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为个人志《栖鸟》的不公开篇目,全篇2.2w+,试阅内容6k+,全文将在个人志中公开。
空再次回到提瓦特见旧友的时候,已经距离天理决战过去了很多年。
他作为异世界的旅行者,并没有参加战后新提瓦特的建设,再次踏上这熟悉又陌生的土地,竟还是增添了一丝物是人非之感。
要说最好找的旧友,大约就是钟离了。
璃月港仍旧人声鼎沸,空在街上寻了一圈,终于在万民堂找到了钟离。
万民堂曾经活泼的少女已经变成了沉稳的大人,正在店里忙前忙后,钟离坐在桌旁,端着一杯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上去有些出神。
“钟离?”空在门外招呼了一声,没有应答。于是他走了过去,在钟离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哦,是旅者啊,好久不见。”钟离回神微笑颔首,将茶杯放回了桌案上,“抱歉,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你。”
“啊啊,没关系。”空笑了笑,“最近的事尘埃落定了,就想着回来看看旧友……怎么还是你一个人?”
“嗯,那一战之后,留云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受伤,大多数都在休养中。现在身体还好,也有空闲的,只我一个了。”钟离温和一笑,无懈可击的表情,空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落寞。“……抱歉,旅者,我最近和温迪联系很少,并不知晓派蒙伤势如何了。”
“没关系,接下来我就去蒙德看他们了。倒是你……”空摆摆手,又想到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他盯着钟离的脸看了很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怎么了旅者,有什么想问的?”
年长者轻而易举看穿了他的犹豫,贴心的率先提问,空斟酌许久,确信钟离没有什么异样之后,讷讷开口:“嗯……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好像,比我刚走的时候,状态好了不少。”
“哈哈,是么?那这大概是好事吧。”钟离弯了弯眸,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又有些出神。
不知为何,明明是最熟悉的笑脸,空却莫名觉得钟离并不开心。他看着钟离,一句话在喉咙里转了又转,最终还是开了口:“魈……的状况还好吗?”
魈。
一个字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钟离古井无波的眼眸终于有了波澜,年长者几乎是遮掩不住的慌乱,不再平静的与空对视,逃避一般垂下了眸,一手握住了茶杯,无意识的摩挲杯沿,最终拿起来喝了一口,喉结滚了又滚。
空注意到,那只手好像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两个人都没说话,空气似乎有些凝滞。空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至少,那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他死了。”
死在了他怀里,业障彻底控制不住的那一刻,他亲手将和璞鸢插进了摇摇欲坠的身体,亲手将他的尸首封印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随着肆虐的业障一起。
接下来,空说了什么,钟离没有注意听。
他的思绪飘远,巡着那一点难受开始回想……好奇怪,明明刚刚提到的时候,心慌得乱跳,但当真回想起那些画面,他又似乎没有那么的难过。
“钟离?钟离?钟离!”
“嗯?”再回神,他听见了旅者正不断唤他名。
“你没事吧?”空担忧道,他看着钟离的眼睛,温和的眸已经变成了冰冷的龙瞳。
“我?我没事。”钟离勾了勾唇,对空露出安抚的笑——只是在空眼中,那并不是什么令人安心的表情——他又垂下了眸,于是冰冷的视线被敛在了眼睫之下。
“我只是在想……嗯,不如说,我无数次的在想,我是不是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爱魈。”钟离指尖无意识在桌上轻叩,他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喉结上下滚了许久,终于出了声:“因为我啊,想到魈的时候……不,是想到魈去世这个事实的时候,我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崩溃,甚至于,连难过的情绪也很少。”
“……钟离。”
钟离没有再回应空,只是双眸放空,自顾自的说下去:“你知道吗?这些年,具体来说,是魈去世之后的这些年,我已经走遍了提瓦特的每一个角落。如果你回来的再早一点,我可能还没有回璃月。”
“我是说,我已经结束了我的旅途,最近刚刚回来,不过璃月在这次大战之后,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甚至越来越繁荣,所以,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不如说,自从我做了退下神位的决定时,璃月就不再需要我担心了。”
“我去过雪山看极光,去过连绵的林海,去过荒芜的沙漠看夜晚的繁星,去过冰雪皑皑的极地,去过最深的海底……旅途没有结束的时候,我总有源源不断的目的地要去。但是接下来,我又不知去哪里了。”
“旅行了这么久,我想,我大概需要休息一下。”
“说起休息,魈在活着的时候,休息的很少,他几乎日夜除魔,可我又无法阻止他。”
“魈是个固执的孩子……我从来不会干涉他的决定,只是,到了最后终于不再匆忙的时候,却……”
“……你想听听我们的故事吗?”
2.
旧的故事旅者早已听过许多次,所以他从旅者走后的时间开始讲。
其实故事也不算太长。
天理一战结束后,魈伤上加伤,破碎的身体状况已经承受不住千年累积的业障。一切安定后,旅者与血亲重回星海,钟离给魈做了一次检查,在那个时候的魈,大概只有一年时间好活。
结果出来的那一刻,钟离内心五味杂陈。只是他最是了解魈的身体状况,甚至连欺骗自己也做不到。
他不知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与魈说出你时日无多这句话,也不知用怎样的心情提出了停止除魔好好疗养身体的方案来。
只是魈对于生与死的边界感很弱,他觉得自己还好,身体也没有糟糕到那个程度,不需要停止除魔。
魈对于自身并不在意的态度刺痛了钟离。
钟离沉默了很久。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妥协,最后强制性停止了魈的除魔任务,却被魈难过的表情刺痛。
这是钟离第一次强硬的要求魈做些什么。
他并不想魈难过,但比起这个,他更不想让魈死去。其实,魈的态度本就在他意料之中,但事情当真发生在了眼前……
他只是,觉得难过,也觉得时间太少,太少太少,少到他猝不及防就要迎来离别。
不过是停止任务的第二天,钟离就感受到了契约的异动。匆忙赶过去时,看到魈浑身黑气满溢、不远处则是散落一地的机械零件。
“……先生。”魈感受到了钟离的气息,转过身来,有些局促的站在原地,握着鸢枪的手紧了紧,黑气逐渐消散,傩面变成破碎的流光散去,清丽的脸露了出来,视线低垂,有些不安的样子:“先生,我听到了……有人唤我名。”
魈还是有些心虚的。他知道钟离担心他,本来想偷偷解决掉赶紧回去的,却没想到被抓个正着。可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是无法一时半会改掉的,更何况,这已经是千年以来的习惯。身为仙人,保护凡人是职责,是理所应当的事。
想到这里,魈又觉得没那么心虚了,甚至理直气壮了些,挺直脊背与钟离对视。
“先生,我……”
没等说完,钟离大步走了上来,魈被一下抱了个满怀。
“闭嘴。”钟离话音里怒气未消,他不想听魈那些不顾死活气死人的话,直接打断了魈:“之前答应的倒是不错,这会儿又偷偷跑出来,我很担心……”
魈无奈笑了笑,他其实感觉还好,于是抬起手回抱钟离:“没关系的,先生。不用担心,我没……呃……!”
突如其来汹涌的业障让两个人都猝不及防,魈闷哼一声,目睹那浓郁的黑色不过几息时间便将二人彻底吞没,危机时刻,魈本能伸手想要一把推开钟离,却没有推开,被紧紧抱住了。
“先……生,危险……!走……!”
他想要再推一把钟离,但随之而来的熟悉的痛苦涌了上来,打断了他的动作。这一次的业障比任何一次都要严重,很快他就感受不到外界的声音,只有业障那不间断的、尖厉的声音淹没了他的意识,撕扯他的耳膜,脑袋被撑得发胀,痛、痛、痛。痛到仿佛要爆裂开来。魈双手抓住了头发,没过多久就忍不住痛苦的嘶吼。
“魈,魈?能听到声音吗,听我说话!”
钟离紧紧抱着魈,玉璋护盾在丝丝缕缕又铺天盖地的黑色中显得渺小,金色光芒隔开了大部分黑色的业障,钟离皱着眉,不断唤着魈。四周愈发肆虐的业障让他明白这一次与以往全然不同,玉璋护盾也不能彻底阻挡那些丝丝缕缕的黑气,有一部分躲过了金光的防护,钻进那苍白的身体。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人慌张无比,以往就算业障爆发得再严重,魈也会听到他,感受到他,可这一次,魈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
他该怎么办?!
……
魈再次恢复意识时,感受到了身旁守着很多熟悉的气息。
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疲惫得不听使唤,于是他费力抬起了手,嘴唇动了动,努力从喉咙里发出了声音。
“呃……”
本来安静的气息躁动了起来,岩元素到了他床边:“魈,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是先生。
只是声音喑哑,疲惫感似乎浸透了字里行间,还夹杂着一些急切。
魈张了张嘴,想说我没事,但喉咙里干得仿佛要撕裂开来,出声都很困难,他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艰难说出了一个字:“水……”
“给你。”水壶放下沉闷的响声响在不远处,水也马上滴在了嘴边,喂进了口中。这是留云的声音。
只是语气沉沉,像是心情很不好。
魈喝了留云喂的水,终于感觉好受了些,挣扎着想坐起来。
“魈,你……”钟离想说些什么,留云径自打断了他:“别起来了,降魔大圣,再躺一会儿吧。你睡了十天,先缓一下再起身。”
“嗯。”魈点点头,昏昏沉沉的躺下,不再挣扎。
“睡吧。”魈听到钟离的声音平静了一点,一只温暖的手放在了他额头。
魈的身体仍然很疲惫,那只手也足够温暖,耐心的安抚着他,按理来说,他应该很快就睡着,却只是平静了下来,精神仍然清醒无比。
身体不听使唤,还让先生和留云他们受累了。魈在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
这次业障爆发,也是吓到了先生吧,只是不知我的身体如何了。魈思绪繁多,有些懊恼自己当时确实有些失了分寸,也粗心大意,不应该还像之前一样大大咧咧不在意,至少应该好好注意一下业障才是……
或许是觉得魈睡着了,留云的声音响了起来。
“帝君,你出来一下。”
“……嗯。”钟离简单应了一声,随即就是细微的布料摩擦声,以及压得很低的脚步声,门轻轻开了,又轻轻关上。
两个人的声音变得很遥远,但仙人五感灵敏,魈仍然能听到两个人的声音。
“帝君,这么多天我们都在担忧降魔大圣的状况,我也知道你比我们更担心,所以你醒来这几天我一直忍着没说。但是今天他醒了,所以我才叫你出来谈谈。”
留云的声音很低沉,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模样,好似还压抑着怒火。
钟离回答了什么魈没有听清,但这句回答之后,留云的声音显然已经压不住火气了:“帝君,我知道你担心降魔大圣,但你知不知道,这样你也会受到很严重的损伤!你不要命了?!”
“我知道,只是……我无法弃之不顾……那种状况下,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你知道你还……!”留云控制不住声音了:“就算是神,也经不起这样的损耗!不要命一样放血救人就算了,还要用大范围神力震荡驱逐业障!气血和神力双重亏空,幸亏还有护盾,不然这一次璃月就要再办一次送仙典仪了!这十天我们几个不眠不休的照顾你们,担心得要死了!你倒好,醒过来不管不顾的就往降魔大圣这儿冲!”
“……是我的疏忽。对不住,但当时魈的状况,如果不那样,他可能……你知道,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魈……却毫无作为的。”
“你这究竟是不要命,还是不要降魔大圣,也不要整个璃月了!?”留云的声音带着颤抖:“如果你真有个三长两短,不只是业障和当时就在你怀里的降魔大圣,就连整个璃月都要葬送在魔神陨落的威力下!得了你的传讯我疯了一样赶过去,看到的却是这样的场景,你让我如何能冷静面对!?”
……
…………
………………
接下来的声音仿佛变成了遥远的杂音。魈愕然,不敢相信自己失去对外界的感知后,发生了如此惨烈的状况。
而这一切的起因……
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出门去,没有去除魔,没有不听钟离的嘱托,又会怎么样……?
可是,如果他不去,现在死去的,就会是那个凡人。他护了一辈子的璃月,怎么能袖手旁观?
可是,如果他不去,现在放他心尖尖上的人就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如果他不去,他的老友也不会为他和帝君担心得不眠不休,也不会爆发争吵。如果他不去,如果他不去……
……可是,在这之前,只是随手除魔,他怎么会业障爆发的这么严重?
直到这一刻,魈才真正有了“自己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的认知。
只是生与死的边界感对于魈来说向来是模糊的,直到现在,也不过是有了一点“身体差”的认知。魈抿了抿唇,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疲惫感涌上心头,不过一会儿,他便再次陷入了沉眠之中。
3.
醒来时魈听见了蝉鸣声。
应该是入夜了。魈想。
他动了动,身体不再疲惫着没有力气,于是坐了起来。
眼睛有些不适应黑暗,过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了模糊的色块,魈没在意,摸索着到了桌边,给自己倒了一口水喝。
他没有叫人,只是坐在凳子上默默等待适应黑暗。
夏天的晚风还是舒适的,魈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水。
等魈喝完最后一口水,再拿起壶时,才发现壶里也没有水了。
好吧。魈想。
他放下了水壶,想要起身,眼前模糊的色块随着动作移动,魈走到窗边。
今日的天气还算不错,晚风吹得很舒服,魈还没有适应黑暗,往远处看去,模糊的荻花洲,模糊的山,模糊的天空,月亮也变成了一块晕开的银色,魈也不在意,眨了眨眼睛,想要尽快适应黑暗。但是无济于事,模糊的色块没有丝毫清晰的迹象。
……奇怪,平日里适应黑暗需要这么久么?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打开了,魈听到了粗重的喘气声,还有熟悉的岩元素气息。
魈回过头去,望着门的方向,露出了一抹笑:“先生,你回来了。”
黑暗中模糊的棕色过来了。魈努力的眨了眨眼,想要看清一些,但这并没有起作用,直到他被搂进怀里,视线又变得一片黑暗。
“……魈。”钟离紧紧抱着魈,他感觉到钟离的声音在颤抖。
“我没事,先生。”魈抬起了手回抱钟离,安抚般在钟离后背拍了拍:“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先生,我答应你,以后暂停除魔,好好养着身体……”
“好,好……这些天我也改良了一下连理镇心散的药方……”钟离抱着魈,唠唠叨叨着:“我知道你不喜欢苦,所以我准备了很多蜜饯,杏仁豆腐我也会做,日后便不必麻烦言笑,我来做给你吃。留云他们已经联系了七星,除魔的任务交给千岩军,山野的魔物交给其它仙人了……你只需要安心养身子,这几天不要出门,我得看看新药效果如何……”
“好,都听先生的。”魈勾了勾唇,在钟离怀里点了点头,回答也有些瓮声瓮气:“只不过,先生还要抱多久?”
“……”钟离不回答,只是抱着,而后魈感觉到腰上缠上了什么,伸手去摸,入手是一片冰凉的龙鳞。
好吧,是龙尾。
魈无奈想着,最终还是纵容了钟离。
“好吧,先生。那就再抱一会儿。但是现在天色已晚,等下就要睡了,所以,只抱一会儿,然后就去洗漱如何?”
“好。”
第二日魈在熟悉的岩元素之中醒来。
钟离还没醒,魈轻轻动了动,刺目的阳光让魈眯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阳光,完全睁开了眼睛。
只是,眼前仍旧模糊一片,糊在一起的色块令人分外不适,魈作为仙人,耳聪目明五感灵敏,这般模糊不清属实让人不太喜欢。
魈又眨了眨眼睛,以为是眼睛还没有调整好,但其实,眼睛并没有任何不适,即使眨眼调整,眼前也是一片模糊。魈不信邪,用手揉了揉,眯起眼睛想要看清什么,但即使钟离近在咫尺,他也仍然看不清。
模糊,模糊一片。色块堆积在一起,变成了一团乱糟糟的东西。他又想到昨晚,他喝了整整一壶水,也没有适应好黑暗的眼睛。
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视觉退化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