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舌(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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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梦之魔神前往岩神摩拉克斯到领地,凭借无往不胜的金鹏,她胜券在握跟在大军之后等待捷报。正当金鹏直取摩拉克斯首级之际,金色的护盾凭空出现,将他震飞出去,梦控制着鸟儿要对千岩军下手,她自己却被贯虹直直地穿透了心口。
控制金鹏数百年的枷锁在此刻终于随着旧主的消亡灰飞烟灭,他似是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自由,直接化为人形跪伏在地。旧主身殒,强大如岩神能否给自己一个了结,或者新生。
在胜利的炮火声中,摩拉克斯却不理会老友的惊呼上前问道,“你是金鹏?”
金鹏没想到居然能有人,不,有神能认出如此面目全非满身业障的自己,此刻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魔神想要奴役自己吗?金鹏不愿,只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着初获自由的右爪直直掏向心脏。若陀以为他要伤害摩拉克斯,一枪穿透金鹏的肩膀钉在了地上。摩拉克斯无奈,自己看起来那么凶吗?
不过看对方的反应,眼前这只小鸟必是金鹏无疑了。若陀见此场景,略显尴尬:我也没想到他那么气势汹汹,是要自杀呀。难不成他是一直被梦胁迫着吗?
毕竟是璃月的仙兽,摩拉克斯吩咐手下清理战场,自己则抱起化作少年的金鹏走入营帐。昏迷的金鹏杀伐之相尽收,总归还是要先把人救醒。神明并不吝啬神力治愈金鹏心口的伤,却惊讶地发现,伤口在不停撕裂。岩神并不擅长疗愈之术,仍发现了梦留在金鹏体内的紫色咒文。一阵金光闪过,彻底消除了梦留下的遗毒,开始对小鸟进行真正的治疗。
随着神力的运转,饶是常年征战的岩神也不禁疑惑,怎么会这么多伤。皮肉伤且不提,折了的翅膀,不知断过多少次的四肢,最严重的还是口中的伤,仅剩的一小块舌头和溃烂的咽喉,璃月的仙兽被折磨成这样,从骨相看,还算是幼年,梦死得太便宜了。
有些伤处仅靠神力并不能恢复,不过摩拉克斯也只是想先把人救醒,其他需处理的地方,还是需要若陀来帮忙。漫长的疗愈过后,金鹏逐渐转醒,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般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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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稠的业障安静了下来,常年叫嚣的疼痛也不再跗骨。感受到没有锁链的束缚,金鹏蜷起了身体。
“你醒了?”
战后纷杂的工作还在进行,摩拉克斯好不容易治愈了金鹏的外伤,看着小鸟布满疤痕皮包骨头的身体,他到底还是一只幼年的仙兽,在梦手下的这些岁月,对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辛苦了。吩咐手下去准备热粥,他也继续守在床前,在窗外持续的如注雨声中,砸么出一点怜惜的滋味来。就在此刻,本该昏迷三天三夜的小金鹏,竟然醒了。
金鹏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求死不成反被魔神捉住了,多年前早就明白,在强大的魔神面前,反抗就如蚍蜉撼树毫无意义,自己却还是徒劳地想挣扎。不过这位魔神,居然为身为俘虏的自己治疗,如果非要选,做他的工具也不会比之前更差。既如此,金鹏也不再逃避,睁开了眼。
张眼望去,竟是魔神本人,战场上那势如破竹的一枪实在是给金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无法控制地发起抖来。而自己似乎是在一张床上,柔软的床铺是自己从来不配靠近的温暖,毕竟没有人允许床上沾着金鹏低贱的污血。
血?!果然,伤处的血染在了魔神大人的床上,痛苦的回忆淹没了金鹏,大人他,会和梦一样,拔掉自己的羽毛,关进刑牢里吧。这样也好。
摩拉克斯却感到疑惑,小鸟怎么怕成这样,醒了之后就开始发抖,一副惊惧交加的样子,正要开口劝慰,只见他急急地吐出一口黑血,然后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砸到床下,磕起头来。
金鹏的血把床弄得更脏了,因为没有舌头,连简单的认罪都做不到,他迅速跪伏在地上,仅仅三下就把额头磕出血来。摩拉克斯实在是看不下去,提着小鸟的衣服把他拉到了床上。“不必跪,我已知晓你是璃月金鹏,而过往种种非你所愿。然杀孽已造,却不单单是一句受人胁迫便可一笔勾销。”
彩蛋——魈以为自己是单箭头黯然神伤
前夜西风起
只见月满西楼
是谁独坐高阁
一腔爱意如潮
凉到唯余清波
想来世间最磨人
不过无望苦等
却怎么也换不来
爱人的回头
到头来
竟是黄粱一梦
皆成空
这晚
魈靠在树梢
把爱意藏在心底
最深的角落
6
念你尚且年幼,所受苦难诸多,沉疴未愈,命运对你并不公平,我会为你治疗,是去是留等伤好了再做决定也不迟,先吃点粥吧。摩拉克斯端起碗勺,递到金鹏面前,看着僵住的迷糊小鸟,无奈地笑笑,“你,能拿起勺子吗。”神明把粥喂到金鹏嘴边。
摩拉克斯大人不是要我去赎罪吗?金鹏本就对那些枉死在手里的冤魂愧疚不已,摩拉克斯如此评价,他已是做了膝行去刑场,再脱一层皮碎一身骨去赎罪的准备,突然又蒙赦免,到底是将深吸的那口气吐了出来。金鹏没出息地出了一身冷汗,说不怕疼当然是假的,尽管多年来身体的痛苦没有止息,绵绵不绝地折磨着小鸟的身体和心智。但谁又能想到,金鹏其实痛觉十分敏感,恐惧但避无可避,只能忍着,咬破嘴唇也忍不住那就咬着舌头,总归只要不死,便是能忍得住。
今日竟遇到了一位宽仁的神,怜惜自己年幼,要治疗伤口。神的目光好像刚从黑牢里出来时射在身上的日光,或者说神明的注视比太阳更耀眼,灿如荒星,耀如烈阳。刺眼而温柔的目光包裹着自己,好像是下蛊一般。此刻哪怕是要自己交付性命,也心甘情愿了。可手下亡魂无数的自己,真的配被神明这样温柔地注视着吗?
此刻,自己坐在床上喝着热粥,除了雪、腐肉以及他人吃剩的残羹果核,自己何曾吃到过碗里的饭。摩拉克斯大人正在亲自喂自己吃。手是可以动的,但这一切幸福得好像美梦一场,不,即便是梦也不会如此幸福。好想沉沦在此刻,吃一口神明喂的饭,金鹏微微张口,想咽下那口粥,却因为残缺的舌头,被呛到了。
“抱歉,你的舌头,之前是被恶念的流梦侵染了吧,虽然伤口的诅咒我已经去除,但这一处我暂时也没有办法治好它。”说着,摩拉克斯喂得更小心了。
金鹏摇着头,心道:大人,谢谢您为我去除诅咒,沉疴难医您不用为此抱歉。不要对我这样,我,我会溺死在您的温柔里,习惯了光,当夜再次来临时,我就不愿再沉入黑暗了。流着泪,金鹏一小口一小口喝完了一整碗粥。
彩蛋:梦手下的金鹏进食指南
金鹏是否需要吃饭这个问题有待商榷,尽管几天不进食也不会饿死,但倘若在战斗收尾的时候运气好能遇到一半只死去的野兽,金鹏也是会去悄悄捡起来吃掉的,流着血水的腐肉比起美梦来说并不美味,但吃了之后胃里因饥饿而产生的剧痛还是能稍微缓解一二,并且不会加重业障,不会昏迷般陷入梦境。
金鹏在吃腐肉时需要小心地避开梦的监视,毕竟梦不允许俘虏吃那些美梦之外的肮脏东西,尽管美梦并不能果腹。至于友军的残羹,对金鹏来说则是不可多得的美食,同雪一样好吃,食物并不匮乏但是梦主明令禁止了任何人给金鹏提供食物,他只能在为数不多不在黑牢里受刑的夜里,等大家都休息了以后去翻找倒掉的东西,或许是一些果核,或许是连着肉丝的骨头,半干的汤汁则是很难遇到,如果恰好天降大雪,捂化一滩雪水涮着恶狗盆里的汁水,也是能稍微缓解腹痛的。
即使在很多年以后,魈还是没有改掉吃雪的习惯,为此摩拉克斯很是苦恼。
7
“若陀会来给你看伤,不要怕。对了,金鹏,你有名字吗?”
!!名字,真名!还是逃不过吗,再一次将自己的身体连同灵魂交付出去,来赌一个神的真诚?刚刚有所缓和的金鹏又开始发抖了。一只纯种金鹏的战力,对任何魔神来说都是如虎添翼,倘若今天发生的种种,都是这位大人为了欺骗自己的真名而演的一出好戏呢?倘若自己真的还是逃不过被奴役折磨的命运,那还不如趁着现在身体尚且自由,求得一死。
金鹏正要动作,摩拉克斯发现了不对,虽然小鸟不能说话,但他的金瞳怎么突然没有了光,视死如归地闭了眼,摩拉克斯立即给小鸟套了盾,这才避免了金鹏梅开二度掏了自己心脏。契约之神这才明白,金鹏或许是被梦骗了真名,才无法反抗,也难怪他反应这么大。
“不是问你的真名,不要动不动就求死,并非是要奴役你,只是想知道该怎样称呼。金鹏只是你的族类,不过看样子,在梦那里你没有名字吧。”金鹏懵懂地点点头,原来,只是这样吗,除了真名以外,自己确实没有其他名字。
“你既阴差阳错来了我这里,也算我璃月的子民,真名你且自己守好,莫要再胡乱说给人听。在古老的传说中,魈这一字代表遭受苦难、饱受淬炼的鬼怪,既如此,你以后便叫魈可好?苦难就此终结,未来恣意地活着吧。”
魈,新的名字吗,饱含着神明的祝福,自己这样的夜叉,也可以拥有值得期待的未来吗?
金鹏,不,魈狠狠地点头。从此刻起,自己就不再是孤魂野鬼,而是摩拉克斯大人给予祝福的魈了。魈安静下来,感受着胃里陌生的温暖在流动,断骨和心口的伤口也基本愈合,掀开被子就想起身,却被摩拉克斯按住。别动,沉疴难愈,舌头和翅膀的伤我也没办法,若陀就要来了,给他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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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门被大力推开。“摩拉克斯,你倒是会躲清闲。呦,这就是那只大魔吗?还真的是一只金鹏,你们谈得如何。”
若陀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摩拉克斯挑着回答道:
“这只金鹏曾被梦骗了真名,控制着为非作歹,似乎因为他一直在反抗,灵魂不甚稳固,业障也浓厚的不正常,叫你来是让帮忙看看他的翅膀和舌头,有没有什么治疗的办法。对了,他现在叫魈,是去是留等伤好了再做决定。”
躺了这么久,先让小鸟去沐浴吧,一身的血也难为他还乖乖地躺着,洗干净换好衣服带来给我看伤,说着若陀就要唤仆从带魈去沐浴。摩拉克斯拦住他:不必麻烦了,我带他去。说着也不管老友看自己的眼神,打横抱起魈去沐浴。鸟类的骨头本就中空,化成人形也是小小一只,抱在怀里轻飘飘的,神明冷不丁说,你要多吃饭。
虽然前言不搭后语,魈总算是没有再误会什么,忙不迭地点头,并且极力表示自己可以行走。小鸟挣扎得厉害,摩拉克斯便把他放到了地上,洁白如雾的月光笼罩下,战场也朦胧起来,平添一丝静谧。鬼使神差地,摩拉克斯对魈伸出了手,小鸟赤着脚退怯半步躬身走在自己身后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刺眼。或许第一眼见到这只金鹏,便是情根深种,只是神明不懂爱,魈不敢爱。此刻他俩都不明白,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里,炽热的爱意自始都是有迹可循。
小鸟意识不到神明的偏爱,只是靠着在旧主那里练就的本能服从,魈弱弱地把手放在摩拉克斯的手掌里,金石磐岩的手,竟如此温暖。摩拉克斯没有解释为什么要这样,魈也没有反抗,一路静默着,到了沐浴的汤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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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魈带到摩拉克斯便停在了外面,他没有看别人沐浴的爱好,魈独自脱掉不能很好蔽体的衣物,泡进了泉水里。既是若陀大人的命令,魈努力清洗自己的身体,搓下暗沉的血污,青白色的皮肤裸露出来,纠缠交错的疤痕蜿蜒其上,魈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过完整无缺的身体了。墨色的青丝在水里浮浮沉沉,直到没有一丝污垢。
洗干净身体,魈没有能更换的衣物,帝君大人没有准备,那想必是要自己赤着去的,暗暗压下不必要的羞耻心,魈毫无包裹地走出汤池。摩拉克斯仍在门外等候,魈乖顺地走到神明面前,咚的一声跪在石子路上,等候吩咐。
摩拉克斯准备了衣袍在房内,可魈并不认为那精美的衣物是自己的,神明无奈地把动不动就跪下的小鸟拉起来,带到房间里让他换衣服。“你现在是一个病患不是俘虏,没有犯错不用下跪,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了,不合身吗。”魈身体上的疤痕,看多少次都会觉得扎眼,连常年征战的神明也不忍去想象他到底遭受过什么。待魈身着青白衣袍站在摩拉克斯面前时,活脱脱一个玉面郎君,彻底没有了战场上大魔的影子。
谢主人赠衣!一双眼转盼流光,溢满感激之情,合身的衣物包裹着身体,发丝披在肩上,看得摩拉克斯心里痒痒的,他伸手拉起魈的发,摸了一把别在了魈泛红的耳后。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魈,蓄发吧。”
……
回到营帐,魈怕原身撑破新衣,脱下上衫露出瘦小的脊背,抖抖发上的水,张开翅膀。
翅膀上的细小的绒羽不能完全遮住皮肉,经摩拉克斯疗伤微微愈合的伤口下,是多次被折断又生长连接的翅骨,角度怪异的虬在一簇,很显然,魈早就不能飞了。
充当医师的若陀大人狠狠地骂了一句什么,然后开始给魈进行细致的检查。若陀的手刚触上翅根,魈便下意识地跪在了床上,畸形的翅膀拼命蜷缩,冷汗也瞬间流了下来。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魈又控制着翅膀努力打开。
“对不起大人,我又跪了,违抗了命令,请您降罪。”魈口不能言,只能靠深深埋到腿上的头颅表达忏悔。若陀不解,若陀震惊,他到底为什么突然要跪。
彩蛋: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摩拉克斯登上神座后,魈便自请驻守荻花洲,他把对摩拉克斯的爱按进角落。自己如今业障凶险,早已是将死之人,只消为帝君稍稍分忧便好,何苦要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徒增烦恼。
魈刻意地躲避摩拉克斯的探访,神明也没有强求,只当是鸟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过几年就好了,长生种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只有连理镇心散十年如一日的诉情肠。直到魈的业障在一次夜半除魔结束之后彻底爆发,魈无力地砸倒了一片荻花。
幸好一缕清风带来了琴音才压制住了业障,摩拉克斯赶到时,看着昏迷不醒的魈,才意识到或许魈的一辈子,并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么长,而他两,在魈的刻意躲避下,百年来,动如参与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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