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gorn
◇cp岩魈,“公主”钟离x驸马魈,其他cp自由心证
◇架空!架得很空!所以不要纠结有关的形制问题,基本上都是魔改
◇内有钟离先生男扮女装、身份转换、被当成女孩子养大,以及保留项目迫害若陀龙王
◇两个月没写之后的复健产物,试图沙雕,效果一般,严重ooc预警
全文3w2+,七夕快乐,食用愉快
01
七月流火,已是菡萏满池,归终缩在假石的阴影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蒲扇,左边留云琢磨着新的机巧,右边阿萍擦拭着新得的琴,正前方一道高挑身影正端着罐鱼食慢条斯理地撒入池中。
归终见身旁两位好友不声不响无动于衷的样子,心中连叫几声“祖宗哎”,长叹一声还是开口唤了岿然不动的府邸主人。
“玉璋?钟离?摩拉克斯?!”
“公主殿下,你好歹说句话啊,那比武招亲你就这样答应了?”
那高挑人影终于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芙蓉面,发间珠翠环绕,着一袭黄罗银尼裙,五晕银尼衫子,单红丝地银尼帔子,好一派端庄华贵。
可归终只想翻白眼,连扇了好几下手中的蒲扇,好容易忍住了,就听得这位今上胞妹、皇室中硕果仅存的、陛下亲封的玉璋公主殿下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此事乃阿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有何不妥?”
不妥,当然不妥,哪里都不妥!归终努力克制住自己逐渐扭曲的表情,蒲扇摇得更用力了,可面前这人连当今圣人都给搬了出来,口上也只得咬牙切齿道:“并无不妥。”
钟离弯起唇角,将鱼食搁在一旁,像是欣赏够了归终这副有气无处发泄点模样,这才缓缓开口道:“比武招亲一事其目的并不在我的婚事,而是在网罗民间人才。”
“此前我朝同那漩涡之国交战日久,虽使得其不敢轻易进犯,却也损失了不少将才,若能借由比武招亲填充朝中人才,也不失为一石二鸟之法。”
公主殿下语调和缓,声音如同大珠小珠滚落玉盘,可从那张嘴里说出的话却让归终终于忍不住翻了白眼。
她可一点都不信这位敢带着几千亲卫就去和人家快破万的兵甲对阵还把人主将的脑袋砍下来的家伙嘴里能说出什么大实话,若是想要招揽人才,大可以广发榜,何必拿婚事来做噱头?
更何况,这可是个男扮女装了快有二十年都没被人发现的狠人,脑子里弯弯绕绕的东西多得很,那些话糊弄糊弄若陀圣人还行,糊弄她这个熟知钟离本性的人?简直是痴心妄想!
而且,这个人在元日之前还在同她一般为圣上想要赐婚的念头苦恼不已,颇有一辈子打光棍的势头,这半年都未到,怎么态度便截然相反?
他肚子里绝对憋了什么坏水。归终愤愤地想,玩这么大也不怕自己男儿身的事情暴露出去圣人那他问罪?
归终忍了又忍,待到暗处的人影离了去,把那硕大的蒲扇往石桌上一拍,闷响惊走了池中的红鲤,少女迎着钟离不赞同的眼神站起身掐着腰。
“说人话!”
“顺势而为罢了。”钟离浑不在意归终可以称得上是无礼的举动,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眯眼看看天色,估摸着比武招亲报名的期限已到,招了府中管事来问最终确定下的名单。
然后归终便瞅着他那张俊美的脸上绽出笑意来,更是吩咐着在观景台上留个位子,明日便去仔细考察那些个青年才俊。
归终接过名单,脸色淡下来,指尖点着某几个不似本国的姓氏,眯眼盘算着要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些恼人的外邦人干掉。
这般毫不遮掩地来参加公主殿下的比武招亲,去岁钟离才狠狠打了他们主君奥塞尔的脸,翻过年来便舔着脸想要尚公主,谁给他们的脸面?
不管如何,这些个从漩涡之国来的人绝对要好好查一查,能让他们身体健康精神良好地走出首府她就不叫归终!
倒是已经走开了几步的钟离瞧着自家掌着情报的好友兼幕僚如临大敌的模样,转回头给少女勾去了个字又点了点和那名字一前一后的本国名姓。
“外邦的要查,这个要查仔细些。至于那个……就不必了。”
归终眨眨眼,看看被钟离划去的名字,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明悟。
少女应下了公主殿下的任务,名单往桌上一放,打趣道:“我说公主殿下怎么一点都没有抗拒这比武招亲,感情是有合上眼缘的俊俏郎君了。”
可钟离却没有像归终预想的一般,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过来,他抿了下唇,颔首肯定了这个对归终来说异常离谱的猜测。
“你!咳……咳咳咳——”归终准备好的嘲笑卡在喉咙里,没形象地咳嗽了好一阵,才在留云和萍辛苦的憋笑中理顺了气。她羞恼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好友们,她们明显早就知道这件事,刚刚却一言不发,原来是都等着看她笑话呢!
“什么时候的事?你们居然不告诉我!”
留云笑嘻嘻地躲开归终打上来的拳头,萍抱着琴在旁边抿着嘴笑,几人闹成一团,唯有钟离悠悠地叹口气,端着茶水对杯自照,想要在晃荡的水波中看见与自己相似的一双金瞳。
玩闹着的归终不经意一瞥,见钟离已保持着这个动作有半柱香,不由得挑了挑眉,拽着留云和萍悄悄躲去了个好讲悄悄话的角落。
她的眼神一向不错,那个让她家公主殿下魂牵梦萦的人,名字是“魈”。
一个听起来带着本国风味,却不会轻易被用来当作名字的字。
02
魈从璃月与漩涡之国的边界孤云阁穿过石门一路走到京城时刚巧赶上璃月一年里最盛大的一场灯会。
圆滚滚的红灯笼挺着肚子,黄澄澄的宫灯坠着流苏,白兔于纸面上奔跑,花朵在骨架上绽放,更有能人巧匠,将那灯笼扎成了金鱼模样,灯光映着各色的彩纸,在地面与空中流淌出一条条绚烂的光带。
璃月虽然遵循古法,却也无前朝那般死板严苛,现今执政的若陀更是对那些个条条框框的规矩不屑一顾,因此在京城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不只有男子,更是有着不少配着各种首饰的娇娥们。又逢上元节放开了宵禁,灯会便又热闹了几分。
魈被大哥浮舍抚养长大,头一次去到这么繁华的地方,简直看花了眼,心中不由生出几分不知所措来。倒不是说家乡不好,孤云阁乃是天险,是璃月的第一道防线,虽谈不上苦寒之地,但相比京城的热闹繁华,确实称得上一声寒碜。魈抱紧了怀里的包裹,里面有他好不容易攒下的路费和他找到大哥的唯一线索。
这才是少年郎不远千里也要来到京城归离的原因。
就在几月前,年关将至的时候,陪着他长大的大哥突然失去了踪迹,只留下一枚镶着金边的玉佩,是数年前曾经流行过的样式,材质却直指归离。
魈虽然对这些东西了解不甚深入,却也知道能用石珀熔铸拉出金丝的作玉佩装饰的唯有生活在京城,专为达官贵人们打造饰品的老师傅们。
生长与险要边塞的少年郎对当今龙椅上的那位感官不差,对公主殿下更是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毕竟公主殿下去岁可是领着他们一起击退了奥塞尔的进犯,四舍五入也算是战友了,又有哪个合格的兵士会去质疑自己的主将呢?
魈将那些纷繁的思绪甩出脑袋,当务之急是先找家客栈安顿下来。
他绕过围观顶缸的人群,从耍着火把、喷吐火焰的卖艺者身后穿过,挤出跳着英歌舞的艺人们,在一处因为偏僻而稍显僻静的小巷站定,终于松了口气。
大抵是常年生活在孤云阁这个没什么热闹活动的地方,他对喧闹的人群始终有一种天然的畏惧,也不是说无法接近,只是每每他进入那些庆祝着什么的热闹人群,总有一种自己格格不入的感觉,久而久之便也不愿去强迫自己融入其中了。
魈可算是松了口气,摸了摸怀中被他攥得皱皱巴巴的布包,就听得一声闷哼。他一惊,闷哼过后便自巷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和拖拽重物的声音,魈下意识瞅了瞅墙面的高度,足尖轻点便猫在了墙头。
绫罗满身的少女被健硕的男人们推搡着跌入阴影,发出微不可闻的呜咽。
跟来的汉子中收拾得较为干净的一个拿手肘捅了捅他的同伙,颇为嫌弃地嘟囔道:“你动作快点,磨磨唧唧的,小心待会招了……旁的什么人来。”
“知道了,不用你啰嗦。”
那汉子粗声粗气地答了,近前几步,手上使劲按住试图逃走的小娘子,浸了药的帕子捂住了姑娘口鼻。姑娘猛地挣扎起来,转瞬之间便松了气力,任由那两个汉子拿绳索捆了双手,又堵住一张红唇,蒙上双眼,悄无声息地被架着从小巷另一头的暗门离开了。
魈眯着一双金瞳,在黑夜中看得分明。
在他们那里,在公主殿下到来之前,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可这种一看就是有钱有权家的姑娘可从未有过。
他努力忽略掉脑海中传来的刺痛,冷静地思考那两个汉子背后的靠山会是哪位“大人物”。
魈瞥了一眼同样躲在暗处的人,身形一动,跟着姑娘身上的脂粉味在墙头、屋檐间腾挪。
——最后到了一处看起来就像是用来藏匿赃物的仓库。
少年郎有些震惊于窝点的明显和简陋,于是继续猫在了屋檐与墙壁间的阴影中,他身量小,一片暗色中唯有一双亮晶晶的眼闪烁着光,像是一只立在房梁上的狸奴。
“吱呀——”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他似乎是匆匆从某场宴席上赶来,只来得及在衮袍外罩上一件黑色氅衣,头上还戴着坠着珠子的头冠。
魈被珠子反射的火光晃了眼,他一面眨着眼缓解刺痛,一面听着里面压低的怒骂声,然后便是什么东西从鞘中拔出的摩擦声。
他浑身一颤,记忆中火光与兵刃的摩擦声一同翻涌上来,不断侵蚀着他的眼睛和耳朵。魈甚至来不及看那些隐藏着的人的动作,整个人便蹿了出去,他捞住姑娘的腰身,一撑地面,就地打了个滚,险之又险地躲过冰冷的铁刃。
长刀卡进了木头被劈出的缝隙中,刀的主人显然缺乏锻炼,连拔带拽也没能重新掌控这要命的利器。
——各种意义上的要命。
魈迅速从被动的局面中缓过神,抽走怀中娘子发髻上的金簪,顺手一划,绑缚娘子双手的绳子断了。他疾步上前,对着那青筋暴起处又是一划,那与卡在柱上的兵刃作斗争,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幕后黑手”惨叫一声,手腕溢出鲜血。魈反手将簪头插进那汉子重重包裹下的肩膀,解放出的两只手一推一按,那汉子的手臂便软绵绵地垂下了,直疼得在地上打滚,然后被闻讯赶到的千岩军连同同伙一起捆了个结实。
而造成这一切的小郎君却是一副恍惚的神情,倒是下意识捂住了受害娘子的眼睛,试图让她免于看到这过于限制级的一幕。
也不知小娘子是因着今夜受惊过度还是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过于信任,倒也乖乖不动,任由魈微凉的手搭在她眼前。
当魈终于意识到他一直没有放开人家娘子时,先感到的是掌心被什么细软的东西扫过,然后便是温热而柔软的触感……
他低头,下一秒被烫到了一般弹开,那双因为一直被遮挡而未曾被魈看到的眸子终于暴露在他面前。
那是一双如同上好的石珀的眼睛,里面似乎承载着厚重的责任,又带着如土地一般宽厚的温度。
——就好像当年夹杂在刀光剑影与火光中将他拉出囹圄的光芒。
魈一时愣了神,他眨眨眼,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急忙退开几步,将视线从小娘子身上移开,规矩地表达歉意。
那娘子也不扭捏,大方地受了,复而向魈表达了自己的感谢,末了却没有同那些押送汉子们的千岩军一同离开去寻她的家人。
她微微垂首,青丝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
“不知郎君可有多余的发簪?”她跪坐在地,轻声细语,带着显而易见的羞涩,与刚才的落落大方判若两人,“某此番实在失礼,还望郎君见谅。”
魈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仗,慌忙摆手,连连告罪,从包裹中摸出根简陋粗糙的发簪来,双手递给小娘子。
小娘子接过簪子,却没有立即整理头发,她抿着唇,面庞似乎又红了几分。
——给羞的。
她转过身,拢起发丝,挽了个简单的男子发型,嘴唇翕张,无声地朝暗处说了些什么。
若是寻常话本所说,此时该是小娘子以身相许的戏码,那小娘子却不肯按照世人的想象,一脸娇羞地唤郎君。她理好了裙衫,只痴痴望着从破碎的屋顶中洒下的月光。
魈在小娘子挽发时便转过身去,他估摸着时间,待小娘子已然收拾妥当,暗处的人一点出来护卫的迹象都没有,不由得叹了口气,还是不放心留小娘子一个人在这间已经变成四处漏风的破烂屋子里。他在小娘子旁边几步的位置也坐下来,轻声问道:“娘子为何不去寻家人?”
小娘子闻言低下头来看他,漂亮的眸子像是浸了一层水雾,朦胧了其中的厚重之感,添了些闪烁、破碎的光芒,显得她格外脆弱。
魈被这一眼看得生出了几分愧疚来,怕自己戳到了娘子伤口,正待开口却恍然意识到这位娘子要比自己高上一个头。
他微微仰头看着小娘子,有些迟疑自己是不是多管了闲事,就被小娘子哽咽着的话语打翻了所有设想。
她带着鼻音,泪珠子从眼角滑下,呜咽道:“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嫁给随便什么不认识的人!”
她睁着一双朦胧的泪眼,看向魈。
“我是逃婚出来的。”
03
钟离很后悔,钟离殿下非常后悔,他几月前怎么就那般想不开随口诹了一个“因为不想和不喜欢不认识的人成亲而逃婚”的理由去糊弄上元那晚英雄救美的小郎君呢?
天地良心,任他再怎么料事如神也不可能在那时想到自己会对一位来历不明、身上还有着数不清的谜团的小郎君动真心。
不过,要是说没有一点源于相貌的因素,那也是不可能的。
君不见,公主殿下身边尽是美人。
先不说公主殿下本身就是端庄的代名词,她的好友们也都是一顶一的丰姿多彩,灵动俏皮的有归终,淡雅致远的有萍,秀外慧中的有留云……就连时常来往的食肆大厨马科修斯也能称得上一句清秀周正,是京中排得上号的美男子。
可即使以钟离早已被一众好友养刁了的眼光来看,那算得上是半道截胡了他带出来的一众暗卫的活的小郎君——实在是太过精致昳丽,漂亮得简直像是哪位仙家下凡。更要命的是,偏偏这小郎君眉间始终萦绕着一股孤寂,直叫他更不似红尘之客。
简而言之,完全长在了钟离的审美点上了。
不可否认,钟离最开始面对他的态度虽也与此有关,但更重要的是,他在看清小郎君面容的一瞬间,就有一种感觉,似乎在久远的过去,他曾与某位前世的故人并肩度过了千千万万年。
他曾向他交付了所有信任,他们曾紧密到,好像此世的一丝怀疑都是对过去的不敬。
钟离敢说,他那胡编乱造的理由,那小郎君定然是全然相信了的。
他已经能想象到留云她们看到自己跳进自己挖的坑把自己埋了在一旁看好戏的表情了。
就听听当晚留云憋着笑把钟离领回府上后,那放肆到半个京城都能听见的大笑,便知道他逃不过下一轮的嘲笑了。
留云笑归笑,却也没能想到,自家英明神武的公主殿下这一趟上元节被大理寺求上门,顺手帮个忙便栽了自己一颗心进去。
“您到底喜欢他些什么呢?”
她在发现钟离的新情况时曾问。
“我不知道,”钟离捏着枚黑子同自己对弈,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棋子落在棋盘一角,堵死了白子的生路,他似是有些苦恼,“但只要是他,便心生欢喜。”
留云无声地表达了她的震惊,惹得钟离又抬眼看了好几眼。
“你查了他的来路吗?”呆立片刻,留云总算从“摩拉克斯那家伙也会有铁树开花的那一天”的小小震撼中找回理智,看热闹的心思翻涌上来。
钟离“唔”了一声,颔首道:“留云可还记得当年那名潜入我国的梦族细作?”
留云点点头,那奸细背后牵扯着梦国、漩涡之国,一路拐走了不少稚童,好在最后被守在边境的公主殿下给截下了,要不然还说不准有多少个家要为此痛苦万分。
等等,为何要在这个当口旧事重提?
留云的思维飞速转动起来,冥冥之中意识到那让钟离魂牵梦萦的小郎君与那段璃月最黑暗的时日牵扯颇深。
彼时当今圣人将将从上一任老皇帝手中夺得权利,璃月朝中本就人心不稳,颇有一种风雨欲来的飘摇之象,那梦族细作便是瞧准了这一点,趁着权力交接不稳,京都守备不足、民心不齐,一举掳走了不少璃月子民。
她至今仍不能忘却钟离紧赶慢赶终于险之又险地在边境截住那细作,将那些胆敢叛国之人连窝端起时,染红了整片天空的血色。
火焰从某间简陋的屋子蔓延开来,舔上每一寸被稚子血肉浸染的土地,在兵戈声中为那些稚童烧出了一条回家的路,也将一切罪孽的痕迹全数烧成了灰烬。
而当初放起那把火的人,如今正牵动着钟离的心。
“当初战事吃紧,我虽想照拂一二,却也有心无力,故而将他托付与节度使,也是去岁咱们才见过的腾蛇太元帅。”
钟离搁了棋子,凝视着残局,将那些留云不甚了解的后日缓缓道出。
“腾蛇太元帅是将他当成自家阿弟照顾,与我书信往来时也多次提起幺弟的聪慧。”
“与漩涡之国交战时他亦曾领一支小队深入敌军腹地,一把火烧了粮草,我军才得以在年前班师回朝。”
“只是他不愿进入朝堂,这才将这份功劳一并记在腾蛇名下。”
他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回忆着什么,半晌才感慨地朝留云点头道:“留云当是见过魈的,那时他来我帐中复命,卿亦在场。”
留云僵硬地立在原地,她可算是想起来了,当日大捷,确有一名小将入帅帐对答,可可可……可这差距也忒大了!
那日孤云阁外,少年头戴傩面,身似修罗,枪尖染血,从敌军后方带着他那百余人的队伍一路杀了出来,硬生生在混乱的军阵中开了一条可供骑兵冲杀的道来。
留云自幼时便与钟离好友相交,所历大小战役数百,几乎每一场璃月生死攸关的战役她都同钟离一同参与其中,可那是她第一次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就好像是来自于远古的凶兽在这片充斥着血色与痛苦的战场上终于苏醒,带着一身泠冽的杀意,撕碎了一切胆敢挡在他身前之物。
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这少年郎是她所见过的唯一能在沙场上与公主相提并论的杀神。她的手在魈掀开门帘时便已下意识握上了剑柄,浑身紧绷着,生怕这噬人的凶兽一个不小心连主将也咬了。
事实证明,腾蛇太元帅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或者说是习以为常,他在帘外揉了揉魈的头发,道声接下来交与阿兄,魈那一身骇人的煞气便消散不少。
时至今日,留云依旧认为,那杀穿战场的小郎君是个危险人物,若是腾蛇太元帅有个万一,世上便再无可牵制安抚这柄凶器的手段。
可方才钟离告诉她,那上元节上英雄救美后因着不放心娘子一人在外,硬是等到娘子好友亲人来寻才放心离去的小郎君同那恶鬼一般的人物是同一人——
留云觉得自己脑子有些卡壳,一会是小郎君那不似凡人的精致面容,一会是那杀神狰狞的面具;一会是小郎君对娘子的细致温柔,一会是杀神毫不留情一枪削去敌军首级;一会是礼数周到容易害羞,一会又是沉默寡言不近人情……
她看了看钟离不自觉扬起的笑意,又看了看早就不知道在下些什么的棋局,最终干巴巴道了声——
“难怪他常年面具不离身,原是这般好颜色。”
钟离难得附和一声。
“确是好颜色。”
他赞许地点头,却还是有些犹疑。
虽说他向留云介绍叙述得如此笃定,可细细想来,他仍觉得这场重逢来得猝不及防而又过于巧合。
他想,若这一切都是某位有心人安排的,那可真是太过凑巧,足以称得上一句在璃月手眼遮天了,除开当今圣人,他家阿兄之外不作他想。可若陀没有理由这么做,端坐高位之人多疑乃是常态,从某方面来说也是必备的资质,但如此大费周折也不知是在试探些什么,还不如暗卫好用。
钟离排除掉数个在他脑子里打晃的弯弯绕绕,抿了口茶水,不期然想起魈看向他的眼睛。
他感到一阵心虚。
小郎君的眼睛实在是太过干净,叫人一眼就能望到底,却奇异般带着一股子让钟离平静下来的通透,就好像是能看穿许多伪装却一言不发。
钟离想起自己不但男扮女装,还在第二天换了身男装用“哥哥”钟离的身份与魈相交,并且背地里疑心魈的出现是否是一场阴谋,还因此将他的经历查了个底朝天,那些个暗卫差点没把魈小时候尿过几次裤子都翻出来了……
可真是卑劣啊,他想,可这些东西早已随着他从孩童成长为手握军权的公主刻入骨髓,大概一辈子都无法摆脱了。
他现下也算是骑虎难下,他要如何向自己爱慕的小郎君揭开自己真正面目?
之后呢?小郎君会是什么反应?他还会与自己往来吗?
钟离抱着双臂盯着枝头上叽叽喳喳叫着的一对团雀,目光晦涩,像是思考着一件棘手的大事。
留云消化完钟离抛出来的惊天消息后抬眼便是神情严肃的钟离,眉毛间的距离短得都足以媲美当反击年梦族与漩涡之国合围璃月那场战役时他眉间的距离了。
留云在脑子里过了一边最近收到的情报,大气不敢出,生怕影响到了钟离的思路。
可她思来想去也未琢磨明白公主殿下到底在为什么事忧心至此,难不成是因为圣上的赐婚意图?可这件事不是殿下和归终一起反对而作罢了?还是说漩涡之国又出什么幺蛾子了?但那都是常态了,还不至于让殿下露出这般如临大敌的表情啊……
她胡思乱想着,愈想愈不得其解,却见那厢公主殿下眉头舒展,像是想通了一件大事,她刚想开口贺喜,就听得钟离喃喃自语道——
“只要让他也爱上我……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留云:……啊?
04
爱个锤子哟!
留云在心中暗骂,只觉自己简直就是个多管闲事的狗。
亏她还怕满脑子都是怎么让小郎君爱上自己的公主殿下翻车被那煞神给暗害了,硬是拉着阿萍一起偷摸着看钟离与魈如何相处……
哦,不对,这会当是唤他“钟娘”。
留云面无表情地躲在胭脂铺子的阴影里看这前方扮作女装的钟离娇俏一笑,她觉得自己浑身鸡皮疙瘩掉个不停。
没眼看啊,没眼看。
摩拉克斯你要不要看看你那比小郎君还高了半个脑袋的身高,再想想你到底几岁了?就算咱璃月对女子一向宽容,你这种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当街撒娇的行为真的合适吗?
他该不会真的以为那煞神吃这一套吧?
然后她呆滞地看着那小郎君面色温和地接受了钟娘的撒娇,甚至偷偷红了耳尖。
留云:……
留云捂住了脸,掩盖住她那已经扭曲得有些狰狞的面容。
得了,这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天造地设的一对,她还是不要杵在这里瞎操心了,有这时间还不如回去多看几篇机巧构造方面的资料呢!
想通了这茬,留云索性不再关注钟娘那突飞猛进一路高歌的进度,同阿萍转身进了铁匠铺子,同师傅定制了新一批零件后又转去琴坊取阿萍新近看中的琴去了。
萍拨弄了几个音,同留云道,待归终忙完这阵子她们还要再比试一场,届时还请留云一定赏脸,做个见证。
末了,她在留云一脸“你怎么不按照老规矩找摩拉克斯”的目光中抿唇一笑。
“殿下看样子好事将近,在尘埃落定前还是不要拖累他的进度了。”
话分两头,另一边魈红着耳尖艰难推拒了钟娘递过来的第十七根糖葫芦,朝留云二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可算是松了口气。
如此,他终于不必顶着两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同钟家二娘……闲逛?
魈想了想,勉强把两人的行为归结为这个词语。
可这与他所了解的闲逛又有所不同。
璃月民风开放,并不忌讳女子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因而每日都可见着三三两两或并肩而行,或成群结队的娘子们在街头巷尾的身影,甚至连成对的“情人”也并不算是罕见的。
但是他们这情况也算不上娘子与“情郎”,毕竟哪有哪有有情人走在一起还隔着快一人的距离?可要说是单纯的朋友,恐怕这满大街也没几个人会信……
魈抿住唇,试图让自己耳尖的温度降下来。
他无法否认,他确实对钟娘抱有超出友谊的感情。
从那场被他“英雄救美”搅得乱七八糟的钓鱼开始,钟家二娘的形象一变再变,不管是初见时沉稳中显露的泪光,还是隔日亲自上门道谢的端庄大气,乃至于刚刚展现出来的少女的娇俏……
——统统都是假象。
魈嘴上不说,心中却明镜似的。他从那晚起便发现了自己身边总有些躲在暗处监视的人,想来也是钟娘身后的人、乃至于钟娘自己设下的。
钟娘也不是什么娇软柔弱、亟待拯救的小娘子,倒是自己横插一脚,好在看最后的结果没有偏离她的计划,若不然可就不止是监视那么简单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钟娘和她身后的兄长钟离并没有因此怪罪或是对他产生芥蒂,反而帮助他在这满是权贵的首府有了容身之所。
魈是感激的。
他从未介怀过兄妹二人的试探与隐瞒,将心比心,他也未曾对他二人坦诚所有的自己,为何要求旁人毫无保留呢?
更何况,钟家娘子的真实从来的藏在她的眼睛里。
打从一开始,魈便从那对石珀一般名贵的眼眸中看见了璃月的太平盛世。
那时,他便知晓他们是一样的。
一样深深地,爱着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爱着这片承载了他们过去、现在、未来的国度,爱着这片他们可以为之生、为之死的故土。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何时开始对钟娘动了不一样的心思呢?
魈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就在钟娘一次又一次的巧遇、拜访、相邀中慢慢积累,潜移默化,在他还未意识到的时候逐渐长成了绚烂的花朵。
他有些不知所措。
阿兄教他念书识字,授他武艺,乃至上阵杀敌、排兵布阵,他都有把握说得上一句“略通一二”,可情之一字,从未有人告诉他该如何处理这些……
于是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愈发在这个名为“钟娘”的漩涡中沉溺,时至今日早已无法脱身。
他欢喜于与钟娘的把臂同游,却又暗自唾弃自己。
兄长行踪未明,却困于儿女私情,那玉佩的来源至今也没个准信。
魈微微皱起了眉,因为能与意中人同游而雀跃的心情不禁黯淡了不少。
他这些天也不是全然溺死在钟娘这温柔乡里,他算是寻遍了首府大大小小的铁铺子,可铁匠师傅们要么是摇头叹气,口称不知,要么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末了只道自己学艺不精做不出此等真品……
唯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师傅摸着斑白的胡须,给他指了条路——
「这制式可不是咱们用的起的。」老师傅眸光投向那巍巍皇城,意有所指,随后便不再开口。
魈有些苦涩,老师傅所指无非是皇家,可那等贵人哪是他能接触到的呢?
这可真是求告无门了。
少年郎叹了口气,心中沉沉得压着事,连带着提不起继续游玩的兴趣来。
钟娘敏锐地发觉了这一点。
她放弃了给魈塞上第十八串水果串的糖葫芦,带着魈拐进家僻静的茶室。
待魈回过神来,他已坐在了名为“岩上”的茶室中,面前摆着的是钟娘亲手沏的高山岩茶。
小郎君霎时红了面颊,急忙起身向钟娘告罪,又在钟家娘子含笑的眼神中手忙脚乱地端坐好,试图掩盖自己的窘迫。
魈好不容易压下面上的臊意,就听得钟娘善解人意道:“我观郎君心不在焉,似有心事,不知所为何事,钟娘是否能帮得上郎君?”
魈眨眨眼,温热的茶水安抚下他慌乱的心跳,朦胧的雾气中钟娘看过来的黄金瞳闪烁着柔和而担忧着的光芒,让他莫名生出一种带着委屈的倾诉欲来。
他踌躇片刻,还是开了口。
“娘子当知,我出身孤云,此番入归离乃是为寻兄长踪迹。”
钟娘闻言也收了几分演出来的小脾气,正经危坐道:“不知郎君可有线索?”
魈点头应是,将近日寻访的结果告知钟娘。
此事以钟娘家那些暗卫的手段,只要想便能查个十成十,他索性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将原委道出。
他相信钟娘的品性,也相信她是真心想要帮助自己。
钟娘蹙了眉,沉吟道:“不知郎君可否借信物一观?”
魈点点头,从怀中取出帕子包着的玉佩来。
钟娘接过,只觉得越看越熟悉,她思忖片刻,猛然想起——
这玉佩竟是她公主府中信物。
乃是当年若陀从贡品中挑出的一批品色最好的,最后被当成公主府兑现承诺的信物。
钟娘到底是钟娘,她掩住眼中的惊异,摸了摸玉佩背面不是自然形成的痕迹。
“此物我瞧着像是出自公主府。”她将信物放回魈手中,斟酌着用词,“我早年便与公主殿下交好,阿兄也曾与殿下共事,若郎君想面见公主殿下,我与阿兄均可为君引荐。”
魈一怔,却没有即刻应下,他有些担忧地望着钟娘。
“娘子此番相助,魈已是感激不尽,若此事于娘子有所损害,非我之愿……”
钟娘掩唇一笑,打断了魈的话。
“不打紧,我与殿下多年好友,殿下多少还是卖我点面子的,谈不上有什么损害。”
她跪立起来,倾身压向对面真心实意为她担忧的郎君。
“只是,我要以什么名义向殿下引荐郎君呢?”
钟娘眼波流转,修长的指点在郎君唇上,轻声问道:“此番牵线,郎君又该如何回报于我呢?”
“不若以身相许罢?”
钟娘垂眼瞧着魈有些呆滞的神情,幽幽叹了口气,松了指尖力道。
“郎君可真是铁石心肠……”
她坐回去,再抬眼看过去时发觉那双她念念不忘的眼瞳中有什么被点燃了,像是冰河解冻,春水初生,春林初盛,光芒一点点地亮起,最终照亮了郎君的金瞳,也笼罩了瞳孔中的自己。
“娘子曾言,不愿与不喜之人结缘。”少年郎顿了顿,还是将后半句话问了出来,“不知,魈可有此殊荣,得娘子青眼?”
钟娘发自内心地笑起来,执起魈快要握裂杯壁的手,向郎君道:“得遇郎君,是我三生有幸。”
至于如何让钟娘与公主殿下一同出现……正好归终手上的事情要办完了,就交给她好了。钟娘挽着她新鲜出炉的情郎,美滋滋地盘算。
正在忙着筹备典仪的归终:……阿切!谁想我?摩拉克斯那小子别又给我找了什么事!
05
归终只觉得自己有钟离这么个坑人的好友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咬牙切齿)。
这个人,他不仅背刺了她,不过小半年的时间便全然不顾多年的情分,抛弃了他们的“反抗赐婚联盟”,致力于推动比武招亲的举行,还不管她刚刚办完一桩大事,人没歇上几日,硬是把她拖来府上在他的小情郎面前扮作公主。
归终:啊,不是!摩拉克斯你咋就逮着我一个薅啊?!
钟离对此抱怨充耳不闻,转手把前日从若陀书库里寻到的孤本递了出去。
女郎喜笑颜开,决定不再计较钟离为了情郎不要女郎的行为。
不过当她顶着面纱和满头珠翠端坐于帘后,听完钟离他家小情郎的诉求,也是肃了面色,郑重地承诺小郎君会全力帮他搜寻兄长下落。
公事已毕,归终把视线落在魈翠发中隐约可见的耳坠上。
她一言难尽地把目光移向一旁带着同款配饰的钟离耳边,语气颇有些酸溜溜的。
“早听说钟娘有了心上人,平日里可没少同我们炫耀,就是藏得严实,今日一见,二位果然是伉俪情深。”
钟离唇角微翘,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而与他们隔着道珠帘的魈却在短暂地沉默后跪伏下去。
归终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避开,却又碍于现下“公主”的身份僵坐在主位,只得转头去瞧钟离的表情。
她身边,钟离虽然也蹙了眉,整个人却也算得上平和,没有出现她印象里被惹恼了一言不合就面无表情放杀气的情况。
归终舒了口气,看样子不是什么大事,她搞得定的。
然后那小郎君开口了。
“殿下容禀,上报参加殿下比武招亲实非草民所愿。”他顿了顿,将那天的经历合盘托出。
“那日我与秦家三郎街上偶遇,一同在吃虎岩听田先生说书。我与秦三也算是旧相识,几年前尚在孤云时他便时常来家中帮忙。秦三告知于我他此番进京乃是为了公主殿下的比武招亲而来,并希望我能与他同去。”
“我言已有倾心之人,不愿参与此事。”
“秦三当时便也不再提及此事,转而询问我下榻何处,以及来首府一路上的见闻。”
“却不想他卡在记名将结束之时混着我的名帖一道上报了名姓。”
“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归终不动声色地瞥了钟离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知此事不假,说不定其中还有这芝麻馅的推动。
她道了声无妨,又祝了句百年好合,便催促着钟离赶紧带他家情郎回去,别在这杵着,她扮公主都快坐僵了。
正牌的公主殿下接收到了来自好友的信号,钟离暗笑一声,从善如流,带着自己的小郎君出了公主府,转头去了自己在京中的另一处充作“钟家宅邸”的私宅。
外院管事早在门口候着,见二人携手而归不由松了口气,快步迎上前来,低声道:“娘子可算回来了,郎君已在书房等着了,说是有事要同魈郎君商议。”
魈同钟离对视一眼,点头应下,同管事去了钟家郎君书房。
钟离择了小道,他今日图方便,本就未配多少首饰,此时卸下倒也迅速,待他洗净脂粉,换上一身黑底金纹的常服,将之前的痕迹毁尸灭迹后,管事的敲门声刚好响起。
钟离清了清嗓子,往砚中加了些清水,润湿笔尖,道一声“进”。
少年郎裹挟着清风迈入房门,带着一股清冽的气息。
魈在钟离面前站定,问好后顺着钟离的意思落座。
钟离搁了笔,十指交叉抵在下颚上。
“我听闻,郎君今日同二娘一同拜谒公主殿下?”
此事本就与钟家郎君通过气,魈点了点头,顺着话头向钟离解释自己无意参与招婿,并已求得殿下的首肯。
却不想钟离面色古怪,轻咳一声,眼神游移,颇有些尴尬地道:“君莫怪,我有一事相求。”
魈眨眨眼,不明白是什么让这位从开始见面就有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面孔的沉稳的代名词的准内兄变了脸色。
是什么很棘手的事情吗?可钟离所展现出来的与其说是烦闷不如说是……一种带着不知名情绪的心虚?
魈不去深究这种情绪的来源,抛开钟娘的情谊不谈,钟离本身同他也算是志趣相投的好友,尤其是钟离那一手家传枪法,舞得是虎虎生风,直看得魈眼中异彩连连,引以为知己。
更何况,他本就是扰乱了钟娘的计划在先,钟离兄长非但未曾怪罪于他,反而助他了解归离局势,还介绍了最实惠的租房给他,甚至于他向钟离讨教武艺时后者也从不藏私,简直可以称得上倾囊相授了。
如此大恩大德,魈又怎能不报?更别提钟家娘子与他情投意合,不日行过六礼后便可成亲,是以魈拱手道:“兄长请讲。”
“咳……我希望君能参加此次招婿。”钟离咳了一声,将打好的腹稿说出口。
魈一怔,倏尔站起,斩钉截铁道:“不……”
钟离抬手,拦住魈脱口而出的拒绝,他起身轻压小郎君的肩膀,让他坐回位子上,自己复而坐下,恳切道:“还望君听完我的话。”
见魈仍是眉头微蹙,一副抵触的模样,又道:“二娘是我的嫡亲妹妹,我怎会害她?”
如是,魈点点头,算是认同了钟离的话。
钟离露出些苦涩,缓声道:“我知郎君与二娘情真意切,可君的出身委实低了些,家中长兄并不看好这门亲事。若君能借由此机会谋得一官半职,如此便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大兄也不至于过于反对。”
魈仍是皱了眉,不赞同道:“我既于殿下无意,又何苦掺和进去,白白搅了公主殿下的大好亲事?”
钟离却是微微摇头,眼瞧着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道:“君有所不知,此次皇家招婿,首要目的乃是发掘民间有才之士;再者为展现我朝习武风气甚浓,以震慑邻国不敢来犯;最次才是为公主殿下择一良人。”
他面上带了些许无奈之色,向魈透了透比武招亲的底子。
“虽说是圣人亲自举办、公主殿下首肯的招婿,可报名参加的世家子弟中大都只为在圣人面前混个眼熟,来日好求个功名。何况……公主殿下虽然默许此事,对外也宣称夫婿会在比试十甲中决出,可这决出的方式,按殿下一贯的脾性当是以武决出胜负。”
钟离复看向对面端正坐着的魈,放软了姿态道:“实不相瞒,某希望君参与此事另有一层忧虑。君当知某添任天枢一职,某探得此次参与比武招亲之人中有自漩涡之国而来。”
“若无君相助,恐十甲中有外国细作混入,公主殿下去岁方大败其大将于孤云,若贼子得手,恐公主殿下之忧虑便不止婚配这一事了。”
他又道:“某相识之人中,唯君有力压那贼子之能,还望君此次助某,也助公主殿下。”
魈知钟离不会拿此事开玩笑,他思忖片刻,抬首问道:“兄长之能远超于魈,为何兄……”
他话问了一半,停了下来,他想起钟家郎君就职的特殊性,又想到他此番言语中不乏为他与钟娘的婚事考虑,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钟离见他不语,便知他已心生动摇,微笑道:“咱们璃月有一句话讲得好,叫做‘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圣人治下民风开放,男男女女相看后互许终身并非罕见之事,是以世人多以单耳配戴定情信物为约,此为嫁娶已定,闲人勿扰。”
魈默然,他长于孤云边塞,倒是头一次听说此等风俗,他当时还有些好奇为何钟娘会选耳坠当作定情信物,原是这京中人家的约定俗成。
如此一来也好,魈想起钟娘亲手为自己带上耳坠时的专注神色,唇角不由得溢出些甜蜜的笑意来。
钟离在一旁瞅着,一眼便猜到他想起了什么,尽管知道那也是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口中泛酸,又想到若是比武招亲那得有多少人能瞧见他家小郎君的漂亮面容啊!
好嘛,这口醋可是吃的更大啦!
于是他垂眼想了想,又同魈道:“此事我已同二娘商议过,她并无异议,只是望君在擂上比试时戴上面具与耳坠,以防有那些个见色起意的好色之徒将郎君抢了去当压寨相公。”
魈闻言闹了个红脸,半晌不肯抬眼看钟离,好容易借着茶水压住了面上的热意,方向钟离正色道:“便依兄长所言,魈定不负所托。”
踟蹰片刻,小郎君又低声问:“兄长,真的会有京中贵女……抢、压寨相公吗?”
钟离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有!当然有!说不准这次殿下招婿,还有相中了比试者想要抢回去当压寨夫人的呢!”
他好心情地提醒道:“圣人既要借此机会选拔人才,自当无分男女,不少爱武装的女子也报名参加了。诶?魈?怎么了?”
魈闭了闭眼,从石化状态中恢复,颇有些感慨道:“京中……还真是、开放、与众不同。”
钟离笑笑,问:“这不好吗?”
魈看向那双与钟娘一模一样的眼,他目光澄澈,轻声答道:“自是好的。”
06
若陀非常重视这场公开招婿。
哪能不重视啊?他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他们阿娘去得早,先皇又沉迷炼丹修仙之术,子嗣不丰不说,于朝政也所托非人,到他使先皇被自愿退位时,接手的是一个内忧外患的国家,这可苦了他家妹子,半分没在自己身边享受,早早开始帮自己分担压力不说,还亲自跑到边塞去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若陀打定了主意,甭管这次招亲是出于何种目的,最后那个留下来的一定得是妹妹喜欢的!
不过,若不是妹妹喜欢的,怕也留不下来吧。若陀摸了摸下巴,想起那个离谱的“最后打赢了公主的才能做驸马”的附加要求。
就凭公主殿下那一杆长枪把梦族和漩涡削了个数年不敢来犯的武艺——
啧啧啧,要是她不放点水,可没人能干得过她。
这般想着若陀放了心,大不了,公主没见着喜欢的,这次没招到驸马。这是件很大的事吗?难道她哥我还能短了她吃穿银两不成?
若陀毫无压力地想,对朝臣们上奏的“充盈后宫”的折子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转头叫了左右侍从来问今日擂台的情况。
左右想了想,委婉道:“今日业已比了大半,若圣人想看,便也是秦家三郎那一场有些看头了。”
秦家三郎?若陀砸吧砸吧嘴,觉得这名字很有些熟悉,他回忆片刻,终于想了起来。
嚯!这不是那个天枢阁报上来的漩涡之国的细作吗?这可得去好好看看了,他那多有亏欠的妹妹可不能让这细作便宜了去。
他起身便大步朝着校场走去,累得左右小跑着跟上,边喘气边向圣人说明秦三的战绩。
若陀猛然停了步子,奇怪地看他。
“你怎么老是讲那秦三的事?今日同他对决的是何人却只字不提?”
他瞧着那侍从冷汗淋淋,疯狂思考措辞的模样,笑了笑,从暗处立即有人将那几乎瘫软在地的侍从押下去。
若陀叹了口气,京城这潭水倒是被这比武招亲给搅动起来了,也不知道最后到底能查出多少牛鬼蛇神。
啊,不想了不想了,还是赶快去看比武,希望那劳什子秦三的对手给力点,最好把他打个半身不遂,免得他觊觎我家妹妹!
京中校场一向是各家子弟习武的好地方,除了宫中禁军操练的校场,就属这里最为方便,这次圣人为了公主殿下比武招亲的事,特意圈出块地,在周围搭上几层用于观赏的台子,上方置有锦棚,京中有些势力的人家并出身清白的百姓若有兴趣便可落座观看,至于其他人在场外听个热闹便是,若陀还没有好心到那自己京中的治安来成全那些个不干不净的人。
若陀嘀咕着,登上了专为他留着的高台。令他意外的是,他那英明神武的妹妹居然扮了男装也在这里。
嘶——这不会真的看上那什么秦三了吧?
若陀为自己的猜想打了个寒战,妹啊,这人可不兴喜欢啊!
他正在心中咆哮,就见摩拉克斯动了动眉梢,似是注意到他来了。
“阿兄也来了。”
若陀微笑着坐在她身边,瞧着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不由得慌乱。
完了完了,台上那可不就是秦三,妹妹该不会真的是喜欢上那细作了吧!不行!他不允许!
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着自家妹妹耳畔换了坠子,他卡了一下,猛地往擂台上看去,甚至动用了留云才从归终机上受到启发做出来的望远镜。
就见那秦家郎君面似好女,一根铁棍舞得虎虎生风,大有不把对手打下去不罢休的狠劲。
可若陀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个在台上的身影吸引了去,无他,那小郎君耳旁戴着的分明是同他妹子是一对的耳坠!
若陀惊疑不定地看看场上的小郎君又看看自家妹妹,没由来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那见鬼的秦三就好。
他终于有心思凝神去看场上的比斗。
那小郎君戴着一副傩面,看不清表情,但见他体态轻盈,身形飘逸,足尖轻点便躲开了一连串的棍影,翻转腾挪间修身的衣物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劲瘦的腰身。
若陀嘶了一声,扭头看了看摩拉克斯的神色,见妹妹眼神温柔而欢喜不由得捂住自己的腮帮子,扭头继续看比试去了。
没过一会他又“咦”了一声,转头来问摩拉克斯,道:“你家小郎君是不是没用全力啊?”
摩拉克斯目光不离开擂台,闻言颔首道:“如阿兄所想。”
她盯着台上只是躲避对手进攻的魈,温声道:“他在试探。”
哦豁!这小子不简单啊!若陀这下是真的感兴趣了,若是自家妹妹没有同她那小情郎透底,那这小郎君能察觉异样可不是一般的人啊!
若陀心思转了几个弯,决定先不打扰妹妹的好心情,看完这场比试再说。
兄妹两个说话的功夫,场上的局势陡然间发生了变化,那秦三见自己连魈的衣角也碰不到,攻势逐渐乱了章法,他急急抢攻上去,一连串棍影中露了个破绽。
小郎君显然不是平庸之辈,摇身脱开棍影,一杆碧枪就挑了过去,同不知从何处飞出的暗器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魈错身卸掉暗器的后劲,顺手挽了个枪花,冲着那袭来的长棍就攻了上去。但见冽风阵阵,伴着翠色的残影,乒乒乓乓同那长棍打成一团。
那秦三心思已乱,眼下更是慌乱,举棍抵挡一阵,那枪尖却已趁着他前招已出,后劲未续之际直往他罩门来了。
秦三惊得一身冷汗,急忙回防,却不想那枪尖掉转了方向,将长棍挑了出去,而后魈从台上跃起,借着舞枪的惯性在半空中扭转身形,枪尖直直朝他戳来。
电光火石间,秦三一抹腰间系带,薄如蝉翼的刀片已然飞向空中的魈,他更是从暗扣中抽了根长鞭出来,鞭身打在擂台上,他顺着这股劲跳开了去。
耳畔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就见一副狰狞的面具正正在他面前放大、放大,而后他撞进一双冰冷的金色瞳孔。
完了。他想,腰腹间猛然被枪杆抽中,一头栽下台去。
那厢围观众人爆发出一阵阵喝彩,这厢摩拉克斯理了理衣袖,起身向若陀请辞。
“小妹现下尚有公务未曾处理,便不在此处陪阿兄看戏了,还望阿兄莫要见怪。”
若陀点点头,末了抬首问他家妹子道:“此去千万别伤着自己,得空替我问问你家小郎君——”
“他那杆枪是谁打造的?铁匠师傅家住哪里?有几口人?可愿来京中任职?”
若陀心心念念都是刚刚杆被魈使得如臂指使的翠枪,只觉得是什么神兵利器在世,爱才之心愈发强烈,一心想要请那位造出神兵的师傅来指导指导他们璃月专司武器制造的工造司。
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微笑):是多年前小妹打的哟——
话分两头,那秦三狼狈下台后捂着刺痛的腹部跌跌撞撞拐去了一道暗巷,敲了敲某块松动的砖,倚在墙角开始嘀咕。
刚同墙对面的人接上头呢,就听得一声轻喝。
“秦三!”
他吓得一激灵,转头便见着清冽出尘的小郎君拎着杆翠绿长枪在他跟前站着。
魈此时已取了面具,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孔,他在那一声后便不再言语,只拿一双金瞳看着这个他曾经熟悉的故人,却也叫那秦三生不出半分逃离的意思,他僵在那里,如同一樽石雕。
墙另一头传来重物摔倒的声音,其间夹杂着几声叫骂与闷哼,不过很快便趋于安静,想来是处理此事的天枢阁中贪狼将那接头之人堵住了嘴带走。
秦三眸光动了动,向面前沉默的少年郎扯了扯唇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待摩拉克斯赶到时便见着魈与那细作面对面对峙着,气势稳稳压了秦三一大截。
魈轻瞥了一眼围过来的贪狼,沉默地让开位置,刚刚在擂台之上他下手不轻,秦三伤了内里,此时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那边训练有素的贪狼已然将秦三扣下,正要押往总部审讯。
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魈便隔着这一层薄薄的水雾看着秦三从自己面前被押过。
“两年?”他突然开了口,锐利的眸光在朦胧中柔和了几分,让秦三不由自主想起小时候软软糯糯唤他阿兄的那个小团子。
秦三苦笑一声,别过头不去看魈,走出几步方才答道:“两年。”
而后便不再言语,身形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雨幕中。
魈收回望向那边的目光,将注意力转回到靠上来为他撑伞的熟悉气息身上。那是一种带着柔和的厚重气息,让他每每想起璃月宽广的土地,让他一颗不安的心得以平稳落地,像是倦鸟能有巢归般安心。
又让钟离兄长担心了,他想。
他一面想要去接那人手上的伞柄,一面道谢。
“多谢兄长体恤,撑伞一事魈自己来就好……”
他目光扫过来人耳畔镶着金边的翠羽坠子,语调转了个方向。
“钟……娘?”
07
魈同自己那位打扮得像是她家阿兄的心上人又一次去到了岩上茶室。
岩上茶室是个好地方,他们定情在这,如今沉默地对峙也在这。
……或许这里还得加个天枢阁总部的称号?
魈就着杯口的雾气看向矮几对面的人,清晰的轮廓逐渐模糊,最终兄妹二人的身形重叠在一起,严丝合缝。
小郎君眨眨眼,企图将他们分开。
他失败了。
他早就该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魈曾经以为自己是能分清两人的,毕竟钟娘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而钟离却是如磐石般厚重安稳的。
至于两人时不时雷同的小动作,他一直觉得是常年生活在一起形成的相似,却并不曾往这个离谱的方向上想。
又被骗了啊……魈垂眼看着自己的指尖,心中却并未有发现被秦三欺骗时的愤慨,反倒是有一种说不上来为什么的“理当如此”的即视感。
大概是他的潜意识早就意识到了二者为一人,自己却先入为主,一直在逃避这个事实吧。
魈长叹一口气,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重新看向那双与自己眼睛眼神极为相似的眼瞳。
小郎君一直看得很清,就像是初见时便明白钟娘所有话里只有那句“不愿嫁与不喜欢的人”,而后的每一次接触尽管一开始是带着目的的,但不论是钟娘还是钟离,眼中的感情不似作假。
人生在世,谁还没点只属于自己的秘密呢?就连他自己不也有未曾向旁人诉说的过往,又有何资格对钟娘怀有怨怼之心呢?
更何况,即使是民风开放如璃月,因着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世道待女郎总会有些苛责,钟娘一个女郎独自撑起整个钟家着实不易,他也能理解她这种选择。
魈合眼,再睁开,在那双眸子里看见了不能言说的忐忑与愧疚,对面人绷着一张玉面,袖口却已经捏得起皱。他垂眼轻叹一声,主动打破僵局,避开了令人不适的话题。
“同秦三接头之人可是来自漩涡?”
钟娘攥着袖口的手指放松下来,她重新握上茶盏,沉声道:“正是。”
她顿了顿,不禁有些好奇道:“魈是如何猜到的?”
魈抬眼看她,钟娘指尖瑟缩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还处于一种“欺骗了自己的情郎并且尚未取得他的原谅”的状态,不由得移开视线。
她张口想解释些什么,却被小郎君同平日里一般清冷沉稳的声音打断了读条。
“他在擂台上暗中使出的暗器是梦族独有的形状,”魈轻声回答钟娘下意识的好奇,“如今梦族归入漩涡之国,其族人多为皇家死士或暗卫。”
他思忖片刻继续道:“我也是在幼时见过此等暗器,这些年也就是去岁才有些许使用痕迹。”
钟娘挑了挑眉,眼神暗下来。
“我还当梦族十年前就灭族了,原来是逃去了漩涡。”
女郎一面下定决心等这次事情了解便再去削一顿漩涡之国,一面对另一个关键词产生了兴趣。
“两年是指?”
“……”
魈叹口气,并无遮掩的想法,答道:“两年前,阿兄重伤的那场战役,秦三曾在战前寻过阿兄喝酒。”
“虽然阿兄还不至于透露那些机密要务,但那些城内地形与兵甲数目倒是能瞧出些大概的。”
魈又想叹气了。
“秦三确实有些能力,要不然阿兄也不会让他一个从城外逃难过来的进出府邸。”
可为什么不把能力用在正道上呢?是璃月对他不够好吗?
魈想不明白,但无论如何他无法忍受这种彻彻底底的背叛。
钟娘从他的沉默中读懂了他的意思,心不由得颤了颤,张口欲辩解些什么,却又发现无从下口。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自己的一腔真情被谎言围绕,往重了说,靠欺瞒得来的感情在真相揭露时,往往会迎来数倍的反噬,双方反目成仇都在情理之中。
那魈能接受真正的我吗?魈会像对待钟娘一般对待钟离、对待摩拉克斯吗?
她不知道,她抗拒着去思考这种可能性,她无法接受已经被自己攥在手心的宝物弃她而去。
该怎么办?钟娘交握的双手紧了紧,微微有些颤抖,她脑子里像是有一团打了结的毛线,将那些用于输出结果的通路堵得一个不剩。
于是感性占据了上风,阴暗的念头一个接一个从脑海深处蹦跶出来,踩着他那根飘摇的理智与道德的底线蹦迪。
钟娘:黑化中——打断施法!
是魈在一旁唤她。
“我知外人参与天枢阁的审讯不合规矩,但若是钟娘得了消息,不知可否告知魈……秦三为何要叛?”
钟娘微怔,却没有立即答应心上人的请求,就像是有一只手将那线团从洞口捞出,理智“唰”的一下便回到了它通常呆着的位置,她斟酌片刻,抬手在身侧的木质地板上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
很快便有一身黑衣的贪狼将钟娘所需的物什一并带了上来。
钟娘又恢复了平日里钟离那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她没有直接拒绝魈的请求,而是向魈展示了托盘里的东西,解释道:“并非是我想要拒绝郎君,规矩是开国先祖定下的,后辈子孙不敢擅改,但凡事总有例外,若魈愿蒙眼前去也未尝不可。”
钟娘执着不透光的黑色布条微笑道:“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而规矩终究是人来维系的。”
魈歪头看着她,将手搭在钟娘托着布条的手上,应道:“有劳钟娘。”
不良人审讯秦三的地方相比军中审问细作的环境好上不少,至少一路行来,魈并未感受到什么大的颠簸。
但是也说不准,毕竟蒙着眼被钟娘一路抱去审讯室似乎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感受?
当然,脸上的绯红是给热出来的,并不是害羞,真的。
待魈重获光明,他们已然到了目的地,燃烧的火把照亮了昏暗中的屋子,不远处,透过特制的栏杆能隐隐约约看见秦三坐在一张铁椅上,四肢都被锁链固定在把手和椅腿上,只有头能转动,跟着审讯官都不同问题做出不同表情。
魈眨眨眼适应了光线,他环顾四周,发觉此处明面上只剩下了他与钟娘二人,他又侧耳听了听秦三那间屋子的动静,心中隐隐有些明悟为何钟娘最终会同意自己到这不允许外人进入到地方来。
这可绝不是钟娘以权谋私,而是有自己的到来或可使秦三更快吐露出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计划,在这个比武招亲接近尾声的时候,每一刻都是无比珍贵的,既然有此等手段又为何不用呢?
至于以权谋私——
大概也就是钟娘坚持亲自抱着自己前来此处了。
魈想起这件事就有些面热,他下意识藏起自己飘移的目光,凝神去听秦三的情况,殊不知他那红彤彤的耳尖完全暴露在了钟娘眼前。
更里面一些的屋子里,那审讯管听见动静,扭头看来,见了他二人,转而换了话术。
“当年被梦族拐骗之稚童不止两手之数,为何只有你认贼作父,当了那漩涡之国的细作?”他厉声喝道,“事到如今,你还不交代清楚,以求宽大处理!”
秦三却抬抬眼皮,反问道:“宽大处理?留个全尸吗?”
他一张俊朗的面庞因着他的用力有些狰狞起来。
“是,当年不止我一人被掳,可最终被带出璃月,在漩涡受苦的可只有我一人!”
“我只是想活下去,这又有什么错?!”
魈抿了抿唇,强忍着没有反驳秦三,只低声向身边的钟娘问道:“他到现在都未生出悔过之心吗?”
钟娘还未回答,那边秦三便瞧见了他们,显然也听到了魈的问话,他挣扎不得,只能仰起脖子,高声道:“魈!异位而处,焉知你不会变成我?!”
魈没说话,只是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般,叹息着合了眼,倒是一旁的钟娘挑眉驳了他激动的言语。
“即使异位而处,魈也绝不会同尔一般认贼作父,置家国于不顾!”
她语调平稳,声音低沉,明明不是什么慷慨激昂的语调,却因着之中的笃定使得魈为之侧目。
秦三憋红了脸,脱口而出的优美的璃月话被魈清冷平静的声音噎了回去。
“秦三,”魈唤他,少年将军抬步向他走去,“你我都是当年梦族入侵一案的亲历者,你当知晓他们的本性。”
“你在漩涡一无父母亲长,二无兄弟姊妹,据我所知,这些年来亦无婚配,他们给了你什么恩赐,什么威胁,让你回到璃月的土地两年之久也不忘损己利人。”
他在秦三面前站定,金瞳冷淡地看着被束缚在椅子上的细作,依旧是无甚起伏的语调,却字字诛心。
“无非是蛊、药两种手段,若说你不信任朝廷,我也可理解,那为何阿兄将你引以为至交,有意栽培你之时,当你二人独处之时,你不向阿兄求救呢?”
秦三呐呐不语,魈却轻声道:“因为你不敢。”
小郎君微微勾了唇角,显得有些讥诮的意味了。
“你总是这样,妄想什么都不付出就获得最大的利益,十年前是这样,两年前亦是这样。”
魈垂眼,回到钟娘身侧,他留给秦三一个背影,最后道:“璃月叛国之罪株连甚广,若你还对父母有些许感情,多为他们想想吧。”
身后审讯官配合着他的话,扔出一沓卷轴,上面记录着秦家父母多年来不断为着三子各地奔走寻找。
不多时,秦三的哀求声传来,“魈!看在当年我们共患难的份上,求求你,求圣上开恩,此事同我爹娘毫无干系!”
魈沉默着,转头去看钟娘,等着她下最终的决定。
钟娘沉吟片刻,冲那审讯官使了个眼色,伸手捂住了魈的双眼,让那燃烧着火苗不会引着小郎君回到那场过于惨痛的回忆当中。
魈的眼睫在她掌心轻颤,一下一下轻触着她的皮肤,像是一只蝴蝶扑扇着翅膀,美丽而脆弱。
共患难?
那跳跃着的火光到底还是窜入了小郎君的眼底。
记忆的尽头是一片灼热的火海,那火烧得真大,连墨一般的天色都染红了。
当日被掳走,提出用火烧营帐转移梦族注意伺机逃离的是他秦三,可执行者却是自己,后面有人泄了密,火是点燃了,他们这群放火的、想趁机逃走的孩子们却被一网打尽,而握着兵器的梦族人群中,秦三的身影赫然在列。
在魈充满血色的记忆里,不少一起行动的孩童都受了伤,他捡了烧火的木棍拼死反抗却还是给人捉了起来,捆住手脚拖进最大的那间帐子里去。
之后发生了些什么呢?
是冰冷的刀刃、撒盐的长鞭、还是被打折了腿锁在营帐内供人发泄?若不是公主殿下来得及时,怕是今日早已不存在魈这个人了。
但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却能安安稳稳的,甚至可以算得上体面的在梦族拥有一席之地。乃至于后来公主殿下夜袭,他趁乱拿着灯盏故技重施烧了整个营帐时,梦族也不忘带着他秦三一同奔逃。
魈握住钟娘的手,示意她自己并无大碍。
他不再去听秦三的哀求,他早该知道的,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魈仰头对上钟娘有些担忧的目光,微微笑起来。
“钟娘,我们回去吧。”
所幸,他真心所待之人对他同样报以真心。
08
自撬开了秦三的嘴又过了三日,京中巡逻的禁军换了一茬又一茬,力求筛掉一切不稳定因素,留下的尽是圣人公主死忠,以确保这场招婿最后一日的平稳举办。
摩拉克斯今日挽了长发,特意留出些许将耳坠子遮住,又戴了面纱,力求比武时不会让魈看出公主同钟娘钟离是同一人。他坐在高台上,摩挲着贯虹枪柄,眯眼看着台下的英姿勃发的郎君们。
——没几个能打的啊,能打的甚至还比不过那秦三呢。
——除了魈。
摩拉克斯百无聊赖地想。
今日之后他便能得偿所愿了,魈也并未对他那两个身份改变态度,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就是他还要在和魈对垒之前打通就九个前置关卡。
摩拉克斯:心情复杂jpg.
算了算了,不管今日之后魈会对自己瞒着他这么多东西有什么想法,先把人绑在自己身边再说。
摩拉克斯这般想着,弹了弹枪尖,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轻笑一声,在若陀示意司仪宣布比武开始后从台上一跃而下。
“请指教!”公主殿下长身玉立,枪尖直指挑战者,自沙场上磨练而出的杀伐之气翻涌而出。
挑战者一号:……殿下等等!我认输了!
公主殿下收放自如,深谙点到为止的道理,面纱后唇角微翘。
“下一个!”
挑战者们面露严肃,一个个精神百倍上去,颤颤巍巍下来。
实在不是他们如此窝囊,而是公主殿下太强了!
不是我太弱,而是敌人太强jpg.
其中几个能扛住公主殿下气势与其过招的都是些什么狠人啊?!
然而就算是能勉强扛住气势,待到公主殿下打完指导战再轻轻松松一枪将他们挑下台来,场上已然是鸦雀无声。
整个璃月真的能有打败公主殿下的人吗?
此时整场招婿已接近尾声,剩余挑战者也就只剩下那位从不以真实面目示人的魈。
在万众瞩目下,魈跃上擂台,冰冷的杀意环绕四周,抵住了公主殿下释放的气势。
“殿下,请。”
摩拉克斯笑了笑,朗声应道:“来的好!”
金棕的长枪横扫而出,直取小郎君精瘦的腰身。风声呼啸着,魈手腕翻转,翠色的和璞鸢“铛”的挡住贯虹的攻势,而他本人则顺势跃起,像是乘风而飞的鸟儿,落到了摩拉克斯身后。
一场精彩的比武就此拉开序幕。
眼见着公主殿下同小郎君你来我往,叮叮当当、乒乒乓乓斗了数百回合也没分出个胜负,公主殿下不甚着急,反而更加兴奋,攻势也愈发又一种急风骤雨的感觉,台上台下观看的人们都紧张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是公主殿下像对前些个挑战者一般将魈郎君挑落台下,还是魈郎君趁公主殿下无意防守抱得美人归呢?
众人期待着,猛然见着公主殿下那如海浪连成一片的枪影断了。
好机会!
他们几乎同时在心中喊道,看样子胜负已定了。
然后……
然后他们就看见那在公主殿下凶猛攻势中滴水不漏的小郎君枪尖一歪,硬生生错开了那好大一个破绽。
观众:……啊?
也许是鏖战许久,体力不支,围观的群众不确定地想。
公主殿下瞅着完全避开自己的枪,身子一歪,拦在了翠枪的必经之路上,却不想那小郎君眼见着公主回身,踉跄一下,拿长枪撑了撑身体。
观众:……啊这?是什么情况?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在台上经过几轮拉扯后,人们也逐渐回过味来了。
这两人,该不会是在互相放水吧!
更有细心而善察者发现那小郎君耳上单边坠着耳坠子,款式像是民间已然定情的男女常选的。
哦豁!
如凉水滴进烧滚的油锅,人群瞬间炸了开来。
难怪小郎君要放水呢,这是展示完了又不想娶公主!
这有什么?本来圣人昭告天下时就有言在先,此次招婿意在寻找民间沧海遗珠,殿下的婚事倒在后面。
说得有理,咱家那小子也是打着求一两功名的念头来的。
哦,令郎可有如愿?
嗐,上一轮给筛下来了,不过也算是在圣上面前混了个眼熟哈哈哈!
不过咱公主殿下这意思……嘶——
怕不是要强行拆散这小郎君的姻缘?
公主殿下居然也会强抢民男……
人们议论着,台上战况愈发胶着。
两人可算是棋逢对手,放水放得已经不打算掩饰了,再打下去很可能演变成新兵互啄。
摩拉克斯忍了又忍,眼见着议论声愈发庞大,把枪往台上一磕,破罐子破摔了。
贯虹与木质擂台相撞,发出“咚”的一声响,压住了满场的议论之声。
人们眨巴眨巴眼,闭上了嘴,眼巴巴地看着持枪而立的公主殿下和因为没反应过来收枪不及时而将枪尖抵着公主殿下的魈郎君。
摩拉克斯这会可没心情去管台下民众如何去想,他撩了撩发尾,淡声道:“你赢了。”
魈不知所措地收枪,急急忙忙摆手道:“不,我……”
摩拉克斯微笑道:“是我输了。”
魈把头摇得更厉害了。
摩拉克斯皱了眉,枪把台子撞得“咚咚”直响,他一把将头发拨开,扯落面纱,露出耳畔坠子。
“呔!那小郎君,你到底嫁我不嫁!”
魈:……谢邀,cpu烧干了,勿cue
魈脑子里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有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会有钟娘=钟离=摩拉克斯公主殿下这种等式啊!
上一刻他还在绞尽脑汁如何拒绝公主殿下的强买强卖,下一刻就被殿下亲自证明他们是两情相悦。
即使当年漩涡之国来势汹汹的兵阵也没能让魈出现的僵硬由公主殿下这简单的一个动作给达成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摩拉克斯见魈呆呆地站在那里,便晓得自己突然当众揭露身份一事带给小郎君的冲击过大,让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这样也好,他耸了耸肩,当着议论声渐起的人群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耳坠子,而后将魈轻轻拎起,一路带到了若陀面前。
若陀托着下巴将整场闹剧尽收眼底,他感兴趣地摸摸自己开始冒胡须的嘴唇,问摩拉克斯道:“就他了?”
摩拉克斯点点头,取下魈的面具,听着四起的抽气声,回答道:“还望阿兄成全。”
当晚,当今圣上若陀赐婚玉璋公主,加封魈为驸马都尉,不日成婚,居公主府。
与此同时,民间酒肆茶楼中兴起了一折名为《隐身份长公主获良缘,寻长兄俏郎君愿成真》的评书,其剧情曲折离奇,动人心弦,两位主人公之间纯粹而又热烈的爱情更让人听得如痴如醉,一经茶博士、说书人口口相传便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整个璃月。
若陀深藏功与名。
而为人们所议论的主角们此时正在公主府中的凉亭里对饮。
要说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公主殿下颇有些不安,当时在台上破罐破摔有多威风,现在就有多心虚。
他借着茶盏的遮挡看向对面堪堪回过神的魈,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
会是冷淡的吗?还是会发脾气?但是不管哪种都要比现在这种不言不语要来的好啊!
公主殿下有些丧气地想,反正现在木已成舟,魈已经是我的了,他是什么态度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可大了去了!体会过魈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怎么可能忍受魈同自己形同陌路?
公主殿下目光逐渐沉了下去,就听得魈轻咳一声,有些犹豫地开口道:“现下……臣当如何称呼殿下?”
他这话问的,好似这么长久的沉默都是在纠结公主殿下的称呼问题,沉稳如公主殿下都不由得卡了一下才答道:“在家中唤我钟离便好。”
魈点点头,面上并无半分怨怼与愤懑,他问完这个困扰了他好久的称呼问题之后,似乎连思路都清晰不少。
钟离见他沉吟片刻,嘴唇微张,心知他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就听得他的准驸马问道:“今日钟离在台上为何要掩盖耳坠与面容呢?”
嗯……嗯?
钟离愣了愣,完全没想到自家驸马会选这个先问,难道不该先问问为什么钟娘变成了玉璋公主吗?
他这般想着,也这般问了。
魈歪歪脑袋,答道:“今日公主殿下所用枪法同钟娘假作钟离兄长时极为相似,既然钟娘与钟离同为一人,钟娘与公主为一人的事实也算是早有预兆。”
简而言之,小郎君显然早在心中留有猜测,只是他曾隔着珠帘见过的那位公主殿下同钟娘完全不同,这才没往这方面去想。
他答了钟离的问题,终究还是忍不住撇开视线小声嘟囔道:“我开始还以为是钟娘代打所以公主才不肯展露真容的……”
钟离怔了片刻,不由失笑,本来只是怕魈提前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会不愿继续比试下去,却不想郎君早已认出他来,只是因着归终当时假扮的公主殿下才不肯顺势而为,直接胜了他,如此反复拉扯许久才得偿所愿。
失策啊失策,在魈身上,他这也不是第一回挖坑把自己给埋了。
钟离讨饶般去捏魈带着坠子的耳垂,把人两只耳朵都揉得红得滴血才小声道:“这不是怕郎君见台上是我扭头就走嘛。”
而后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自然是为了本公主的清誉与此次比武招亲的公平性。”
瞧瞧,这说得多好,戴上面纱是为了只将容颜示与夫婿,藏耳坠是为了藏起私情,表示公主殿下的选择公平公正公开,毫无黑幕可言。
冠冕堂皇!钟离自己给这番表演打了个及格分,不过不重要,魈接受这个理由就好。
然后他便听见魈轻声地道歉。
“对不起……我今日、好像搞砸了。”
是的呢驸马!除了最后一条“没有黑幕”以外目标全部都没有达成呢哈哈哈!
钟离忍不住揉了揉魈软乎乎的脸颊,叹息道:“你呀,我瞒了你这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生气的吗?”
魈在他手中挣扎了片刻,实在是脱不出钟离的魔爪,只得任由他对自己上下其手,闻言亮晶晶的眼瞳看向钟离,疑惑道:“为何要生气?”
“我瞒了身份,又是别有用心地接触你,你一点都不恼?”
小郎君眼睛眨呀眨,同他掰着指头算账。
“钟娘是殿下。”
“钟离亦是殿下。”
“钟娘说心悦于我,可是发自内心?”
“是。”
“所以这三者,除了身份外,有何区别?不都是殿下吗?”
至于别有用心——
“哪个干情报的头子会放过一个计划中的意外?”
魈疑惑地看着钟离,公主殿下面色复杂,他执了小郎君的手,俯身亲吻他眉间的印记。
“阿兄希望我们早日成婚,礼部已经在算日子了,大抵就在下两个月。”
钟离说,他突然有些吃味,“魈,你尚未同我剖白心意呢!”
魈呆了呆,方才意识到钟离是在嫉妒作为钟娘时的自己,不由得失笑。他放柔了声音,在钟离耳畔道:“魈,心悦钟离,愿与君结红叶之盟,两姓之好,还望殿下垂怜。”
钟离简直乐疯了。
09
七月廿七,壬申日,甲申时,宜嫁娶。
公主殿下终于娶到了自己心仪的小郎君,他骑着高头大马,身边是一身红衣婚服魈,身前有一众禁军开道,若陀在前护送,身后是夹杂着圣人慢满满心的陪嫁,府中家令安排好的侍从兜着喜糖向周围围观百姓分发,一时间热闹非凡。
至府邸,拜过天地先祖,入了新房,沃盥后便是夫妻合卺之时。
一片红火之中,新婚夫妇共食同一牲畜之肉,共饮合卺酒。
而后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钟离宣布酒筵开始。
若陀毕竟是一国之主,同钟离二人匆匆对饮一杯便回宫去了,这下气氛可是轻松不少。
归终端着杯子,借着遮挡同萍咬耳朵,悄声同情吃不上酒席的若陀。
“圣上这回不仅酒席没吃到,说不定明日那些老顽固们又要开始老生常谈,要圣人选秀充盈后宫。”
“真是太惨了……”
她喃喃道,也不知是在同情若陀还是物伤其类,想到同样被一大批人催婚的痛苦。的自己
她正琢磨着前些日子在地形志中看到的小道消息,就见着钟离携着他家亲亲小郎君过来。
归终起身,溢美之词车轱辘转似的讲了一通,略带歉意道:“听殿下说,当日臣假作公主,险些害了二位姻缘,臣着实过意不去,愿自罚一杯。”
说罢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而后偷眼去瞧魈的表情。
魈今日被宫中巧手好生打扮了一番,眼角的绯红柔和了他素日清冷的气质,此时又逢人生喜事,面上也带了淡淡的笑意。
他歪头看了眼钟离,见他挑眉笑吟吟地看向自己,却没有要说话的样子,方才代为答道:“侍郎不必多礼。此前兄长之事多亏侍郎挂心,这才有些许眉目,魈在这里多谢侍郎。”
一番对答下来,双方相视一笑,宾主尽欢。
钟离有心让魈认识这京中的风云人物,却也体谅他偏于冷淡的性子,只着重介绍了同他交往甚密的留云、移霄、理水、阿萍等好友,引导着魈同他们攀谈几句,剩下的社交便尽数由钟离包揽,魈只需跟在他身侧一同行动,不必开口去应那些他不擅长的应酬。
酒过三巡,逛过一圈的钟离瞪着一双迷离的眼睛,倚在魈身上,歪歪扭扭回了新房,看够了乐子的归终冲魈摆摆手,示意自己会好好拦下那些个想闹洞房的醉鬼们。
“各位也不想领教公主殿下的操练吧?”归终端着酒杯,微笑道。
且不说归终如何忽悠住一干闹哄哄的宾客,魈这边向归终道谢后搀着钟离回了房。
他将晕晕乎乎的钟离扶到椅子上坐好,转头想要唤侍女来为钟离宽衣,却不想被钟离捉住了手腕。
魈扭头便见着钟离坐得端端正正,一只手拽着自己,一只手暗暗蹂躏着衣摆布料,面上没有分毫表情,可那双盯着自己的金瞳却莫名让魈读出了几分委屈的意味。
魈只觉醉酒后的钟离格外惹人怜惜,他不忍挣开钟离的手,转了身半蹲在钟离面前,安抚道:“钟离,我只是去唤女使来服侍你,并无离开之意。”
钟离却是摇头,抿着唇不说话,一副“我听不到”、“听到了也我行我素”、“就是要郎君陪我”的模样。
魈失笑道:“殿下,这不合规矩。”
钟离又开始摇头了,他震声道:“公主府里面本宫最大!驸马要听本宫的!”
魈安静地看他的眼睛,两双颜色相似的眼眸对视片刻,石珀色的眨了眨,有些气短地移开了视线。
钟离这会倒是安静下来,也不理直气壮地嚷嚷,只拿沉默应对沉默。
魈这会歇了唤女使前来的心思,每次钟离不敢与他对视之时要么是有什么大事瞒着他,要么是有难以开口的事情不得不同自己说,作为钟娘时是这样,如今显露真身成了公主殿下也改不了这小习惯。
他深知自己永远拗不过钟离,索性也不强求,顺水推舟道:“臣来服侍殿下更衣?”
于是钟离屏退了侍者,舒服地享受起自家驸马的服务。
钟离今日成婚时的礼服不似本朝一般公主出嫁时的凤冠霞帔,制式上既有着武将的实用,又带了些女子的温婉。
简而言之,就是非常好脱。
魈正要解开最后束缚着钟离躯体的里衣绑带便被钟离又一次捉住了手,他抬眼看向钟离,就见公主殿下微微一笑,伸长胳膊从他的膝弯下穿过,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走进了里屋的隔间。
会看主子眼色的侍者早就备好了盛着热水的大号木桶,就等着今晚的主角们登场享用了。
事实证明,钟离也没辜负他们这一番好意,迅速将魈剥了个干干净净抛入浴桶,随后自己著着里衣就跟了进去。
被丢进水里的魈懵了一下,眼见着钟离就这么跨进水中,被惊得扶着桶缘站了起来,水珠顺着他优美的线条滑下落回晃荡的水面,一下一下砸在两人同样晃荡的心上。
钟离瞧着魈眼中的惊疑不定,心中苦笑一声,暗道自己还未坦白就已经被发现了最大的秘密,这下可好,完全失了先机,也不知魈现下是否还能接受直到成亲还瞒着他的人成为他的妻子。
他尝试着靠近有些魂游天外的少年,轻轻将他圈进怀里,安静地等着他回神。
不多时,魈在他怀里挣扎起来,钟离心中失落却还是松了手臂,一边低声说着“听我解释”,一边低头去看魈的表情。
然后他被抓住了松开的手臂,被一把拽下,唇下便是魈光洁的额。
魈仰头看他,少年郎眼中似是有一团火焰燃烧,将他那双鎏金的眼瞳整个烧着了,像是多年前那场烧却他过往痕迹的火焰一般,带着灼人的热意,直直冲破钟离本就不稳的心防。
但是奇异的,钟离反而冷静下来,他盯着魈不知因着什么而泛红的脸颊,甚至有余裕去思考如何去让魈在自己面前显露出更多不曾有的美妙表情。
“钟离,”魈在他耳畔喘息着,死死压住声音,“这件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钟离拍拍他颤抖着的手臂,亲昵地在他耳边道:“现下还活着的只有归终一人。”
闻言魈放松下来,今日饮酒后钟离的行为着实莽撞,同他平日里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好在此处只有自己一人,倒也没完全失了分寸。而当日钟离偏偏选了归终扮作公主,想来是相当亲密的关系,应当可以信任。
钟离见他言行中第一反应是关心自己,一颗心放下来后不由得想要逗逗怀里的人,他故意贴着魈的耳廓轻声道:“驸马怎地不问问为妻为何有这物什?”
魈抿了唇,心知钟离的恶趣味又来了,却也还是因着面皮薄,羞红了一张俊脸也没能驳了公主殿下,只闷闷道:“……钟离都能成钟娘了……”
言下之意便是钟离才是公主殿下所有展现出来的形象中最真实的一个。
他真的一点都不惊讶的!
“那驸马刚刚怎么那么能挣扎,水都溅了不少出去。”
“……”那是因为殿下你越抱越紧,给憋的。
钟离见他沉默不语,只是红了一对耳尖,也有些回过味来了,他轻笑一声揭过这个话题,转而去亲魈的鼻尖。
他一面在魈敏感的肌肤上流连着唇齿,一面低声讲述自己扮作公主的缘由。
“我母后得知我的存在的时候算不上一个好时间,当时先帝后宫中局势复杂,夺嫡之争初显,又逢灾年,民怨难以平息。”
“我母后尚在孕中时,先帝曾请世外高人向天扣问国运……”
“嗯、他言道,若母后此胎为公主,则璃月昌盛,若为皇子,则反之……”
魈喘息着微微推开在他身上作乱的钟离,忍不住想要斥责他“好好说话”,却又见得他一向稳若磐石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不由心软,任由钟离再一次把自己圈进怀里。
钟离的声音低沉下来,他将头轻轻靠在魈身上,轻声道:“不论我究竟是男是女,我都必须是女郎。”
“我就这样被当场公主教养长大,母后对我多有愧疚,对我所求亦尽力满足,是以我所受教导与阿兄无二。”
“再后来漩涡欲同我朝开战,先帝欲遣公主和亲以求和平……”
“之后的事情就同那些史官记载的没什么两样了,等我处理完梦族,班师回朝,阿兄坐稳了位置,可母后在那场宫变中被波及,受了惊吓,过了新年人就眼看着不成了。”
“往后便再无人知晓公主的真身竟是……”
“我既以女子身份示人,便不可能重回男子身份动摇帝位,在遇到你之前,我未曾想过成家,可是魈……我对你、我不可能放手的——”
魈自觉嘴拙,不会讲那些安慰人的话,此刻只是握了钟离的手,安静地窝在他怀里。
而后,他又一次体会到了腾云驾雾天旋地转的移动方式,他陷在一团柔软的大红锦被中,被钟离温柔地亲吻。
“魈,”钟离亲吻着他,眼中浓郁的欲色冲破温文尔雅的假象,他在魈紧实的躯体上点满玫红色的花朵,毫不遮掩自己的念想,“不要拒绝我。”
魈无言,只是搂住了他的脖颈,像是鼓励一般仰起脖子去亲他的唇。
于是便是一夜被翻红浪,鸳鸯戏水。
至于其他事情,比如钟离胸口的刀伤、魈是从何时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大片醉倒在公主府邸由归终招呼着送回各家的官员们,以及忙活了一晚上还被迫在第二天加班的归终,就留给明日去解决吧。
10
婚后的日子是规律而平淡的。
晨起后,夫妻两个洗漱后,先在院子里耍一通枪,起初还是各练各的,不过一月便在这之后加上了个对练环节。
钟离枪法刚劲,出枪如蛟龙入海;魈身法迅捷,走枪翩若惊鸿,但或许是心有灵犀,二人枪术中多多少少能看出些相似的影子,于是对练成了两人磨练自己的技艺的方式。毕竟,他们的枪法都是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磨砺出来的,终究还是要应用到它的来处去的,现下他们与漩涡之国还在维持表面上岌岌可危的和平,璃月可不能率先撕破脸。在京中练武条件差到极致的情况下能有可以同自己一道精进武艺的同伴相陪,何不为一大幸事?
更何况那人还是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晨练过后二人分别沐浴,用过早点后,魈去往校场训练新一批入职的禁军——若陀下的圣旨,背地里还特意找魈说“这本来该是钟离的活,现下阿妹嫁了人,手上又有别的事情要准备,爱卿身为驸马,当是要帮公主分担的。”
魈转头就告诉了钟离,钟离却是点头应下,同魈讲尽管去,训练时不必手下留情——他当然知道自家兄长并不是对自己起了什么猜忌之心,而是实实在在心疼自己。不然为何还要特意来和魈说上一番?全京城谁不知道,驸马对他这个公主发自内心地敬重,甚至有时候对他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他确实抽不开手去做其他事情,愈发危险的边境摩擦已经牵扯了他大部分的精力,主帅失踪半年有余的孤云不足以在漩涡下一次的全面进攻中毫发无损,若是局势当真一发不可收拾,他是必定要再一次亲征的。
钟离有些苦恼地翻着桌上送来的最新塘报,对着舆图与沙盘比划了半天,还是没能找到万全之策。
他索性将桌上的折子推远了些,思绪不由自主地往魈身上飘。
说来也巧,他当初头一次见魈,小郎君就给了他胸口一刀,要不是当年魈实在虚弱,他又机敏,躲开了要害,说不定就没有现在的结发了。他在新婚第二日慢慢同魈讲这段往事时,原想着借此向小郎君讨点好处,却不想直接将魈说得满面惊惶,恨不得立即军法处置了他自己。
钟离当机立断,将小郎君圈在怀里,用黏黏糊糊的亲吻和讨要得来的补偿来化解魈那没由来的愧疚之心。后果就是,公主殿下差点错过了婚假三天后的大朝会,以及驸马爷两日未能晨起习枪。
即使是今日,钟离回想起当日堪称胡闹的举动,也还是得摸着他所剩不多的良心说一句——“驸马甚是美味”。
而当日头升至头顶,魈的任务便结束了,通常他会归家同钟离一起用饭,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那便轮到钟离出去寻到他家驸马,在新月轩或是万民堂解决掉五脏庙的问题,之后亲亲热热挽着胳膊逛一会璃月大街,再一同归家。
下午是公主驸马的私人时间,通常一个不算长的午觉过后,钟离会继续处理公主府名下的杂务,魈则在一旁帮他磨墨,时不时就自己不明白的地方问几句,钟离乐得为他讲解,更喜爱魈与他讨论这些时认真的模样,往往最后会演变成一个奖励式的亲吻。
晚间用过饭,通常二人会一同梳理从各地送回的情报,以求找到现下不知在某地的浮舍,以及掌握各地的最新动向。
从评书传播比武招亲事迹便开始撒出的网隐隐约约传来些模糊不清的消息,蛛丝马迹都指向浮舍并无大碍,甚至过得挺滋润,更深入的东西恐与金銮殿上坐着的若陀有关,他们在发现这一点后便收了手,不再深入下去,只等着某一天圣上放开对浮舍消息的管制。
有时候魈真的会生出一种“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也不错”的想法,只可惜,这种生活对于他们这种注定要在战场上发光发热的人来说还是太过遥远,因此能在闲暇时偷得几日清闲而平淡的日子已是大幸,他不敢再奢求更多,只想同钟离这样一道走下去,直到迎来自己最终的结局。
这样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三月,麦子成熟时,归终亲自送来了一份震动整个公主府的消息——
她那清亮的女声穿透了整个堂屋,只往里屋里面蹿。
“摩拉克斯!不好了!你家大舅子被女土匪掳去当压寨相公啦——”
11
是日,孤云边境异动,若陀随即授玉璋公主巡抚使一职代天巡狩,驸马随行。公主一行人动身数日后,大军开拔赶往孤云,以公主殿下一手带出的徒弟削月为将,镇守孤云阁,与不断聚集的漩涡之国军队遥遥对垒。
先不说削月如何指挥军民加固防御措施,咱把视线偷盗公主殿下一行人身上。
那日,钟离接下圣旨,又在舆图上勾勾画画了半晌,转头问魈道:“浮舍大哥的身手应当不至于打不过山匪,他在离去前可有留话给你?”
魈茫然地摇摇头,想了想,有些犹豫道:“大哥走时我尚在病中,记不太清,但醒来时除了那枚信物再无只言片语。”
他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大哥为人豪爽,字迹颇为洒脱不羁…留书被当作废弃之物也尚未可知……”
钟离哑然,揉了揉魈的面颊,不再往下追问,指着桌上的图让魈上前来看。
魈上前仔细看了看被钟离标出来的位置,倒吸口凉气,他眼中闪着跳动的光芒,看向钟离。
钟离微微一笑,轻吻落在魈眉间。
“既然驸马对这个结论没有意见,事不宜迟,用完午饭后便出发去天衡山罢。”他笑得意味深长,“是时候去解救被土匪们强抢民男的浮舍大哥了。”
他们轻车简行,不过两三日便到了天衡山脚下。
天衡山地处璃月东北,与毗邻的孤云阁一同构成了璃月的边境线,不过大抵因着其山势过于陡峭,行军困难,相比孤云作为璃月要塞、兵家必争之地,天衡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也就更不会有多少人能意识到,在天衡山上,只要找好角度,、算好方位,再加上一副强健的躯体,便能从璃月将整个漩涡之国边防看个一清二楚。
——浮舍甚至在琢磨着能不能直接从天衡走小道溜进漩涡城内来个“直捣黄龙”式的里应外合。
当然这个想法够实现的前提是作为“暗箭”的这支奇兵小队足够锐利,能够撕开漩涡变化莫测的阵势,并且在孤云的军队要同时发动,如此才能达到理想中的效果,要不然一个闪失,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唉——
浮舍有些头疼,他在离开孤云前往天衡之时已然将后续的计划与行动规划上报圣人,孤云的防守要务也同副将交代好了,现下又从圣上那里得了秦三的情报,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可为什么他近来总感觉有些不安呢?
威名赫赫的腾蛇元帅百思不得其解,他坐在山寨正厅主座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挠着头发,将那头本就不怎么服帖的硬发弄得更乱了些。
正当此时,他听见厅外一阵喧嚣,似是负责山脚下水路的伐难带着小喽啰们簇拥着什么人上了山寨。
浮舍思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着实想不出这个一向喜静的结拜妹子会因着何种缘由喧闹至此。
他站起身来,去迎接自家妹子的到来。
他很快就知道为何伐难会兴奋至此了,不过在此之前,他先得从幺弟带着羞恼的枪影中活下来。
浮舍一脸生无可恋地一边躲着魈泄愤式的枪,一边冲对他的惨状视而不见的妹子和前上司投去“你们见死不救良心不会痛吗”的谴责目光。
钟离微笑,慢条斯理地吹着杯中的浮沫,理所当然地回答他道:“这是太元帅一声不吭离家出走,又半年多杳无音讯,惹得驸马忧心不已的报偿。”
浮舍:原是如此……等等!我不是一声不吭啊!我留了书信的啊!还有我传了消息回去啊!
听见声音前来围观的应答、弥怒:大哥你是不是又没把字写清楚?
浮舍:……
浮舍委屈,浮舍心虚,浮舍不敢直面正在气头上的幺弟,只得抱头鼠窜,最后心一横,索性站着不动了,任由幺弟发泄。
魈一枪擦着浮舍肩膀刺出,凌厉的风打得浮舍面颊生疼,头发乱飞,可魈本人却好像要哭出来一般。
浮舍往旁边挪了挪,成功让魈收了枪,他走上前去,给自家幺弟一个久违的拥抱,顺手揉乱了魈的头发。
魈丢了枪,抱住大哥强壮的身躯,把脸埋在大哥衣服里,闷闷地、小声地抱怨道:“莫要再一声不吭就消失了。”
浮舍放轻力度,拘谨地拍拍他单薄的背,任由魈抓着自己不放手,直到怀里的身躯不再颤抖,他才低声应道:“我记住了,魈,不会再有下次了。”
魈蹭着大哥的胸膛上下点了点脑袋,这才松开了浮舍衣襟。他眼尾染了绯红之色,面颊也泛起热意,魈别开视线,不去瞧浮舍衣服上那一小片深色,回到钟离身边。
钟离伸手牵过魈,帮他将枪收好。
众人这才上前来依次见礼,分左右落座,浮舍打发山寨众喽啰出了正厅,把守好大门。他回到右侧上首落座,向钟离抱拳道:“不知殿下此来是奉了何命令?”
钟离眉梢一挑,放下茶盏,笑道:“不愧是太元帅,我此来正是奉圣上之命。”
他一改慵懒之资,坐直身体,目光炯炯,询问道:“阿兄有心终结我等与漩涡这十数年的恩恩怨怨,不知各位将军可准备妥当?”
右手众人互相看看,起身抱拳齐声应道:“全凭殿下差遣!”
浮舍此前离开孤云正是奉了若陀密令,他看中天衡优越的地理位置,这些年陆陆续续派遣手下大将前往探查,去岁终于有了喜人的成功。只是虽有计划雏形却不完善,于是浮舍亲自前往天衡对计划进行调整,在完成后报与若陀,便有了公主殿下领巡抚使,削月、留云往孤云镇守的调令。
此时,璃月最骁勇善战的将军们汇聚于此,天时地利人和,正是一举击溃漩涡,让其消失在地图上的好时机。
钟离也不推托,起身立于主座,众将肃立两旁,兵刃出鞘,寒光凛凛,杀气腾腾,磨刀霍霍向漩涡。
后有史书记载:天佑十五年,玉璋昭公主招婿金鹏大将,同年十月,公主亲征漩涡,大将随行。于天衡会与腾蛇太元帅,随后枪指漩涡,铁骑冲锋,蹄踏万丈,直捣漩涡王庭,于次年七月生擒奥塞尔,班师回朝。帝大悦,于次年改年号为建安,自此璃月迎来数十年盛世。
12
若陀看着钟离发回的例行请安奏折,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
他家阿妹和驸马的感情真好,真称得上一声如胶似漆,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可他们都这么恩爱了,咋连小外甥、小外甥女的影都没见着?
他瞅一眼钟离表面请安,实则详细描述他与驸马如何一路游山玩水行侠仗义的奏折,又瞅瞅边上一堆请他开放选秀充实后宫的奏折。
若陀:头又开始疼了jpg.
他实在是不想去应付那些个催婚的老臣,只好跑去御书房躲清闲,还不忘把归终这个从小和他与钟离一起长大的好友叫来,试图让钟离的狗粮填满更多的肚子。
归终推门进来,她如今已是礼部尚书,见着若陀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抬头还一脸菜色,下意识就要上谏,却不想若陀看她一眼,蔫嗒嗒道:“爱卿啊——朕觉得你前些日子所提深得朕心。”
归终卡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曾经为了应付那些烦人的老家伙们抛下的一句“把隔壁女儿国打下来”,她噎了一下,同情地看着被公主殿下恩爱日常酸到了的若陀,半晌回道:“咱们璃月一向主张以和为贵,此事涉及到两国邦交,圣上大可派遣使臣前往求取母子河之水或是与其达成通商协议,不可妄起干戈。”
末了她看着若陀那张垮下来的脸,补了一句。
“再说就算要回来河水您喝了也没用啊,那么着急干什么?”
若陀满脸愁苦化作了“啪”的一声,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那你来坐这个位置吧!”
他扳着手指同归终说叨。
“你看,你是女子,那母子河能带给你子嗣,就不用被催着成家,又没有外戚,朝堂安稳,多好!”
归终就差没给他翻个白眼了,漩涡刚归入璃月没几年,正是需要稳定的政局加以同化之时,这个时候上层权力变动可不是什么好事。
好在若陀也就是在她面前发发牢骚,这才带出了这一离谱的说法,就算他真有这种想法,真正实施起来也要排到许多年后了。
归终松了口气,依着若陀的意思上前接过钟离新送回的大份狗粮,准备从中汲取些新话本的素材。
钟离从漩涡得胜归来后就麻溜地交了一部分兵权,接着便以“常年征战,暗伤颇多,亟待休养”为由,缩在府中不出来了,没过几月又上书言“游山玩水有利于恢复伤势”请旨出游。
若陀能怎么办?自然是准了自家阿妹的请求,顺带丢给她一个“监察各地官员有无违法行为”的任务,免得她这一路上太过清闲。
若陀:兄妹就是要同甘共苦!
不过完成KPI的方式有很多,钟离自然不会选那些会委屈了自己的,此刻,他正搬着小凳坐在树荫下打蒲扇,同轻策的老农侃大山。
老农被他的好口才夸得心花怒放,眼角的褶子聚拢起来,每一条纹路都透着自豪和满足。
“恁这娃娃嘴这甜哩!在这片儿地,俺家地可是这个!”
他竖起根大拇指,在钟离面前晃了晃,又拍了拍胸脯,着实称得上一声洋洋意气。
随着钟离打蛇上棍地继续夸赞他,老农嘴上也不把门,从田地产量到施肥选种,把自己这些年总结出的技巧都透了个底朝天。
直到日暮西斜,魈帮村中收拾好晒好的稻子,老农才意犹未尽地停了嘴。他眯着眼,努力辨认出迎着夕阳朝他们走来的是身边郎君的屋里人,不由得发出啧啧的声音。
钟离正专注地看着魈,他起身正要向老农道别,好去迎接自己的小郎君,就感到老农拿蒲扇拍了拍自己,而后苍老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恁真是好福气,那小娃娃一看就是个能干的!”
他悄声道:“恁也不要去担心没有孩儿,俺家老大在鸿胪寺,他和俺讲,西边儿那地儿有一条河,喝了就能怀宝宝哩!”
钟离正了脸色,稀奇道:“哦,竟有此事?”
老汉一笑,打了扇子,开始赶人了。
“去去!”
钟离同样回以笑容,快步走向等着自己的少年郎。
魈牵上他的手,见着他唇角的弧度,不由奇道:“你们聊了什么,这么开心?”
钟离长臂一伸揽住他,轻笑道:“聊了今年水稻的收成很好,又能过个好年了。”
他见魈偏过头来看他,眼神中透露着一股“就这些,不可能”的疑惑,不由得放软了声音道:“还提了提母子河的事。”
魈有些怔愣,随后眨了眨眼,问道:“钟离想要孩子吗?”
钟离摇摇头,捏着魈的脸颊,轻声道:“魈,我更在意你。”
他幽幽道:“我和浮舍他们抢你的目光已经够辛苦了,还是别再新来小崽子和我争你身边的位置了。”
魈的脸被日光晒得红扑扑的,又听得钟离这样讲,更热了几分。
他把钟离的手从脸上扒拉下来,捏在手里,眼神飘忽。
“大哥喊我们回家吃饭了。”
钟离好笑地看着他拽着自己急匆匆往回走,快步跟了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他们的身影在落日中拉得很长,铺满了路面,缓缓地走过一个又一个日落,直至尽头。
后记:
1.若陀终于在两国人民和睦相处后把屁股下面那个位置丢给了归终,顺带一说,此时归终已经通过母子河河水有了个聪慧活泼的小女儿,由钟离和魈一同教导,以致于若陀偷跑得非常放心。他去追求他打铁的梦想去了,隐姓埋名之后以昆钧为名号成为了一代大家。
2.最后若陀没有把女儿国打下来,而是通过外交手段获取河水,至于其带来的一系列制度和法律上的问题,就留给那群老是催他纳后宫的老家伙们去争个一二三四。
3.母子河河水经过研究后确认可以使璃月的娘子们拥有除了嫁给郎君外有子嗣的方法,不过对于郎君们却不太适用,毕竟先天条件摆在那里,人家根本就没那个功能,强求的结果会是一尸两命。但是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或是世界的某个地方,会出现某种万中无一的可能性也说不定?
4.归终家的小女儿是下一辈里的团宠,大人们似乎想把自己一身本领全都教给她,只不过小姑娘非常奇异得对贸易一点就通,于是在游山玩水的同时把自家铺子开满了整个璃月的公主殿下拔得了头筹。
5.班师回朝后,就“浮舍太元帅被女土匪掳上山做压寨相公”一事的真实性,归终与浮舍等人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最后以归终的“原来这就是被抢上山的压寨相公,还不去吧你当家的请出来!”的调侃胜出告终。
6.在遥远的提瓦特大陆,已经搬去岩王帝君新修的府邸居住的魈上仙在某日从睡梦中醒来后,因着被客卿先生浅笑着唤了一声“郎君”,拿被子把自己整个捂住,在心中念叨数声“不敬帝君”。
然后又一次被客卿先生唤着梦中的称呼吃干抹净。
此为后话。
又及,若陀到最后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阿妹家一个小崽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