……”(鹏王大人已经睡了一天了啾……)

“叽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都怪那个人啾,前天把鹏王大人压晕了,现在都没醒啾!)

小鸟们激烈地谴责起那个男人,一团又一团挤在一起,压得瘦弱的树枝抖呀抖,又掉了许多树叶。

榻上的少年终于有了动作,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啾啾啾啾啾啾!”(鹏王大人要醒了啾!)

“啾啾!啾啾!”(我看看啾!我看看啾!)

吱呀——钟离毫不客气地关了窗,切断了叽叽喳喳的闹声,接着坐在床边替魈扒开些被角,防止他把自己捂着。

许是动静大了些,少年一向浅眠,循着霓裳香无意识地往钟离身边蹭。

钟离浅笑,将他搂得更近些,轻声道:“醒了?”

“嗯……”裹着被褥的少年将脸埋在他怀里,声音也被捂得闷闷的,透着懒怠。

钟离揉了揉他的发顶,软乎乎的。“辛苦你了。”

魈摇了摇头,蹭得他发痒。

“你呀。”钟离微微叹了口气,轻笑道,“原来那时的你对我是这种想法吗。”

少年懒懒地掀开被褥,仰头看他。“您现在已经是我的了,不是吗?”

钟离微愣,突然笑出了声。

他环住少年的肩膀,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嗯,对。现在已经是魈上仙的凡人钟离了。”

END.

20 个赞

摩拉克斯因公務忙昏頭還要受同位體鐘離的嘲諷被氣的www好可憐吶。兩人通話頻道突然插入魈上仙時那段他們反應挺激烈和好笑。所以這兩篇文的魂穿和跨時間和空間聯繫原來與伊斯塔露有關,甚至影響到兩位魈(如未來魈突然昏迷、現在魈看見後世片段)。摩拉克斯為追求魈的過程互動和與若陀對話挺詼諧逗趣,以及還被對象理解歪成別的意思。還有看到中間時就發現魈的反應和情緒有點不對勁,結果竟然是夢的殘魂寄存依附業障影響到魈,鑽牛角尖和不安敏感的魈惶恐及擔心獨佔神明的情感,但帝君卻強勢溫柔回應和安撫及許諾的那些話,好暖及讓人頗有感觸,兩人彼此之間的情感好好嗑。

别扭的人需要坚定而热烈的爱

谢谢喜欢!宝宝看的好细,我能传达到意思就好了!因为魈害怕自己成为帝君多余的麻烦点,也害怕自己占据了帝君的情感变成璃月的阻碍,这对他和帝君的本愿而已都是背道而驰。他很矛盾,只能一边逃避,一边尽力去“迎合”帝君的“需求”(涩涩。)好在帝君大力出手!降魔大圣狠狠宠!

是的!૮₍ɵ̷﹏ɵ̷̥̥᷅₎ა

魈,可以呼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