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魈决定跟钟离表白。
这个决定并不是一时兴起，事实上，魈已经喜欢钟离很久了，久到甚至记不起这份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如何发酵成了如今这般甜中带涩的醇厚口感。
魈和钟离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况两人都已经记不清了，当然这也正常，毕竟人长大之后很难还保留着自己婴幼儿时期的记忆。由于两家住得近，长辈们的关系也一向很好，从魈记事起，他和钟离就总是裹在一块儿。同一个幼儿园，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再到现在的同一个高中，两个人在这十几年间从未分开过，甚至就连假期里两家也总是一同出游。时间就像特定的筛子，在摧毁很多东西的同时又会让一些东西历久弥新。在日久天长的陪伴中，钟离已经成为了魈生活里的一部分，是他不可分割的半身。
不过，或许是越浓烈的东西总是越沉重，小时候的魈还能拉着钟离的衣角大喊“我永远喜欢钟离哥哥！”，现在却只会在钟离看过来的时候说一句。
“晚上要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2
“当然，魈难道是想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角落里……”
“不是！我只是……”魈急得涨红了脸。
“好了好了。”钟离把校服往肩上一甩，一只手搭在魈的肩膀上，还顺手捏了捏。“啧，真是越大越照顾不好自己了，怎么几天没看着就又瘦了一圈。刚好我爸妈明天出差，我得去你家借住几天，不如今天晚自习结束就先提前过去，这样明天早饭我也能盯着你多吃一点。”
魈被钟离揽着往前走，一时没找着话反驳，等到脑子里想好了又早已过了说话的档口，于是只是保持沉默，并没有回话。
“怎么，被说两句还不高兴了？”钟离俯身凑近看着魈的眼睛。“是我太坏了，魈大学霸行行好，原谅我吧。”
绯红的云霞重新铺满了魈的侧脸和耳廓，他绷着脸，硬邦邦地说，“我没生气。”
“好好好，魈大人有大量，一点都没生我的气，也没有不理我，就是太久没被管着，想我想得太害羞了，天可怜见脸都红透了……”
“你闭嘴！”魈扑上去狠狠地捂住了钟离的嘴，脸上的热气一阵阵上涌，说不出是真的生气了还是别的什么。
钟离见状没敢再多逗，投降般地举起双手放到耳边，用眼神示意魈自己不再说了。魈这才恨恨地松手，扭头朝食堂飞快走去，先前那份小心翼翼询问的纠结和试探早已被他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始作俑者倒是没半点被落下的感觉，反而嘴角微翘地看着前面急匆匆的背影，随后大踏步跟了上去。
很难说是人坏还是人好。
3
钟离很快在魈家里安顿下来。
其实也不能说是安顿，毕竟两个人对对方的家早已跟对自己家里一样熟悉，他这顶多算是回了自己的另一个家，甚至还半点不见外地先占领了浴室。魈并不跟他在这种事情上争抢，反正冬天里室内温度本来就低，钟离洗完后浴室里残留的热气正好能让他少受点冷。说来也怪，魈自小就非常怕冷，往往刚入冬就早早地穿上了毛衣毛裤，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尽管如此，他的手脚也总是冰冰凉凉的，就算是裹成汤圆团子也无济于事。钟离则不一样，冬天里他就像个温暖的人形大火炉，仅需一件稍微厚点的大衣就足以安然过冬。因此每当寒流来袭气温下降的时候，魈总喜欢跟他贴在一起，他也乐于给魈暖手暖脚。因着魈的这种特殊体质，钟离总是戏称他像只小鸟团子，冬天得窝在温温暖暖的地方才行，否则只有蓬起全身的毛圆乎乎地过冬。魈一开始还会反驳，后来倒觉得自己说是鸟也没什么不对，不过要是跟钟离呆在一起的话非得天天叨他几十口不成。
钟离洗澡并没花多少时间，很快就将蒸腾着热气的浴室让给了魈。房间里的空调已经开了有一段时间了，因此他只套了身睡衣，顺手把外套搭在了魈书桌前的椅背上。钟离边拿毛巾擦着头发边在床边的柜子里翻吹风机，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魈书桌上一个摊开的厚重本子。他有些意外，毕竟学校晚自习的时间足以让两人写完作业，按理来说魈不应该还有什么别的要写。钟离看那个本子并未遮掩，而是大方地摆在桌子上，料想其中应该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于是自然而然地顺着好奇心探身过去看了一眼。
那竟然是魈的日记本。
日记的开头其实更像是什么待办记录，写满了对于当天学习的总结和之后的规划，甚至标好了复习计划的完成进度。钟离很欣慰地点点头，在心里轻轻地揉了揉魈的脑袋。接着，他的目光落到了魈最新写下的一行，最后几个字的笔墨甚至都还没完全干：
“如果考过钟离哥哥，我就去跟他表白。ヽ(≧Д≦)ノ”
钟离很难回忆起那一瞬间他究竟想了什么，总之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吹风机的电都已经插好了。他默不作声地吹着头发，眼神再也没看过魈的书桌，手也没动过，把本来就被毛巾擦得差不多的后脑勺吹得发烫。
魈出来的时候钟离已经收拾好了，正拿着一本书靠在床头慢慢地翻，用过的吹风机看似随意地放在桌子上。魈伸手去拿，这才发现自己因为怕热气散了急着去洗澡，竟然忘了将写好的日记收起来。他慌忙看向钟离，只见对方神态自若地看着书，察觉到他的目光后还抬起头略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而魈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竟然还注意得到对方微敞的领口附近若隐若现的锁骨。
“怎么了？需要我帮你吹头发吗？”
“不不不不用！”一切正常，魈松了口气。他尽可能自然地把日记本轻轻合上，然后顺手塞进了书柜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好像那只是一个随便什么本子，所以放哪里都无所谓。
“好险，还好没被钟离哥哥看到。总之不管是谁，保佑我下一次考试一定要考过钟离哥哥啊！”
4
高中的学习总是很紧张，沉浸在学习中，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让人感觉没过多久就到了下一次考试。考试当天，魈一起床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头脑昏沉，太阳穴隐隐作痛，仿佛前一天晚上有谁特意过来揍了他一顿。后背和四肢酸软无力，鼻子也仿佛一夜之间被水泥砌了个严实，呼吸之间带着点不明显的热气。明明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天，魈却不自觉得打了个冷战，好像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魈总是复习得太晚，又因为空调开得太足贪凉多吃了几根雪糕，因而一不小心着凉发起了低烧。魈强打精神，默念着这几日背的知识点，恹恹地走进了考场。
考试的题比他预计的难了很多，这让魈本就有些迟钝的思维越发沉滞，甚至难以集中注意力去读题和做题。他用水杯里的水打湿了几张纸巾，乱七八糟地叠在额头上，勉强拉回了一点状态，但也只是聊胜于无。魈强撑着答完了整张卷子，最后甚至觉得试卷上的题目都出现了重影。交卷铃声一响，魈脑子木木地看着监考老师收走了他填满的答题卡，机械地跟随人流走出了考场。他努力回想着考试中写下的每一个答案，试图为自己的愿望增添一些信心，却只感觉大脑笼罩着一层薄雾，思维越来越模糊。
他始终不敢去想那个最有可能的答案。
明明……明明他本来可以的。
5
卷子改得很快，成绩出来后，魈比钟离低0.5分。
魈本就没好的病仿佛骤然间加重了，病怏怏的脸透着不正常的苍白，唇色也淡得看不见，整个人显得十分疲惫，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钟离实在放心不下，跟老师请了假之后就带着魈去了医院。魈的着凉感冒因为几天的情绪波动，以及没能好好吃药休息，已经发展到了一个较为严重的程度。钟离一路陪着他挂号、检查、拿药，半点没让他费心。办好住院手续后，钟离守在魈身边看着他输液，又遵从医生的要求轻手轻脚地给他夹温度计。魈因为发烧头脑昏沉，又受了如此大的打击，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几乎是有问必答。钟离借着夹温度计的动作凑到魈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你这次输给我了。”
若是往常，魈大概率只会难过一会儿，然后捏紧拳头告诉钟离下一次一定考得比他高。但是今天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身体实在太难受，还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目标在最后关头没能达成，魈一句话也没说，而是眼睛一闭，把头扭向另一边，轻轻抽了口气。钟离觉得不对劲，绕到另一边蹲下，只看见魈绯红的眼角渗出来一道湿漉漉的痕迹，然后顺着下巴安安静静地滴落在他扎着针的手上。
钟离一下慌了神，双手捧着魈因为冰凉的药液而变得冷冰冰的手，轻声安慰。
“魈这次已经很努力了，因为生病状态不好都才只差了0.5。如果魈正常发挥一定能比我考得好……”
魈还是没有说话，但也没把手抽出来，而是任由钟离握着。
“但是我很庆幸这次魈的状态不好，”钟离避开针小心地搓了搓魈的手，然后略略合上手心往怀里拢了拢。魈闻言睁开了眼睛，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钟离身上。
“我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如果这次考试的分数比你高……”钟离略顿了顿，仿佛接下来的话对他来说也有些难以开口。
“……就跟你表白。”魈输液的手已经热起来了，钟离转而握住了另一只手，继续发挥着自己人形火炉的功效。
“幸好我有了这个机会，不然大概要等到下次才会有勇气说出口了。”
“不，我也……”
“魈，你愿意和我一起向前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