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之约:无心插柳】鸢雾

@@鸢雾



      此刻已是深夜,魈照例除完魔带着一身血迹回到望舒客栈,准备简单洗漱后歇下,却看到自己房间里的灯亮着,不由得微微一愣:“钟离大人?”
      听到魈的声音,正慢条斯理喝着热茶的钟离抬起头:“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呃…我…”看样子钟离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意识到这一点,魈慌忙将手中的和璞鸢放下,自己屈膝跪了下来,“属下无能,除魔的时候耽搁了些时间…请帝君责罚!”
      钟离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已经退下神位这么久,魈却还是执意将他视作帝君,随时都是这副小心翼翼、毕恭毕敬的模样。
      他走过去想把魈拉起来,却意外地被躲开了。
      “请别碰我,我身上不干净,不能脏了您的手…”魈小声道,“您想怎么罚只说便是,若是要打,可先寻了工具来…”
      明明自己没有一点要罚他的意思,偏被这小家伙弄成这般紧张的局面,钟离有点哭笑不得。
      知道他的小夜叉生性倔强,钟离也只好先顺着他的话说:“那就罚你…若非特殊情况,巳时以后不得外出除魔,如何?”
      闻言,魈总感觉哪里不对,即便如此,他也不敢违抗帝君的命令,只好先应了这奇怪的禁足令。
      “还有,以后出去的时候把这个戴上吧…”钟离从身后拿出一个做工精巧的小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金色的流苏耳坠。
      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吗?魈皱着眉头,想不明白。
      “怎么了?不喜欢?”
      “不是…只是我觉得,帝君这样的惩罚倒更像是恩惠…”
      “什么惩罚…”钟离差点被他的小夜叉这神奇的脑回路给气笑了,“钟某一介凡人哪敢责罚上仙?今日来是想给上仙送礼的。”
      钟离一口一个“上仙”叫得魈面上绯红,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趁他失神的片刻,钟离终于一把把他捞进怀里,用提前温过的毛巾为他擦拭身上的血污。
       “帝君…!”温热的触感让魈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往钟离身上靠,意识回笼的瞬间,魈才察觉自己不经意间的举动是多么不敬,慌忙想要挣脱。
       “没有帝君,是钟离。”钟离按住挣扎的魈,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上仙降妖除魔,奔波了一日,现在让钟某稍事效劳有何不可?”
      魈觉得自己大脑已经停止运转了,模模糊糊理解到钟离的意思大概是让自己不要乱动,只好卸了力在钟离怀里任他施为,不过一会儿,过度疲惫的身体竟直接将他拖入了梦乡…
      感受到怀里的人渐渐软作一团,钟离便知他已经睡去了。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过自己救回的这只小鸟了…钟离伸手轻轻捻了捻魈的发尖,很软。
      如果不是今日自己这样半带强迫地让魈多依赖自己一些,他是不是就永远把这般脆弱柔软的模样隐藏在冷硬坚强的外壳之下了?钟离没由来地一阵心疼。
      小心地帮魈换下衣物后,钟离轻轻地把他放在了榻上。忽地心头一动,竟破天荒地没用仙法除去魈衣服上的污渍,而是找来一个水盆和一块洗衣皂,真像凡间那些女子一样,用手细细搓洗。
      或许这就是凡间的温情,相濡以沫也不过就是在这种平淡而充实的生活里长相厮守。
      不知自己怎么会在这时想到人间情爱,钟离面上一烧,赶忙将清洗好的衣服晾在了一边。
      把一切都收拾好以后,钟离悄悄地坐在魈的床边,凝视着仙人的睡颜。
      魈的容貌千年来称作绝美也不为过,那双金黄的眼瞳此刻正安静地阖着,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帘之上,形成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高挺的鼻梁下是紧抿的薄唇。
      突然有点舍不得走了…
      第二日清晨,魈刚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钟离坐在他床边的小木凳上,支着脑袋趴在他的床沿看他,登时惊得睡意全无。
      钟离这是一宿没走还是一早就赶过来了?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令魈有想要当场自尽的冲动。
       “钟离大人!我…”魈猛地翻身下床就要往地上跪,钟离赶紧一把把他拉住。
       “难得今日闲暇,陪我去城里走走如何?”
       “可是工作…”
       “胡堂主已经准假了。”
       “不…”魈本来想说他指的是自己除魔的工作,抬眼撞上钟离含笑的眼眸便知他是故意曲解了,“好吧…那这个耳坠…”
      钟离轻轻抚上魈的脸颊,让他把一侧的耳朵转过来对着自己,拿出向老板娘要来的酒精棉片轻轻擦拭他小巧的耳垂。
      “不用这么麻烦,仙人不怕痛的。”话是这么说,但银针穿过的时候魈还是没忍住浑身一颤,疼痛带起的兴奋感直击大脑,一声隐忍的呻吟就这样落入了钟离的耳中,“唔…!”
      钟离动作一顿,然后抬手轻轻遮住魈的双眼,道:“痛就闭眼。”
      被水汽沾湿的长睫在钟离的掌心微微颤动,似弱小生命无助的挣扎。钟离小心地在自己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另一只手飞快地把耳坠挂在魈的耳垂上。然后他退开一步,若无其事地笑道:“好了。”
      魈抬手捋了捋柔软的流苏,上面残存的温热提示着这是钟离送给他并亲手给他戴上的,令他有一瞬间心跳加速,所有的热度一下子窜上耳尖。
       “很疼吗?”钟离见魈的耳朵红得能滴血,以为是自己操作不当真的把人弄痛了,赶紧拿来余下的酒精棉片,准备把耳坠取下为他消毒。
       “不疼的!”魈捉住钟离的手腕阻止他的动作,“只是戴上这个就总是想起您…”
      钟离看着自己被攥紧的手,微微一怔,在魈准备抽手离开时迅速把他牵住,用背过身开门的动作遮掩了心里泛起的那一点涟漪。
      魈还从未见过清晨的璃月街道,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卖菜的,卖花的,卖玩具的…往来行人中即便是披着麻布衣裳的也在这一阵阵欢声笑语里露出幸福的神情。
      这就是凡人的生活,钟离所言的“人治”的时代吗?魈抬头看钟离,却发现钟离也正笑着看他。像是偷看被抓包一样,魈尴尬地撇开视线道:“钟离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我只是有点担心,之前让裁缝给你裁制的新衣会不会不合身。”
       “新衣?我这身衣服还可以穿。”
       “那你要拒绝我吗?”
      “呃…不,没有这个意思。”无论如何魈都是不会拒绝钟离的。
      在钟离与裁缝交谈的时候,魈就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待。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经过他身边时小心地打量他几眼,然后掩住上扬的嘴角自言自语道:“果然也只有这样标志的人才配得上啊…”
       “你在说我吗?”虽然魈无意与旁人搭话,但这种打量的眼光几乎已经跟了他一路,让他感到十分不自在,只好主动开口探个究竟。
       “非非非常抱歉!我不是故意在背后说您的!”女子匆匆摆手,但看魈似乎没有责怪的意思便大着胆将事情的原委道来,“这个耳坠是那位老爷送您的吧?这是他前些天亲手做的定情信物。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家都在猜究竟是什么人能获得像老爷这样平日里挤破头都谈不成亲事的人的青睐。今日见到您才想果然也只有像您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啊…结果竟不小心说出声来了…”
      女子说完就匆匆离开了,留下魈在原地一头雾水。定情信物?大概是什么新的契约,可是为何钟离未曾向自己提过一句关于新契约的话?又怎么会和亲事扯上关系?唯一能提取到的有效信息大抵只有这个耳坠是他亲手做的。魈的面上不禁又开始发烫。
      正好钟离也和裁缝交谈好过来了,看到魈眉头紧锁的样子,对路过的女子和他说了什么大概就猜到了些许,于是笑道:“本来还想着给你一个惊喜,居然被提前泄密了啊…”
       “钟离大人,新的契约是什么?”
       “什么契约?”钟离也被问的一愣。
       “刚才那个姑娘说这是您给我的定情信物,那不是用来签订契约的吗?”魈指着耳坠非常认真地问。
      钟离感觉自己要被这只不谙世事的小鸟打败了,轻咳一声后才说:“这么理解倒是也可以…罢了,先换了新衣看合不合身,其他的事往后再说。”
      火红云霓作裳,苍青秀羽缀衣,烫金的盘龙攀着蝶翅欲飞的广袖,浓墨重彩的张扬辉煌。纱织的拖尾上璨金色的纹路如祥云飘渺泛起层层流光。腰间一只傩面样式的小铃飘曳在一片火红中,尤似正丹纸上的淡墨洇染。
       “钟离大人,这身衣服不太合适吧…有点像…”嫁衣。魈一时别扭地开不了口,却不全是因为羞耻。他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一个暗藏在心底的美好的梦境或许就将破碎。
       “新的契约…”钟离用手轻轻抚弄着魈耳坠上的流苏,“陪我看遍人间万景,许我一份长长久久,你愿意吗?”
      那些不可言说的、僭越的妄念和那些温柔的、缱绻的画面纷纷涌上心头,两颗泪珠竟没忍住夺眶而出。
      原来注视了千年的神明也会向自己投来视线,原来追逐了千年的人也会为自己停下脚步,原来仰望了千年的星星也会突然降落在自己身侧…
       “我愿意。”
       “契约已成,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钟离凑过去轻吻魈湿润的眼角。
      其实耳坠本来是心血来潮随便做的,谁知被人们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不过他也懒得辩解,毕竟这身嫁衣他很早就开始盘算了…
      只要有心栽的花开了,成荫的柳是否无心插下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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