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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拉克斯大概明白魈心中所想,“这里没有人要伤害你,我是岩神而非你的主人,不必跪,这些小事不会降罪于你,起来吧。”
魈强迫自己从旧主的阴影中走出,更加卖力地展开翅膀,方便若陀检查。摩拉克斯明白小鸟畸形的性格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扭转,只好令若陀专心看伤,翅骨被抚摸,因为恐惧魈不可控制地发出细微的战栗,好在若陀没有花费太久。
医师并未对病情进行评价,而是让患者张开嘴,继续查看舌头。尽管是陈年旧伤,魈舌根处美梦侵蚀的痕迹和口腔咽喉的烫伤仍触目惊心,梦神特有的邪术阻止血肉恢复,即使强如摩拉克斯一时也无法破除。
魈十分清楚伤处是如何被留下深深的印记,因此对翅膀和舌头并不抱希望,若陀却说:“小鸟的翅膀有恢复的可能,只是恐怕要再一次遭受断骨的痛苦。舌头的伤,我暂时还没有头绪,需要时间研究。”
摩拉克斯把选择权交给魈:“我明白飞翔对鸟类的重要,但治疗的过程凶险万分且异常痛苦,你如今既已化形,即便不能飞行也仍骁勇善战,无需为生存而选择翅膀,是否进行治疗,你自己选罢。”
“大人,我愿意治!能再次展翅,即便是断骨百次的疼痛,我亦可以忍受。”强烈的视线无需言语神明便明白了魈的选择。“他同意了。”
若陀见魈如此配合治疗,欣慰地要拉着摩拉克斯去商讨具体的手术方案。临走时,岩神对跪坐在床的魈说道,“你自行休息,不必等我。”话毕,摩拉克斯随若陀走入雪中。
寒风裹挟着雪气吹得魈打了个寒战,赤裸着上身的鸟儿下意识想起曾经无数个雪夜,自己是如何被主人随意一个理由打发到雪地里罚跪,来往的武人可以尽情朝自己施加刑罚,金鹏不能反抗甚至必须保持跪姿,寒冷使得伤口愈发疼痛,就连业障也更加浓厚。
摩拉克斯夜半方归,抬脚进入院门却见魈业障发作陷入梦魇,赤着身子一动不动跪在院里,一脸痛苦的神情,发上积了一层白雪,他快步走到魈身前抱起雪雕似的小孩往屋内走去。魈的膝盖长久弯折又在雪里跪了半夜,竟一时不能打直,周身散发着寒意。翻涌的业障遇到摩拉克斯的护体神力才稍稍收敛,沉入魈的体内,静候着下一次机会乘虚而入。
彩蛋:雪夜
难熬的冬天到了,金鹏没有食物果腹总是比别人更加怕冷,战场却不会因为他的虚弱而稍加留情。大雪掩埋行踪的敌人趁机偷袭,尽管金鹏迅速展开战斗,带着士兵赢得了胜利,但偷袭仍然给梦带来了不小的伤亡。
残部迅速清理着战场,以一敌十的金鹏却在大殿上承受主人的怒火,梦发泄一通便封了金鹏的仙力命其跪在殿外反省。
北风卷地白草折。
人们对此见怪不怪,甚至刻意嘲讽:一个奴隶而已,战场上也同我们抢功,到头来还不是伤处不允处理就在这罚跪,依我看,咱们不如脱了他的衣服,让大家伙都看看他的下场。
来往的人看到跪着的赤身奴隶,忍不住往金鹏身上施加些拳脚,没有仙力护体的金鹏只能以孩童的身躯承受,直到人们回战营休息。身体没了知觉,唯余一个冷字,金鹏终于是染了寒症,往后的冬更难熬了。
11
岩神榻上,双手相叠处神力流转,缓缓注入魈的体内,驱散残存的业障。摩拉克斯看着怀里的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经年累积的业障非心力可抗衡,何况魈被梦控制已久,多年积压的噩梦都是业障的养料,伺机制造梦魇迷惑心智,幸好自己的原身岩龙本就是至阳的生物,天生与业障相克。
暖炉的烘烤下,魈不再打寒颤了,盖上被子,摩拉克斯去翻找多年前的褪鳞。神明略略施法将金色的龙鳞制成了降魔杵,想来这样魈就能暂时免除业障的侵扰。龙对自己的造物十分满意,白色的珠串缀着两颗翡翠,很衬小鸟的发色,等魈再长大一些,长发束在脑后,一定十分养眼。
礼物还没捂热,魈转醒了,睁眼竟不是跪在雪地上,明明刚耳边还是旧主的咒骂,膝盖的酸痛证明着那并非仅是自己的一场噩梦。躺在床上的金鹏分不清何时才是梦了。
“魈,清醒了吗?”
帝君大人,我,做了个梦。听到神明唤自己的名字,魈总算想起自己真真切切地逃离了魔窟,想解释自己并非有意跪在雪上,却因无法言语而作罢,而神明的手里拿着一串项圈模样的东西,讳莫如深地盯着自己的脖子。
摩拉克斯注意到魈脖颈上一圈暗红的疤痕,应该是常年被牵制留下的伤疤,才意识到似乎自己手上的降魔杵与曾经小鸟的枷锁过于相似,会勾起那些不好的回忆。沉了沉眼,想要给龙鳞换一个形态。
魈却没等帝君收起,便下意识地以为帝君见到了自己被业障控制陷入梦魇的样子,要套上枷锁控制自己的行动。只是和梦给的血铃铛一样,套在脖子上而已,帝君仁慈为自己治伤,可自己作为一个业障缠身的俘虏,凭什么能保证下一次业障不会伤害百姓呢?帝君的决定一定是最好的安排,可为什么心会酸涩至此?脖子被锁住的滋味太过屈辱,如果求饶,仁慈的神明能不能稍微放过自己。
摩拉克斯收起了降魔杵,摸上魈的脖颈,准确地说,是脖颈上的红痕,魈忍着不适比划:“锁链,能不能,我自己,戴。”比起被大人厌恶地锁起来,魈乖一点的话,你是不是可以偶尔来看看我。
摩拉克斯没懂,以为魈想要戴,便拿起降魔杵扣在了魈脖子上。
竟然,不紧,也不疼?把自己锁了起来,要扔到哪里去呢。
看着小鸟一下黯淡了的眼眸,摩拉克斯把礼物又拿了下来。解释道:魈,这是可以压制业障的法器,抱歉之前没有注意到你颈上的伤痕,委屈你先戴几天,新的做好了就能换下来。
竟是如此吗?
彩蛋:摩拉克斯想,魈这别扭的性格总是误会自己,舌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治好,不能说话的小鸟好可怜。
不如,教他习字吧。
次日,岩神的桌子上多了一套笔墨,小鸟被牵来,按到了凳子上。“魈,我教你习字。”
摩拉克斯握着魈的手书写,神明的手包裹着鸟儿的爪子,不知是谁温暖了谁。大人的字,如他的枪一般,银钩铁画。魈学得很认真,从没有人这样温柔地教过自己什么,没过多久,魈的字便已经和摩拉克斯有七分像了。神明很骄傲,这是自己的徒弟,也是直到魈伪造摩拉克斯军令的那一刻,他才对曾经教魈写字这件事追悔莫及。
12
既不是要锁起自己,魈便从善如流地接受帝君安排,怎能因为自己的恐惧,就拒绝神明的心意呢?魈捧过降魔杵,利落地戴在了脖颈。刻意忽略心底泛起的不适,法器上温暖的力量顺着脊骨流遍全身,稳稳地压制业障,甚至耳边纷杂的低语也消失不见。
神力是提瓦特大陆最纯粹的元素力,而岩龙的鳞片恰好是业障的克星,看着魈放松地舒缓了肩膀,摩拉克斯略略放下心来。魈这孩子身体的伤痛细细养着总归是有痊愈的一天,可内心深处的创伤日复一日累积,非药石可医,日后只怕有得忙了。
烛影摇红,衬得魈脸上也有了一点血色。帝君大人为了治疗自己的身体,竟到半夜还没有休息,怕打扰摩拉克斯,魈掀起被子就要席地而卧。岩神看出了小鸟的意图,一把连人带被子按到了床里,“既是我带回来的,你便无须拘谨,如今伤口业障缠身,还是不要离我太远的好。今夜太晚了,翅膀的治疗若陀已与我商量出了结果,明日我再说与你。”
起初,魈在岩神怀里还十分紧绷,神的吐息就在自己的发尖,想必任何一个生灵都会紧张吧,摩拉克斯的胳膊环着魈的肩膀,想要给鸟儿一些安全感。而在这之前魈甚至没有得到过哪怕是一个拥抱,莫名的安心魈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可能是神太强大了,在他身侧实在没有什么好怕的,今夜,魈终于是得到了一个无梦的安眠。
清晨的第一缕光浮过眼帘,魈还是不可避免地惊醒了,睁眼,帝君大人仍在自己的身侧。幸好,昨晚的一切都是真实,并非自己臆想出的美梦,魈不愿打扰帝君安眠,轻轻地揉了揉只是略显疼痛的膝盖,便不再动了。神明的气息就在耳侧,魈飘忽着视线观察摩拉克斯的睡颜。
金石的发丝逃出神装的兜帽,爬到魈的臂上,越看越痒,闭上眼的神明杀伐之相渐消,眼尾的红愈发温柔,造物主毫不吝啬地给了摩拉克斯无可挑剔的容颜,似乎就是为了吸引这只金鹏的目光。
魈顾不得自己究竟能不能直视神明了,灼灼地盯着摩拉克斯看得入迷,若是这样还能忍着不醒,那摩拉克斯也早就被偷袭上百次了。于是,神睁开了眼。龙的竖瞳带着笑意打量着这只可爱的鸟儿。
彩蛋:马前卒
魈和摩拉克斯签订为护法而杀生的契约后,某一天。
魈的枪法越发精进,半月前已经能和若陀打得有来有回,而魈在战场丝毫不顾惜己身,单枪杀入又杀出,等摩拉克斯的大军赶来时,只剩敌军的尸体和满身是血的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是明令禁止的,可魈毕竟立了功,摩拉克斯不好当众问责。
夜晚替魈治疗了伤痛后,岩神略显严肃地问魈为何要如此。魈单膝跪地,决然一笑:大人,属下诸多杀业难消,能成为您手里的一杆枪已是极荣幸,把我当做工具就好。君子不立危墙,让我做您的马前卒吧。
13
魈的头发乱糟糟的,眼里还带着些许睡意,不懂掩饰的赤裸目光就这样撞进了岩神的心里——孺慕之情。摩拉克斯欣慰的同时还有些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不痛快,是什么呢?
“魈,既已醒来,今日便开始治伤如何,你且稍候,我去同若陀准备工具。”摩拉克斯起身,回头又揉了一把魈的发,出门了。
暖炉衣物都准备在侧,可百密一疏,魈饿了。既然帝君大人说,自己是他带回的,无须拘谨,那是不是,我也可以去找些东西填饱肚子。想法是没错,可是魈对于食物的理解,与摩拉克斯似乎并不相同。帝君院子里的雪好干净,没有混着血和污泥,应该很好吃吧。
等帝君与若陀返回,便看到魈穿着单薄的寢衣,跪坐在雪地里,大口吃着雪。
摩拉克斯有点生气,不是说了好好爱护自己吗,自己才出门多久,魈怎么又去雪地里了,吃雪?以为自己和前主人一样,不给他饭吃,小孩屡教不改,是不是要给一点惩罚才能记住要爱惜自己。
“魈,你在干什么?”帝君的声音在魈耳边,小鸟被吓得炸了毛,不可避免地跪直了,想起了帝君的教导,手足无措地站在雪地,鼻尖冻得通红。
魈的身子本就有慢性的寒症,需要避免接触寒冷之物,偏偏小鸟自己丝毫没有察觉,一脚踩在了摩拉克斯为数不多的雷点。再生气也还是舍不得重罚,抱起仍僵在雪地的魈,进屋。若陀在场,摩拉克斯没有太不给小孩面子,不甚温柔地拉了魈趴在腿上,拍了两下屁股就算完事。嘴里说得很严厉“魈,为了你自己的身体,不要让我看到你吃那些不在盘子里的东西。”
为了避免魈分不清到底什么是食物,摩拉克斯说得很明确,可在魈听来,就完全是另一个意思了。多熟悉的话语,多年来在梦那里,自己便是被如此要求着禁止食用除了美梦以外的任何食物,几经辗转竟还是如此。之前说自己可以随意一些,突然又厉声打断自己进食,甚至未经同意不能吃任何食物。魈不明白昨晚还十分温柔的神为何如此善变,可自己作为阶下囚,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资本。
魈想象着日后忍饥挨饿的生活,忍着泪点点头。摩拉克斯见趴在腿上的小孩听明白了自己的话,便放开了他,示意若陀开始治伤。
彩蛋:桂花糖藕
仙人并没有太重的口腹之欲,甚至数日不吃饭也不是不可以,在魈驻守荻花洲的日子里,不分日夜地与魔神残渣战斗,常常会因为各种原因而不按时吃饭。而望舒客栈的厨子,不管仙人在不在,日日都会准备一份杏仁豆腐,在魈的门外。
一次深夜归来,魈的衣袖上还滴着魔物的血,却看到门前雷打不动的杏仁豆腐换成了桂花糖藕。“凡人的心思真是麻烦,何必费心准备,我未必会回来。”可魈还是端起盘子推门而入,不曾想摩拉克斯大人正坐着屋内,桌前的茶水已经凉透,显然大人已经等了许久。
已经退位的摩拉克斯,啊不对,是钟离率先开口:“听闻上仙素日里常吃杏仁豆腐,沉玉谷的藕味道尚佳,不知上仙今日是否有雅兴尝尝钟某亲手做的桂花糖藕。”
帝君,亲手做的!魈什么念头也没有了,加起一筷子吃进嘴里。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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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拉克斯拉起趴在自己腿上分毫不动的魈,解释道:“你的旧伤虽被我用神力强行愈合,但内里亏空良久,如今仍然虚弱,翅膀的矫正治疗伤筋动骨,并不适合立即开始。”
魈此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并不十分清醒,契约之神既说了要治疗自己,想来也不会反悔,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要囚禁自己的缓兵之计呢?背叛,假意心软,接着又是变本加厉的折磨和嘲讽,这样的事情自己经历过那么多次,真心要被辜负多少次,才能学乖呢?
帝君起初是待我极好,喂饭,治伤,可刚刚却因为吃了口雪,我便不再被允许私自进食了。所以,这番说辞,会不会是想要将我暂时囚禁的缓兵之计,如今这半残之躯,帝君无论是用刑还是圈养,太方便了。帝君或许也喜欢看着希望滋生然后一点一点将其碾碎吧。
魈在此刻已经暗暗把摩拉克斯当成了另一个无法反抗的新主人,只能绝对服从,山穷水尽这么多年都如此度过,不过是经历了几天虚假的温暖而已,怎么好像就要撑不住了。
魈内心几近崩溃,面上却如木偶般岿然不动。
说了这么多,他怎么没反应?摩拉克斯把略感疑惑,小心避开翅膀将魈放在床上:“你的舌头被梦独有的法术侵蚀,我无法逆转,治疗只能用最粗暴的方法,割去所有接触过法术的地方,然后辅以神力,生长出新的血肉。”
眼前这一幕,和那夜重叠,一样任人宰割的金鹏,被梦以治伤的名义,毁了舌头和嗓子,过了这么久,还以为早就忘记了。舌头灼烧撕裂的疼痛仍历历在目,自那之后再也不能言语,刻骨的噩梦,竟还要再经历一次。
无力反抗,这是岩神;不能反抗,这是主人。
魈回神了,明明是温暖的火炉旁,却如坠冰窟,岩神搭在腿上的那只手,仿佛有千钧重,既然主人希望,那就这样吧。惨然一笑,魈张开了嘴。
摩拉克斯此刻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若陀箱子里的工具上,完全没有注意魈的状态有多么不对。
为了方便手术操作,若陀拿出撑口器,要给魈戴上,回头就看到魈近乎绝望的笑。
“摩拉克斯,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彩蛋:第一次背叛(上)
在金鹏被梦之魔神刚抓到的那年,他还是一只桀骜不驯的仙鸟,尽管武力完全不敌,但高贵的金鹏有与生俱来的骄傲,与那些稍微受些折磨就俯首为奴的人全然不同,被梦百般搓磨也死性不改,一直想要逃走。
又一次受刑之后被关进牢房,金鹏觉得时机到了,这次梦神新得了一只小狐,也是野性难驯,她此刻正带了大半守卫去管教新宠,金鹏咬咬牙折断了镣铐里的翅膀,骨头勉强抽了出来。忍着疼痛悄悄靠近牢门,趁守卫送美梦时打晕了他,头也不回往牢外逃。眼看要冲进光亮,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金鹏想要故技重施打晕守卫,那人却没有拦他,竟是数日前被梦灭门的孩子,看样子也是要逃跑,金鹏来不及多想,正要走却被叫住。
“大哥哥,我打探清楚了,这里有条小道可以逃。”小孩遍体鳞伤好不可怜,自己毕竟是仙兽,若是能逃出去,带他一个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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