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魈】池中鱼

一个少年对抗世界恶意的故事。

“钟离,”他说。“我看见太阳了。”

夜色阑珊。
对面居民楼的灯光星星点点,路灯亮着,或许是电路问题,有一个灯泡发出的光明明灭灭。天边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
魈坐在窗边,手撑着头,遥遥望着那盏灯。灯光如同迟暮的老人,闪烁了几下之后,就彻底熄灭了。魈起身,将窗子打开,夏日的夜晚,凉风甚至驱散了室内的一丝闷热,他闭上眼,感受着风带走身畔的热度。
仿佛这样,就能忽视掉门外震耳欲聋的争吵声。
“魈。”
身后传来温润的嗓音。
魈睁开双眼,脸上的冰冷终于出现了裂痕,他转过头,摸了摸手臂上的淤青,笑了,淡淡的。“钟离。”
“嗯,我在。”钟离走过来,在魈身边站定。
“陪陪我吧,钟离。”魈淡淡道,语气没什么起伏,他转回了头,风吹起他的额发,遮挡了视线。
话音将落,钟离抱住了他。
细微的哽咽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分外明显。
“你无法选择。无论是出生,还是家庭。但既然无法逃避,不如尝试着面对吧。”
魈叹了口气,语气有些苦涩。“我其实懂……”
钟离安抚拍拍魈的后背:“放心,无论如何,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在你身边。”
魈点了点头,他回抱住钟离,静静的发了一会儿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门外的噪音渐渐平息,风也发凉。
魈感到了冷,动了动身体:“睡觉吧。我困了。”
“嗯。很晚了,该睡了。”钟离淡淡笑了,拥住了魈,将被子裹好。“晚安。我陪着你。”
魈平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睡。风声起了,窗外下起小雨,滴滴答答,淅淅沥沥,打在窗棂上,玻璃上,魈便也随着雨声落入梦乡。
梦里也在下雨,打湿了他的脸和头发。他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过了多久,雨忽然停了,魈抬头看,是一把伞。钟离撑着伞,正温柔的注视着他。一把伞,似乎遮住了所有的风雨。
是美梦呢。魈于无声的夜里露出了安心的笑。
第二天一早,魈被摔杯子的声音吵醒。
他见怪不怪了,安静的下床穿衣,尽量不发出声音来。等外面发出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彻底安静下来,魈才松了口气。
他看向床边,钟离也醒了。魈笑了笑:“早啊,钟离。”
“早上好,魈。”钟离笑着,“今天是个好天气。”
魈哦了一声,向窗外看,果然,阳光明媚。魈也露出了笑来:“是个好天气呢。不过今天开学了,我应该去准备一下早饭。”
“好。”钟离点了点头。
不过下完雨的天气还是有些冷了,凉风一吹,魈打了个哆嗦,于是抬手关上了窗子,转身出了门,去厨房了。
早饭很简单,魈也只会做些简单的早餐。一块面包,一个煮鸡蛋,已经是很难得的早餐了。家里虽然并不穷,但因为父母的忽视,很少有记得买菜的时候。
不过,至少米饭是有的。魈想。
“钟离?你不吃吗?”魈抓着面包狼吞虎咽的吃完,又去剥鸡蛋。
“不吃。”钟离摇了摇头。“打工的地方会提供早饭的。如果运气好,今晚也许会有杏仁豆腐吃?”
“那好吧。你要记得给我带哦。如果晚上没有事,我会去帮你的。”魈耸了耸肩,飞速吃完了自己的鸡蛋,背起书包:“那我走咯。晚上见。”
“晚上见。”
……
其实学校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魈对于学校的印象,除了孤独,只有恶意。
来自老师的,来自同学的,漠视和恶意。没有一个老师会在意一个自卑的、阴暗的、仿佛活在阴影下的老鼠般的中等生,而这种生活在阴影下的人,刚好是校园霸凌最完美的对象。
魈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桌上写满了辱骂的词语,习以为常掏出湿巾擦掉,将书包里的书掏出来放在桌面。这种状况持续了两年多,从初一到初三。
魈能听到身后那些人恶意的笑声。
“哟,看看谁来了?”
“这不是我们的小怪胎嘛!”
“喜不喜欢我们给你的新学期礼物啊?”
“哎呀,人家都不、理、你——”
“哈哈,我看他是不敢罢了,怂货一个,装给谁看呢?”
魈装作没听见,翻开了书。然而,却激怒了那人。
这是班里最喜欢针对魈的一个男生,他走了过来,一把将魈手里的书扔在了地上,趾高气昂的冷笑:“还和我装?”
魈眸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又火速压下,默不作声的垂下头,弯腰去捡自己的书。
“还装?你那个眼神怎么回事,还想打我吗?哈哈,不敢是吗?是怂货就承认!装高冷给谁看?”男生一脚踩住书页,洁白的纸页上印下一个刺目的鞋印。
魈抿了抿唇,只把他当空气,从他脚下拿回了书,放回桌面上。
“你这个——”男生被无视了个彻底,恼羞成怒,抬手试图揪起魈,就在此时,早读的铃声响起,班主任也从前门进来了。
男生只能放弃,不甘心的松开了魈,恶狠狠威胁道:“你给我等着!”
魈只自顾自翻开了书,将人无视了个彻底。
早读开始前,老师又会发表一些无意义的讲话,无非就是值日生拖地不干净,黑板擦没抖灰之类的话题。
魈的目光闪了闪,他看向讲台。所幸这些话题很快就揭过了,老师吩咐翻开书。魈垂眸看自己书上那明晃晃的鞋印,面无表情翻了页。
早读开始了。喧闹的嘈杂声静了,随即响起了有规律的读书声。魈坐在教室的角落,随着满教室的读书声,喉咙里发出了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魈向来是安静的。安静的写字,安静的学习,安静的走路,吃饭也是安静的,他独来独往着,尽量不去惹到任何一个人。
但是事与愿违。
他因为一个荒唐的理由得罪了那些不良少年,从初一时,那个被叫上天台的傍晚开始,直至今日升上初三,他经历了长达两年的校园暴力。
一整个上午,魈没有出教室,他看得到,自己班的,甚至其它班的学生,站在教室门口,满怀恶意的看着他。
如果出去了,等待他的就是地狱。
人都说小孩子不懂事,将校园暴力轻描淡写的说成小孩子之间不懂事的打闹,但初中的少年,他们的恶意不比任何成年人差。而且,这个年纪的学生是直白的,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而那些被“轻描淡写”所忽视的受害者,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不知见过多少“恶魔”。
老师是不会管的,父母也一样。魈本可以反抗,但为了不被开除,继续学业,他选择了忍气吞声。
当然,他也乐得自己一个人看书,只要他不出教室,那些人就不敢真的在教室里对他动手。虽然教室里也并不安全,但至少,在监控这种少到可怜的保护下,他不会被霸凌者拖进厕所,或者拽去天台。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到了午饭时间。
魈向来不愿去食堂,如果脱离了教室这个范围,就会有无数人来找他的麻烦。他向来都会自己带东西来应付午饭时间,有时候会是前一天带回来的蛋糕,有时候家里有鸡蛋,他会煮两个带着。昨天蛋糕店剩得多了点,应对完晚饭,还剩了些,早饭吃的不多,于是剩的蛋糕在早上出门时就被钟离塞进了他的书包,让他当午餐吃。
想到钟离,魈淡漠的眸子终于柔和了一点,带上了些笑意。他们学校管理严,交了伙食费的学生中午必须去食堂,虽然偶尔也会有人逃掉,但过一会儿会有老师来查班级,一般来讲,只有他没有交伙食费可以在班级里呆着,而其他人为了躲巡查,就是逃掉午饭也会去其他地方躲着而不会待在班里。每天午饭时间,都是难得的独处时光。所以,他只需要等那些人去吃饭……
但是当下课铃响起,学生鱼贯而出的时候,带倒了他的课桌。这并不是无意的。魈想。他看了一眼在讲台徘徊停留的男生,默默扶起了桌子。
但当他去摸自己带的东西时,却摸了个空。
“来,怪胎,看这儿。”还在讲台上没走的男生笑嘻嘻的开口。魈闻声望去,自己装着那块蛋糕和鸡蛋的袋子正被男生随意抓在手中,男生挑了挑眉:“哟,怎么这个眼神儿,我可还什么也没干呢。”
“就是,你那是什么意思?”跟班随声附和。
“今天小爷饭都不吃陪着你玩,你说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我?也不用别的,把这点食物给我就行,虽然这玩意在我家狗都不吃,但谁让你是我们的好狗呢?”男生颠了颠手里的袋子:“要不,你学个狗叫,说不定我心情好,就能把这玩意施舍给你呢?”
“老大,还得是你啊,我都想不出这么好的主意!”
“哈哈哈哈哈!”
魈皱了皱眉头。他可以不在意这些冷嘲热讽,但他不能不吃东西,特别是今天,他的蛋糕是钟离给他的——“还我。”他说。
“哟,多新鲜,居然理直气壮的讨了,我家狗要吃的还得摇头摆尾叫两声把我哄高兴了呢,你算个什么东西!”
“还我。”
“想要啊?我就不给你。”那男生将袋子随手抛给了一个跟班:“这样吧,我请你吃更好的。”
魈抿着唇,男生笑嘻嘻地用胳膊揽住魈的肩膀,几个跟班簇拥而上,魈挣了挣,却被暗地里死死按住。男生与几个跟班使了个眼色,按住了魈,他也不装了,直接冷笑道:“走一趟吧。”
魈垂下眸,敛下了眸中含怒的光。不妙,这群人来势汹汹,被霸凌是免不了的了,但他晚上还要去找钟离,希望不要伤得太重。
他被带着,不受控制地随之挪动脚步,这个时间里教学楼根本没有人,几个人有恃无恐,直接将魈往天台上带。
天台是滋生罪恶的温床。
这熟悉的地方,他在这两年来过无数次了。魈熟悉得已经没兴趣再看别的,淡漠的金色眼眸默默注视着跟班手中的袋子。
“喂,看哪儿呢?”有人拍了拍他的脸。
魈没有管,眸光只紧紧盯着袋子。
“哑巴了?我们老大问你话呢?”
“哈哈哈,这还用问,肯定是饿极了呗,我家狗被饿两顿的时候,和他这眼神一模一样。”似乎是魈反应冷淡,男生显得有些无聊了,他又拍了拍魈的脸颊,捏住了魈的下巴:“喂,你再不回话,我就把你这点猪食扔了。”
“还我!”魈忽然激动了起来,瘦小的身躯一挣,那男生猝不及防,没有按住魈,在魈挣扎间挨了一巴掌,响亮的声音响起,激怒了男生:“妈的,你敢打我?还不给我摁住他!”
拳头落了下来,腿也被踢了一脚。嘴上的辱骂并不能影响他,但是身体不行。剧痛让魈站不住,他双手抱住了头,用力蜷缩在角落里。
——不能反抗,不能反抗,不能反抗!
——痛……好痛,好痛……
——我要死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魈感觉自己被抓着头发拎了起来,身体像是破烂的布娃娃一般被拽着走,他听见了风声。
他睁开眼眨了眨,闭眼太过用力而导致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他看到自己被按在天台边上,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边缘。那个拿袋子的跟班就站在旁边,他们笑着,说着什么。可是魈的耳畔均是嗡鸣的耳鸣声,那些声音好像隔着水,听不真切。他只能看到,那个跟班拿着袋子,将之扔下了天台。
他的蛋糕。钟离怕他饿了,给他塞的蛋糕。
袋子随着降落变成了越来越小的点,魈目眦欲裂,只觉双眼发黑,耳鸣炸响。他恍惚感觉自己动了,或许是本能在保护他,身体上的痛苦忽然消失,只剩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般汲取着空气。
再回过神,他已经跑下了楼。
从高空摔落的蛋糕已经变成了一坨糟糕的东西,掺杂着碎掉了的蛋壳,奶油将这些食物混合在了一起,已经看不出原来完整的模样。
魈抱着那个袋子,在楼层管理员的注视下,一屁股坐在了值班室旁边冰冷的地板上。
有楼层管理员在,那些施暴者也不敢轻举妄动,魈看过去,那些人给他比了一个中指,或许是怕被巡查的抓到,交流一番悻悻散了。
魈大口喘息着,长长松了口气。一回头,竟望见了棕色发尾。魈一时间愣住,坚强的外壳一点一点崩裂,委屈迟钝的涌上心头。
“钟……钟离……”泪水溢满眼眶,魈将手中的袋子抱紧了。
钟离似乎注意到了,伸手去摸那个袋子。
魈没放手,默默哽咽着:“蛋糕……碎掉了。”
“没事。这不是你的错,我不会怪你,至于蛋糕,晚上如果店里有剩,还会有的。”钟离没再坚持去拿,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魈的头发。“但是面对霸凌你怎么不反抗?”
魈不回答,他只默默的埋进了钟离怀里。眼泪一直流,仿佛要把受过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钟离不再追问,只叹息一声,默默抱着魈。
“你怎么来了。”良久之后,魈才从钟离怀里抬起头,周围有学生陆续回来了,魈往角落里缩了缩,没有人注意到他,或者说不愿注意他,但这也没关系,刚好可以和钟离单独相处了。
“担心你,就来了。”钟离无奈揉了揉魈的头发,将凌乱的发丝整理好。“你啊,为什么不反抗呢?你已经忍受得够久了,更何况还被欺负得这般狼狈。”
这个问题钟离已经问过了无数次,然而,魈其实并不怕那些人,他的理由从来只有一个。
“打架会被处分,你知道的,我爸妈不管我,如果真的打架太多次,我会被退学的。”魈低落道。
“好吧。”钟离无奈叹息。“至少先去医务室看看吧?”
“不。我没有钱付给他们。”魈垂着眸,按了按胳膊上发青的伤痕,痛得轻嘶一声。最后,他抬起头,看向钟离:“钟离,陪我一会儿吧。至少现在别走。”
“当然可以。”钟离露出了无奈又心疼的表情,似乎还有些心酸。“我会陪着你。只要你需要。”
魈点了点头,脸上挂起了笑,安心埋进了钟离怀里。
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当然知道。但无所谓的,我习惯了,习惯了孤独,也习惯了痛。那些人于我的生命中不过只是过客,他们给的伤痕终会痊愈,而他们的看法,亦不会动摇我分毫。能让我在意的,只有……魈这样想着,轻轻闭上了眼。
2.
钟离陪着他过了午休,下午才离开。魈揉了揉眉心,勉强打起精神看向黑板。
学业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落下的。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放学后,魈最先冲出了教室——他要快些走,不然会被那些人堵住。有时候他跑的不够快,就会被人堵住,霸凌过后一身伤,严重的时候甚至连蛋糕店都去不了。
幸运的是,这次魈成功跑出了学校,没有被人堵在学校里。但不幸的是,就在往蛋糕店的路上走的时候,忽然被熟悉的那群人拦住,逼进一条昏暗的小巷里。
霸凌者的霸凌对象从来不止一个,他们堵不到魈,还会去堵别人。但追到这里这还是第一次,没有得到满足的施暴者有针对性的找上了他,校园内的恶意终蔓延到了学校之外。
魈抿了抿唇,宽大校服衣袖里的手死死攥紧,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情。
毫无疑问,在施暴之前,又是一轮无意义的辱骂。
真吵。
魈习惯了恶语相向,这些外部的冷嘲热讽早已无法伤害到他。不如说,习惯那些无处不在的恶意是他从小到大的必修课。若是都在意了,他早已不知死去了多少回。他垂着眼,面无表情盯着脚下地上的一块污渍,走神了。
好脏。如果将它抹在这群人的衣服上……
——“喂,怪胎,听我们老大说话啊?”
——“你指望怪胎有礼貌吗?哈哈哈哈……”
——“得了,别说那些了,这怪人一天天古怪的很,我想揍他很久了。快点动手吧?”
——“哎,你着什么急啊,我还想再玩儿一会儿呢。”
——“就是,我姐还有不少手段没玩儿呢。”
——“女的就是婆妈,啧。”
——“哈?女的怎么了?你才是,就知道动手动手,真扫兴,那你动手吧。”
声音像是蒙上一层纱,或者隔着一层水,魈只听个朦胧,却也理解,他们要动手了。
啊啊,真无聊啊。
真是够了,日复一日,两年多都是这样单调的生活,真的够了。
魈蹲在地上,身上不多时就会痛一下,他的头埋在臂弯里,双眸半睁着发呆。
但是不能再受伤了,我还要去蛋糕店帮钟离。
……钟离说过了很多次,他要保护自己。而现在在校外,他不用担心被记过,也不用担心被退学。那么即使反抗,也没关系吧?
魈想着,手中悄悄握住了一块砖,眸中闪过一丝狠戾,他抬起了头。
然而,接下来一抹棕色从眼前划过,随即,一个砖头精准无误打在了一个人侧脸上,痛呼声终于从这些施暴者的口中发出了。魈看到那熟悉的棕色,唇角咧开了一个愉悦的弧度,他短促笑了一声,无甚神采的眼睛随之亮了。一阵眼花缭乱过后,虽然不敌,但打伤了几个人,他跑出来了。
魈被钟离拉着往前跑,把那群施暴者远远甩在身后,直到两个人都跑不动了,靠在街头路灯的柱子上喘息。
那些人没有追上来。
魈剧烈喘息着,或许是因为紧张,他的心脏跳得很快,手里还捏着砖头,整条手臂隐隐发抖。
魈在喘息中短促的笑了声,将砖头随手扔在了路边。这个路段比较偏,周围人少,魈又笑了一声,心里忽然感觉很畅快。
于是笑意又扩大了,最后痛痛快快的大笑出来。
钟离无奈又纵容的看着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双鎏金色的眼眸温柔的弯着,终于也笑了:“你啊。”
魈又像个神经病一样大叫了几声,这才回过头看钟离,少年终于有了一点意气风发的感觉。
“你挺能打的嘛!”魈道,语气里是挡不住的愉悦:“以前我怎么没发现。”
钟离笑了笑,不置可否。
魈乐了:“这是什么,属于大佬的沉默吗?”
“嗯?那我该说些什么,基操勿6?”钟离笑了声,他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是那些打你的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罢了。”
“哈哈,确实。”魈点头表示赞同。“感觉真的反抗了之后,这些人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可撼动。总有种‘不过如此啊’的感觉。”
钟离笑了,于是魈也笑,两个少年面对面笑了很久,才再次沉默下来。夕阳的光很暖,钟离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微笑着看着他。魈也看着这个于无数逆境中默默陪伴他的人,突然有点后悔刚刚没有仔细看钟离打人的情景了。这么温和的人,动怒的时候会是怎样呢?
“好了,我们该去蛋糕店了,魈。”钟离起身了,把魈拉起来。“你看你这一身脏兮兮的,现在去洗洗,再赶晚班应该时间刚好。”
“好。”魈点头。
两个少年说笑着走远了,夕阳将影子拉成了一条长长的黑色,随着脚步渐渐远去。
蛋糕店店长是个很好的人,知道他们的难处,也没有过多的为难或克扣薪水,工资和其它兼职的店员差不多,有时还会将卖剩下的糕点送给他们做晚餐。虽然店内要求工作时间不能互相聊天,但对魈和钟离来说,这就足够了。
等到晚班结束到家,已经十点钟了。
家里难得的没有吵架的声音,开门,发现两个大人都不在,房子里冷冷清清,等魈开了灯,才有了一丝人气儿。
魈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但这种情况常有,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钟离,我饿了。”魈揉了揉肚子。
“先吃点蛋糕吧。”钟离道。
魈跟着钟离到了厨房,冰箱里没有菜,但是米袋里还有些米。
“可以做点米饭。”钟离看了一眼剩下的米,点了点头。
“好。这个月薪水快发了,我手里还剩一点钱,明天再买菜吧。”魈笑了笑,吃了一口蛋糕。
“嗯。”钟离点了点头。
再然后,就没了说话声,只有厨房锅碗碰撞的声音了。
晚饭也很简单,魈从冰箱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包榨菜,米饭热腾腾的装在碗里,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就这样缩在桌子旁,就着榨菜吃掉了米饭。
“我说你啊,在校外要记得反抗啊。”钟离将碗放在水池里,一边刷碗一边道。
“知道啦。”魈点了点头,感觉手有些冷,他握了握拳,便把热水打开了,一双手伸过去,沾了热水,暖起来了。
钟离由着他,把碗刷好,一边絮絮叨叨的叮嘱:“你要好好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受伤了,我会担心你。”
“初三了,最后一年啦,你不用担心,我会反抗的。”魈脸上有笑:“校外不会被处分,反抗是理所当然的吧。”
“今天你还是挨打了之后才反抗的。如果我不来呢?”钟离不吃这一套,语气添了一分无奈。
“之前没被人在校外堵到过嘛。后来才想起来,校外打架没人管的。”魈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我保证,下次遇到绝对会反抗的。”
“好吧。”钟离妥协了,轻叹口气:“上点药吧,家里应该还有些药水。”
“嗯嗯。”

4 个赞

第二天的魈,毫无疑问又被人堵进了巷子里。
又是熟悉的那些人,但这次不太一样,好像有几个不在。但是不重要,魈想。
开始之前还是一轮无意义的辱骂。
“胆肥了,竟然敢反抗!”
“今天我们就让你尝尝厉害!”
“打伤了我的兄弟,绝不饶你!”
“揍他!”
很吵。魈想。
若是平常,现在就是被殴打的环节了,但是这次,魈拎起了一块砖,谁动手就揍谁,没有后顾之忧以后,魈惊讶的发现自己武力值还不错——大概是疯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吧。
我好像真的有一点疯。魈反抗过后,看着狼狈逃走的那些人,按着因为用力过度隐隐发抖的右臂,短促的笑了一声。他忽然感觉自己无比畅快,仿佛压在心头两年多的一座山,忽然间被推倒,变得无比轻松了起来。
不过如此嘛。
这一次,他不再是受害者。
魈靠在小巷潮湿的墙壁上,他的双眸无焦点的看着天空,思绪飞远,胸膛因兴奋微微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回荡着,许久才慢慢平静。
魈缓了口气,转过头,看到了钟离。
“我赢了。”魈露出了笑来。
“嗯,你赢了。”钟离也笑,“做得很好,这是你应得的胜利,也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魈无声的点了点头,任钟离搂住了自己的肩。
许久,钟离才将魈拉了起来。
“走吧。”
魈笑着点了点头,走出了小巷。夕阳很美,勾勒出了少年的影子,长长的,拖在身后,一点一点移向远方。
其实一切本来很平常,但一个阴暗、忍气吞声的怪胎,被当成软柿子肆意揉捏了两年,忽然一朝暴起,一人单挑一群人,甚至打赢了。这种事实在过于匪夷所思,但那些人身上的伤又做不得假。
许多人都不信邪,一股脑的涌来,都想“见识”一下魈的武力值,魈的处境甚至更艰难了几分。
校内是绝对不能打架的。魈不像其他人,无论再怎么闯祸,家里都有大人兜底,他不同,他像一株顽强的草,在缺少养分的环境里倔强的活着。魈想继续学业,甚至怕父母不让他读书,已经在偷偷攒着高中的学费。他并不想在初中的最后一年里被退学。
因此,第二天中午,魈再次受了一顿毒打,而那两次反抗带来的变化,也像是落在热水中的雪花般,消失不见了。
……
蛋糕店倒是经常会来许多善意的客人。
这里距离另一所重点初中比较近,大多数客人也是学生,但比起在学校,魈甚至更喜欢在这里打工的时候。
放学时是店里最忙的时候,但忙过这一阵,就鲜有客人来了。这个时候,魈和钟离就会偷偷找一个角落聊一会儿天。
“刚刚听到有几个女孩子在议论你。”钟离坐在一边,脱了手套,活动了一下手腕。
“我听见了……但我并不觉得我有多好看。”魈耸了耸肩,喝了一口水。
“你啊。”钟离无奈笑了笑,“自信一点吧。”
“你知道的,如果不看镜子,容貌对我本人来讲是毫无意义的。在我眼中能见到的,只有其他人的模样而已。”魈笑容深了点,“我反而觉得你也很好看。”
“是吗?”钟离摊手,“既然如此我就毫不客气的收下这个夸奖了。”
“噗。”魈忍俊不禁,上下打量了钟离一番:“你真的好看的,还比我高。那些女孩都没眼光,在你我之间选择怎么说也应该是你。”
“或许这是青春的力量吧,我怎么说也比你们这些初中生大。”钟离一本正经扯了一句,毫无疑问得到了魈的不屑一顾。
正当魈要说些什么时,店长的声音传了过来:“魈,过来一下!帮我算一下今天的营业额!”
“哦!来了!”魈答应一声,随即拍了拍钟离的肩膀,起身往收银台去了。
后续的工作没什么难度,很快到了打烊时间,今天剩了不少甜点,店长让魈拿走了。
说来也怪,家人、同伴、恩师,本应是一个人一生中最亲密的人,但于魈来讲,这些人对他表现出的善意,甚至不如陌生人。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一切的转机,来源于一个雨夜。
这日放学,下了暴雨。
路灯的光在暴雨中显得模糊了,私家车出租车的声音不绝于耳,车灯的光被水雾晕开,成了模糊的色块。路上随处可见来接孩子的家长,没有人接的就打起了伞,而忘了带伞的,把书包或者校服顶在了头上,就这样冲进了雨幕之中。
魈自然是带了伞的,但当他走到门口,从包里拿出雨伞想要打开时,一只手突兀出现了,将他手中的雨伞一把抢走。
魈转头看去,果然,是他们班里那几个经常针对他的不良少年。魈垂下眸,拉开了拉链,想要把校服脱下来当成雨伞顶在头上回家。
啊啊,真烦啊,这样回去,一定会感冒吧。
魈安静敛了眸中的不耐烦。
一脚迈入雨幕中,鞋尖与水洼相碰发出清脆的水声。
苍蝇般烦人的声音出现了:“哎,怪胎,你怎么不反抗了?那天打我打的不是挺厉害的嘛,怎么这就认怂了?”
魈没回头,另一只脚也踏入雨帘。
“哎哟,真可怜,明明拿了伞却要自己回家哦!”
不理。鞋底与水面击打出了明显的噪音。
“哦,这不对哦,我们的怪胎可是有一个叫钟离的好哥哥哦!哎呀,虽然我从来没见过,哈哈哈!”
脚步停滞了。雨幕下,校服早已被浇了个透,湿答答的搭在头上,像是一条滑稽的头巾。魈的唇瓣紧抿,抓着校服的手一紧。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雨水顺着发丝流下,打在水面上激起一个转瞬即逝的花苞。
“喂,怪胎,你一直提起的钟离钟离,你的好哥哥,怎么在你没有伞只能淋雨回家时不来接你呢?”
抓着校服边缘的手指节泛起了白。魈垂着头,面色苍白,唇瓣更是毫无血色。不知是不是因为冷,齿关咯吱作响,唇瓣细微的发着抖,眉头紧蹙,一双金眸却明亮异常。
“哈哈哈,谁说不是呢。说起来我从没见过这个钟离,该不会根本不存在吧?哈哈哈!”
雨水的声音,好吵。这些人,好吵。
吵得他耳膜轰隆作响,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跳声清晰地响起,像是雷声,像是鼓点,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耳膜,呼吸灼在鼻息间,在冰冷的雨中灼热无比,好像从那里开始,一股怒火燎原一般燃遍了他冰冷的身体。
魈缓缓转过了头。凌乱的发丝粘在侧脸,透明的雨水顺着脸庞汩汩滑下,映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但眸子却明亮异常,在这灯火都会模糊的大雨中,那道金色仿佛穿透了一切迷雾,直勾勾的盯住了他们。
像是一只凶残的鹰,精准盯住了他的猎物。魈的眸光缓缓从几人的脸上扫过,最终,唇角缓缓勾勒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魈的模样本是十分精致的。但如今这般模样,在雨雾朦胧之中,却是平添了一丝诡异,令人联想到雨天索命的厉鬼。
几个不良少年到底还是少年,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不轻,直接愣在了原地,嘲讽的说笑声戛然而止。再回神,魈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
雨时的小巷,霉味更重了。
魈并未回去,他去了那条熟悉的巷子,躲在阴影里,把玩着手中的砖头,淡漠的金眸无甚情绪,只默默盯着路过的人。
几个混混撑着熟悉的伞,嘻嘻哈哈的路过了。
暗处忽然窜出一道影子,闪电般在人反应不及时从身后死死扼住了领头人的脖子。魈一歪头,脸自那人脖子后显现,大雨中惨白的脸色分外骇人,金色的眸子扫过几人,魈轻轻笑了笑。
大雨瞬间浇透了本在伞下的人,魈亦被雨浇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少年身形瘦弱,但在雨中仍然挺拔如松。他如今是捕食的鹰——
“你们几个,来一趟吧。”
见了血的砖头随意扔在了巷子里,受了伤的几个混混逃走了,魈不知对方会不会继续来找自己的麻烦,但那显然不重要了。
魈靠在墙边,垂着头,左手按着用力过度正微微发抖的右臂,在雨巷中站了良久。
最后,他捡起了在争斗中被扯得破烂的伞,挪着步子,一步一步进了最近的一家便利店。
他的书包在这里,手机也在。
魈看了看门外下不停的雨,缓缓坐在了一边的凳子上。眸中情绪纷乱,他犹豫良久,最后拿出了手机,手还有些抖,他点了几次,才点开屏幕上那个绿色的软件。点开联系人,在最上方的分组中找到钟离,再点开钟离的对话框。
手指动了。时间线仿佛被无限拉长,最终出现在对话框里的不过短短两句话,魈感觉仿佛已经过了很久。
——钟离,我雨伞坏了,你来接我吧。
——我就在学校旁边的便利店,你知道的,我们最喜欢去的那一家。
信息发出去了。绿色的消息框框着黑色的字体,魈盯着手机,双眸无神。
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
便利店的老板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在这倾盆暴雨的天气里喝着热茶,手上是一张报纸。他看报纸很安静,魈也盯着手机发呆,于是店里时钟发出嘀嗒响声清晰可闻,混合着倾盆暴雨,除此之外是致命的安静。
魈紧紧抱着雨伞,垂眸无焦距的盯着手机,似乎在等待回复,又似乎透过了手机,在看着一个梦。就这样,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耳畔的声音似乎都逐渐模糊了,最终变成了混糊的噪音。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打破了耳鸣:“小伙子,还不走吗?我们要打烊了。等了这么久,你等的人应该不会来了,快回去吧。”
耳鸣轰然炸响。
他不会来了。
不会来……。
“是。他不会来。……不,是他不能来。”魈努力牵了牵嘴角,却没办法露出笑。
他起了身,踉跄走出了便利店。
倾盆大雨吞没了少年瘦小的身体,没有月亮的夜晚,好像黑暗的巨兽张开了嘴,要将人扯下深渊。
到家时,已经快到午夜。
父母没回来。魈按开了灯,一抹棕色从厨房探出了头,钟离正笑着,低头解开围裙:“你回来了?太好了,我正愁不会弄饭呢。”
一抬头,那双好看的眉毛就蹙了起来:“哎,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快点洗个澡吧,换个衣服,可别感冒了。”
魈站在门口,眼神有了焦距,他只默默盯着钟离看,听着关心的唠叨声,脸上终于有了表情,眸中显露出温和的情绪。
他笑了。
“放心吧,我没事。不用你来弄饭,放那吧,我洗完澡就做。”
“行。你真是回来太晚了,今天雨这么大,也不说早点回来。”
魈没回话。他只是看着眼前那个棕色的身影,笑着笑着落了泪。
“钟离,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你。”
他抓住了钟离,无厘头的说。
……
那一晚,杀神一般的魈把那几个混混彻底吓坏了,再也没找过魈的麻烦。而从那之后,只要有人来找麻烦,魈就会在放学后把人堵在校外揍一顿。
而在那之后,无论多少人过来寻仇,魈都不惧,哪怕被打得伤口还在流血,他也要拼了命的将砖头砸在那人的脑门上。还真应了那句老话,疯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于是,没过多久,就不再有麻烦上门了。
初三这一年,没有了校园暴力这个麻烦,似乎过得很快。而且没有了干扰,他沉下心来学习,成绩竟也逐渐开始跟上,从中等生挤入了优等生的行列,虽然算不得尖子生,但再努力一把,上重点高中还是有希望的。
中考的前一天,魈回了学校。
他坐在学校熟悉的天台上吹风,看着整个校园被夜色逐渐染上黑暗。
“魈。”是钟离的声音。
魈回过了头,看向钟离,露出了一个笑来。
“怎么来这里了?”钟离坐在了魈身边。
“啊,没什么。”魈摇了摇头,“这里很熟悉,不是吗?”
钟离看着他,眸光流露着心疼。
他知道的,这里为什么熟悉。这里,就是那些暴行滋生的阴暗地,就在这里,无数个受害者,被校园暴力残忍对待。毫无疑问,魈就是其中一个。
“没事的,钟离。”魈笑了,夜色下的神情并不真切,但他确实是在笑着,而且并不勉强,是释然,也是放松。他卷起了袖子,露出了里面光洁的皮肤:“我虽然做不到庇护其他人,但是你看,那些人留给我的伤疤,早就愈合了。而且我在最后这一年,把这些伤痕还给了他们。”
“我还是希望你能过得更好些。”钟离道。
“我知道的。”魈仍是点头,一双本有着锋利攻击性的眸子看着钟离,却显得乖顺,带着一点温柔,还有坚定的光:“我也想啊。不过钟离,我今年十五岁了,明天,我就要中考。高一的学费我攒够了,不用去找父母。等我熬过高中的三年,到了大学,我就可以自由啦。”
说到最后,魈似乎想象到了自由的模样,向着墨色的天边张开双臂,风吹起了他身上松垮的,空荡荡的校服,发出猎猎声响。魈闭上了眼,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自由的风,看到了湛蓝的天空,与明媚的太阳。
魈露出真切的笑来。
钟离点头,摸了摸魈的头发。“不错的主意。大学的话,总是令人向往的。”
魈嗯了声,转过头来:“到时候,我带着你,一起走出这个小城,看看这片压抑之外自由的天空。”
4.
中考之后是一个较长的假期。
魈擦线考上了重点高中,暑假依然在蛋糕店打工,只是兼职变成了全职,店长与他相熟,甚至知道他在攒高中三年的学费,多给他涨了一些工资。
魈和钟离感激店长,主动分摊了更多杂活。学生放假,店里其实不算忙,蛋糕亦是每天都有剩,魈带回去做宵夜吃,就这样过去半个月,甚至胖了点。
事情似乎在变好。
安逸的日子甚至让魈有了一种幸福的错觉,持续到了他父亲回来那天,生活又将他拽入泥潭。
这段时间,他父亲在外地出差,这天是他出差结束回来的时候。
魈回家时,家里的灯亮着。母亲向来是不怎么在家的,她工作不忙,却花不少时间在外,挥霍钱财,经常夜不归宿,所以现在在家的,大概率是父亲。
魈用钥匙开了门,默默往房间走。
客厅坐着一个男人,脸色并不好。魈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阴翳的视线一直跟着他,就在手搭上门把手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道阴沉的声音:“你过来。”
魈深呼吸一口气。看来今天是躲不过了。
他垂着头,走近了些。
“我让你过来,小兔崽子,听不懂话?”
魈往前走了几步,把手向身后背了背。
“手里拿的什么?”男人语气不善,眼神充满戾气,紧紧盯着魈。
魈不搭话,只将手再向后背了一下。
“拿过来!”这反抗的表现明显激怒了男人,他嚯的一下站了起来:“什么东西?我让你拿过来!听不懂话吗?”
魈倏地抬起了头。金色的眸中没有情绪,他浑身绷紧,像是面对敌人护着领地的鹰,警告般盯着男人。
“你那是什么眼神?小兔崽子,活腻了?我是你老子,我让你拿过来你就得乖乖拿过来!”男人被彻底激怒了,他上前一步,就要去抢魈手中的蛋糕。
“你也配。”魈一侧身躲过去了,冷笑了一声。“不过是在外唯唯诺诺,只能窝里横的窝囊男人罢了,你也配做我老子?”
“你他吗说什么?小兔崽子翻天了你!”男人语气激动,情绪更激动,他抄起一边的花瓶,就要往魈身上砸。
魈自知自己与成年人的力气差距,这和那些色厉内荏的不良少年可不一样,成年人只需要一只手就能将他打伤,少年人和成年人的力气差距是无法弥补的。
魈再次躲开了砸过来的花瓶,弯下腰捡了一片碎片,却也因此硬生生挨了一拳,踉跄躲开下一次攻击时,一时不慎摔倒在地,手中拿着的蛋糕被压在了身下,奶油被挤出了塑料包装,蛋糕被压碎,变成了糟糕的一坨。
魈翻过了身,没来得及爬起来,男人就疯了一样扑了上来,魈抬起了手,眼中闪过狠戾,他或许某种方面继承了男人的暴力因子,怒火燃烧时下手又快又狠,他虽然力气不如男人,但胜在灵活反应快,手中拿着碎片,对准男人打过来的手臂快狠准的划出去,一下将男人手臂划出了一道从肩膀到小臂的血口。
男人捂着手臂惨叫了起来,魈趁机从地上爬起,夺门而出。
漆黑的夜晚,路灯都已经熄了,路上也没有车辆,唯一的光亮,就是天上被云彩蒙上一层雾的月亮。
魈在无人的街道上狂奔,耳边的风声吵得他耳鸣,喘气声又急促又粗重,肺如同破旧的风箱,在空气中汲取活下去的养分。他的双腿逐渐疲惫,到最后彻底迈不动步子。
他停了下来。
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剧烈的喘气,过了很久,终于缓过了神。
周围是陌生的。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店铺,陌生的街道。云彩走过了,将那模糊的光亮也遮住了,于是,一片黑暗。
万籁俱寂。全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孤独感像是海水,疯狂涌了过来,淹没了他的胸膛,淹没了他的口鼻。明明已经缓过气来了,此刻的他,却感到了更深的窒息。
“钟……”魈本能地叫钟离的名字,身体却先一步脱力坐在了地上,他靠着墙,一只手难受地抓着胸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喘气,可仍然觉得窒息,似乎呼吸进肺部的不是赖以生存的空气,而是灌满了黑色的水。灼热的气息烧得喉咙发疼,口中出现了血腥味,眼前发黑,眼角迸发泪花。
他像是想要抓住什么般,向着漆黑的夜空伸出了手。
“钟……钟离……救……救我……”
棕色的身影应约而至。
那道身影温柔的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抱进怀里。“别哭,魈。我在,我一直在。”
“钟离,呜啊啊啊啊——钟……呜呜啊啊啊——”
那抹棕色好像划破黎明的一缕阳光,窒息感如同潮水般退去了,魈像是一个溺水后得到拯救的人,在这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号啕大哭。
钟离没有出声,只是这样默默的抱着他,像是哄一个孩子般,轻轻拍他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魈终于止住了哭声,他倚靠在墙上,夜风有些冷,还好他今天穿了外套,回家还没来得及脱。
哭泣之后的声音有些沙哑。
“钟离……今晚我没处可去了。”魈似乎感觉到了冷,双腿蜷起,用手抱住了腿。“我能去哪里呢?这个世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我会陪着你。”钟离抱紧了魈。
魈闭上眼,依偎在钟离怀里,像是一只受了伤寻求庇护的小兽。原本他还有家可回——如果那冰冷的房子能算家的话。可现在,他是真的无处可去。
“只是可惜了……今天的蛋糕是我很喜欢的口味,平时都不会剩的……好可惜,就这么浪费掉了。好饿……晚饭还没吃……”魈喃喃着。
“还会有的。”钟离道。
“嗯……可我想吃很久了,好不容易今天可以吃到了,但是……唔,甜味?”魈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他低下头,看到了衣服上残留的蛋糕。
魈的眸中有了光,他伸出了手指,将衣服上残留的奶油刮了下来,珍而重之的放进了嘴巴里。
“唔……好甜。”魈笑了,很开心又放松的笑。他转过头,看向钟离笑了,一双眸子晶晶亮亮:“好吃,我的眼光果然很好。衣服上沾了不少呢,可不能浪费。”
说完,他又垂下了头,像只猫儿一样,小心翼翼的舔着衣服上残留的奶油。
到最后,钟离拍了拍魈的头,捏了一下脸颊:“好了,今天倒也不是无处可去。你不是有店的钥匙吗?店里有午休用的休息室,倒也可以住。给店长打个电话吧,如果不弄乱店里,她会让咱们在店里住一晚的。”
“对哦!”魈恍然大悟,看了一眼时间,感觉有点晚了,不过店长向来喜欢熬夜,他经常见到店长在大半夜发的朋友圈,这个时间点大概率还没睡。
一通电话结束的很快,店长听了请求并没有多问,只是嘱咐魈不要把店里的东西弄乱了,就挂了电话。但这也够了,起码有一个地方可以睡一晚,不会露宿街头了。
魈很开心的跳了起来,和钟离击了个掌:“太好了,还得是你,想的比我全面多了!我们今晚不用露宿街头了!”
“店长人好,我也是相信她会允许我们借住一晚才建议你打给她的。”钟离笑了,揉了揉魈的脑袋:“不过今天做的不错,那道伤口,是那个男人应得的。”
“我知道。”魈垂下了头,原本雀跃的心情也冷了下来。“我知道他对我不好,从小就是。可是他还是和我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我现在还没办法逃离。”
“没关系,慢慢来。”钟离温柔的看着他,“你会自由的。我相信。”
魈与他对视良久,轻轻笑了笑。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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魈开着导航到了蛋糕店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他太累了,虽然午休用的休息室没有像样的被褥,但也能睡人,魈裹着毯子,躺下便睡了过去。
梦中似乎回到了遥远的从前。
人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是什么时候呢?和家人在一起?和朋友在一起?悠哉悠哉的学生时代?还是值得怀念的童年?
或许对于魈来说,是钟离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时候。
他的出生是不被祝福的。父亲母亲的婚姻在他童年时就已经有了裂痕,母亲认为是魈将她栓在了这桩婚姻中,她在怀孕时就想流掉魈,但由于不想花钱去做人流而去买了药,但是药流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月份大了,只能将魈生下来。所以,他甚至不配拥有一个好的名字。
魈——饱受苦难的鬼怪,或许这就是他这十几年最合适的概括吧。
但在小时候,魈只是一个平常的小孩,他亲近自己的父母,也渴望父母的爱。小小的他当时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的父母和别人的父母不一样呢?难道是因为他不够努力,还是因为他不够乖?
但是,就算他得到了第一名,得到了大大小小活动的奖项;就算他懂事乖巧,从不给父母添麻烦;就算他拿着在幼儿园得到的奖兴冲冲的回到家,得到的也只是冷淡的对待,或者根本不会被理会,两个大人自顾自的打着电话,或者吵架。
小小的魈一腔热情就这样被冷漠浇熄,久而久之,他不再对父母抱有期待,逐渐将自己封闭进了自己的小世界里,自己做着自己的事。
到了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父母爆发了更激烈的争吵,父亲开始频繁外出,母亲也几乎不回家。他们对于魈都很漠视,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家里还有一个孩子,也不在意这个孩子是死是活。家里只有偶尔买回来的米面,为了不饿死,魈学会了自己做饭。因为性格孤僻,整个小学里,他没有玩伴,只能独自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
如果说他的父亲一开始还没有家暴时,还记得将魈扔进学校里的话,那他的母亲,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女人丝毫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有一个孩子,她只在意自己有没有钱出去挥霍。她有一个工资很低的工作,但那些工资根本不会用到家里,甚至还会拿着丈夫给的生活费出去花天酒地。当初怀了魈,她根本不想生孩子想要打掉,但比起这件事,她却认为自己的钱拿去花天酒地比去打胎更重要。日复一日,男人再高的工资也供不起无底洞一般的吸血虫,两个人的婚姻开始出现裂痕。
小学时期,安安静静的他一开始还比较受老师的喜欢,但喜欢又是什么呢?爱又是什么?魈还记得,他在学校确实是学到了“爱”这个字眼的。可是就在同学们畅所欲言的时候,他却迷茫而不知所措。
爱究竟是什么?
他的同学们好像从小就拥有这个东西,争先恐后的回答自己感受到“爱”的经历。会因为学习好得到夸奖?会因为撒娇得到玩具?会在生病的时候被嘘寒问暖贴身照看?会在开学的时候拥有新的书包和文具?会在睡前听到故事,还可以得到一个晚安吻?
不,他没有过这些。一个都没有过。
所以,当他被老师叫起来的时候,愣愣地伫立在原地,哪怕老师说再多鼓励的话,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好像一座凝固的雕塑。
魈在父母身上从来没有体会过被爱,他不知道被喜欢应该用什么反应来回应。他观察着同学们,想要学习其他人努力做一个正常的小孩,可是小孩子拙劣的演技并不能取得很好的效果。久而久之,他似乎成为了别人口中“天性凉薄”的孩子,他那拙劣而实际上浮夸又透着冷漠的反应让老师也逐渐不再关心他,于是他再次变成了孤身一人。
得到了又被放弃的滋味是什么样呢?魈在他不过十几岁的年纪里,在别的孩子还吵着晚饭要吃排骨的年纪里,体验到了这种沉痛的感受。
从小到大,他身边所有人似乎都很幸福,好像只有他,像一个怪胎,活在孤岛里,与周围的幸福格格不入,却又倔强着不愿枯萎,逐渐长成了不被人注意的野草。
但野草也是需要雨露的。再坚强的孩子,也是需要爱的。同学们喜欢和开朗爱笑的人玩,老师也喜欢开朗爱笑的孩子,他对于“爱”的迟钝,和不会回应“爱”,被所有人当成了冷漠的代名词。
可是没有人给过他纯粹的爱意,也没有人教他应该怎么办。于是他成为了阴影下一粒微小的尘埃,不被注视,不被在意。
小小的魈时常会想,如果有一个真正关心我,爱我的人,他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最好要比我大,比我高,比我强壮,可以保护我;最好性格温和宽容,不能和我吵架,最好是像身边那些同学的家人一样,关心爱护我,像爱自己那样爱我;最好喜欢穿干净的衬衫,有金棕色的头发,金棕色的眼睛,笑起来让人感觉他耀眼得像一个太阳,这样才可以照亮我,我也可以通过折射他的光芒,变成更加优秀的自己。
那个幻想已经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了。一开始只是一个念头,后来似乎在脑海里扎了根,他开始频繁的想起,直到他想好了“那个人”的名字——钟离。钟情于你,不说离别。很美的名字,不是吗?
他还记得,小学时候有一次写作文,题目是我的家人。那也是魈第一次在脑海中勾勒出了钟离的模样,那是他的哥哥——温柔,强大,帅气,笑起来让人想到温暖的阳光。最重要的是,钟离关心他,爱护他,支持他。
再后来,钟离一点一点在魈的想象中鲜活起来,魈时常会想,如果他真的存在就好了。他想抓住那缕阳光——
只要一想到那个心目中耀眼的人儿啊,没有情绪的脸上就会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来。
所以你看,若是真正感受到了纯粹的爱,又怎么需要有人教他怎么去回应呢?只是那些曾经试图靠近他的人儿啊,从来没有了解过真实的他,没有走近过他的内心,更没有真正坚持着爱他。
五年级的时候,他用蹩脚的铅笔画,画出了他心中的钟离。可惜他终是不会画画的,歪歪扭扭的线条画出了歪歪扭扭的小人儿,是一个高个子的小人,牵着一个小个子。高个子有一头金棕色的长发,小个子一头墨绿色的短发,乱毛桀骜的翘起来,被一只手按在了头顶上。
那幅画魈没舍得扔,珍而重之的藏在了最安全的位置,没有让家里两个发疯的大人撕掉这副画。他偶尔想起,也会把它翻出来看看,然后自顾自的笑一会儿。
笑了之后,包围魈的,又是死寂的宁静,这样的环境里,耳朵里细小的声音似乎被无限放大,最后变成了耳鸣。这就是孤独,他似乎已经快要习惯了。可是……
……
钟离、钟离、钟离。
你为什么不能真的存在呢?
我还要孤独多久?
………………
又是一轮风雪,魈在孤独中走完了他的小学时代。不知是不是上天给的垂怜,钟离最终还是出现在了魈的生命里。
小学毕业的这个假期,他其他人都在庆祝着没有作业的暑假时,他缩在客厅的角落里,目睹父亲母亲再次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那个男人,在这不幸的婚姻中第一次举起了拳头。
吵得最凶的时候,那个男人拿起了手边的碗,一下砸在了母亲的身上,再掉在地上,碎成了一地的碎片。
再然后,就是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声和挣扎,父亲的咒骂和毒打。客厅乱七八糟了,所有的摆设都乱成一团。
这个职场上有了挫折的男人,在事业和家庭的双重压迫下,终于将手伸向了家庭里。
——“臭婊子,你敢骂我?你特么吃老子的,用老子的,老子想打你又怎么样?”
——“你那点工资能支撑你花几天?还不是花老子的钱?花老子的钱给老子添堵是吧?”
——“告诉你,老子不惯着你!今天就给你个教训!”
魈被吓得失了声音,他缩在角落里,抱着脑袋,无助的流着泪。父亲的影子被昏暗的灯光映在墙壁上,像是张牙舞爪的野兽。
那个男人是谁?是他的父亲吗?他的父亲虽然冷漠,但父亲还是父亲。可为什么,为什么如今像一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魈不知应该怎么办,他的母亲护不住他,甚至护不住她自己。或者说,他的母亲根本不想护着他。那他呢?他怎么办?一个小孩子,谁能护他?他只能把自己蜷成一团,发着抖,祈祷着让那个人不要注意到他。
但事与愿违。
母亲最终哭着挣脱了男人,挣扎着跑出了家门。男人似乎还没解气,出气筒的逃脱显然让他更愤怒。他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定格在了魈的身上。
小孩子对于危险似乎都有着特别的意识,魈本能感觉到了危险,他紧紧抱住了自己,小孩子第一次面对这种暴力的行为,他只敢默默流着泪,甚至不敢发出一星半点的声音。可是一双手抓住了他。
他抬起头,男人狰狞的脸吓得魈浑身发软。这一刻,恶鬼就在他的面前,而他,避无可避。
巴掌落在了身上,耳畔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剧痛出现,绝望感终于淹没了魈。
他没有办法逃走,只能在恶魔的手中,不断的哭喊,祈求着恶魔能软下心肠,放过他。但这些都无济于事,他的身上传来一波又一波的剧痛,最后,一巴掌打在了他的侧脸上,他的头被打的猛地一偏,脑袋开始一阵阵的发晕,魈失了神,泪眼模糊的看着天花板,昏暗的灯光模糊成了一团色块,暗黄色的……再模糊些……啊,好像他心目中的那抹金色啊……
钟……离……
魈的意识仿佛飞走了,他不在乎身上的痛了,他想向那一团与想象中极其相似的金棕色伸出手。可是手好痛,抬不起来了……
——好痛……好痛……我要死了吗?
——难道直到最后,除了我自己,也没有人愿意爱我吗?
——可我不想孤独的死去啊。
——神啊……如果真的有神……在成为一抹孤独的游魂之前,让我做一个美梦吧。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他真的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在他脑海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
……钟离。你来找我了。
……
那一天晚上,魈做了一个有钟离的美梦。
第二天醒来,他出现在了医院里。邻居是个好人,他在男人发完火之后,将被殴打到奄奄一息的魈送到了医院里。
他的父亲,为了不惹祸上身,极不情愿的付了医药费,紧接着就赶飞机出差了。
护士是一个中年女人,听来也是一个母亲,魈的年纪与她女儿差不多,所以这位母亲满溢的母爱就这样也分洒在了魈身上。
魈耳边是护士的唠叨,偶尔还有医生过来,说些医嘱。
魈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在听。护士唠叨了很久,魈终于有回应了,但不是对她,而是对面的空气。
“放心吧。我没事。”
那孩子眼中终于有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情绪。
“你在和谁说话?”护士看了看那团空气,有些疑惑。
“没什么。”魈摇了摇头,他只是专注的盯着那一个方向,伸出了手,掌心一抓,捉了一团空气在手心。只是不知为何,护士竟有一种这孩子抓住了什么的错觉。
“谢谢你,阿姨。”魈又转过头来,礼貌的冲护士道谢,脸上挂着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细致的关心我。只是……算了,谢谢你。”
只是,我想要的,是眼中只有我一个,只关心爱护我一个人的爱。施舍来的,别人剩下的爱,都不是他想要的。
施舍来的,总有一天会收回。别人剩下的,也从来不是属于自己的。
而满眼只有一个人的关心,才是只属于自己的爱。
但那些善意会让他好过很多,他会接受,也会说谢谢,但不会相信那是真正属于自己东西。
住了几天院,魈出院了。钟离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收拾为数不多的东西,走之前,他带走了垃圾,再次向多次照顾他的护士道了谢。
两个人并肩走出了医院。那天阳光很好,暖暖的洒在身上,魈看向钟离——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正看着他,温柔的笑。
“钟离。”魈轻声唤。
“我在。”钟离笑笑,揉了揉他的头。
“钟离。”魈脸上有了笑。
“我在。”钟离看着他,笑容深了些。
“钟离,钟离,钟离。”
“我在,我在。我一直在。”钟离耐心的回应他,眸子里是温柔的情绪。就像他想象的那样,钟离笑起来像太阳。
魈开心的笑了,眼眶却有些发酸。
虽然迟到了十几年,但他现在,也是有人爱的孩子了。
……
初中是义务教育,魈并不担心自己无学可上。
但是,初中的孩子,正是叛逆的时候,也是心中有着无数幻想的时候。
魈并不想惹麻烦,但他孤僻的性格,在逐渐形成小团体的班级里变得格格不入。而且,魈还没有将钟离的存在隐藏起来的意识,所以,有的时候魈与钟离说话时,偶尔会被看见,初中的孩子,哪里见过这种怪事?久而久之,事情越传越离谱,最后的传闻竟然变成了魈能看见鬼,而且是能和鬼说话的怪胎。
其实一开始,“能看见鬼”这种说法让不少孩子敬而远之的,但他长相出众,性格孤僻,坐在窗边的角落里,喜欢看着窗外发呆。这样的少年,在青春期萌动的女孩眼里,是那些小说里的忧郁美少年,她们幻想自己会是一场恋爱故事中的女主角,会救赎那个忧郁的少年,变成彼此的唯一。
所以,有胆子大的女孩子开始靠近魈。但魈本就对外界的情绪比较迟钝,他并不能感受到这些女孩子究竟要做什么,甚至魈会因为小学的经历,反感这些女孩的靠近。这样的反感类似于变相的拒绝,但仍有不少女孩迎难而上,魈不明所以,只觉得烦闷。
事情的转折是从他严词拒绝了一个女孩的告白开始的。其实当时在他的班级里,那位所谓“校霸”早就记恨上了他。原因是校霸被喜欢的女孩子拒绝了,而女孩拒绝的理由是喜欢魈。但碍于那些鬼神的传闻,校霸并没有立刻找他的麻烦。而这次,被拒绝的女孩子是这位“校霸”的妹妹,女孩回去哭诉,新仇加旧恨,哪怕是对鬼神的本能畏惧也阻挡不了,于是魈被找上了麻烦。
后来,找麻烦的人并没有得到什么“鬼神”的报复,那一点恐惧也随着霸凌次数增加消失殆尽了。魈因为性格孤僻,和对这些事的无言无语,让校园暴力愈演愈烈。而魈的不反抗,和他父母、老师的无作为,助长了校园暴力的气焰。
学校的天台,是长达两年多校园暴力的开始。
支撑魈的,是钟离的日夜陪伴,还有他对自由的渴望。
——我要学习,我要考出去。我要看看那广阔的,自由的天空。
这两年里,魈也痛苦过,迷茫过,有过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但是如今,他有着钟离。心目中那个“太阳”,始终在温暖他,让他在这泥沼之中坚持到了初三。
魈从来都知道,钟离是从他的幻想中走出来的人。他从幻想中汲取养分,从幻想中得到自我救赎。某种方面来说,钟离是他救赎的具象化,是他自己在爱自己,也是在救自己。他在恶意满盈的世界里,跌跌撞撞的学着怎么爱自己。
只存在于幻想中的那个人,钟离——是唯一最爱他的人,无论有什么难题,都可以交给钟离。所以,钟离在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在蛋糕店辛苦的打工,在他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
但是,幻想最终也只是幻想。照顾他的是自己,辛苦打工的是自己,拼命保护他不受伤害的也是自己。
只是钟离在他的生命中扮演了一个过于重要的角色,他坚定的相信,钟离真的存在。
6.
第二天梦醒时分,是店长开门锁的时候。
门锁打开的声音将魈从浑浑噩噩的梦中拉了出来,他混混沌沌的睁开眼,看到了钟离温和的模样。他笑了:“早啊,钟离。”
“早,魈。”钟离冲他点点头,“快起来吧,店长来了,马上开始营业了。”
“哦。”魈在柔软的靠枕里轻轻蹭了蹭,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
“魈,早。后厨卫生间里放着一点洗漱用品。虽然之前我偶尔来不及洗漱会在这里洗,但是现在放在那里的都是刚换过的,你可以拿去用一下。”店长一边叮嘱,一边将店里的各种设施打开:“用完记得放回去。”
“好的店长。”魈点了点头,冲着钟离笑了一下,穿上鞋子去了后厨的休息间。
再然后,就是很平常的工作时间了。
一天时间结束的很快,魈晚上回家时,发现家里开着灯。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了家里有人。
会是谁?父亲?母亲?
魈转过头,有些无措的看向钟离。
“是祸躲不过。”钟离安抚揉了揉魈的头:“如果他还要打你,你就跑。”
“嗯。”魈点了点头,安心了些,深呼一口气,打开了门。
奇怪的是,父亲母亲竟然都在。
魈打开门,两个大人都看向了他。
“怎么了?”魈心里萌生退意,往门外退了一步。
“我们打算离婚了。”男人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道。
“哈!你以为老娘没你不能活?我告诉你,老娘没了你这个渣男,没了拖油瓶,过得更自在!”女人一脸的狰狞,厚厚的脂粉把她的脸衬得惨白,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男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女人的鼻子骂:“老子早就受够了!妈的,老子怎么没把你打死,吃老子用老子,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真是见了鬼了!”
“你打啊!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我们一个进坟墓一个吃枪子儿,到了地下也是阴间夫妇,老娘还是不放过你!”
“臭娘们儿!你他妈!”
接下来又是熟悉的场景。
或许是魈的上次反抗,让男人意识到了小的已经不能随便打了,所以根本没有理魈,而是拿着随手能拿到的物品,狠狠的打着女人。
魈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仿佛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但他的脑海中此刻只有一片空白。
纷乱的情绪数不清,理不明,他看着眼前的场景,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但是眼眶仍不可控制的发红。
所以,他马上就没有家了。不,不对。他好像,从来没有过家。只是本就支离破碎的“家”,如今终于走到分崩离析的一步了。
心中还摇摇欲坠的那一点幻想泡沫,也终于被现实无情戳破了。
魈浑浑噩噩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躺在了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在无边的黑暗中,听着争吵声,双眸无神。
钟离温柔的抱住了他。
那道声音,像是穿过重重迷雾的阳光,直闯入魈的耳畔。
“别怕,我在。”
“钟离……我是不是,真的要成为没有家的孩子了?就算是名义上的?”
“走到这一步,是必然的。”钟离抱紧魈。
“我知道……那你也会离开我吗?”清冷的少年音发着抖,他好像在试探,好像很害怕,抓紧了钟离:“钟离……现在,现在我只有你了。”
“不会。永远不会。除非你主动放弃我,我不会离开你。只有等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才会离开。”
“真的?”
“真的。”
少年流着泪,不知是否还是不安,他蜷起了身体,泪水打湿了枕头,冰冷的水渍泅开一片。
钟离摸了摸魈的发丝,轻叹一声,在少年苍白的额头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别怕,我一直在。”
“可我似乎什么也留不住。”魈轻声说。“到现在,我真的没有家了。”
“你还有我。”
“可你是否有一天也会离开我呢?”魈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他看不清钟离,于是伸手去抓——手穿透了钟离的身体,他的掌心只有冰冷的空气。“你是不是也会在哪一天忽然消失?哪怕是我的幻想?”
“我不会的。”钟离说。“我会永远陪着你……”
可我还是很怕。永远是多远?魈握了握只有冰冷空气的手,他自己的手似乎比空气还要冷。
再坚强,他也不过十六岁。他这短短的十六年一直都在失去,似乎快要习惯了这样的感觉。但如今,心目中最后一点摇摇欲坠对“家”的幻想被戳破,他茫然无措,只迫切的想要抓住什么。
“钟离……”魈哑着嗓子,看向近在咫尺的金色眸子。
再多爱我一些,好吗?
我要留住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温柔的男人注视着他,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魈看到自己眼前钟离的脸逐渐放大,唇瓣似乎被冰凉的风触碰到了,魈不闭眼,于是他被一直亲吻着。
“钟离,我不要你做我哥哥了,做我的恋人吧?”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男人注视着他,眸中似乎透露着一丝悲伤。男孩怕极了失去,哪怕是看透了父母那场不幸的婚姻,他也要为他们绑上这层关系,像飞蛾扑火一般——可他们是朋友,是家人,是陪伴。牵绊早已这样深,似乎除了恋人,已经没有更亲密的关系可以深入了。
“好。”魈听见钟离这样说。
“我会爱你,直到生命的尽头。”
可我们牵绊早已那样深,无论是否是恋人,都会永远相伴——直到生命的尽头。
得到肯定的答案,魈脑海中紧绷的弦终于放松,钟离轻轻摸着魈的头发,似乎这样就可以给男孩更多温暖与力量。疲惫后知后觉涌入四肢百骸,魈闭上眼,沉沉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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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大人的离婚仿佛一场蹩脚的闹剧。

男人为了彻底摆脱他们母子,甚至连房子也不要了,他在法庭上歇斯底里,女人也一样,两个疯子旁若无人的吵闹,若不是在法庭上,下一幕就会演变成在家里无数次上演的那样。

魈面无表情看着这出闹剧。

他不在乎自己的归属,也无所谓自己究竟要跟着哪个大人。对他来说,他人生的十几年里,父母像是一对隐形人,除了给他施加痛苦以外,“父亲母亲”就只是一个称呼上的关系。

吵闹的法庭上,魈旁若无人地注视着就在他身旁的钟离。一大一小两只手在桌子底下默默交握着,时间久了,魈无聊地开始捏钟离的手。

钟离低低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温和地笑着,指尖轻轻挠了挠魈的掌心,男孩看见了,一愣,冷漠的眉眼柔和了下来。

后来魈并没有再听那些无意义的吵闹,也没注意法官说了什么,总之最后的结果是,他被判给了他母亲,连带着家里的不动产——魈看到了女人望向他的眼神,仇恨又怨毒,像是在看一个恨毒了的仇人。魈不在意,他只冷漠地回看女人,随即感觉到了无聊,他收回目光,默默起身,独自走出了法庭。

他只请了一上午的假,下午还要回店里。

魈并不在意女人在他身后疯子一般咒骂着什么,反正再大的恶意他也经历过,只是几句不痛不痒的咒骂,他甚至不屑于去听。

真吵。

钟离与魈并肩走着,他抬手捂住魈的耳朵:“别听。”

“好。”魈弯了弯眼眸,他虽然不在意,但被人在乎感受仍会让他觉得开心。魈对着钟离笑笑:“但不用在意她,店长还在等我们去帮忙,走吧。”

“只是不想你被那些话脏了耳朵。”钟离道,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确实不早了,走吧。”

初三毕业的暑假很长。

魈还在努力为自己攒一些钱——他不能确定自己究竟还能在家里住多久,等母亲没了钱,说不定会变卖家里的财产,包括那栋房子。所以,他要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至少在假期的时候有一点钱能找到住的地方。

辛苦工作一整个假期,魈在开学的前一天领到了这个假期的最后一份工资。店长今天还给魈特意留了一份他最喜欢的蛋糕,在店打烊的时候,亲自打包好了塞进魈手里,还在那蛋糕上面的空白地方,用绿色的奶油画了一个圆滚滚的可爱小绿鸟。

“知道你喜欢,但这款卖的好,经常没有剩。今天是你开学前一天,特意给你留了一份。”店长道,成熟的女人看得出男孩的局促,脸上故作严肃的板了起来:“不用谢我,我还想让你在高中的假期再来我这儿打工呢。有你在这边帮忙,我们店的客流量比别的店可是高一大截。”

“店长,我……”

“所以,魈同学,考虑考虑?”店长道,“我知道高中学习忙,但我可以加钱。”

“诶?”

“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吸客吗?”店长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边摘掉了围裙:“有几个同行可都在旁敲侧击找我打听你了,你可以当做我在贿赂你,魈同学。工资不是问题,如果你觉得不够,我还可以再加。怎么样,要不要假期继续来我这儿干?”

“当、当然可以!”魈抱紧了怀里的蛋糕,一向反应平淡的男孩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谢、谢谢店长关照我……”

“没事,互利共赢罢了。”店长收拾好了自己的包包,拍了拍魈的肩膀:“我走了。时间很晚了,你把店里最后检查一下就回家吧。”

“好、好的!”魈感激地看向这个对他照顾颇多的人,店长没有看他,只将自己的包包背好,她本要走,但在脚步跨出之前,好像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向魈。

“魈同学,我觉得有一件事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店长那双好看的蓝色眼睛仿佛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她说:“我对你的过去没兴趣,但你那个……嗯,大概是你哥哥?还是恋人?我想,你有必要注意一下。”

“什么?”听店长提到钟离,魈的神色紧张了起来。

“他是不存在的人吧。”女人淡淡道,“之前就看到你空闲的时候会在角落里自言自语,不怎么避人。不知道说这番话是否会伤到你,但我仍要提醒你一下,他不存在于现实中,在普通人眼里这是不正常的。以后尽量不要让其他人知道钟离的存在,不然你会惹祸上身。”

魈微微睁大了双眼,他几乎立刻想通了自己为什么会被人叫了三年“怪胎”。愣神之际,店长已经往门外去了,打开店门的那一刻,嘎吱的声音惊醒了魈,魈立刻望向店长离去的方向,向人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

女人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随意挥了一下示意自己听见了,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咔哒咔哒地远去了。

魈将店里的设施最后检查了一遍,再三确定没有问题后,才关闭了店里的灯光,他抱起装着蛋糕的打包盒,看向钟离。

“走吧。”钟离说,“我们快些回去,你忙了一下午了。”

“好。”魈点点头,八月末的天,晚上已经有些泛凉,魈没有穿外套,凉风吹过有点冷。

“钟离。”魈说。

“我在。”钟离搂住了魈的肩膀:“晚上冷,明天带一件外套吧。”

“嗯。”魈点头,他看向身旁的人,又唤:“钟离。”

“我在。”

“明天……你会陪我去学校吗?”

“当然。”钟离道,“我会的。”

两个人沉默了下来。街上昏暗的路灯拉长了他的影子,魈默默地看向前方的路,树影婆娑,在这昏黄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凄凉。

“店长说你不存在。”魈轻声说。“可我……”

他转头看钟离,男人的目光中透着一丝悲伤:“你觉得呢?你觉得我是否存在?”

魈握了握自己的手,只有冰凉的风穿过了手心。男孩的目光执拗又坚定,他认真地盯着钟离,语气也分外认真。

“可我,坚信你真的存在。”

“是的,我一直存在。”

男人笑了,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他俯下身,魈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弯起了眉眼。唇瓣有清风拂过,魈抿了抿唇。他似乎真的在感受亲吻——来自风的,来自他的心。

“我爱你。”他说。

……

回到家,家里一片漆黑。

魈习以为常的关上门,打开了灯的开关。

一抬头,女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是看见猎物的女鬼,正幽幽地盯着他。

“你回来了。”

“……”魈的眼神淡漠地扫过女人,将手中的蛋糕放在了手边的矮柜上,自顾自换鞋。

“我和你说话呢!”女人的声音拔高了。

魈抬头看向女人:“有事?”

“小白眼儿狼,甩脸子给谁看呢!”女人叫道,她脚上的高跟鞋还没有脱,腿一抬,那高跟鞋就飞了出来,砸在魈旁边的墙壁上,咔哒一声脆响,鞋跟断掉了,掉在了魈脚边。

魈盯着女人看了一会儿,又忽然觉得无聊。很无聊啊,这个女人似乎除了发疯和花钱,就没有了别的本事。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在看不起我吗?小兔崽子,给我滚过来!”女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还穿着鞋的脚一脚踹向茶几,茶几在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刺啦声。

“有事说吧。”魈并不在意女人,站在玄关处,看着女人那活像疯子一样扭曲的脸。

“小白眼儿狼,老娘白生了你!”女人蹬掉了另一只鞋,疯了一样跑了过来,抓住魈胸前的衣服,她想拽魈,但她花天酒地惯了,身体被纸醉金迷泡得虚软,她根本拽不动,男孩无动于衷的表情更是激怒了女人。

“没良心的狗东西!”女人尖叫道,她捡起了自己的高跟鞋,歇斯底里地叫骂,将那尖锐的鞋跟往魈的脸上砸:“你!还有你那个人渣的爹!都是没良心的狗东西!老娘怎么这么倒霉碰上了你们两个白眼狼!小兔崽子,我知道你在打工,肯定赚了不少钱吧,赶紧把钱给老娘!”

“够了!我没钱给你!”女人太疯,魈就算躲过了大多数攻击,也被那尖锐的鞋跟打中了几下,身体的疼痛让魈皱起了眉头,他抓住了女人的手,十六岁的男孩已经有了足够的力气,一番折腾下来魈将那高跟鞋扔掉了,女人没了武器,就用长指甲抠魈抓她的手:“反了天了!不给老娘钱还敢打我?你给我放开!”

“嘶……”魈吃痛,手劲一松,那女人就趁机挣脱了魈,女人疯了一样踹魈,手中摸到什么就扔什么,魈皱着眉想要去抓住这发疯的女人,但女人发疯般的扔东西,魈一时不得靠近。女人一边打一边骂,直到抱起了那块蛋糕。

“哟,小兔崽子混的挺好啊,还有蛋糕吃?”女人抱着那蛋糕,凌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睛毒蛇一般盯着魈,好似地狱里那索命的女鬼。

“放手!”魈瞪大了眼睛,扑上去就要抢蛋糕。

然而,女人脸上露出了阴恻恻的笑容,她抬起了手,在魈碰到蛋糕的前一刻,将它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蛋糕擦着魈的指尖落在了地上,被砸得稀烂,奶油和蛋糕胚混乱地沾在透明的包装盒上,店长特意给他画上的小鸟也变成了一团扭曲奇怪的绿色奶油团。

“有钱不知道拿来孝敬老娘,还去买什么蛋糕吃?吃吃吃,我让你吃,哈哈哈哈,吃啊,吃啊!”

魈瞪圆了双眼,呆愣愣地看着地上那一坨被摔烂的蛋糕。耳边的叫骂声不断与记忆中重合,他好像看到了在天台上的霸凌者,看到了自己家暴的父亲,也好像看到了从天台上被扔下的袋子,还有那块只吃到了一点奶油的,被压扁了的蛋糕。

“滚。”

魈的声音在女人的叫骂声中显得很渺小。女人似乎没听见,叫骂声没有停,魈只觉得吵,很吵,越来越吵,吵得他心烦意乱,吵得他快要发疯!

“我说!给我滚!”

魈忽然暴起,忍无可忍掐住了女人的脖子,手臂上青筋暴起,魈打开了门,掐着女人仿佛掐着一个破麻袋般扔了出去。

“砰”地一声关门声震耳欲聋,隔开了女人仇恨的目光,也隔开了女人的叫骂声。隔着门,各种声音开始听不真切,魈似乎听见了邻居不耐烦的骂声,于是再听不见女人的声音了。

魈靠着门,大口大口的喘息,直到完全听不见女人的声音,才真正放松了下来,身体脱力一般软倒,他顺着门滑坐在了地上。

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甚至钟表的嘀嗒声都清晰可闻。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魈呆呆地垂着头,他看着那块蛋糕。

“魈。”钟离蹲在了他面前。

手抬起来摸在了魈的头顶,钟离轻声唤他。语气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魈抬起视线去看钟离。

温暖的金色逆着灯光,似乎要灼伤他的眼睛。魈看着钟离眼中透露着悲伤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很累很累。

“钟离,”他说。“我好想放弃这个世界啊……”

“再坚持一下,好吗?”钟离心疼地抱住他,“至少别在我之前放弃你自己。”

“可我……”魈一瞬间红了眼眶,他的声音沙哑着,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可我……”

“可我爱你。”钟离说,魈听到那一向温柔的嗓音夹杂着沙哑的难过:“可我还不想放弃。魈,再坚持一下吧,就当是为了我……”

魈。魈。魈。

他听见钟离不断唤着他的名字。泪水决堤一般涌出眼眶,魈坐在一地狼藉中,头埋在臂弯中,像是终于找到归巢的鸟儿,无数委屈终于有了发泄口,他埋在钟离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

第二天一早,魈顶着两个肿了的眼睛起床。

钟离早已醒了,他侧躺在床上,用胳膊支着头:“早,魈。”

“早……”魈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他们高中为了照顾外地的学生,每次放假开学的第一天都是周末的下午,相应的,放假也会提前半天,周五的课只上到上午第三节课,给外地的学生充分的通勤时间。

所以魈并不着急。肿起的眼皮显得十分沉重,魈努力眨了两下眼睛,收效甚微,于是爬起来去了卫生间。

冰凉的水打在脸上,魈混混沌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他洗了脸,眼皮似乎也没那么沉重了。

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抬头看向镜子。镜子里的少年身形瘦小,肿胀的眼皮柔和了他整张脸,冷淡与锋利没有了,显得有些呆萌。魈揉了揉眼睛,看到钟离跟了出来。

“钟离?”魈道。

“嗯?”钟离笑了笑,他凑上来吻魈,魈抬起头回应那个吻,抿了抿唇,也跟着笑了。

“快些洗漱吧,今天的事挺多。”钟离揉揉魈的头发,魈点头,将毛巾拿下来擦了擦脸。

昨晚打烂的蛋糕魈没有扔,它们只是在包装盒里碎掉了,还是一样能吃的。他昨天晚上饿极了时,就着馒头吃了半个。今天早上他热了冰箱里最后一个馒头,和着那半个蛋糕一起吃进了肚子里。

空荡荡的胃袋有了暖呼呼的食物,魈的心情好了一点,他开始收拾东西。今天他要收拾的东西很多,除了家里要带去的,大概还需要再去买一些笔芯。

他家离学校不远不近,是一种坐车多余,走着又有点远的距离,魈出门时看了眼时间,最后决定走着去。

时间还很充裕,魈选了一条人少的街道,背着破旧的书包,身上的短袖被洗的发白。还好在家里收拾东西花了很多时间,他现在的眼皮基本消肿了,那丝无害的呆萌感淡了,冷漠与锋利重新出现在男孩脸上。钟离走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牵着他的手,魈偏头看他,男人顿了一下,随即转过头来,向他露出笑容。

“在担心吗?”钟离问。

魈抿了抿唇。他没有立刻回答钟离,只是默默在心里重复着这个问句。

——在担心吗?担心什么呢?担心同学老师是否好相处?担心自己能不能安全度过高中生涯?还是担心自己的成绩能否跟上重点高中的课程呢?

“或许吧。”魈说。“我希望……可以顺利度过高中生涯……”

“没关系。”钟离说。“我陪着你。”

“嗯。”

魈的班主任是一个看上去和蔼慈祥的老爷爷。

经过自我介绍,魈了解了他姓秦,已经快六十岁了。执教几十年的老人说话慢慢悠悠,他说,除了排行前三百的学生去了重点班,其他学生都是随机分班,大家有差距很正常,不必因此感到自卑。

魈坐在靠窗的角落,一双金眸看着这位老师。

老人让他想到公园里晨练的大爷们,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气质,慢慢悠悠的给人感觉像是太极拳,虽然没有年轻人那种活力,但和蔼慈祥,让人感觉亲切备至。

魈又听他说,大家可以叫我秦老师。但我更喜欢“师父”这个称呼。为人师表叫“师”,传授的是知识,知文断字的功夫;教人做人的叫“父”,传授的是人情世故,知礼做人的功夫。同学们可以先叫我老师,若是某一天认可了我,就唤我一声“师父”吧。

老人似乎真的有那些老年人的通病,只要一开始唠叨,就没完没了,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聊完了就再跳一个话题,魈可以听出这位老人渊博的学识,但这掩盖不了越听越困的事实。

昨晚本就没怎么睡好的男孩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他手中的笔在洁白的纸上画出了无意义的一条线,眼睛半睁不睁,已经是开始打盹了。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捅了捅他的胳膊,半睡不睡的男孩被这一下惊醒,他转过头去看自己的同桌,同桌扎着两个小辫子,乍一看以为是女孩,但说话的声音明显是清透的少年音。

其实周围已经开始有很多人在偷偷聊天了,少年压低声音,显然也听不下讲台上那些唠唠叨叨:“喂,我看你快睡着了,是不是也特无聊啊?”

“唔。”魈不置可否。少说少错,魈并不想在开学第一天就得罪人。

“嘿,我就感觉特无聊。”少年也不在意,自来熟一样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叫温迪,不是华国人,今年和母亲一起回国探亲,她说我过于无所事事,让我体验一下华国的高中。我最喜欢音乐,但在这边,玩音乐的似乎都被打上了叛逆少年的标签。嘿,我不理解,在国外老家,我可被教过我的所有老师夸是音乐天才呢。同学,你叫什么?我怎么称呼你?”

“呃……”魈向来不擅长应对这种自来熟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对方的话题让他无法回应,最后只干巴巴说了一句:“我叫魈。”

“嗯嗯,魈同学。”温迪点点头,“是哪一个字?我华语学得不算精通……元宵的宵?还是乐器的箫?”

“鬼肖魈。”魈道,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诶——好复杂的字!”温迪拿起了那张纸,上看下看横看竖看,好像什么好奇宝宝:“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个字呢,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饱受磨难的鬼怪。”魈握紧了手中的笔,垂下了眸,纤长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情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温迪点了点头,“那你肯定很坚强吧?”

“……”魈抬起眼看向温迪。

“诶。”魈惊讶瞪圆眼睛的样子不似平常那般淡漠,但温迪没想到一句话而已魈的反应怎么这么大,挠了挠头,“我说错话啦?咳咳,我不像华国人那样含蓄,如果冒犯到你真不好意思……”

“……不,没有。”魈说,他又重新垂下了眸,金色的眼睛被挡住了,让人看不清。这个名字带给他的从来都是苦难,他第一次在陌生人那里得到了“坚强”的解读。

“那就好。”温迪明显松了口气,“那魈,晚上放学要一起去唱歌吗?哦对了,你住校吗?”

魈摇摇头。

这一个摇头也不知道是在拒绝去唱歌还是说自己不住校,但温迪并不在意那些,他默认了魈说自己不住校,于是叽叽喳喳说了下去:“那就好,不住校真的自由很多,我可不想住校,听说你们华国的高中,居然要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天呐,你们究竟是学生还是特种兵啊?”

温迪一吐槽就停不下来,他可不像讲台上慢悠悠的那位,语速快的惊人,叨叨叨叨似乎要把一切觉得离谱的事都吐槽一遍。

魈木讷地坐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听温迪讲。

温迪吐槽完,又开始说自己在国外的生活,说完国外的生活,又开始说游戏。

“你们华国的游戏还是挺有意思的,”温迪说,“我最近在玩一款游戏挺有意思,前天刚刚抽到水龙王,但我最喜欢的角色是那个风神,自由自在擅长音律,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人。哎,听说这游戏在华国很火,你玩不玩啊?”

“我……”

“原来你也玩o神!”前桌一个金色头发的少年立刻转过了身,难掩激动地拍了一下温迪的桌子,灼热的视线像是看到了家人:“家人呐!”

好吧,这好像确实看见了家人……

“握手握手!”温迪和那男生像是失散多年的亲人,少年神色激动:“我叫空!你叫温迪是吧,你喜欢风神,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姐妹……啊不,兄弟了!”

“原来你也喜欢风神!”温迪热泪盈眶:“我以为你们华国人都喜欢岩神呢!”

“咳咳,这个嘛……”空挠了挠头,心虚地眼神乱飘:“他们都是我的翅膀……”

“哥哥,别丢人了。”和空同桌的女孩一把拽住空的耳朵:“你要让全世界知道你是辫太吗?”

“呜呜,荧,我错了我错了,轻点,好痛……”

“我说你们两个也注意一下魈的感受啊。”荧瞪了一眼自己哥哥,“你们两个简直就是e人擅闯i人的世界!太不礼貌了!”

魈:“?”

e人是什么,i人是什么?

为什么所有字都认识,连起来就变成读不懂的东西了?魈呆愣愣地,试图理解,但理解失败。

但他迟钝的大脑倒是姗姗来迟给他传递了一个信息——这几个人,似乎对他没有恶意。

这个信息倒是好消息,魈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至少他确实没有得罪人,如果这种状况能一直持续下去,大概就不用担心高中三年是否会平安度过了。

这天下午并没有课,魈也确实见识到了话唠的威力。

一个是在讲台上慢慢悠悠喋喋不休的话唠,三个是语速飞快话题跳跃让人反应不过来的话唠。一整个下午,魈都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好像整个耳膜都被摧残了一遍。

晚饭时间魈拒绝了温迪一起去食堂的提议,温迪挠挠头,又被荧嘲笑是没有边界感的超级e人。温迪也不生气,也不知道怎么个事,一个下午他就能和空勾肩搭背了,两个男生哥俩好地说说笑笑,荧一脸嫌弃,表示自己要离两个显眼包远点,去找自己的小姐妹结伴而行了。

魈是不争不抢的性子,在别人往食堂飞奔的时候,他只默默收拾自己的东西,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才起了身。少年下了楼,从教学楼到食堂还有一段距离,学生们匆匆而过,魈到楼下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没人了。

“钟离。”他轻声唤。

“我在呢。”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身边,钟离自然而然握住了魈的手,笑道,“魈?今天感觉怎么样?”

“嗯……”魈揉了揉自己饱受摧残的耳朵:“至少,没有得罪人。大概吧。”

“那就好。”钟离笑道,“虽然吵了点,但至少对你没有恶意。”

“……”魈垂下眸,沉思了一会儿。

“你在担心吗?”

“……大概吧。”魈道。“我……并不能融入他们。也不擅长应付这类人。希望这种和平可以持续久一点。”

……

接下来的时间也过得很快。

高中的晚自习很长,而且重点高中的晚自习并不是自愿,所以如今魈没有时间去蛋糕店打工了。不过他早就知道了这些,所以提前攒了足够交伙食费的钱,至少在学校,他不用挨饿。而且食堂是统一发饭且不限量供应的,不用怕没饭吃,甚至可以将可以带走的东西装袋子里带走,比如早饭的鸡蛋馒头,或者偶尔供应的咸鸭蛋。

晚上回家并不用做饭吃,魈开了灯,家里没人。

女人没回来,魈反而松了一口气。他回了自己的卧室,打开了灯,从书包里掏出了卷子。

店长预料的没错,高中的学业确实很忙,就算在学校有几节自习课可以写卷子,也仍会剩一些写不完,魈并不想去抄别人的,于是只能拿回家里写。

他和别的同学不同,只能靠知识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他想离开这个城市,就不能松懈于学业。

等卷子写完已经很晚了。

魈揉了揉眼睛,将东西收回书包里。他起身去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漱。牙刷刚塞进嘴里,魈就从镜子里看到了钟离——男人倚着门看他,唇角的笑容被魈逮了个正着。

“你是不是在偷偷笑我。”魈用手指碰了碰自己塞着牙刷那半边脸,刚洗完手的指腹摸在脸上一阵冰凉。

“怎么会呢。”钟离笑道,“我一般光明正大的笑。”

“钟离!”男孩恼羞成怒,原本困得半睁不睁的眼睛瞪圆了看他。

“没事,”钟离说,“我是想说,挺可爱的。”

“……”炸毛猫被轻易顺了毛,魈噎住,微红着脸,选择收回目光,暗暗决定五分钟不理钟离。

“噗。”

男人憋不住的笑声从身后传来,魈摸了摸自己发烧的耳朵,赶紧把自己打理好,快速从钟离身边略过,钻进了卧室里,用被子将自己卷成被子卷。

“我错了。”钟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魈拒绝回话,于是钟离躺在了他面前。魈蠕动着翻了个身,钟离又躺过来,魈再翻身,钟离再跟过来……

几次之后裹着被子的魈终于没了力气,他瞪着眼睛:“五分钟不理你!”

“现在已经五分钟了。”钟离眨眨眼,“我错了。”

“……”魈盯着钟离看。

“我错了。”钟离又说。

“……哼。”魈默默把头塞进被子里,被子卷咕涌了几下,男孩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勉强原谅你。”

于是被子里多躺了一个人。魈满足缩在钟离怀里,在男人的哄睡声中逐渐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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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魈早早起了床,学校的早自习六点半开始,魈到班级的时候才刚六点多一点,他将书本掏了出来,开始预习今天的课文。
这个时间班级里空无一人,只有钟表滴滴答答的声音。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陆陆续续有同学来了。重点高中的大家都是为自己的前途努力的孩子,并不会过多在意魈,来了就坐在了座位上开始做自己的事。
魈坐在靠窗的角落里,默默背诵课文。
等早自习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温迪气喘吁吁地破门而入,秦老师看了他一眼,和蔼地笑笑,他拿起保温杯抿了一口茶水,慢慢悠悠道:“别着急,孩子。回去坐吧。”
“谢谢老师!”温迪冲秦老师道了句谢,风风火火地跑到了座位上,书包与凳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魈的思路被打断,抬头看了一眼温迪。
温迪冲他笑了笑:“你真好用功,不困吗?”
魈摇摇头,没再理会温迪,只垂下头继续看课文,一行字没看完,魈又想到昨天温迪话唠一样的表现,默默堵住了耳朵。
“诶——”温迪发出了很遗憾的声音。
魈默默翻开了课本下一页,假装听不到。
然后一张纸条递过来了。
温迪的字龙飞凤舞,但勉强能看出写了什么——你真的不困啊?这才六点半!我的天,谁家学校六点半上学啊,这究竟是学校还是工厂啊!我在国外通宵唱k的时候,这个点还没睡呢!你们居然已经要起床了!我的天哪!你们华国学生都是特种兵吧!这样摧残身体都垮掉了吧!
魈被一堆感叹号吵到了眼睛。
强者从不抱怨环境,真话唠从不被不能说话所限制。魈捏了捏鼻梁,将那张纸随手往课本下一塞。
温迪也不生气,他只是想找一个人吐槽罢了,并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得到回应。一张纸条被无视他就塞第二张——哎魈同学,你们华国学生究竟都是怎么保持不困的?我不理解,这个时间起床真的不会困死吗?而且这居然能坚持三年!太不可思议了!呜呜我要死了!救救,我好困!
魈:“……”
魈默默写了三个字——喝咖啡。
他本来想随便回应一下制止温迪,但显然,得到了回应的话唠就像打开了开关,没一会儿,又是一张纸条——好家伙,你们活着可真难,才高中就要天天咖啡续命了,太离谱了吧!啊不对,现在我也是活着真难的其中一员了!咖啡好苦我不想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魈这次被满屏啊啊啊吵到了眼睛。
他确实明白了为什么老师不让学生上课讲小话了,这确实会影响学习质量的。魈如法炮制把纸条塞进课本下,选择坚决不理温迪,于是温迪大倒苦水的纸条塞到他这里就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回应了。
等课本下压了十多张写满了字的纸条,温迪才像是停止了吐槽,终于没有纸条塞过来了。魈一段课文背完,抬头瞄了一眼,发现温迪正在和空传纸条。
……行吧。果然话唠从不怕能不能说话。
不过温迪不来烦他倒是好消息,魈垂下头,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了。
表面平和的状态持续了半节早自习。
温迪悄咪咪地戳他手臂的时候,魈刚背完了课文,正翻出了练习册试着做题。他头也不抬,小声问:“什么事?”
“嘿嘿。”温迪心虚地摸了摸鼻尖:“那个……昨天的卷子……能不能借我抄一下?”
魈:“……”
就知道这人嘴里吐不出什么正事。
魈把卷子找出来塞给了温迪,后半节早自习温迪一直在奋力抄书,终于没再打扰他了。然而,等早自习临近下课的时候,魈从练习册里抬头,伸了个懒腰,不经意地瞥到后门口,敞开的后门边,秦老头支了个凳子,小桌上放着他的保温杯,还有一个有点旧的公文包,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魈倏地一个激灵。
秦老头见魈看过来,慢悠悠拿起自己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
与此同时下课铃响了,温迪大笔一挥写完最后一个字,蹦起来猴叫:“芜湖!我终于写完啦!干饭干饭!好兄弟谢谢你的卷子,回来给你带水啊!”
温迪没注意到秦老头,卷子往魈怀里一塞,他人倒是直接跑了,但也直接在班主任的眼皮子底下坐实了抄作业的罪名。
而另一个当事人——拿作业给人抄的魈,不知所措地抱着那张卷子,他还是第一次体验干坏事被老师当场抓包的感觉,在老人笑眯眯的注视下腾地红了脸,只觉手中的卷子好像变成了烫手山芋,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最后手忙脚乱把卷子塞进了桌堂里。
“魈啊,来。”秦老头和蔼道。
“……”魈抿了抿唇,同手同脚地走到秦老头面前。
“不必紧张。”老人笑呵呵地,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而后慢悠悠迈开步子示意魈跟上:“你们年轻人呐,总喜欢成群结队,思想也新。我老喽,很多新玩意都不懂,和你们年轻人也玩不到一起。你瞧,一下课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我观察一整圈儿,只有你落单。就当和我这老头子做个伴吧,如何?”
“我、我可以的。”魈拘谨道。
“那就好,那就好啊。”秦老头和蔼地点头,“我还怕你们年轻人嫌弃我老,不愿意跟我说话呢。”
魈抓着衣服下摆,一双金眸眨了眨:“老师不会嫌弃我这种吊车尾成绩的学生吗?”
“哈哈……”秦老头笑笑,“成绩这种事,尽力就好,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学习能力,强求不得。而且,咱们学校都是择优录取,能考进来的都是各个学校的佼佼者——你也不差,孩子。”
“但我确实是擦着分数线才考进来的……”魈道,“一般的老师,不是都会讨厌那些拖班级平均分的学生吗……”
“那是一般的老师,我是十一班的老师啊。”秦老头笑呵呵地,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而且我看你肯努力,又是沉得下心的性子,日后定能进步的。学习这种事,又不是一成不变,总要给肯努力的人一点时间。”
魈呆愣愣地,他的反射弧似乎比秦老头的语速还慢,等两个人并肩走出很长一段路,魈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被夸了。
男孩不知所措红了脸,他被夸的经历实在是几乎没有,不知道该用什么回应这个老人,又不想用那种浮夸的蹩脚演技做回应,最后干干巴巴说了句谢谢。
“不用谢我,努力是给自己的投资,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只是说了句实话,实在没什么好谢谢的。”老人摇了摇头,说完这句,又想到什么一般,回过头看魈:“小伙子,我看你性格沉稳,骨骼惊奇,很适合陪老头子我散步。不如日后吃饭的时候,你来陪我去食堂?咳咳……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啊,这个?”魈的小脑袋瓜反应了好一会儿,“但,但我不怎么擅长和人相处……应该不算一个好伙伴。”
“没事。”老人笑道,“态度放平,魈同学。我只是一个普通老头而已,不用怕我。你甚至可以在路上问我不会的数学题。”
“老师你不是语文老师吗?”魈懵懵道。
“谁说语文老师只会教语文?”秦老头笑得开怀,“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缺老师,一个人教三门课,可谓是整个学校最全能的老师。你就是问我物理化学,我照样能给你讲得明明白白。”
“是、是这样吗……”魈道,“好厉害……”
“想我年轻时,教的可都是尖子班。”老人骄傲地挺直了腰板,结果后腰一疼,差点闪到腰:“哎哟……”
“怎么了?”魈紧张地问。
“唉,没事,老毛病了。”秦老头轻叹一声,苍老的手锤了锤自己的腰:“这老师当太久,颈椎啊腰啊都不太好。就是因为这两年身体不行了,所以才申请来教普通班,减轻一下压力。怎么样小伙子,刚刚的提议要不要考虑?每天三餐都能找我请教其他科目的题目,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我讲得绝对比咱们班其他老师好。要不要答应老头子我?”
“好、好的!”魈听到这个,根本想不到有什么拒绝的理由,直接一口答应了下来。
“有眼光。”老人笑眯眯道。
之后的闲聊就是秦老头在唠唠叨叨了,说来说去也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起老师,反倒像是一个老爷爷在叮嘱孙辈,和蔼慈祥。等二人快走到食堂,魈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被叫出来时候的事。
“那……那老师你不批评我把作业给温迪抄吗?”
“我可是悄悄在后门看了很久。”秦老头笑呵呵,“若不是那孩子将你扰得烦不胜烦,你也不会做出这个决定吧。”
“唔。”确实。魈默默地想。
“温迪那孩子志不在此。”秦老头道,“但今天看来,我也有必要提醒他一下了。”
……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
就目前来看,魈的高中生涯简直不要太轻松。秦老头确实是个好老师,魈和老人相处起来很舒服,无论是询问题目,还是日常相处,老人就是一个慈祥睿智的长者,并没有什么距离感。与同学相处得也还可以,虽然温迪和空吵了点,但荧心细,总会敏锐地察觉到魈的不自在,在温迪和空玩闹过火的时候制止。
魈的成绩并不拔尖,他本就是擦着分数线考进来的,对比其他人,魈确实成绩并不理想。但他胜在肯吃苦,肯努力,第一次月考,全班五十人,魈考了第三十二名。
这大概算一个相当大的进步了。
秦老头坐在讲台上慢悠悠地夸他,魈显得有些局促,老人就和蔼地笑笑:“魈啊,努力得到回报,是值得高兴的事。这个结果是你应得的。”
“谢、谢谢老师。”魈磕磕巴巴地说,耳根有点发红。
他局促地从秦老头手里拿走了自己的卷子,终于露出了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的表情。
“嗯,嗯。好孩子。”秦老头慈祥地笑,好像真的在看自己的孙辈,赞许地点点头。
等下课铃响起,憋了半节课的温迪挤眉弄眼地用手肘怼魈的手臂:“行啊兄弟,你这一个月的习学得不白费!蛙趣,我要是什么时候从吊车尾变成中等生,我母上大人都得乐得给我买好几把新吉他!”
魈闻言有点走神。
他看见过吉他的,在路过乐器行的时候。一把最便宜的吉他也是他买不起的,而质量更好的吉他,只会更贵。魈勉强勾了勾唇——他该怎么和这个热情的少年说,你的一把吉他,够我半年的学费呢?
“温迪。”荧回头看了一眼少年,打断了温迪:“你跟魈学学,你在学习上能有魈一半上心,也至少不会倒数第一了!”
“喂喂!我明明倒数第二!”温迪严肃地纠正荧:“倒数第一的明明是陆眠!”
“叫我干嘛?”过道另一边的男孩不满的声音传来了:“你才比我高几分?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那我也比你高,哼哼。”温迪得意地笑了两声:“哎呀,就这几分,所以我比你高一名喔——”
“你!”陆眠白白净净一少年,看上去可好欺负,他一扁嘴,眼看着就要哭,伸手扯了扯同桌的少年:“哥你看他!”
“乖小眠,不哭。”少年摸了摸陆眠的头发,“哥哥给你讲题,下次超过他。”
“哼哼,好——”
“噫。”温迪看着两个少年腻腻歪歪的样子一阵恶寒:“你俩小情侣吗,没眼看没眼看。”
“哼,你就酸吧!”陆眠哼道,“你才不懂我和哥哥之间的感情呢。”
“足够的亲密接触才能更好地升温感情。”陆听淡淡道。少年的声音不像陆眠,一字一句透露着沉稳。陆听摸了摸陆眠的头发道:“那就说好了我帮你提高成绩。小眠,下次做卷子不可以借口不做。”
“啊——”
“没眼看没眼看!”温迪夸张地捂住眼睛。
“你也少贫嘴了。”荧表示更加没眼看:“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们是显眼包嘛!”
“诶,怎么这样!”温迪夸张地捂胸口:“我好伤心啊!”
“装,就装!”空也跟着咋咋呼呼了起来。
一群少年叽叽喳喳地吵闹,魈坐在座位上,静静看他们,唇边勾起了淡淡的笑容。
……
晚饭时间,温迪向来是饭桌上话最多的那个,食堂是以班级分桌,一桌八人,魈这桌除了温迪他们四个人,还有另外四个人。
那四个人就属于另一个小圈子了,经常凑在一起自顾自聊自己的话题,偶尔也会被温迪的话题吸引,他们大概算互不打扰的两个小圈子。
这天晚饭吃的是番茄炒蛋,还有芹菜粉条,每个人还会分到一份罐头,就放在餐盘最小的格子里。
甜丝丝的罐头让魈吃得爱不释手,在温迪侃侃而谈的时候,他默默吃完了自己的饭,又去打了第二份。青春期的男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魈每次都会吃掉两三份饭,但罐头是限量的,一个人也只能分到这一点。
魈狼吞虎咽吃完了饭,放下筷子,用勺子舀了一勺罐头。他珍而重之地吃着平常吃不到的甜品——他向来喜欢甜的。生活已经够苦了,总要用一些甜点来中和一下才算不错。
餐盘中最后一点汤也被魈挖起来喝掉了,魈咂咂嘴,看着剩下的那点舀不起来的底,心里觉得可惜。于是他挖了一勺饭,将那点甜汤沾到了米饭里,吃掉一口,又能吃到甜味了。
魈眯起眼睛,像是一只餍足的猫咪。
“我最近减肥,”荧忽然说,“罐头糖太多了,会发胖。你们有想吃罐头的吗?”
魈闻言立刻抬起了头。
荧的话题插入得有些突兀,饭桌上其他人也看向了她。
“别看我,荧,我向来不怎么吃甜的东西。”空看看妹妹的眼神,心领神会眨了眨眼,看向了温迪。
“看我干啥?”温迪疑惑道,“我也不怎么吃,你看我自己的都剩着呢。我们国家的人最喜欢喝酒,这种小甜水儿,都是小孩那桌的东西!”
“我也减肥。”另一个女孩道。
“我有洁癖,不吃别人的食物。”
“我吃饱了,再吃不下一点。”
“我蛀牙,不吃甜的。”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一齐看向了魈。
魈被七道目光盯得心里发毛,他张了张嘴,不确定地说:“呃……我可以吃……?”
“那太好了。”荧松口气,拿起餐盘,向阿姨要了一只干净的勺子,把罐头一股脑拨进了魈的餐盘里。“你们也别愣着啊,不吃的话就都给魈,剩下了多浪费。”
“哦,哦。”其他人后知后觉点点头,六个餐盘递了过来,罐头全数塞进了魈的餐盘里。
魈茫茫然地看着这一切,还是荧开口提醒,他才反应了过来,耳根有点发红,不太熟练地道谢:“呃,那个……谢谢你们。”
“哎,没事,大家都是兄……”
“哟,这不是魈嘛,怎么沦落到要饭啦?”一句话没说完,就听见了一声嘲讽。
魈抬起头,淡漠的眸子扫过那个女孩——是他曾经拒绝过的那个女孩,也是她,成了他两年校园暴力的开始。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魈攥紧了手中的勺子。
“不是大姐,你谁啊?”温迪被打断了话十分不爽:“我们兄弟聊天关你什么事?”
“还兄弟呢?笑死了。”女孩翻了个白眼,“这人可会装清高了,可是对别人爱搭不理的呢。”
“魈装不装清高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好像我二大爷三年不洗的二棉裤,又臭又硬泡水里全是泥。”空皱了皱眉,这女的来者不善,他也没必要留什么情面给人。
“你什么素质!”女孩瞪圆了眼:“我可是好心提醒你们,离这假清高的人远一点,居然不领情?”
“我也是好心提醒你,离我们这帮假清高的人远点,不然被骂哭别怪我们没提醒你。”荧一撂筷子,毫不示弱瞪了回去。
“你有病吧!你们都有病!”女孩不可思议地看着荧,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东西:“你们这么帮他说话,没看他一点表示都没有吗?你们都瞎?”
“哎,路走窄了。”温迪吊儿郎当勾住了魈的脖子:“我的这位同桌,人美心善又坚强,说啥听啥作业给抄,他就是不爱说话了点而已,难不成你这么大了,还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是一模一样的?还是被我们魈同学拒绝过?怎么,玻璃心啊?”
“你们简直不可理喻!”女孩一跺脚,气呼呼地跑了。
“哟,小公主。”温迪一挑眉,也不知道女孩听没听见,无所谓地掏了掏耳朵,他拍拍魈的肩膀:“不用谢哥,哥只是个传说。”
“那是不用迷恋我,我只是个传说。”空嘲笑道,“你这学的不精,你学不到精髓。”
“嗨呀,能耐啊你,那你学个精髓我看看?”温迪十分不服。
“你得这样,一,二,三,唱——不要~疯狂~的你~而迷恋我~我只是个~传——说——呜哇!”
“自己人,别开腔!”荧对空那吱哇乱叫的歌喉不敢苟同,她当机立断一巴掌打在她哥后脑勺上。
魈一再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几人早已进入的新的话题,他找不到机会插入,更无法打断。最后只好无奈地闭了嘴,默默低头吃他的饭。
罐头甜丝丝的,魈勾了勾唇,后知后觉感受到了开心。
……
魈今天的心情很好。
晚上放学,他走在回家的路上,街道静悄悄地,路灯昏黄,将他的影子拉出了细长一条。
“魈今天很开心?”钟离走在魈身旁,夜风有些冷,他给魈披上了外套。而后自然牵住魈的手,温柔笑着,指腹勾了勾魈的手心。
“嗯。”魈点点头,他回握了一下钟离,唇边勾起了浅淡的笑:“我好像……交到了朋友?唔,如果那算的话。”
“当然算。”钟离道,“朋友不会在意你的性格,也不会在意你是否与他们相同。或许有时,求同存异也是友情中的必修课。”
“我明白了。”魈点点头,目光看着脚下逐渐后退的路,难得有些走神。
“看那边。”钟离忽然道。
魈疑惑地眨眨眼,冲着钟离示意的方向看去。但什么都没有,除了树影和路灯以外空无一物。
“什么呀?不是什么都没有吗……”魈转过头,眼前猝不及防撞入一张放大的俊脸——钟离眉眼弯弯,正弯下腰来吻他。
魈睁大了眼,脸腾地一下红了,钟离看上去十分愉悦,一吻结束后,摸小动物一般摸了摸魈的头发:“逗你玩,那边什么都没有。”
“钟离!”魈恼羞成怒。
“那边什么都没有,这边有我啊。”钟离一本正经地笑道。
好,这下脸直接红到了耳根。
“钟离,你学坏了!就会拿我寻开心!”
“怎么会呢。”钟离又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了:“这样做还是有必要的,有利于感情升温。”
“切。”魈哼声道,“才不信呢。”
“但我很喜欢。”钟离道,他摸了摸魈的脸颊:“魈呢?魈不喜欢吗?”
“唔……如果说不……”魈心虚侧过了目光。
“真的不吗?”钟离盯着魈的眼睛看,魈愈发心虚,不敢直视钟离,却又能感受到视线。于是他越来越羞恼,红色从脸上逐渐蔓延到脖颈。
“喜欢,喜欢行了吧!”男孩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手摸着发烧的脸,一手拎着书包,落荒而逃了。

再之后的日子,魈与秦老头还有温迪等人相处得越来越好,这些人不会嫌弃魈话少内向,也不会因为他对情感的迟钝不能及时给出回应而埋怨他。温迪和空话最多,其次是陆眠和荧,陆听的性格和魈有点相似,不太喜欢说话,表情也很少。但这些性格迥异的少年却相处得很好,也很照顾魈。时间久了,魈试着信任他们,也真的得到了积极的反馈。总体来说,除了偶尔会被那个疯女人烦一下,这学期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眨眼间到了期末,重点高中在期末考试结束后还会有一周的课程,也就意味着大家可以在学校里知道成绩。
考试结束后的第三天,第一节课下课后,秦老头拿着自己的保温杯,出现在了教室里。
“咳咳,孩子们,安静一下。”秦老头走上讲台,坐在了自己的凳子上。等嘈杂的教室安静下来,他慢悠悠开口:“魈啊,你找几个人去办公室,把咱们班的卷子抱回来吧。咱们班的就放在我办公桌上,压在公文包下边。我这老胳膊老腿,实在抱不动那些卷子。”
“好的。”魈起身点头,叫温迪几人出门去了。
教室里一窝蜂地炸开了声响,有嗓门儿大的直接嚎了一嗓子:“师父,咱们期末成绩出来啦?!”
——这一学期秦老头奉行先教做人再教书的原则,很多学生对他都很钦佩,从第一次月考之后第一个学生的第一声师父开始,直到现在的班级里一大半人,这声师父同学们叫得心甘情愿。
老人闻声和蔼地笑笑:“出来了,等那几个孩子回来,大家一起听排名。”
“师父,那当初说过的如果这次进步,考过隔壁十班就请大家喝奶茶的事儿还算数不!”
“哈哈,当然算。”秦老头笑呵呵地,“我老头子从不骗人。”
“好耶!”
魈的办事效率很快,没一会儿就把卷子抱了回来,秦老头示意魈他们把卷子放在讲台上,自己拿起了成绩单。
第二节是秦老头的课,所以他根本不担心有人过来打扰,慢悠悠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等魈几人坐在座位上,他才开口:“好了,孩子们。我知道你们很急,所以优先宣布一个好消息,咱们班超过了十班,这次的总体排名,在十个普通班里,排名第四,比上一次进步了两名……”
“好耶!”
“师父威武!”
“请奶茶!请奶茶!”
顿时,整个班级各种猴叫此起彼伏。
秦老头笑呵呵地,放任这群孩子闹腾了一会儿,才慢悠悠敲了敲讲桌:“好了孩子们,安静一下。下面我来念一下成绩吧。老规矩,成绩先后不代表是否优秀,大家做好人就是好孩子。第一名……”
魈静静地听秦老头念成绩。他这次考得还不错,应该会比上次进步很多。
“……第十名……”秦老头念到这里顿了顿,目光看向了魈。
“?”魈眨眨眼,不明所以回望秦老头。
“第十名,你们绝对猜不到是谁。”秦老头笑眯眯地卖关子,如愿以偿听下边一阵唏嘘声,轻咳道:“这次的第十名,魈。”
“?!”魈惊得瞪圆了眼睛。
“没错,就是你,魈。”秦老头老顽童一样冲魈眨眨眼睛:“魈的进步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以吊车尾的成绩进来,进步到第三十二名,再到第二十四名,再到第十六名,三次考试都在进步,直到如今,进入了前十名。他的努力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相信大家都有看见过魈在努力刷题的模样,成绩的进步,是他努力的结果。”
“师父!还有你经常给他开小灶的功劳吧!”有学生笑着插嘴。
“咳咳……”秦老头一歪头一瞪眼睛一撅嘴,老顽童发话了:“这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开小灶呢?”
于是整个班级一阵哄笑,魈也被逗笑了,只是他笑起来比较安静,也没有声音。
只有温迪发现了他在笑:“哇靠,兄弟你笑了?还不是之前那样嘴角上扬几个像素点的笑了?”
“?”魈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什么不对:“是吗?”
“对啊!”温迪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只可惜魈笑了一下之后就恢复了面无表情,于是他遗憾地叹了口气:“现在又不笑了。”
“唔。”魈掐了掐自己的脸。
讲台上有关魈的话题停下了,等所有成绩念完,秦老头道:“好了,魈,来把卷子发一下吧。”
“哦哦,好的。”魈起身,走去讲台上。
“这次的进步很大,孩子。做得好。”魈伸手去抱卷子的时候,听见秦老头这样说。
他抬起头,看到老人慈祥的笑容。
“谢、谢谢您。”魈抱起了卷子,耳根发红。
“去吧。”秦老头笑呵呵道。
和蔼睿智的长者看着魈忙碌的身影,赞许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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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部分大概还有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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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第一学期结束后的假期,魈依然在蛋糕店里打工。

店长确实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给魈涨了工资,并且以魈假期会在这里全职打工的理由,给魈供了午饭。

这种善意对于店长来说虽然微不足道,但对于魈来说,每省下一笔钱,就能更快地攒好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

打工的日子很无聊,若非要说有什么特殊的事,就是有一个补课的初中学生成了这里的长期客户。他似乎很喜欢魈,经常跑来店里买蛋糕——魈对于这一点并没有太多感受,他只知道,每次这个孩子过来时,都会在店里的小桌上坐一会儿补作业,魈不忙的时候,偶尔会被拉着去给他答疑解惑。因为这个,魈还从那个孩子那里小赚了一笔讲课费。

再之后,就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温迪发现了他在这里打工,于是整个店就热闹了起来。温迪叫来了空和荧,甚至把自己的吉他抱来了,几个少年叽叽咕咕商量几天,居然直接在蛋糕店门口卖唱——但不得不说,温迪的歌声很好听,确实如他所说,他是个音乐天才。音乐吸引了不少人,让这个在假期中显得冷清的蛋糕店热闹了很多。

店长倒是对这些不置可否,反正只要有利于她的生意,她并不会管太多,更何况那几个为魈而来的少年无论做了什么,她都不需要付给他们报酬。

谁会嫌弃几个免费劳动力呢?店长优哉游哉在奶油上画自己喜欢的图案,但又被温迪的歌声吸引了注意力,手一歪,图案画歪了。

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在蛋糕上,歪着脑袋的小熊倒是让人想到魈别别扭扭的模样。店长不自觉笑了一声,把奶油一放,唤了少年们的名字:“魈,温迪,还有空荧,进来吃蛋糕吧。”

“哦吼——”

门外传来几声猴叫,少年们涌进了门,魈默默地拿出了盘子和切蛋糕的刀,沉稳唤人过来坐。

这样的日子倒是轻松惬意。

一个假期过得很快,魈也在这个假期里攒够了自己的生活费和学费。有助学金的帮助,他下半学年至少会好过一些。

……

高中生活枯燥且无味,高一的下半年,魈申请助学金通过了审核,不再像第一学期那般为生活发愁,所以他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要说差别,那就是魈找秦老头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其实不只是魈,秦老头找魈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有时候题讲不完,还会将魈带到教师窗口那边吃饭,顺带将没讲明白的题目讲明白。

魈也不负众望,在第一次月考中成功考进了班级前五名——这已经是可以拼重点班的成绩了。

魈是第一个知道自己成绩的。他与秦老头越来越熟,下课的时候经常跑去秦老头的办公室或者休息间。老人在教学楼里有一间单独的休息室,他并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对班级的管理比较宽松,人也不经常回班。

或许也有不愿折腾的缘故——魈经常能看见秦老头从那个有些旧的公文包里拿出膏药,老人的毛病倒是更严重了些,哪怕不常走动也常会犯病。

魈在第二节课的大课间没在办公室找到秦老头,于是去了休息间,刚好看到秦老头在换膏药。

听到门开的声音,老人抬头看过来,笑了:“是魈啊……你来了?”

“嗯。”就算与老人很熟了,魈仍是话少,他上前拿过了膏药:“我来帮您。”

“好,好。”秦老头点点头,趴在了枕头上。后腰一阵冰凉,魈已经给他贴过很多次膏药了,所以如今也算轻车熟路,贴完膏药,魈又贴心地将衣摆拽下来,盖住了暴露在空气中的腰。

秦老头坐起来,将剩下那贴膏药随手放进了公文包里:“哎,魈啊,还好你来了,要是靠我自己,这贴膏药没准就废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实在是有些不灵便。”

“是我应该做的。”魈淡淡笑道。

“你这孩子,”秦老头摆摆手,笑了两声:“我教你书和你照顾我是两码事。老头子我腿脚不灵便,这一年多亏你照顾。不然老毛病犯了,只凭我一个还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只是一点力所能及的事!”魈有些不知所措,“我、我还要感激您对我的照顾……”

“哎,说什么感激,生分了不是。”秦老头笑呵呵地,“你多省心呐,孩子,我那孙子要是能有你一半省心就好喽。”

“我……”

“好啦孩子,”秦老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次考试,你进前五喽。”

“!”魈瞪圆了眼,少见的有些激动:“真的吗?!”

“嘿,我老头子还能骗你不成。”秦老头显得有些得意:“做为我的大弟子,你要是不进步,老头子我这辈子老师就白当了。”

“谢谢,谢谢您!”

“教书育人,本职工作罢了。”秦老头欣慰地看着魈,“这也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若是你不努力,饶是我再厉害再会教书,你也不会取得这么大的进步。咱们班的卷子在我办公室,等会儿你回去的时候,顺便去办公室把语文卷子抱回去吧,我这节课讲。”

“好的!”魈眼睛亮了,“那我去了?”

“去吧去吧。”秦老头摆摆手,在魈开门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哎,等下!”

“嗯?”魈疑惑转身。

“记得帮我……”

“接杯热水。”魈默契地接话,淡淡笑了,“放心吧。我记着呢。”

秦老头也笑,慈祥地点点头:“好,好孩子。去吧。”

晚上放学时,魈照例与秦老头一起出校门。

两个人一起讨论着对于一道题的理解,不知不觉走到了校门口。魈紧了紧书包带子,与老人告别。

“哎,孩子,等一下。”老人笑呵呵地叫住魈。

“还有什么事吗?”

“当然。”秦老头神秘兮兮地把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递给了魈:“给你点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魈歪了歪头。

“你猜呀。”秦老头笑眯眯。

“唔……”魈沉思一会儿,“题集吗?”

“算,也不算。”秦老头笑道,“你现在水平够了,我给你的是更深入一些的学习资料,当然,其中也包括题集。这可都是我的私人珍藏,你可要好好学啊。”

“真的!?”魈眼睛亮了,珍而重之地接过了公文包。

“那可不,”秦老头得意道,“老头子还能骗你?这可是好东西,一般人我还不给他。孩子,好好看好好学,变成学霸不是梦!”

“谢谢您!”魈小心翼翼将公文包抱在怀里,冲着秦老头鞠了一躬:“真的、真的很感谢您!”

“臭小子,还弄这没出息的样。”秦老头吹胡子瞪眼:“去去去,回家去吧,老头子我也要回家睡觉去喽。”

“好的!”

魈又鞠一躬,抱着公文包麻溜地跑了。

秦老头看着魈的背影,感叹了句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啊。等魈没了影子,秦老头才挪动了步子。

但他没走出几步,忽然后腰一阵钻心的疼——“嘶……”秦老头一个站不稳,赶紧扶住了旁边的墙,他从口袋里掏出药来吃,忽然想起来自己晚上没换膏药。

“哎哟,这真是……”

秦老头懊恼一拍脑袋,膏药让他放公文包里了忘了拿出来,现在已经被魈拿走了!

想到这儿,老人四处张望着,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年轻老师从校门口出来,秦老头扶着腰,急匆匆地喊他:“小王!小王!”

“秦老?”王老师听到了声音看过来,赶紧扶住了老人:“您这是怎么了?腰疼又犯了?”

“是啊……”秦老头懊恼道,“我今儿晚上忘了换膏药,放在了公文包里,但那个包里我放了学习资料一起送给魈了,现在已经被他拿走了。小王,他就从这条路走的,你能不能去追一下,看看能不能追到魈?我这个疗程的膏药家里没有了,剩下几贴都在公文包里,明天我儿子才能带回来新的,没有膏药,我估计要疼一晚上。”

“好嘞秦老,我现在就去追魈!”王老师把秦老头扶进警卫室,“您先坐会儿,我去去就回。”

“慢点儿!别摔了!”

……

魈拿着公文包走在路上。

他确实很好奇秦老头给他的复习资料有多神,脚步都不禁快了些。钟离跟在他身边,笑呵呵地调侃他:“魈啊,慢走两步学习资料也不会飞了的。”

“但我好奇啊。”魈道,“秦老师的方法一直都很管用,他说这个可以让我变成学霸,那岂不是很厉害的东西?”

“那也小心点儿,走这么快,摔了怎么办。”钟离不赞同道,“这几天你一直学习学习,能见你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不反思一下吗,男朋友?”

“……”魈脸颊微红,“但是学习为重嘛。我要考好大学,一定要把学习成绩赶上才行。”

“好好好——”钟离无奈道,“那现在补偿我一下不过分吧?”

“什么补偿……唔?”

放大的俊脸忽然出现在眼前,魈猝不及防被亲了,睁大了眼睛,像只受惊的猫儿:“钟离!不要动不动就忽然亲上来啊!”

“好好好,我错了。”钟离笑道,但没有一丝愧疚的模样:“多亲密接触,有利于促进感情。”

“哼。”魈道,“那也不可以突然亲过来,反思一下。”

“哎……”钟离变脸超快,原本还在笑,忽然变成了委屈的表情,魈甚至还能从那张帅脸上读出一丝委屈来:“魈不喜欢吗?”

“钟离,你……”魈脚步一顿,原本撑起来的生气表情瞬间崩解,男孩无奈,真是被诡计多端的男人打败了:“……怎么会不喜欢。”

得了满意回答的男人再次露出了笑脸,修长的手指戳了戳那个公文包:“就是你分走了魈?这个仇,我记下了。”

“幼不幼稚。”魈笑道,“怎么有人会吃一个公文包的醋。”

“现在你见到了。”钟离眨眨眼。

“……”男孩彻底无奈了。

夜晚的风吹得很冷,魈抱紧了怀里的包,脚步又快了些,耳边响起了钟离的唠叨。

“我都说了今天冷,让你多穿点,结果还是穿这么单薄就出来了,真是不怕生病。让你带外套也不带,别说忘了啊,我可是提醒过你。等会儿回家喝点热水泡个脚吧,怎么说家里还是有热水的。你那个妈也真是,水电费都不交,还要靠你……”钟离唠叨起来就没完,颇有一种变成超级话唠美感:“明天也不怎么暖和,你可多穿点,可别感冒了,感冒发烧太难受,要合理预防。要不今天回去就先吃点感冒药预防一下?”

“好吧,”魈无奈道,“听你的,听你的。”

“这才对。”钟离满意点头。

从学校到家这段路并不长,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家。

家里没人,魈松了口气,回了卧室将秦老头给他的公文包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叠学习资料,还有几贴膏药。

“这是?”钟离从他身后探出头来。

“这是秦老师的膏药。”魈道,“秦老师有点忘事,可能忘了拿出去。明天给他带去吧。哦,还有公文包……”

魈略过那几贴膏药,把学习资料拿了出来。然而,随着那叠资料被拿出来,几张百元大钞从纸页里飘落。

“这是?”魈微微睁大了眼,捡起了那几张钱,意识到是真的钱后魈愣住了。

“秦老师的钱?”钟离道。

魈被这一声唤回了神,他赶紧翻了翻这叠资料,越翻眼中的震惊越浓——许多张百元大钞就这样从书页间露出了颜色。

最后一张纸是秦老头的留言。

魈稍微敛了神,赶紧逐字逐句看这份留言。秦老头在里面说了自己知道魈家里经济拮据,而他惜才,不想魈被经济问题困扰,想拿这些钱让魈好好生活,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专注自身,这样才能真正得到提升。

通篇意思很明显,秦老头知道了魈受困于经济,所以想要资助他。

钟离显然也看明白了:“他要资助你。怎么样,你要接受吗?”

“……”魈紧紧抿着唇,抓着那张纸的手收紧了,洁白的纸被他抓得发皱。男孩敛眸,让人看不清表情。

——他受秦老师的恩惠已经太多太多了,甚至多到他无法回报。而现在,秦老师还想为他解决经济问题,虽然他确实很需要钱,但是……

男孩闭上了眼。用力到泛白的手指显示出了此时他的内心无比挣扎,可是……

“这些钱,我不能要。”纸被过于用力的手指抓破了一个洞,男孩抿着唇,下定了决心。

秦老头在警卫室里左等右等,也等不到王老师回来。门卫都下班走了,那大爷把钥匙留给了秦老头一把,叮嘱他们走的时候锁门。

秦老头答应了,又等了快半个小时,王老师的身影才出现在校门口。但王老师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还一副见了鬼的痴呆样子。

秦老头不太理解,笑了一声:“小王?你怎么了,没追到魈也不必这样失魂落魄。”

“不,秦老,我追到魈了……”

“那你这是?”

“秦老……”王老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您相信世界上有鬼吗?哦,不不,你怕鬼吗?”

“哎哟。”秦老头哭笑不得道,“我这都成半个鬼了,我还怕那个不成?你碰见什么了,和老头子说说。”

“我……我去追魈,”王老师说,“我追到半路,魈走的不快,我确实追上了。但是……但是我发现那孩子在和空气说话!”

“哦?和空气说话?”秦老头挑了挑眉。

“千真万确!”王老师一拍大腿,“而且那个……那个不存在的东西,好像还是魈同学的对象?”

“对象?”

“是啊,”王老师说,“我听他说钟离!别突然亲上来什么什么的,距离太远别的没怎么听清,但是这句他喊的很大声,可是整个路上只有他一个人!”

“原来如此……”秦老头沉思。

“秦老,你是不知道,这大半夜的真的很吓人,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王老师搓了搓胳膊打了个哆嗦:“我没敢上去叫他,就回来了。”

“嗯,这也是明智的选择。”秦老头赞同道。

“是吧!”王老师道,“秦老您也觉得瘆人吧?真的挺离谱的,我活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真的灵异事件!”

“倒也不至于。”秦老头哭笑不得,“你为什么不想想精神疾病,或者幻想症之类的可能性?心理学白学了。”

“哎,也对啊。”王老师挠了挠头,讪笑道,“我这不是……没什么经验嘛,而且从小就比较怕这个,第一时间联想到了……”

“好吧,倒也怪不得你。”秦老头笑道,“那你仔细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越细越好。”

“哎,行,”王老师点头,“但我听得不是很全……魈同学和那个……那个不存在的人,好像叫钟离吧,他们好像很亲密,一开始只是在自言自语,然后忽然就喊了出来,但我真的没看到任何人!但魈同学话少,后续好像又听到那个钟离说了什么?他说了一声幼稚,这个我倒是听清了……但再其他的我也说不出来了,因为我跟到这里就感觉浑身冒鸡皮疙瘩,没敢继续跟,想想还是赶紧回来了。”

“好吧。”秦老头点点头,“我大概知道了。辛苦你了小王,膏药没追回就算了,今晚将就一下也可以。”

“没事,我也没怎么帮上忙……”王老师挠挠头,“秦老,那这个情况,您打算怎么办?”

“如果是一般的孩子,我大概会建议家长带他看心理医生吧。感觉像是幻想症之类的。”秦老头道,“但……嘶……!”

话没说完,秦老头就感觉后腰钻心的疼,他扶住腰,疼得弓起了背,没一会儿额头上就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秦老?怎么了?”

“我……腰疼……”秦老头疼得快说不出话:“小王……嘶……打,打电话,送我去医院,或者,我儿子……嘶……”

“秦老您撑住!”王老师赶紧掏出了手机,“秦老,您儿子的号码是什么!”

秦老头磕磕绊绊报出了一串数字,王老师火急火燎给那边打了电话,通知了秦老头的儿子,又赶紧打120。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秦老头最终被救护车接走,去了医院。

……

但其实秦老头想说的是,魈的情况特殊,他需要先找孩子聊聊再做决定。说起魈,秦老头对他的了解其实并不算多,那孩子并不真正与人交心,对任何人都保留着一种似乎是来自骨子里的警惕与疏离感。哪怕是他,就算已经能感受到魈对他的信任,也没有打破最终那层壁垒,无法从魈口中得到多少关键信息。

至少,秦老头是在高一下半学年时,才真正了解了魈的家庭状况。

实际上,从高一刚开学的时候,他就在观察整个班级的学生,而在所有学生里,只有魈给他的感受很不同。这个孩子好像天生不合群,哪怕他的身旁有温迪和空这样开朗擅长社交的孩子,魈的反应也很平淡。

不如说,魈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状态,而且这种状态似乎坚不可摧,像是为自己和外界设置了一层透明的墙。在秦老头几十年的教学生涯里,这样的孩子也并不多见——于是秦老头重点关注了这个孩子。

只是从之后的相处中,秦老头又发现了魈的不同——魈确实像一座孤岛,在对所有人拥有疏离感的同时,又并非全然与世隔绝,他可以听到感受到外界的声音,只是反应起来很慢,而且多数时候不知如何回应外界的善意。最重要的一点,这孩子对于学习有着出乎意料的执着,这个年纪的孩子基本上都厌学,哪怕是学习很好的孩子,也或多或少会有这种心态。但他在魈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厌学的情绪,相反,魈非常认真,也非常努力——但一般来讲,这种心态恰好最不该出现在这个年龄的孩子身上。

魈的情况特殊,所以秦老头并没有直接去问魈,对魈的家庭状况也只是有一些猜想。魈的资料里显示的是父母离异,单亲家庭,而魈身上常年不换,又洗的发白的衣服似乎也在传达着他的生活十分拮据的信息。于是一开始,秦老头猜测魈或许是因为单亲家庭,母亲收入不高,导致这个孩子从小自卑,又被灌输了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有出息的思想,才会养成如今的性格。但后来,他又觉得或许不是——秦老头的教学生涯中,不乏这类单亲家庭的孩子,但那些孩子与自己的母亲或父亲相依为命,就算再忙,家长也会惦念孩子的状况。但魈的家长,似乎除了一个躺在vx列表里的名字,就没有了更多的信息,魈的母亲从来不问魈在学校的状况,甚至期中和期末考试后的家长会也是没有来过。

而且,从他们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也不乏一些闲聊或者谈心,而魈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母亲。

这其实是很奇怪的现象——所以秦老头猜测,魈或许和他的母亲并不亲密。

后来,秦老头在高一第一学期结束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一家蛋糕店看到了魈。也是这个时候,秦老头才确定了,魈的母亲在魈的生活中似乎是一个透明人,魈实际上一直都是在靠自己,无论是学费,还是生活费,甚至努力学习,也是因为他有无论如何也要考上大学的理由。

秦老头叹息。

魈是那种很少见的,很有上进心又能坚持的孩子。他内心坚韧,自立自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能为之拼尽全力。这样的孩子如果能教好,未来一定会有一番作为,就算最差的结果,也会考上大学,然后找一个工作,安稳一生。

他实在不想让这样一个孩子受困于经济。

只是魈这样的孩子,直接帮助他或许不是明智的选择,至少要等他们之间的信任关系再牢固一些,他才有把握劝说魈接受他的帮助。

但怎么帮魈呢?秦老头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孙子,他在附近补课,也喜欢吃甜品。如果他用随便吃甜品来贿赂小孩,肯定会答应他的条件。于是那个假期,喜欢在甜品店补作业的初中小孩成为了蛋糕店的常客,他用讲题为由,将秦老头吩咐他想办法给魈的钱顺利给了出去。

再后来,温迪的母亲带温迪来看秦老头,老人旁敲侧击的提起魈,也是在提醒温迪,魈在蛋糕店打工。于是温迪偶遇了魈,男孩拉来了他们共同的伙伴,在蛋糕店陪着魈度过了一个不无聊的假期。

这些帮助对于平常人来说可能没什么,但对于魈,却确确实实帮了他很多。

……

魈再看到秦老头已经是一周后了。

秦老头腰疼病犯的有点严重,在医院治疗了几天,一周后才出院。

魈这一周没见秦老头,感觉整个人都蔫巴了不少,显然被温迪几个话唠摧残得不轻。

等早自习结束,魈赶紧过去扶秦老头:“您是腰疼病犯了?”

“是啊。”秦老头笑呵呵地,魈这孩子看上去很冷淡,但秦老头还是能感受到魈对他的关心。“有点严重,在医院住了几天。别担心,现在没事了。”

“膏药给您带来了。”魈道,“还有公文包。”

“那个不急。”秦老头道,“我有一件事,想找你聊聊。”

“我也有事想找您聊聊……”魈道,“那个……”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秦老头道,“但那个先往后放放。我想和你聊的是另一件事。”

“啊……好啊。”魈呆呆地应。

这种事显然不适合在路上或者在食堂聊,两个人吃完饭回了秦老头的休息间,老人喝了一口热水:“过来坐。”

魈不明所以坐下了:“您要和我说的是……?”

“钟离……是叫这个名字吧?”秦老头道,“他是你喜欢的人?”

“!!”魈听到熟悉的名字,浑身一颤,瞪大了眼睛看秦老头。他怎么会知道?!他明明已经将钟离的存在掩藏的很好了!

“不必紧张,孩子。”秦老头露出了有些无奈的表情:“我并不是有意窥探你的秘密,孩子。但这件事并不是我发现的,而是另一个年轻老师。我想,这件事还是要和你谈谈,至少你有知情权。”

“您想让我怎么做?”魈的语气有些发冷,不好的回忆涌入脑海,他忍不住自己糟糕的想法:“您也想说我是怪胎?还是想告诉我钟离是不存在的人?”

秦老头闻言愣了一下:“没有,孩子。我不会这么说。”

“那您想要怎么说?”魈有些激动,“您想让我放弃他?就因为他是不存在的人,在普通人眼里是不正常的?”

“没有。”秦老头叹息,“冷静一下,孩子,我没有这样说,也没有这样想。”

“那您想说什么?”魈的唇抿着,身体有些发抖。秦老头看到他眼中逐渐蒙上了水雾,强忍着不落下泪来。

“我想说,你想保密的话,我会帮你,并且叮嘱那个老师不要外传。”秦老头叹了口气,像是安抚小孩一样摸了摸魈的头发:“孩子,你没有错。只要那是你想要的,那他的存在就是合理的。不要让其他人的看法影响你——那孩子是只属于你的,他的去留也应该由你说了算。”

“只属于你”几个字似乎奇异地安抚了魈,魈总算稍微冷静了点:“……真的吗?”

“当然。”秦老头轻声叹息,“让你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贸然提起这件事我很抱歉,我没有想到他对你如此重要。对不起,孩子。但我不会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对你赖以生存的小世界指手画脚,我不知道全貌,也不会擅自评论。这世界上并不是非黑即白——就算是幻想,也有它存在的合理性。”

“……”魈垂下眼眸。许久,许久,他才轻轻开口:“老师,我觉得,钟离是真实存在的……”

“当然,孩子。”秦老头道,“他是独属于你的。你认为存在,那么他就真的存在。如果你相信我,不如说一说你们之间的故事?不说也没关系,你只需要告诉我,是否需要为你保守秘密?”

“要的,老师。请您帮我保守秘密。”魈坚定道,“我想保护他……也想保护我自己。”

“好。好孩子,我会守口如瓶的。”秦老头道。

“……”魈又沉默。

一时间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秦老头看得出魈眼中挣扎的神色。最后,很久很久之后,魈终于犹豫着开了口:“老师,我可以相信您吗?”

“当然。”秦老头道,“老头子从不骗人。”

明明是很熟悉的一句话,魈却忽然红了眼眶。信任这种东西,他多少年不曾有过了?或许在有钟离之前,他从来没有过这种信任的感觉。

一向坚强的孩子忽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老师……钟离,钟离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倾诉的欲望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魈有一瞬间感觉这个慈祥的老人真的像他的爷爷,会包容地听他讲述所有委屈和不甘。

魈从自己小时候讲,讲他的父母,讲他的同学,讲那些一开始重视他又放弃他的老师,讲校园霸凌,讲父亲家暴,母亲毫不在意这个家,再讲钟离。

他断断续续的讲,但秦老头不会嫌弃他讲述的故事磕磕绊绊,老人认真的听着,拍着魈的后背安抚,任由男孩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衬衫。

那一天是何时结束倾诉的魈已经不在意了,他只知道,最后他珍而重之地叫了秦老头一声“师父”。

最后关于资助的事,他们做了一个约定。

魈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么大的恩惠,于是秦老头退了一步,给魈提出了一个要求——如果期中考试,魈可以拿第一,那么就代表魈有资格被他资助;反之,如果魈期中考试没有拿到第一,就代表魈还不够格,他会撤回资助的决定。

魈对于这个约定没有异议,这个约定代表的是对他能力的嘉奖与投资,而不是不求回报的资助,这种认可感会比无条件的资助更让这个要强的孩子有安全感。

魈甚至会为了这个约定,努力完成那个条件。他想要的,他都会通过自己的能力搏得。

或许,这也是秦老头看重魈的原因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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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黑深残!甜文爱好者请远离!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魈彻底将考第一当成了自己努力的目标,一个月来废寝忘食地刷题,背单词,记公式,秦老头天天被魈的问题连番轰炸,魈的努力,似乎连带着整个班级都有了些危机感,这一个月里班级里的学习氛围比期末周还要浓厚。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期中考试如期来临。

仍旧是考完试的第三天,成绩下来了。

魈第二节课大课间照例去找秦老头,老人坐在办公室慢悠悠地翻着书喝茶。

见魈来了,老头翻书的手一顿,笑了:“魈啊,来了?”

“嗯。”魈有些局促,双手紧张地抓着袖子,手心有些微的汗意:“师父,这次考试……”

“这次考试……你是……第……几名呢?”老头笑眯眯地卖关子,不紧不慢拿起杯子喝了口热水。

“……”魈紧抿着唇,紧张地看着秦老头,把袖子捏得皱皱巴巴。

“哎,看你这如临大敌的样子。”秦老头笑着调侃,“好吧,不卖关子了。魈,这次期中考试,你以一分之差险胜——你是第一名,恭喜你。”

魈一瞬睁大了眼睛,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就是巨大的喜悦:“我真的是第一名?”

“嘿,老头子骗你干嘛。”秦老头道,“好了孩子,这下你没有理由拒绝我的资助了吧?”

老头得意洋洋地,似乎有一种得逞的感觉:“嘿,我就知道你行。”

“师父……”

“哎,行了行了。”秦老头摆摆手,“别说那些没用的场面话了,在你嘴里我听的谢谢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听多了耳朵都起茧子。这次你得听我的,等这周周末,老头子带你出去耍!”

“师父,这……”魈有些哭笑不得,“您的身体还是好好养着比较好。”

“嘿,小屁孩还操心起老头子我了。”秦老头吹胡子瞪眼:“我喜欢我愿意,不行啊?”

“……好好好。”魈颇有些无奈道。

“当然,我也不是没要求的,等下周五,你可要过来……”

“布置家长会现场吧?”魈淡淡笑了,“放心吧,我会来的。”

“对喽。”秦老头笑着眨眨眼,“这件事就得交给你,让别人来我不放心。”

“……师父。”魈无奈道。

“哎,在呢。”秦老头笑眯眯地,“可别迟到啊,到时候你还要当代表发言的。”

“知道啦。”

周三到周六也没有几天时间,魈周六的时候,被秦老头拽着去了商场。

商场这种地方,魈向来是不怎么来的。毕竟他作为一个吃饭都成问题的人,商场的消费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高,里面一件衣服的钱,就够他吃很久的饭了。

魈心惊肉跳地看着那些价签,但秦老头可不管,老人好像找到了什么兴趣一样,一件一件衣服让魈试穿,然后慈祥地点头,魈被夸得晕晕乎乎,被秦老头忽悠着接受了他给买的大包小包的衣服鞋子。

说实在的,这些衣服鞋子不算太多,平均价格也算不得贵——但这是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的,对于魈,已经是他难得的奢侈了。

到了夕阳西下,魈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的时候,还恍然如梦。

他换掉了洗的发白的衬衣和外套,身上的衣服鞋子都是崭新的,手中还拎着好几套换洗的,就在他房间特意用来藏东西的地方,还放着秦老头资助给他的生活费。

那些钱对于一个成年人不算多,但也足够魈不再为生活发愁。除了家里的水电费,他可以用剩下的钱买书和卷子,也可以买本子和笔,或者改善伙食——那是资助给他的钱,他可以自由支配。

魈忽然感觉自己变得很轻松。

那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因为如今,他不用再为生活而发愁了。似乎生活一切向好——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周日那天,魈从图书馆回家的时候,看到了家里开着灯——这意味着,他的母亲在家里。

魈抿了抿唇,眸中神色几轮挣扎,最终,他还是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门。

“哟,回来了。”还没完全开门,魈就听见了女人聒噪的声音。

魈深呼吸一口气,决定不去理女人,直接回房。可是打开门的那一刻——

家里一片狼藉,家里仅有的摆设被砸在了地上,女人的高跟鞋随意地躺在一片狼藉中,而这片狼藉里,最多的居然是他昨日带回来的衣服和鞋子。

衣服被扯烂了,布料被撕成了一条一条,勉强能辨认出用马克笔划了很多怪异的线条;鞋子被刀子划烂了,鞋底不翼而飞,鞋面上同样也有马克笔划上的黑色印子;书包被剪开了,剪成了一片一片,随意扔在地上;甚至他的床单也被拽了出来,有撕开的痕迹,也有被剪刀剪烂、刀子划出的破洞,地上扔着几瓶墨水的瓶子,不但将那些布料染上了糟糕的颜色,也在地面上留下了大滩难看刺目的痕迹。

一切的一切在魈眼前展现,他几乎瞬间攥紧了拳头!

“小兔崽子出息了啊,还有钱买这么多衣服鞋子。”女人在沙发上半躺不躺地,似乎造成这片狼藉让她心情愉悦,她磨着自己涂了猩红指甲油的长指甲,披散着头发,笑眯眯地:“有了钱,怎么不想着先孝敬你妈?”

“那是我自己的钱!”魈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

“笑话!”女人愤怒的目光如同利箭,瞬间射向了魈:“什么你的东西?在老娘家里,都是老娘的东西!吃老娘的住老娘的,我要你点钱怎么了?你还翻天了!告诉你,只要我想要,你就得乖乖给我,包括你,小兔崽子,你也得乖乖听我的!”

“你……!”

“我什么?小兔崽子,有钱出去买东西,有钱出去念书,怎么没钱孝敬孝敬你妈?”女人愤怒地一拍茶几,茶几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说,你的钱哪来的?”

“我凭什么告诉你?”

“就凭我是你妈!”女人瞪着眼睛,如同一条正在吐信的毒蛇,女人上上下下打量着魈,嗤笑了一声:“怎么,你是不想告诉我,还是不敢告诉我?呵,你这种小屁孩,怎么可能突然搞到这么多钱,又是买衣服又是买鞋子,肯定是有人给了你钱!”

“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告诉你!”魈感觉自己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愤怒的情绪让他几乎无法保持冷静,一拳打在了旁边的墙上,发出了闷闷的“咚”声:“我不会告诉你,更不会给你钱!”

“我看你是不敢!”女人怒目圆睁,几步上前,一把掐住了魈的脸,尖锐的长指甲把魈的脸掐出了深深的印子,女人像是打量一件物品,左右看了一眼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嘲讽地笑了:“哈!我说你怎么不敢,之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长了一张好脸?怎么,是不是被哪个有钱人看中了脸?被包养的滋味好吗?据说那种有钱人最喜欢你这样的漂亮学生,啧啧,那种有钱人竟然被你钓到了,真是浪费……”

“你在说什么?!”魈难以置信地看着女人。

“哟,怎么,被我说中,心虚了?”女人勾起嘲讽的笑容,“我还以为你是什么老实孩子呢,结果不也这样,在泥地里发臭!哈哈,说吧,你在哪里钓的有钱人?”

“你在说什么鬼话!放开我!”

“要不,你把你钓到的有钱人让给我怎么样?”女人笑眯眯地,“反正我的脸不比你差多少,你卖我卖都是卖,换我来也是一样,不如你把有钱人让给我,我保证分你一口汤喝。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让出来,那帮我找另一个有钱人也可以。”

“你有病!”魈彻底怒了,他一把推开了女人,那尖锐的指甲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但魈恍若不闻,直接在女人的肚子上踹了一脚,前些日子刚刚十七岁的男孩身体已经分外有力,他轻而易举制住了女人,将她掀翻在地,在女人爬起来之前用脚狠狠踩在了她的后背上,男孩真的动了怒:“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对着有钱人摇尾乞怜?我的一切都是我努力的结果,和有钱人的施舍无关!狭隘的人果然看什么都狭隘!”

“你居然敢打我!”女人趴在地上,疯了一样挣扎,她怨毒地看着魈:“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随便你。”魈眸子一戾,一把抓住了女人的头发将人的头狠狠拽起来:“但我警告你,别再动我的东西,如果你不惹我我们可以相安无事,如果你再来惹我,我不介意变成父亲那种人。”

“啊啊啊啊——!魈!你这个天杀的小兔崽子!我绝对要让你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悉听尊便。”魈道,“但是现在,你可以滚了。你也不想现在就被我打死吧?”

“你!”女人怒目圆睁,她怨毒地看着魈,好像在看着不死不休的仇人,但女人并不能武力镇压魈,狼狈地爬了起来,恶狠狠道:“你会后悔的!”

“滚!”魈一把摔上了门。

“砰”地一声巨响过后,整个世界安静了。

魈松开了门把手,一手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息。钟离在旁边扶着魈,有些忧伤,也很心疼:“魈……”

魈死死抓着钟离,似乎这样才能让他在这无穷无尽的窒息中得到一口氧气。他闭着眼,努力平复着自己因为愤怒而狂跳的心脏,还有无穷无尽的耳鸣。

很久很久,魈的情绪才稍微平静了些。

他缓缓起身,抬头看向屋里的一片狼藉。

“魈……”钟离唤。

“……”魈垂下眸,没有回话。

极度的愤怒这次带来的似乎并不是以往那般承受不住的难过感,反而让他异常冷静。魈只默默地动了,默默地拿起扫帚和拖把,一点一点收拾一地狼藉。

钟离没再说话,只默默陪着魈。

地上的残局被一点一点清扫好了,只是墨水没法全部拖干净,在地上留下了一片刺目的痕迹。

魈盯着这片痕迹,默默看了很久。

“钟离,”他说。“我一定,一定一定,要从这个地方逃走。我们一起,走到很远很远,越远越好——我一定,一定要摆脱这个疯女人。”

“好。”钟离说。男人默默握住魈的手,在魈的眉心轻吻:“我陪着你。”

……

“啊啊啊啊气死我了这个兔崽子!居然敢把我赶出来!已经是第二次了,真是反了天了!”

昏暗的街道上,路灯发着昏黄的光,一个女人坐在路边,不甘地尖叫着。

“我绝对要让他后悔!”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两下,女人怒气冲冲地掏出手机,看到了vx消息——一个家长会通知。

“家长会?”女人嗤笑了一声,这种东西她从来就没有理会过,刚想无视掉,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

小兔崽子一直都在学校里,能见到多少有钱人?他的学校是重点高中,没准是同学的家长呢?

想到这里,女人嗤笑了一声,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高:“行啊,同学的家长也勾搭?看来,这下不得不去一趟看看了。”

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四天。

周五的早上,魈按时来了班级里。

他来得早,布置家长会现场这种事已经做了许多次,所以轻车熟路,将水和事先准备好的名牌放在对应的桌子上,又将整个教室打扫了一遍。

秦老头在教室布置的差不多的时候过来了。

“师父,您来了。”魈抬起头打招呼。

“来了。”秦老头笑眯眯地点头,“忙完了就歇歇吧,距离家长会还有一段时间呢。”

“好。”魈擦了把汗,把垃圾倒了,才歇了下来。

师徒两个闲聊一会儿,就有家长陆陆续续来了。

魈早已帮秦老头放好ppt,老人坐在讲台上,与过来搭话的家长们寒暄。

到了十点,人彻底到齐了。秦老头清了清嗓:“好了,家长朋友们,安静一下,咱们……”

还没等秦老头话说完,一个女人出现在了门口。

“老师,请问这里是高一十一班吗?”

“!!”魈本来坐在靠门的座位上默默写自己的卷子,听见熟悉的声音,他倏地抬头,看向了门口——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你怎么来了?”魈猛地站起来,警惕地看着女人。

“孩子的家长会,我来很奇怪吗?”女人笑盈盈地,完全看不出前几天晚上那样疯魔的模样。

魈嫌恶地皱起了眉头。他想说什么,但又看了一眼讲台上的秦老头,默默闭上了嘴——这显然不是什么争论不休的好时机。

秦老头从魈的反应里读出了信息,懊恼地皱了皱眉。他不太会用那些乱七八糟的电子产品,发通知都是群发,却没想到忽略了这个女人。但女人之前一直都是视而不见,这次忽然来了,定然没好事。秦老头思及此轻咳一声:“这位家长,请问您是谁的母亲呢?”

“当然是魈的了。”女人理所当然道,“这孩子向来和我不亲,或许是觉得我工资低不能给他好生活吧,他从来不喜欢我来家长会,哎,孩子不省心,让老师您费心了。”

“哪有的事。”秦老头脸上笑容不变,“只是魈这孩子并不怎么让人费心,学习努力,人也上进。而且之前,我还发现那孩子在蛋糕店打工,这么小就努力攒学费,已经很难得了。我那孙子要是有魈一半省心,我就知足喽。”

“是吗?”女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居然还有这种事,这孩子都没和我说过。我平时太忙了,不怎么管他,有什么事他也不和我说,久而久之,都生分了。”

“唉,可不是,我理解,理解。”秦老头笑道,“毕竟从高一到现在,一共六次家长会,你五次没来,平时也忙得没时间问孩子在学校怎么样,这孩子苦啊……要我说,做家长的你也得多上上心,再忙也得陪陪孩子不是?”

“我怎么就不上心了?”女人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语气变冷,“我想陪,他还抗拒我呢,一点也不知道感恩。”

“唉,您家里什么情况我不知道,”秦老头笑呵呵地回答,“但这孩子倒是挺知道感恩我的,平时照顾我照顾的挺好,而且对班级里的同学也是能帮就帮,是个好孩子。如果您觉得魈不懂感恩,要不要反思一下,是不是沟通问题?还是教育方法的问题呢?”

“你含沙射影谁呢,老不死的?”女人怒了,她装出来的和善面具终于崩裂,“和你聊两句是抬举你,一个臭教书匠,在这倚老卖老指桑骂槐?”

“闭嘴!”魈听不下去,直接开口打断了女人:“如果你不能学会尊重人,就请你离开!”

“小兔崽子,能耐了你?翻天了!”女人横眉立目,一把把魈拽出来:“走!你现在就和我走!”

魈紧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但这里是学校,他不能在这种场合随便动武,女人发起疯来什么也不顾,但他不行,他做不出在公共场合打人这种没素质的事。

秦老头担忧地看向魈,仿佛在问魈用不用帮忙,魈看了一眼秦老头,惨笑一下,默默摇了摇头。

秦老头欲言又止,最终叹息一声,只能看着女人把魈硬生生拽走了。

女人一手抓着魈,快步往楼梯口走,整个走廊没有人,所有班级都在开家长会,只有魈,被女人硬生生拽着往楼下走,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到了楼梯口,往下走的时候,与一位年轻老师迎面碰上。

年轻老师拿着外卖,看见了被女人拽在身后的魈,眼睛一亮,开口打招呼:“哎,魈?你不是秦老可得意那个小徒弟吗,咋走这么早?”

说完,他又注意到女人,看到女人拉着魈的胳膊,笑道:“你是魈的妈妈吧?哎哟魈这孩子可听话了,秦老宝贝的不行不行的,夸这孩子有上进心,肯定能考上好大学,天天在办公室炫耀呢!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们这是约了心理医生吧?赶时间提前走也行,秦老好说话,你家孩子这么听话,提前走没啥问题。”

“心理医生?”女人一挑眉,饶有兴致地勾起了笑容。

“是啊,那天还和秦老说这个事呢,他说大概率会建议家长带孩子看心理医生。要不还是说家长上心,孩子生病确实不能耽误,你们这确实是约了心理医生吧?现在啊好的医生可难约了,还得赶医生的档期。哎,我那天正好看见他自言自语,可给我吓不轻,按理来说这种状况挺严重了,确实得好好看看医生,不能拖了啊这个。”

“!”闻言,魈立刻瞪圆了眼,死死盯住了王老师。

“哦——”女人转了转眼睛,脸上露出了个笑容来:“好好好老师,真是多谢你关注这孩子了,我们今天提前走确实是因为约了心理医生,赶时间呢,就先走了。”

“哎,去吧,路上慢点,注意安全啊!”

“好好,谢谢你哈老师,再见。”

说完,女人将呆在原地的魈连拉带拽地带走了。

……

那天之后,又心情忐忑地过了几天。

魈以为女人会用这件事大做文章,但让人意外的是,过了几天,女人也没有动静。但魈并不会因为风平浪静就放松警惕,相反的,按照女人那种性格,此时风平浪静反而不正常,这让魈有些不安。

秦老头很敏锐地发现了魈的异常,他倒是也能猜到几分。但他只是一个老师,对于家长的做法,向来是他最无能为力的事。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一周后。

第二节课,照例是秦老头的课。但课还未过半,主任就敲开了门:“秦老,校长有事找你。”

“什么事啊?”秦老头被打断讲课很不爽,“有这么着急?”

主任叹了口气,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他附在秦老头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说完,秦老头脸色大变:“什么?此事当真?”

“人就在校长室。”主任无奈道,“感觉……情况不是很有利。”

“快带我去。”秦老头把书一扣,就往门外走。

出现了这种突发状况,班级里顿时炸开了一锅粥。班长忙着组织纪律,但高中生的生活枯燥无聊,好不容易逮住了个八卦看,唠得一发不可收。这种事当然少不了温迪几人,但魈没回应温迪他们——不知是不是的错觉,他总觉得主任离开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一股不好的预感漫上了心头。

秦老头刚走不久,主任又回来了。他这次直接指名道姓:“魈,你和我来一下。”

魈皱起了眉,起身向门外走去,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学校的隔音并不算好,校长室在顶楼,魈跟着主任,走到楼梯口时,就听见了女人尖利的嗓音:“我给我自己的孩子办退学,你有什么资格管?”

魈听见声音怔住了,几秒后直接飞快越过了主任,三两步奔到校长室门前,也顾不得是否礼貌,一把打开了校长室的门。

“你根本没资格做魈的母亲!”秦老头怒目圆睁,就在魈开门的时候,一巴掌狠狠拍在了桌子上。淡然的老人难得发了怒,一张脸气得通红。

“那又怎么样?”女人尖利地笑了,她看到魈推开门,冲他咧开了一个恶意的笑:“魈有精神疾病,我作为一个好母亲,给他办理退学让他去做治疗有错吗?我告诉你,老不死的,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个学他也退定了!”

“够了!”魈暴喝一声:“想发疯就回家去发!别在学校里丢人现眼!”

“哈,丢人现眼?”女人嘲讽道,“再丢人现眼能有你丢人现眼?得了精神疾病不去治,还在外面招摇过市?你这种异类就该死!”

说完,女人没再管其他人,只冲着校长趾高气扬道:“反正这个学我一定会给他退!不接受调解,如果你不退,我就去法院告你们学校,不给一个得了精神疾病的学生办理退学!你看着办吧!”

女人把包包一背,像是一个得逞的公鸡,踩着高跟鞋就往外走,路过魈的时候,她露出了一个十足恶意的笑,压低声音嘲讽道:“小兔崽子,我说过,会让你后悔的!”

愤怒让魈死死握着拳头,他仇恨地看向女人,手臂青筋暴起,若这里不是校长室,魈会毫不犹豫地狠狠给这个人渣一拳!

女人放完狠话,趾高气扬地走了。

整个校长室一片寂静,只剩下秦老头和魈愤怒的喘息声。

“秦老……你消消气。”校长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有别的办法吗?”秦老头深深地呼吸,放在桌面上的手有些颤抖。

“你知道的……这种事,没有办法。”校长道,“高中不属于义务教育,家长有权给未成年的子女退学,这并不构成违法,只会受到道德的谴责……而且又是精神疾病这种理由,如果不给魈办理,学校会很麻烦。”

“哈,道德的谴责。那种人渣,能有什么道德?”秦老头努力地平复情绪,尽量平静地开口:“但魈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秦老……”校长又叹,“魈虽然在普通班算拔尖,但你也知道,学校里不只有普通班,还有重点班。魈的成绩放在重点班里,也只是中下游的水平……咱们学校,最不缺的就是好苗子……而且我是校长,我不能因为一个学生连累整个学校。”

“你这意思,是一定要给他办?”

校长深呼吸一口气,他在秦老的注视下,眸色从挣扎渐渐变成平静:“……我很遗憾。”

秦老头紧紧盯着校长,得到答案那一刻,只觉呼吸一滞,老头想站起来,但心脏忽然一抽,他跌坐回了椅子里,痛苦地捂住了心脏,眼前一黑——急火攻心,竟是直接晕倒在了凳子里。

“师父!!”

“秦老!”

这混乱的一天以秦老头被救护车送去医院结束了。

秦老头的忽然晕倒吓坏了魈,等救护车将秦老头接走那一刻,男孩跌坐在地,直到救护车的影子彻底消失在街道远方,心中的担忧才将将散了一些——而后,被担忧的情绪掩盖的愤怒后知后觉弥漫在心头,魈不甘地狠狠锤了一下地,尖锐的石子划破了魈的手,可他恍若未闻。男孩抓住了头发,发出了痛苦的低吼,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砸在了地面上。

“凭什么……凭什么!”

“魈……”钟离抱着魈,男人似乎也浑身散发着悲伤的情绪,他想要抱紧魈:“对不起,魈……”

如果不是我……

“那个女人!我要,杀了她!”魈似乎没听到钟离的话,男孩狠狠地咬着牙,仇恨的情绪逐渐吞没了他,快要把他逼疯:“如果不是她,师父也不会……!”

“魈,魈,冷静一点。”钟离唤他,可是男孩好像彻底听不到了一样,双眸泛起了血丝,表情狠戾又痛苦,扭曲得像一只索命的夜叉:“我要杀了她!”

“魈!你冷静点!”钟离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就算杀了她结果也不会改变的!你要因为一个人渣断送自己的未来吗?!”

“可如果不是她,我不会被退学,师父也不会晕倒!”魈撕心裂肺地吼道,“就因为她是我的监护人,就可以随便决定我的未来吗?!”

“可如果你杀了她,就彻底没有未来了啊!”钟离悲伤地看着魈,声音似乎也在发抖。

“我努力那么久才得来的回报,凭什么被她轻飘飘的一个决定全盘否认,凭什么!”魈崩溃地吼道,手紧握成拳,不甘地一拳一拳锤着地面,直到被划得鲜血淋漓。

“魈,魈,你看着我!”钟离双手捧住魈的脸,魈抬起头,泪水就这样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穿透了钟离的手,砸在地面上。

“我们走吧。去另一个城市。就算不高考……”钟离道,魈看着男人,那常年微笑的脸,竟是也落了泪。

“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就算不高考,也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去你想去的城市……”

“可我又能去哪里?”魈的泪水控制不住流得更凶:“我是未成年人,无论去哪里,那个女人都可以通过报警把我找回来……我能去哪里……钟离,我能去哪里?”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钟离无法给出答案,魈也无法给出答案。如果他是一个成年人,就不会被退学,如果他是一个成年人,那就不会处处受限,如果他是一个成年人,就可以随意选一个城市重新开始,可一切的一切,前提都是他要成年。

可他现在未成年。

只能活在监护人的阴影下,对于女人带给他的痛苦无计可施。向阳而生的野草,好不容易看到了曙光,却被恶意生生掐灭了希望的芽。

……

魈浑浑噩噩地回到家。

开门的那一刻,他听见女人尖锐的声音叫着“他回来了”,而后,从屋里忽然窜出了两位黑衣人,在魈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死死制住了魈。

“你们是谁?!”魈警惕地道,他开始挣扎,但两个男人的力气很大,他用尽浑身力气也挣不脱。

女人则是从屋里缓缓走了出来——

她在笑着,看魈的眼神却充满了恶意,她走上前,掐住了魈的脸:“小兔崽子,你还真是出息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魈怒目圆睁,如果没有两个大汉制住他,或许他下一刻就要打死这个女人。

“干什么?”女人嗤笑了一声,“我本来,是想把你卖给那些做情瑟交易的姐妹们的,只可惜,你这张脸还是太优秀了。”

女人掐着魈的脸左右打量:“如果划花了脸,人家又不要,如果不划,保不准哪天被有钱人看中了脸,又被带去吃香喝辣。哈!这可不行,我可不想让你有好过的可能。”

女人拍了拍魈的脸颊,嘴角咧开了一个恐怖的笑容:“所以,我决定让你去好好改造。感谢我吧,为了把你送进去,我可是还忍痛花了一笔钱呢……哈哈哈,你就在那里好好体验被绝望吞噬的滋味吧!”

“你这毒妇,你……!”话没说完,魈只觉脖子一痛,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注入了进来。魈只觉眼前发黑,身体一软,就这样陷入了昏迷。

之后发生了什么,魈一律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时,看到了一个阴森可怖的院落。两个男人将他拽下来,门口的门卫冲着他们露出了一个瘆人的笑。

“欢迎来到——十三号疯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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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黑深残!有电击描写!甜文爱好者请远离!

沉重的铁门被一把大锁紧紧锁住,围墙很高,最上面是带着刺的铁圈,即使是墙面,也布满了破碎的、尖锐的碎玻璃,老旧的病院像是几十年前的老建筑,墙面肮脏,漆皮破碎,仿佛斑驳的墙面上的破洞,玻璃似乎经过了特殊处理,或者是贴了特质的窗纸,几乎不透光,若不是确实能辨认出是玻璃,甚至会认为整个病院是一个不透光的堡垒。

因为有人来,铁门难得的打开了,铁链与门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魈的身体仍然无力,或许是被注射了那针不明液体的缘故,他拖着发软的腿,被带他来的两个男人拽着走。

手被绑住了,嘴巴被贴了胶布,魈知道这不是什么反抗的好时机,悄悄抬头四处打量这病院的环境。

院子打扫得还算整洁,但若仔细看,就能看到死角里没被收走的垃圾,老旧的水管下脏兮兮的液体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风箱发出阵阵噪音,像是旧时代的发条玩具,费力行驶着换气的职责。

整个病院并非只有门前这一面,里面的结构错综复杂,像是一个迷宫。魈被带着七拐八绕,带他来的车则是开向了另一边。魈抬头看了一眼,默默四周打量着,最终,他被带到其中一栋建筑中。

这种地方显然并不是什么“医院”。魈被两个男人交给了一个医师就走了,医师上下打量了一遍魈,唇角勾出了一抹笑。魈看得出这个笑容包含的恶意——常年活在恶意的笼罩下,哪怕恶意被掩藏得再好,魈也可以敏锐的察觉到。这个看上去斯文的男人,显然是笑里藏刀。

魈垂下眸,心中暗暗警惕。

“不必这么警惕我。”男人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指尖在桌面上轻点:“认识一下吧,我姓楚,你叫我楚医生就可以。以后,我就是你的主治医师。”

“……”魈默默抿唇,并不答话。

“不想说话也没关系,”楚医生道,“我知道你叫魈,还知道你是因为什么病进来的。哈哈,好吧,不用这么警惕地看着我,来,把这个题做了。哦,不必紧张,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测试。”

魈不知道这个人究竟要玩什么把戏,在这种地方的人绝非善类,也绝不可能用什么正常流程的治疗方法。他搞不懂这个人为什么在这种情景下还要装模作样的给他这种东西——就算他测试的结果是没病,难不成还能放走他?

魈垂眸,看向那沓纸,还有黑色的水笔。

答题的过程像是一场无聊的角色扮演——魈飞快答完了所有题目,看着楚医生把它们拿起来。

审视题目的过程就像等待审判。实际上,魈早能预料到这会是什么结果,但这种结果会带来什么后果,他并不知晓。未知的就是最恐惧的。魈默默坐在原地,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屋里安静无声,翻阅纸张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魈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只有钟离是熟悉的,此时就在他身边,魈默默握紧了钟离的手,似乎这样就可以汲取到一点勇气。

男人似乎感受到了魈的不安,回握住了魈。

“唉。”不知过了多久,楚医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纸,他叹息一声,似乎十分遗憾:“这里的病人总想着逃避自己的病,这样并不利于病情好转。魈,在这里答题作假,可并不是一个好决定。”

“你早就想好了,不是吗?”魈沉声道,“无论我的测试结果是好是坏,我都是‘病人’,或者是诚实的病人,或者是撒谎的病人,是吗?”

“哦?你很敏锐嘛。看来这种小把戏并不能影响到你,不过,也不用着急,这只是一个见面礼。”楚医生有些意外魈的敏锐,但他并不惊讶于魈的冷静,只冲魈咧开了一个恶意的笑:“但是在这里,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魈紧紧抿着唇,盯着楚医生。

“哦,请别这样看着我,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忠告。”楚医生挑眉,抬手扶了扶眼镜:“幻想症——哈。这可真是一个有意思的病。那么,亲爱的患者,请带着感激的心情,迎接你的第一次治疗吧。”

楚医生打了个响指,门外两个成年壮汉破门而入,魈眸色一戾,双手拍在桌子上,蓦地站了起来:“你们所谓的治疗,就是强迫病患,是吗?”

“请不要意外。这毕竟是疯人院,面对狂躁无法控制自己的病人,我们总要有一些特殊手段。”楚医生笑道。

“放屁!”魈厉声骂,他没去管那两个壮汉,而是直接冲着男人扑过去:“你们这就是强迫!”

“哎呀哎呀,我真怕。”楚医生耸了耸肩,两个壮汉冲上前按住了魈,魈费力地挣扎,双手胡乱地抓着,混乱间整个桌子都差点被掀翻,在地面上摩擦出了刺耳的声音,纸飞落了一地,凳子也倒了,楚医生淡定地向后靠了靠,看着两个壮汉将魈牢牢按住,脸上笑眯眯的表情丝毫不变,淡定扶了扶眼镜:“好啦好啦,闹剧到此结束。第一次治疗的地点是电击室,我们走吧?”

“呸!畜牲!”魈骂道。

“哈哈,很精神嘛。”楚医生笑了声,语气忽然森冷了下来:“希望等一会儿你也可以这样精神。”

电击室里的灯光并不充足,昏暗的光将那逼仄狭小的空间染上了更深一层的压抑感,小屋子没有窗户,整个室内都是封闭的,唯一的光源就是头顶那盏灯,还有设备上红红绿绿的灯光——这一片的小屋子都是电击室,魈路过的时候,还能听到其他小屋里的惨叫声,等看到了室内的环境,再听到那些此起彼伏的惨叫,显得分外瘆人。

两个壮汉把魈按在了电击椅上,特质的皮带十分结实,用卡扣紧紧将人卡住,手腕,手臂,还有脚踝,小腿,大腿,腰,胸口,甚至脖子。皮带勒得很紧,魈不得不紧紧贴着座椅,头向后靠,被皮带勒得有些喘不过气。

设备的灯光一闪一闪,楚医生就站在他的对面,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希望你能带给我一些惊喜。好了,我们——开始吧。”

随着话音落下,仪器发出了“嘀——”的一声响,与此同时,电流以一种不可抗力的速度迅速灌满全身,瘦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开始痉挛,浑身的血液都在极速涌动着,裹挟着电流涌入心脏,心脏开始狂跳,疯狂又带着尖锐的疼痛,海浪一般灌入脑海,除了极致的痛什么也不剩了——

“呃啊啊啊啊——!”魈控制不住地开始发出惨叫,身体的本能让他发了疯般挣扎,皮带紧紧地将皮肉勒得凹陷,仅仅几秒钟的电刑就让人陷入了发疯般的痛苦中,魈的额头渗出了冷汗,挣扎之间脖子上的皮带似乎都变得更紧了,魈感觉到了窒息。

“魈!”魈听到了钟离焦急的声音,也听见了楚医生在笑,那张因为兴奋而显得狰狞的笑脸就在他面前,魈却只死死盯着钟离,耳畔却忽略不了那疯子兴奋的笑声:“哈哈哈,小老鼠,你也不过如此。哦,让我想想,你那个视若珍宝的幻想人的名字——钟离,是吧?哈哈,说吧,只要你说出钟离是不存在的人,我就停下。”

“呃啊啊啊啊!”魈痛苦地浑身痉挛,电流一遍一遍冲刷着身体,随着男人的声音一秒一秒加深着痛苦,心脏鼓动到了极限,窒息感让魈有了一种濒死的体验。但他还是清醒地听见了楚医生的话,在电流之中死死地咬住了牙,仇恨地看向楚医生,他几乎要生生咬碎牙齿,喘息间已经能感受到血腥味。魈紧紧地握着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不可能……!”

不知是否认的话,还是魈的眼神惹怒了这个疯子,楚医生将电流又向上提升了一个档次:“是这样吗?看来你吃的苦头还是不够多!”

“啊啊啊啊啊——”

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魈就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他的身体本能地抽搐,过量的疼痛让他快要发疯,魈狠狠地用头撞击着身后的电击椅,生理泪水不受控制地让他泪流满面。魈感觉身体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可是尖锐的痛感一直一直一直在他的身体中。

“魈,魈!”

魈听见了钟离的声音。他在朦胧的视线中看到焦急的钟离,男人毫不犹豫地贴了上来,一条腿跪在他的双腿间,俯下身来抱住他,男人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分担他的痛苦,可是没有用——钟离只是一个幻想体,他没有肉体,分担不了魈的痛。

魈快要没力气叫出声了。他看到钟离在哭,听到钟离在他耳边不停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为什么要道歉?我们明明都没有错!该道歉的不该是钟离,因为痛苦而哭泣的也不应该是我们!

可是好痛,真的好痛。快要让人发疯,让人恨不得立刻去死的痛。魈想要反驳,可是只要张口,吐出的只是惨叫,根本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生不如死的折磨中,魈不停地听见那个疯子的声音:“说啊!快说!只要你承认,我就立刻停下!”

这种状况下每一秒钟都是煎熬。魈很快就没有力气了,他没有力气叫出声音,也没有力气挣扎,只能被无穷无尽的痛苦鞭笞,心脏狂乱跳动的声音如同惊雷灌满了他的耳膜,他听到钟离在哭的声音,也跟着落下了泪。

可是泪水早已蔓延到了整个脸庞,魈感受不到泪水落下的触觉,脑海中只有痛,发了疯的痛。

“不,不要……魈,你说吧,我求求你,你按他的话说吧,让他停止,魈,不要睡……”

钟离的手覆盖在他的脸上,试图给魈抹掉泪水,但他做不到,只能看着冰凉的液体爬满魈的脸颊。他吻那双唇,吻那双冰凉的唇,徒劳地抱着他,可又只能看着,看着魈渐渐失去力气,即将昏迷的模样。

可魈只是紧紧盯着钟离的脸,即使在流泪,魈也坚定地摇头。疼痛早已超过阈值,魈麻木地承受着痛苦,他紧紧盯着钟离,明明如此狼狈,却好像一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不知为何笑了。魈没办法抬起手去触碰钟离,却在这酷刑之中笑了。他听着耳畔楚医生疯狂的声音,在休克过去的前一秒,对楚医生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他用虚弱却坚定的音量,固执地,一字一顿地吐出自己的答案:“不、可、能!”

……

魈后来是在一个冰冷的床铺上醒来的。

“魈,你怎么样?”睁开眼的第一秒,钟离放大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

魈张了张嘴,似乎血腥味还萦绕在喉咙间:“没事……咳咳咳……”

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魈的耳畔是钟离喋喋不休的关心声,他一边回着话,一边尝试着坐起来。最后费了很大的力才半坐起来,魈靠在床头喘了会儿气,低头看自己的衣服。

看来这个病院对于电休克的病人没有什么抢救方式,都是冷处理,让病人自行恢复——魈看着自己身上还穿着那套校服,不自觉地想。

哦,对了。

魈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摸裤子口袋。他的衣服没有被换过,也就是说,他藏在身上的东西,很可能没被发现。

果不其然,他在自己的裤子口袋中,摸出了一支水笔。

“这是?”钟离疑惑道。

“水笔。”魈咧开嘴笑了,眼中闪烁着一丝狡黠:“你一定想问我是在哪里拿到的,是吧?”

“是啊。”钟离道,“唔……你那天回家直接被带走了,难道是你从学校带出来的?但我记得你似乎不怎么在校服里放文具。”

“当然。”魈道,“这是那个疯子的笔。他带我去电击室前,我在挣扎时候趁乱藏起来的。没被发现,很幸运。”

“原来如此。”钟离点了点头。“你想用它做些什么吗?”

“当然。”魈道,男孩声音有些发冷,他紧紧抓着那支笔:“我绝不会让自己的未来永远停留在这种罪恶的地方。”

魈四下看看,屋子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一个凳子,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窗户没办法打开,魈仔细看了,窗户外面贴了特制的贴纸,没办法撕下来,即使是白天,不开灯屋里也十分昏暗。

这样的屋子里,当然也不可能有纸。

魈思考了一下,艰难地起身,他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却还是挪动着身体,从床上跌了下去。

“魈!”钟离担忧地伸手去接,魈给了钟离一个笑容:“没事。”

“你要做什么?”钟离道。

“画点东西。”魈道。他看过了,屋子里没有监控摄像头,这对他来说似乎是唯一一个好消息。魈挪动身体钻进了床下面,看到了床板。

黑色的水笔画在上面留下了浅浅的痕迹,虽然没有那么明显,但起码还会留下痕迹。于是魈默默动笔,将他去过的地方画成了一个简要的地形图。

这个病院结构错综复杂,里面的房间也没有什么规律,大屋小屋十分混乱,这样的设计,大概是为了防止病人逃跑。

但魈的方向感向来很好,他不会被这种迷宫般的设计绕晕,甚至清晰地画出了简略的图形。但他现在去过的地方很少,能画的东西也很有限,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将地形图画在这里,可以随时补充,也不怕被那群疯子发现。

魈现在的身体实在是有些不听使唤,他画一会儿就要喘一会儿气,费了很大力气画完,他将水笔卡进了靠墙那侧铁架边缘与床板的缝隙中,做好这些,他才从床下爬了出来。

要想逃走,他首先要摸清地形,确定好逃跑的路线才行。虽然离开的方式和应该如何避开摄像头都没有头绪,但至少先把能做的做了,病院这么大,或许还可以从其他病人那里获取一些信息。

他还需要时间去熟悉这个病院的规则。

后来,魈的治疗频率确定为一周两次,不算频繁,原因他不愿松口,受刑比较严重,恢复的时间也是考虑因素之一。只是魈并不相信那个疯子——毕竟这个地方病患那么多,医生相对来说很少,那个男人并不可能将所有时间都用来折磨他一个人。

不过原因是什么并不重要。

魈在这里度过了一周时间,终于初步熟悉了这个地方。

中午吃饭的时间,是少有的自由时间。之前一周,魈都会在这个时间里默默观察所有人。来食堂的病患不多,毕竟在这个地方,被折磨到不能动的现象司空见惯。比起食堂,大多数人都是待在病房,等待护士来送饭。

但这也说明,能来食堂的人,其中一定有和他一样,立志想要逃走的病人。

只是盟友并不好找。魈端着餐盘坐在角落里,审视着来来往往的病患们。

但是今天他没有无功而返——他与一个强壮的汉子对上了视线。

这个男人魈之前也见过几次,但只有这次,男人坦然地与魈对视,端着餐盘走了过来。

“你好。”汉子先开口搭话,他将餐盘放下,伸出了手:“我叫浮舍。”

“魈。”魈抿了抿唇,抬手和浮舍握了手。

浮舍冲他笑笑,收回手坐下了。

“有事吗?”魈问。

“开门见山吧。”浮舍道,“我看你这两天在食堂,似乎一直在默默观察其他人。你想找什么吗?”

“……”魈戒备地闭了嘴,不言不语,只默默吃了一口饭。

“我知道你。”浮舍道,“前两天,我的主治医师和畜牲聊天的时候我听见了,畜牲说到了你,说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老鼠。”

“哈。”魈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气音:“畜牲这个词,真适合他。”

“他全名叫楚生,在他手下的病患,没一个能坚持到出院的……虽然这个地方,能出院已经是奇迹了。”

“出院?”魈疑惑道,“这个地方还能出院?”

“理论上来说是的。”浮舍道,“因为……有些人,不,有些孩子,那些还有父母惦记的孩子,还有一点可能将他们接出去。”

“呵。”魈冷笑道,“能把孩子送进来的父母,还能算什么惦记?”

“……”浮舍似乎没想到魈的反应,略显意外地顿了顿。“我看你也还小……”

“十七。”魈淡淡道,“但我宁愿自己没有父母。”

“……”浮舍又陷入了沉默。

魈没管他,只默默地扒饭:“还有什么事吗?”

“哎。”浮舍叹了口气。“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你不觉得问这种隐私的事很冒犯吗?”魈淡淡道,“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我无意冒犯。”浮舍道,“我这样问也有原因……好吧,戒备不是一件坏事。”

“是吗。”魈不置可否。

浮舍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压低声音道:“你……想逃出去吗?”

“!!”魈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他蓦地抬头,紧紧盯着浮舍,压低声音问:“你说什么?”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浮舍道,“你不用紧张,也不用怕我是不是什么医生派来的卧底。他们可没有时间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魈抿着唇,审视地盯着浮舍,像是要将他看穿。许久,魈才开口:“你要让我怎么相信你?”

“不如,用我的故事吧。”浮舍道,“其实你这种情况的病人不是一个两个,在过去的一年里,我曾经暗中集结过不少想要反抗,想要逃走的病人。可是他们却一一屈服在了医生们惨无人道的折磨下。或者疯魔,或者被折磨致死。我坚持了这么久,看着原本鲜活的人一个一个被折磨到神志不清,有时候也想过放弃。但有一个孩子,坚持了半年之久……我想,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坚持,我作为这个计划的领头人,就不能放弃。”

“是什么人?”魈问。

“有关他的事我不能细说。”浮舍道,“请原谅我的戒备,但你也知道,我有必要保证追随我的人的安全。这只是保险起见——如果最后你决定加入,我会带你们见面,互相坦白的。”

“好吧,”魈点点头表示理解,“我暂时相信你的说辞,但这些并不足以说服我。我手中确实有一些筹码,相信你会需要的。”

魈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片皱巴巴的纸片,浮舍粗略地看了一眼,只觉呼吸急促——那居然是地形图!

但这图只是一小部分,魈并没有让他细看,就迅速揣回了兜里:“这就是我的筹码。但你想要得到的话,是不是需要向我更坦白一些?”

“你居然有这个?!”浮舍压低的声音充满震惊,“那种错综复杂,像迷宫一样的地形……即使是我也不能确定所有,你,你确定你十七岁吗?”

“那不重要。”魈道,“不如你先说说你的信息,如果你能说服我,我可以将其他部分一起分享出来。”

“我们知道车库的位置。”浮舍说,“那孩子对镇静剂有抗药性,在很早的时候就醒了。但他没有声张,只是默默记住了车库的位置。至于其他的……你也知道,整个病院太过复杂,他并没有记住。”

“没有别的了吗?”魈咂了咂嘴,“但我也知道车库的大致位置。”

“也对,也对。”浮舍攥了攥拳头,想到魈可以画出复杂的地形图,一定也知道车库的大致位置,这好像并不是足以吸引他的信息:“我们已经摸清了医护人员的值班时间,换班时间,还有各个医生的嗜好、何时外出等信息。这些都是我们过去一年中积攒的信息,不知这些……是否足够?”

魈舔了舔唇。男孩眯起了眼睛:“你说的这些,给我足够的时间,我也可以自己弄清楚。”

“但……同伴一起的话,总比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好。”浮舍摸了摸脑袋,“你也知道,这个地方摄像头太多了……几乎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下,想要获得有用的信息确实很难。”

“比起这些,我对这个地方何时与外界沟通更感兴趣。”魈斟酌一会儿,开口道,“如果你能告诉我,这个地方什么时间会开门,我就同意加入你们。”

“开门?”浮舍摸了摸下巴,“他们每隔一个月,会进货。这个病院只有门口那一个大门,所以进货时,大门是一直开着的。如果这个算,我还有更多信息。但这些信息,就要等你加入我们之后,才能共享了。”

“算。”魈咂咂嘴,男孩露出了笑容:“那么,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魈,是被母亲送进来的。至于原因……算了,在这种地方或许我的秘密也不算秘密了。介绍一下,我的幻想恋人,钟离。”

男孩看向自己旁边的座位,一只手好像握住了什么,对着那边笑了笑。

浮舍也随之露出了笑容来,看向魈旁边空无一人的座位,并没有露出奇怪的表情——在这个地方,发生什么似乎都不奇怪——他看不见钟离,于是只冲那边礼貌地点点头:“好。我是浮舍,是一名退休军人。”

“你是军人?”魈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惊讶:“你是军人,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如果我还年轻,大概会和你说我是过来卧底的。”浮舍苦笑道,“可惜并不是……我是,被我的儿子送进来的。”

“为什么?”魈不理解,“按理来说,军人子女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

“我……哎。”浮舍叹息一声。“或许是因为我在退休之后,得了ptsd吧。只要情绪紧张,就会忍不住手抖、感到焦虑不安,但现在还算好了些,刚退休那会儿,我甚至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忍不住焦虑,发晕,严重时会出现攻击行为,倒是给儿子添了不少麻烦……或许是因为这个吧,换谁家里有一个不定时发作的定时炸弹,都会想甩开吧。”

“呵。”魈冷笑一声,“那他完全可以把你送去养老院,而不是直接把你扔到这地狱不如的地方。我的母亲,就是因为仇恨,才把我扔到这里的。你说你儿子只是单纯想要甩掉麻烦?不见得。”

“……”浮舍抿紧了唇,脸色似乎有些发白。

“或许是我阴谋论吧,”魈道,“在我看来,他就是不想照顾你,也不想每年给养老院交钱,所以干脆花一笔钱把你扔进这里自生自灭,一了百了,他后续不用给你花钱,还能拿你的退休金。你不明白吗?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如果没有深仇大恨,一般来讲,子女不可能将父母送进这种生不如死的地方。”

“……别说了。”浮舍打断魈,魈看到他的手似乎在发抖了。

“……”魈默默停止了这个话题,他吃掉了最后一口饭,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餐盘:“不说那个了。我明天中午还会过来,我会把地形图带过来,但相应的,我也想看看另一个成员——明天我会坦白我的经历,希望他也可以。我们如今应该算一个团队,所以,我希望大家可以坦诚相待。”

浮舍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情绪平复了下去,男人尽量维持着平静:“好。”

魈没再说什么,只一手端起了餐盘,浮舍看到他另一手虚虚握着,似乎在与什么人交握着手。

浮舍看不见,但他知道,这或许就是魈口中的那位幻想恋人——钟离。

直到男孩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浮舍才将将回过了神。

此时的浮舍才忽然反应了过来,他,一个五十多岁的退伍兵,竟然在一次谈判中被一个没成年的小屁孩牵着鼻子走,甚至差点被他引得ptsd发作——

这孩子,不简单。

浮舍叹了口气,默默吃着自己的饭。

其实魈说的那些,他再清楚不过了。他知道他的儿子并不感恩他,也不愿意抚养他。当年他在战场上,将儿子当做精神支柱坚持了几十年,终于熬到了退休,迎来的却是儿子的仇恨。

他的儿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成长为了一个社会败类,甚至没有人愿意相信他是军人之后。也确实与魈的猜想大差不差,他的儿子,不愿意抚养他,也不愿意花钱给他送进养老院,甚至还盯上了他的退休金,不想让他拿着自己的退休金生活——他的儿子把他送进了这个地方,任由他自生自灭。

浮舍抿了抿唇,不愿再去想那些伤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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魈在将餐盘放到回收台时,背对着监控摄像头,将那一小片纸偷偷扔进了装满垃圾的脏桶里。纸片顺着垃圾的缝隙掉落,残羹剩饭倒进另一个桶中,收餐盘的工作人员正坐在椅子上打盹,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异常。
食堂与病房区紧挨着,路并不难找。钟离走在魈的身边,两个人在路上谈起了浮舍。
“你觉得那个男人可信吗?”魈问。
“大概率可信。”钟离道,“只是他们手中的信息,或许对我们帮助不大……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是没有办法解决遍布整个病院的监控摄像头。”
“嗯……”魈垂眸沉思。
“不过至少对我们有利。”钟离道,“如今主动权在我们手中,对比之下,他们更需要我们手中的信息,而我们可以选择是否分享。所以,无论这次合作成功与否,都不会损失什么。”
“也对。”魈点了点头,“不过,你为什么要让我刺激他呢?”
“在这个地方,要随时保持警惕。”钟离道,“那个人口中的所有信息都是不确定是否准确的,毕竟坏人不会把我是坏蛋四个字写在脸上,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警惕,以求自保。而那些信息中,只有这一个信息可以试探并确定真假,如果连这个都假,那么其他信息也并不可信。如果这个是真,说明他相对坦诚,那么至少我们可以暂时给予一些信任。”
“原来如此。”魈恍然大悟点点头。
“不过我只是让你想办法刺激他而已,”钟离道,“最后所有话术都是你自己思索的结果。”
“但还是你的办法有用。”魈叹了口气,“我……实在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如果不是你教我如何把握主动,我真不知该怎么应付他。”
“并非是我的功劳,我只是给了你一点启示而已。”钟离笑道,“你可以心领神会,那就是你自己的能力。”
闻言魈微微红了脸:“是、是么……”
“承认自己优秀又怎么?”钟离笑道,他伸手捏了捏魈的脸,得意道:“我还想到处炫耀呢,我家小孩是个超级无敌聪明的小孩,还长的好看,他们可都没有。”
“……”魈抬手搓了搓自己发热的脸颊,少年看向男人,金眸闪闪,似乎有话要说,欲语还休:“钟离,你……”
“怎么了?”
“没什么。”魈弯眸一笑,“只是想到了荧经常说空和温迪的一个词。”
“什么词?”钟离疑惑道。
“咳……”魈略显心虚移开目光:“显眼包。”
“这怎么能叫显眼包呢。”钟离十分不服,“我只是单纯的炫耀老婆而已。”
“什么,不许叫我老婆!”
“不叫老婆叫什么?”钟离笑眯眯地,“难道魈想要什么爱称?倒也不是不行。那……亲爱的?小朋友?宝宝?或者小男朋友?”
“……闭嘴啊你!”每有一个称呼蹦出来魈的脸就会再红一分,最后魈终于受不了了抬手捂住钟离的嘴巴。
“唔唔?”钟离挑了挑眉,只觉魈脸红的样子十分可爱,非但没有反思的意思,反而眉眼弯弯,笑得开心。
“给我乖乖叫名字啊!”
“好的,魈男朋友。”钟离笑眯眯地。
魈受不了了,他选择捂住自己的眼睛,把坏心眼的男人甩在身后,快步往前走。
“哎,等等我啊。”钟离追上去:“我错了我错了。”
但魈不为所动,无论男人说什么,打定心思要五分钟不理人。可怜的钟离先生,逗炸毛了猫儿,最后不还是要自己顺毛。
食堂回病房的路并不远。
魈打开那老旧房门时,随着吱嘎的一声响,看到了正坐在屋里的楚生。男人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等魈开门,他才抬起了头。
“哦,你回来了。”楚生笑眯眯地,他抬手扶了扶眼镜:“亲爱的魈,看来你很精神嘛。”
“你要做什么?”魈警惕地后退一步。
“如此防备我,可真让人伤心,”楚生耸了耸肩,“你知道的,精神疾病患者如果不配合医生的话,可是很难治愈的哦。”
“……”魈抿紧了唇,并不搭话。
“好吧,好吧。”楚生自讨没趣,装模作样地叹息:“我是想说,前两次的电疗都没什么作用,所以今天,我们来换一个方式吧。”
“你还要玩什么把戏?”魈冷声道。
“把戏?”楚生笑了,“给病人的治疗,怎么能叫把戏呢?好了,闲话到此为止吧,我们开始咯。”
话音一落,门外破门而入两名壮汉,他们面无表情按住了魈,带着魈跟上了楚生。
与之前不同的是,魈这次被带到了一个比较大的活动室——如果这能称之为活动室的话。
这间屋子里有很多状似疯魔的病人,他们穿着病号服,但大多数都是衣衫凌乱。有人呆若木鸡一般坐在角落中;有人像是发了疯,四处奔跑着,口中不断发出尖叫声;有的面容惊恐,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怪物;有的哀哀哭泣着,口中不断喃喃着什么,似乎陷入了无比低落抑郁的情绪中;还有人疯了一般用头撞着墙壁,不断试图自残;也有狂躁的病患在互相殴打。
整个活动室里明明没有什么别的建筑,地面上却脏兮兮,破烂的病号服布条、乱七八糟的头发、一滩一滩的血液,甚至还有尿液,还有一些白色的不明液体。惨叫声、哭声、惊恐的尖叫甚至愤怒的怒骂声此起彼伏,仿若一个现实版的人间炼狱。
魈紧紧皱着眉头,他隔着玻璃看了看室内,又看了看在玻璃外,或站或坐的那群医生们。
有人意识到了他们的到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转头看了看楚生:“是你啊。”
“是我。”楚生道,他往活动室里扫视一圈,笑了声:“今天怎么没见到那几只交尾的老鼠?”
“刚被发疯的病患打晕了,抬出去没多久。”冯医生道,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楚生身后被架着的魈,嗤笑一声:“怎么,新病患才来一周,就迫不及待进致幻室了?”
“老冯,你知道的,这个病患用电击不管用,就连我也不得不佩服一下他——哦,当然,在我眼里,坚强的老鼠摧毁起来才足够有趣。”
“呵。”冯医生不置可否。
“怎么,我以为这件事上,你会更有发言权。”楚生笑道,“你手中那个孩子,已经坚持了半年没有崩溃了吧?哦,这可真是一个坚强的孩子,除了那个退休兵,他好像坚持的时间最久了吧。哈哈,但有时候,把足够坚强的老鼠玩崩溃掉才足够有趣——我说,你不会半年了还没有抓住那只老鼠的软肋吧?”
“你话太多了,楚生。”冯医生冷然道。
“哦,好吧,冯梓医生,你还是这么的无趣。”楚生耸了耸肩,“那么,我先带着我的老鼠注册药物了,再见。”
注册药物的房间只有一盏灯。惨白的灯光将这狭小的屋子照亮,魈看到了一排装满不明药剂的柜子。这里没有人,但逼仄的屋子里,四周墙壁上的抓痕与脏兮兮的鞋印,似乎都在诉说每一个进入这间屋子的病患的惊恐与无助。
魈警惕地看着楚生。楚生似乎心情很好,轻声哼着调子诡异的歌,从一大堆瓶瓶罐罐里拿出来一个针筒。楚生慢条斯理戴上了医用手套,轻轻推着柱塞,看着针筒里的空气被一点一点排出,液体从针尖缓缓流出了一点,楚生故作遗憾:“哎呀,流出来了,好浪费。”
魈皱着眉,他知道,这个针筒里装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生转过了头,看向魈,笑眯眯地:“好啦,我们开始吧。哦,对了,你还是第一次被注册药物吧?那我简单给你介绍一下吧——”
“致幻剂,哦,我就不说它那拗口的学名了,顾名思义,就是会让人产生幻觉的药物。当然,它和你的幻想症并不冲突——你想知道给药后的反应吗?几分钟之内,你会感觉到头晕,虚弱,困倦,恶心,第一小时内开始感到焦虑和紧张,嗯,这也只是开胃菜,致幻作用常在一小时后开始,而在近三个小时达到高峰,而它此时的作用,相信你刚刚也看到了。”楚生慢条斯理地说着,“哦,当然,我说的只是普通致幻剂急性中毒的反应。而你将要注射的,会大幅度跳过开胃菜,直接到达高潮。Boom……哈哈,一个人从安定飞速变得疯魔,真是一个美妙的过程啊。”
“你……简直是疯子!”魈怒声道,“你们这是在给病患注册非法药物!”
“非法?哈哈哈哈——”楚生仿佛听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话,很是笑了一会儿:“天真啊天真。你说,如果这个地方真的存在那种东西,你又怎么能被送进来呢?哈哈哈,小老鼠,别做无谓的反抗了!”
楚生说完,示意两个大汉按紧魈,针尖刺破皮肤,冰凉的液体被推进了血液里。
楚生捉住魈的头发,打开了致幻室的门,一把将魈推进了里面:“我很期待,你在致幻剂的作用下,会有什么有趣的反应。小老鼠,可别让我失望啊。”
魈抿紧了唇。刚开始药物尚未发作的时候将是他唯一选择安定之地的地方。魈用最快的速度跑进了一个远离众多病患的角落里——他不知道自己在致幻作用下会变成什么样,但在这个混乱无序的地方,远离众人将是最理智的选择。
魈蹲在角落里,钟离就在他身旁,两个人的手紧紧交握着,似乎这样就能带来一点安全感。
“你怕吗?”魈问。
“这不应该是我问你吗,魈。”钟离冲他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折磨,却什么也做不到……”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唔呃……”药效发作得很快,就像楚生说的那样,魈很快感受到了头晕、心悸,胃部开始痉挛,恶心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干呕。似乎这种强效药物下,所有的反应都是加倍痛苦的。
魈一手紧紧抓住自己胸口的病号服,一手紧紧抓着钟离,晕眩感越来越严重,很快,魈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钟离的声音似乎变得很远很远。
他好像听到钟离在叫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但很快,耳鸣声灌满了整个耳膜,魈听不清钟离的声音了,只有在眼前天旋地转的模糊色块里,勉强辨认出钟离的模样。
“呕——呃……”
恶心感越来越重,魈感觉到了口中呕吐物的味道,食物残渣灌满了整个口腔,争先恐后从痉挛的胃袋涌出,从口中,再从鼻腔里,于是呼吸间满满都是恶心的呕吐物的味道,这种味道刺激得胃袋再度痉挛,直到所有食物残渣都吐了出来,胃酸反入口腔,酸味和呕吐物的味道掺杂在一起,变成了一团奇怪的味道。
魈被这恶心的味道熏得更晕,耳鸣声仿佛变成了什么东西的窃窃私语,眼前天旋地转,模糊的色块逐渐变形,变形,仿佛和他那些黑暗的过去逐渐重合。
它们变成了对他冷漠的老师,变成了家暴的父亲,变成了霸凌者扔掉他的蛋糕时尖笑的脸,变成了母亲仇恨的模样,变成楚生笑里藏刀的脸。它们一股脑地出现在那些色块之中,魈好像看到了身不由己的自己。
他被忽略,被家暴,被校园霸凌,被母亲扔进这生不如死的地方,被电击,被注射致幻剂。耳边的窃窃私语似乎也变成了或异样或尖利的各种各样的声音——
“那孩子,感觉很冷漠凉薄,还是离远一点吧。”
“你说魈?不怎么说话的人吧,大家都不喜欢和他玩。”
“小兔崽子!你还敢反抗?看我不打死你!”
“嘿怪胎,如果你再不给我们老大道歉,我就把你这袋猪食扔掉。”
“哈哈哈,你就在那里好好体验被绝望吞噬的滋味吧!”
“只要你说钟离是不存在的人,我就立刻停下电击!”
魈紧紧捂住耳朵,但那些声音好像是从脑海中直接响起的,根本没办法隔绝,尖利的声音似乎要撕裂耳膜,魈的情绪开始不受控制地暴躁:“滚!滚!”
他感觉自己好像动手了。
可是身体的感官变得不敏感,他似乎感觉到了痛,可是却又没有实感,魈努力地睁开眼,眼前天旋地转的模糊色块不断动着,好像有人在他身边,但又好像是幻觉,魈只能从那些色块中勉强辨认颜色。无数虚幻的影子就在眼前,魈不知道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无论他挥拳多少次,那些阴影都无法散去。久而久之,不安与恐惧逐渐漫上心头,魈又后退,在那铺天盖地的黑色色块中缓缓缩进了角落里。
他又想到因为看重他而最后被气进医院的秦老头,想到抱着在电击椅上无力哭泣的钟离。他的存在,伤害了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我为什么要存在?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命运,为什么要承受那些痛苦,让最在乎的人受伤?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死呢?
男孩瑟缩着身体,感觉自己快要被吞没了。他的头忽然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与此同时,他听到了——
“魈!醒醒!”
是钟离的声音。
魈听见熟悉声音的那一刻几乎是瞬间落下了泪来。那一声仿佛划破黑暗的曙光,撕裂了漆黑的天空,与以前截然不同的声音争先恐后灌入耳膜。
“我知道高中学习忙,但我可以加钱。怎么样魈同学,要不要假期继续来我这儿干?”
“我们兄弟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
“我的这位同桌,人美心善又坚强,说啥听啥作业给抄,他就是不爱说话了点而已,难不成你这么大了,还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是一模一样的?”
“我说你们,也考虑一下魈的感受吧?”
“听老头子的,你绝对能进步,拿第一!”
“魈啊,别让其他人的声音影响了你。”
“老头子从不骗人!”
魈又落泪了。男孩缩在角落里,他的世界仍然天旋地转,他的胃袋仍然痉挛无比,他的口腔仍然充满呕吐物的味道,他落着泪,落着泪,却是笑了。
魈睁开眼,看到了眼前另一个病患,转头,看到了钟离。
模糊的色块让他辨认得不甚清晰,魈艰难地抬起手,钟离握住了他,魈坚定地回握。
正是因为还有善意浇灌他,正是因为有人在乎过他,正是因为有人想他好好活着。所以他会好好活着,无论活着有多艰难,无论要负重前行多久,无论黎明前的黑夜多么漫长。
男孩嘶哑着嗓音,他的身体仍然陷入在致幻剂的痛苦中,但他看着钟离的方向,坚定地、缓慢地,吐出了一句话:“我……要,活着。”

“哦?你看到了吗,冯医生,”玻璃外的楚生一直在观察室内:“你家的小老鼠去找我的小老鼠了。”
“他有名字。”冯梓道。
“好吧,好吧,我知道。”楚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要用那种表情看着我,我叫他名字就是了。真无趣,在这种满是老鼠的地方,竟然还在乎什么名字。”
“就算是实验室的小白鼠,也要有编号,而不是统称为老鼠。”冯梓冷声道,“他叫弥怒,我最后提醒你一遍。”
“好吧。”楚生道,“你看,他们打起来了……哦,好吧,我的老鼠失败了……咦?有意思……”
“什么?”
“你看。”楚生指了指魈的位置,并迅速在面前的电脑上放大了监控画面:“他居然在笑……有意思,明明已经陷入惊恐了,却忽然笑了。”
“看起来,致幻剂并没有让他崩溃啊。”冯梓嘲讽道,“我还以为你的手段有多高明。”
“哎,别急呀。”楚生笑道,“这才是开胃菜呢……这么有趣的老鼠,可要一点一点折磨才是……”
“恶趣味。”
“嗯哼。”楚生扶了扶眼镜,“哎,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你说,趁着现在,致幻剂还没有失效的情况下,将他们拉去电击,会不会看到更有意思的场景?”
“你是要把弥怒也带着?”冯梓声音发冷,“那是我的病患。”
“我知道。”楚生笑眯眯地,“我的意思是,你带着弥怒,我带着我的老鼠,去电击室做一组对照实验,如何?”
“哈。”冯梓冷笑一声,“那就走吧。”
……
魈的意识仍然昏昏沉沉,身体依旧疲惫又难受,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从一个地方被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直到电击椅熟悉的皮带勒住脖子,魈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拉进了电击室。
但他还在发晕,头脑昏沉,四肢无力,根本没有办法也没有力气挣扎,幻觉和幻听一直都没有停下,熟悉的电流穿透了身体,魈本能地开始抽搐——
“呃啊啊啊啊——”
但是在他身侧优先发出了惨叫,魈一瞬间想要转头去看,但加大档次的电流狠狠窜进了身体,涌入心脏,狂乱的心跳夹杂着熟悉的尖锐刺痛感,浑身被电流裹挟,疼痛如海浪席卷了全身,魈也忍不住惨叫出声。
在这精神脆弱的状态下被电击,魈很快就泪流满面,他本就因为药物发狂过一回,现在体力缺失,惨叫声都带着无力感,魈天旋地转的世界里,只有钟离唤他名字的声音坚定地在耳边响起。
唯一一个好消息就是魈听不见楚生的声音,他的耳膜中除了幻听,就是身旁人带着嘶哑的惨叫声。
魈能感觉到钟离在抱着他。致幻剂的药效还没有过,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下,魈被钟离搂在怀里,无尽的痛苦中,魈奇异地找到了一丝安定感。
好痛苦,好痛苦。
可是,我一定要活着。
活到,那个充满阳光,自由的未来。
魈再醒过来时,是在一间病房。不是他的单人病房,而是多人病房。他睁眼看到了天花板,稍微转头,看到右手打着点滴,钟离守在他身边,眼眶发红。
“钟离……”
魈的声音嘶哑。
“魈?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钟离握住魈的手,心疼又担忧的模样,魈看得无奈:“我没事。”
“你昏迷好久了……”
“别担心。”魈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这次或许是折磨太过,他总算得到了正经的医治,至少醒了过来,身体除了无力,其他也都还好。
魈又动了动,想要坐起来。
“你在和谁说话?”一句问话从旁边的病床传了过来。
“唔?”魈没料到还有其他人,转过了头,看到旁边病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
“你是?”魈虚弱地出声问。
“我叫弥怒。”少年道,他好像恢复的比魈好,上下打量了魈一番,弥怒起身,将魈扶着坐起来,又把桌子上的水拿给了他:“喝一点吧。”
“……我叫魈。”魈回了一句话,却没有接水杯。
“没毒。”弥怒看魈警惕的模样笑道,拿起水杯率先喝了一口:“我们都是病患、受害者,我没有立场害你。”
“好吧。”魈艰难抬起无力的手,接住了杯子,尽量拿稳,喝了一口水。干渴的嗓子终于得到了滋润,魈舒服了许多,将那一杯水都喝了个干净。
“你竟然就是魈……”弥怒上下打量着魈,“和大哥说的一样,长的瘦小……还是个未成年?但你果然与大哥说的一样警惕,不过这倒也不是坏事。”
“我十七岁。”魈回答道,“你是浮舍口中的那个坚持了半年的孩子?”
“哦?大哥有提到我?”弥怒将魈喝完水的杯子接过来放回桌子上:“那感情好,我们可以不用说那些冗杂的客套话了。我叫弥怒,在这里呆了……六个月零三天。”
“你能准确的记住日期吗?”魈问道,“有时候,电击昏迷后,不会记错时间么?”
“这件事,与同伴打听一下就可以确定了。”弥怒道,“疯人院所有与外界联系的时间,都是有大致的规律。比如进货,处理垃圾,运出货品之类,每个月都有固定的几天时间。”
“如此来看,记住确切的时间很重要。”魈思索道。
“是的,”弥怒点头,“在团队中,我就是这个记录时间的人。哈哈,毕竟在这里,我没有什么能用上的长处……我所擅长的裁缝和设计,在这个地方似乎派不上用场。”
“唔。”魈不置可否。
“坚持得久大概是我唯一的优势了。”弥怒耸耸肩,“我是不在乎那些洗脑控制,致幻剂之类的手段。反正如果那群疯子玩脱了也会给我们治疗——我们实际上还有一点用处,那些医生也不会随意将病人折磨致死。”
“用处?”
“你刚来,或许不知道。”弥怒道,“我们实际上只是一群小白鼠。那些非法药物,就是他们实验的东西。哈,或许还有别的观察实验吧,谁清楚呢,那群疯子。”
“……”魈眉头紧锁,垂下了眸。
“好了,我已经将我知道的信息与你共享了,”弥怒笑了笑,“具体的时间表的话,回头在你分享出地形图的时候,我会与你交换。”
“好。”魈点点头,“地形图不在我手里,而我来的时间太短,现在也并不全面,但我会将它逐步完善的。”
“哈,我当然知道了。”弥怒笑道,“你才来多久……罢了,那些不重要,只要你有将地图补全的能力就好。虽然我们的团队现在只剩我和大哥,但我们从没想过放弃。如果你也一样,那么,欢迎你的加入。”
“当然。”魈坚定道,他抬起了自己无力的手臂,握住了弥怒伸出的手。
……
从多人病房打完点滴,转回自己的病房时,魈的身体终于缓过来了一点。
他从床垫下拿出一张纸,撕成两半,将其中一半塞回床垫下,又从床板与铁架的缝隙里扣出了那支水笔。
“你要画地形图了吗?”钟离在他旁边问。
“嗯。”魈点点头,他一边画图,一边问,“钟离,你觉得,弥怒可信吗?”
“这个答案你应该知道。”钟离笑道,“如今看来,他确实没有理由骗你。明天和浮舍见面,信息交换后,就可以基本确定了。”
“但如果他们只是想骗走地形图,不想带我一起走呢?”魈问。
“只要地图不完整,而且你可以将它补全,那些人就不会放弃你。”钟离道,“这个补全地图的过程很漫长,你可以慢慢观察他们,确信他们的人品是否可信。我相信以你的判断,可以辨别出善意和恶意。”
“唔,也对。”魈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并不在乎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高尚的人品,只要能愉快合作,一起逃走,对我来说就够了。”
“你有想过逃走之后的日子吗?”钟离问。
水笔在纸上画图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沙沙的声音重新响起,魈说:“想过啊……”
他想过,在逃离这片囚笼后的未来。
他向往着与钟离的未来——如果有一天,能和钟离去一个新的城市,哪怕生活再艰难,但能与最爱的人携手站在阳光下,呼吸自由的风,该是多么美好的事。
“你不怕日子过得艰难么?”
“怕什么。”魈笑了笑,“再难也不可能难过如今了。当初被那女人退学,我曾经一度难过得快要疯掉,我恨她断送了我的未来。可是现在……”
“现在?”
“现在我发现,那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魈轻声叹息。“比起失去自由,我宁愿只是生活变得艰难些。”
“魈……那不是你的错,你也不该承受这些。”
“该不该承受,说了又有什么用?”魈淡淡道,“师父不应该被气住院,浮舍不该在为国效力后被儿子送进这个地方生不如死,我不该被母亲强制退学。可不该又有什么用?最后师父还是住了院,浮舍还是来了这里,我还是被强制退了学。受苦受难的都是好人,恶人却能站在岸上,看着好人在泥沼里挣扎,还要嘲讽好人——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可好人也在相互扶持,在努力铲除恶人。”钟离叹息。“这不也是你坚持活着的原因吗?”
“是,但也不是。”魈笑了笑,“无论有多少人渣,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有好人的。我受过不少恩惠,也受过不少帮助。受他们的恩惠,我没有死于饥饿,受他们的帮助,我逐渐理解了什么是爱。正是因为有人帮助我,有人在乎我,有人想让我活着,所以我不会轻易放弃生命,可若仅仅只是这些,我又找不到未来的方向,这样活着,与迷茫的行尸走肉似乎没有两样……”
少年最后一笔落下,他如今记得的部分地形图清晰画在了纸上。
“所以,你可能误会了一件事,钟离。”魈将那张纸妥善放好,回头,穿着病号服的男孩逆着光,冲着钟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我想要活下去,最重要的原因,是向往着和你的未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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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魈与浮舍弥怒的情报交流很顺利。
对于这个藏匿在阴影下的地方,能保持清醒的病患都很少,更别说坚持着逃出去想法的人,所以他们之间,除了抱团取暖外实在没什么别的选择。正如钟离预料那般,弥怒给出的情报很详细,魈也给出了自己手中那尚未完善的地形图,三个人暂时结成了盟友。
平日里几人几乎只有在吃饭时间才能保持短暂的交流,食堂除了医护人员外,只有零星病患。时间一天天过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病患被送进来,但即便如此,整个疯人院仍旧显得十分空旷——那些见过的没见过的面孔换了一批又一批,或许第一天还在食堂见过的人,第二天就变成了躺在太平间的尸体。他们除了偶尔有的集体活动以外,都不会被允许出门,所有病患被局限在暗无天日的堡垒中,唯一的光源就是头顶或明或暗的灯。那些灯无论白天黑夜都在开着,所有人都被笼罩在惨白的颜色里。
若不是有弥怒,魈已快记不清自己来了这里多久,日复一日地重复着重复的事,只有手中越来越完善的地图昭示着时间的流淌。
或许是魈的拒不妥协,楚生对他的兴趣越来越浓,电击和注册药物都是常规手段了,在魈身边阴魂不散,试图从他身上挖出些新的信息好用来折磨他。
但魈早已对楚生深恶痛绝,又怎么可能给他可趁之机?对付普通人的办法不奏效后,楚生无法看到魈精神崩溃的模样,对魈进行了一段时间惨无人道的肉体折磨。
但有浮舍和弥怒的暗中接济,魈还是挺了过来——浮舍藏有不少好东西,或许是因为当过兵,男人即使身在此地,也能给自己准备好充足的药物。
这种地方哪怕是给病患治疗,也不会为病患彻底去除伤痛,更不会让病患静养身体。魈每次被送到医疗室,浮舍或者弥怒都会偷偷给他送些效果很好的伤药。据弥怒说,这些药品都是浮舍从药房“顺走”一些药品之后调配出的好东西。
魈就这样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坚持了下来,久而久之,肉体上的折磨已经索然无味了。楚生似乎感到了无聊,已经许久不曾理会魈,魈也乐得清闲,每天在能出病房溜达的时间就尽量出去,走廊也会有一些零星病患,魈夹在其中并不显眼。这段时间,没有楚生来打扰,魈绘制地图的进度突飞猛进。
这天中午,魈来到了食堂。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和浮舍他们的交流算不得频繁,他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将画好的新一张地图塞到约定好的老地方。
但有些意外的是,今天弥怒也过来了。
魈看向弥怒,那人冲他偷偷眨了眨眼睛,魈会意,打了饭就状似不经意坐到了角落里。过了一会儿,弥怒端着餐盘过来了。
“是有什么事吗?”魈低声问。
“前两天新来的那批病患,我打听到了是什么人。”弥怒道。
“有什么特殊之处吗?”魈抿了抿唇。
弥怒是一个不怎么爱说废话的人,他若开口,一定是有什么值得挖掘的信息。
“那批病患,是8号病院转院过来的。”弥怒道,他默默吃下一口饭,勺子在饭中随意翻搅:“8号病院是一到十三这一系列病院中最偏向正规的一家……据说开在某个市里,是专门用来收容精神病人的。他们将病患转移过来,那么那些病人大概不只是精神疾病这么简单。”
“你是想说那些病人很危险吗?”魈不太理解地皱了皱眉,“但只要不想,病患之间几乎不会有什么交流的机会。”
“不。”弥怒摇了摇头,“危险只是其一,我是想说,这些病院之间都是互通的,大概率用的都是同一套运作体系,而偏正规的病院不会限制病患。”
“你是想说,那批病患里,如果也有想逃走的病人,他知道的信息会比我们多得多,而其中有可能有许多有价值的信息,是我们需要的?”魈自然不是什么笨蛋,话都说到这里了,他稍一思索,立刻想通了其中利害——这批病患中有人有可能拥有情报,但又不确定他们是因为什么疾病被送过来,所以在交流的时候需要特别注意,小心提防。
“是的。”弥怒道,“这两天多来食堂几次,我们轮流。如果碰到有价值的人,小心交流。这是大哥制定的计划,你可以看看。”
弥怒说完就站了起来,端起餐盘走开,路过魈时,魈感觉到自己手心里被塞了一个纸团。与此同时,弥怒也感受到一个纸团塞进了手心——那是魈新绘制的地图——弥怒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将纸团揣了起来。
这次的交流很短暂,但也确确实实为他们这一停滞不前的三人小队带来了新的转机——虽然不确定会不会找到新盟友,但起码不是坏消息。
魈默默吃完饭,穿过空旷阴暗的走廊,鞋子踩在地面上的声音清晰可闻,惨白的灯光让走廊不至于漆黑一片,地上的瓷砖倒影着天花板灯的形状。魈穿过走廊走回自己的病房,将纸团仔细展开,揉皱的纸团上小字密密麻麻。
“钟离。”魈坐在床铺上,小声唤。
“嗯,我在呢。”钟离坐在魈身旁,大手轻轻握着魈的手。
魈勾唇微笑了下,回握钟离,视线却始终留在那些小字上。
浮舍的计划很简单,但也有条不紊地安排了几人出现在食堂的频率,或许是军伍出身,魈和弥怒都很信任浮舍的计划与安排。魈逐字逐句看了,再把纸重新揉皱藏了起来,等下次出门的时候处理掉。
“钟离,你说,那批病患中,会有盟友吗?”
“或许会的。”钟离勾了勾唇:“就算没有也没关系。我们继续等别的机会。”
“……嗯。”魈点了点头,紧紧回握钟离,少年靠在钟离的肩头,依赖地轻轻蹭蹭。
钟离轻笑,抬手摸了摸魈的头发:“找盟友也是一件碰运气的事。毕竟留在这里这么久,仍然没有新的值得信赖的人加入,放平心态,起码结果不会更糟糕。”
“也是。”魈点点头,“这个地方……人早已不被当人,能保持理智,还有勇气想要逃走的人少之又少。”
“我们更不可能随意寻找队友,这个地方,最忌队伍里有内部矛盾了。”
“你说得对。”魈赞同地点头。
少年靠在钟离怀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过了一会儿,魈轻轻打了个呵欠。
钟离听见无奈笑了笑,抬起手摸摸魈的头发:“这两天你来回奔波补全地图,现在暂时无事,要不要睡一下?”
“唔,要。”魈在钟离怀里感到安心,他留在这里这么久,确实能感觉到身体状态下滑。几日奔波,外加精神紧绷,魈确实很疲惫了。魈又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眯起了眼睛,躺在了床上。
“要睡了吗?”钟离摸了摸魈的脸颊。
“嗯。钟离……陪我一起。”魈拽着钟离的衣袖。
“好好好。”男人无奈又宠溺地笑,魈也跟着笑,满意地看到钟离平躺在他身侧,凑上前轻轻吻了钟离的侧脸,窝进了钟离怀里。
“午安。”
“午安。”
不知睡了多久,魈迷迷糊糊转醒。
实际上不该算是自然醒,他是从睡梦中硬生生被叫醒的。刚睡醒时眼前一片模糊,头顶的灯光模糊成了成片的色块,魈眨了眨眼,眼神逐渐对焦,画面随之清晰了。
“小心。”
魈听见钟离低沉又含着警惕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魈在这一声之后瞬间提高了警惕,最后一丝睡意全无,他猛地坐起来,一眼看到了坐在旁边的楚生。
男人正慢条斯理给自己倒水喝,两个大汉正从他床边退回到门口的位置,负手站好,但魈知道,只要楚生一声令下,这两个男人就会立刻死死按住他。
见魈坐起来,楚生笑了一声:“哎呀,你醒了。晚上好啊,睡得好吗?”
“……”魈没有回话,只警惕地盯着男人。
“哎呀哎呀,不要这么警惕嘛。”楚生推了推眼镜,镜片下的眼睛死死盯着魈。
不对劲。魈想。本来楚生最近对他失去了兴趣,已经许久没来找他麻烦了,但今天,这个男人看他的眼神似乎重新变得兴致勃勃,好像看着什么有趣的玩具。
是又想到了什么新的方式来折磨他吗?
“我最近,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事情。”楚生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一手搭在桌子上,指尖在桌面轻点,笑眯眯地看着魈。
“你想说什么?”
“哦,别这样质问我,亲爱的小老鼠。”楚生耸了耸肩,“不如说,应该是我来问你——小老鼠,你究竟还瞒着我什么有趣的事呢?”
“无可奉告。”魈冷声道。
“真可惜,给你坦白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了。”
“我没什么可坦白的。”
“是吗?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楚生挑了挑眉,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或许是被冰凉的水液冰到,男人皱了皱眉头,放下了杯子:“我还真的没想到,你那放在心尖尖上的幻想人——钟离,竟然不是个女人?”
听楚生提起钟离,魈的手瞬间紧握成拳,他不理解楚生究竟要做什么:“你提钟离做什么?”
“哦,看来确实不是女人。”楚生眼中迸发出了兴致勃勃的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你不止是一个幻想症病人,还是一个恶心的同性恋病人,哈哈,哈哈哈——好好好,真好,你给我的惊喜真的越来越多了!”
“什么?”魈一时竟是反应不过来,太过匪夷所思的说法,让魈的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度:“你们管这个叫病人?”
“当然,自古阴阳调和,男女配对是自然规律!违逆这一自然规律的你们,当然是病人!”
“这种说法真是荒谬!你只说阴阳调和自古就有,为何不说自古就有断袖分桃?为何不说哪怕动物界也有这一现象?以片面概括全体,简直无知!”
“强词夺理!”楚生如何能忍受被人忤逆,伪善的面具撕裂了,露出其中狰狞的嘴脸,他蓦地站了起来,一把摔碎了杯子:“给我按住他!带走!”

魈被带着穿过错综复杂的走廊,原本在病房中怒而反驳的模样已然不再——反抗只会换来更严重的折磨。魈默默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他被带到了一个从未去过的区域,这里的环境比其他病区更昏暗,失修的老旧灯泡像是苟延残喘的老人,有气无力地散发着昏暗的光,时而灯光闪烁,为空旷的走廊平添了一丝诡异。
穿过病房区,魈看到了熟悉的电击室,一间一间逼仄昏暗的小屋子,却没有熟悉的惨叫声,魈并没有因为这一点而感到放松——在这种地方,反常往往意味着更恐怖的折磨。
再走了许久,魈才终于看到了一间病房。挨着诊疗室的大病房,往往用来做集体治疗。魈被带到了诊疗室里,诊疗室里有不少医生,电脑上分别放着两个区域的监控。
不出所料,病房里聚集了一批病患。或男或女,以性别分了区,中间隔了一堵墙,病患们被剥去了衣服坐在不同区域的椅子上,最前方是两片幕布,天花板上悬挂着投影仪。
魈不能明白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但这显然不会是什么放松的地方。因为在幕布前方的椅子,是熟悉的电击椅。
“你怎么来这边了?”
有医生认出了楚生,出声招呼了一句。
“有病人才发现是同性恋,所以把他带过来。”楚生道,“正好今天集体治疗,没开始吧?”
“还没。”医生正在调试设备,头也不抬回了一句。
“那就让他加入吧。”楚生道,“给我一个能看到他的摄像位置。”
“行。”医生点点头,招呼那两个壮汉:“你们把他带进去吧。第三排中间的位置。”
“是。”
魈被带进了屋子里,屋里一排排的电击椅上亮着灯,闪着瘆人的绿光,魈身上的病号服被剥了去,随即按在了指定的位置上,皮带勒紧了身体,与普通电击室不同的是,左手手腕上多了一个心率检测器。
等两名壮汉退出,门就被落了锁,广播里响起了沙沙声,一个女人的声音随之响起:“喂,喂。好了,集体治疗马上开始。今天有一些新面孔,我就重新说一次治疗内容——各位都是患有同性恋疾病的患者,我会在大荧幕上播放一些同性的小电影,如果哪个人看了有反应就会被电击,看你们手腕上的心率监测器,就是用来判断的。医生会在监控室里观察你们的反应,如果有人有了不该有的反应,或者闭眼不看,也会被电击。好了,内容就说到这里,我们开始了。”
魈一开始还不太明白所谓的“小电影”是什么,但当片头过后,两个赤裸的男人出现在画面中时,魈惊得睁大了眼。当然,这只是一个开始,很快,两个男人就滚到了床上去,上位的男人将挺立的肉棒塞进了下位者的嘴里,身处下位的男人长得娇小许多,被粗暴操了嘴,却没有丝毫不满,反而眯起眼睛开始吞吐肉棒,吸得啧啧有声。
音响的效果很好,魈只觉耳畔充斥着淫乱的水声,还有男人说的荤话,淫词浪语不绝于耳,但比起欲望,魈更多的是震惊。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地方会将这么多人放在一起看这种电影,甚至还要称之为“治疗”?
很快,一声惨叫打断了魈的思路,前排有一个男人被电击了,与此同时,广播里响起了女人的声音:“不必惊慌,这只是治疗的一部分,起了生理反应的人在欲望平复后就会停止电击。继续吧。”
很快,屏幕上的男人射了精,将下位的男人双腿掰开,露出了肛门。那里已经做好了扩张,指头很容易就戳了进去,手指抽插几下,男人随之发出了呻吟声。
又有惨叫声响起来了。
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有惨叫声响起,惨叫声夹杂着电影里的淫乱声响,荒诞又离奇。
魈眉头紧锁,正常人看这种影片有反应很正常,到了这里反而成了需要治疗的疾病。而对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反应的他,反而逃过了一劫。耳畔满是欢愉吟叫声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魈看着屏幕上纠缠着的两个男人,冷静得仿佛置身事外。
可他又是局中人,不可能真正置身事外。他的身体也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眼睛不得不看着这荒诞的一幕,耳朵里也不停灌入声音。
魈像是在旁观一场闹剧,在冷眼旁观满是荒诞的人间炼狱,可他又无法做到真正的冷眼旁观,惨叫声逐渐盖过音响的声音了,一个,两个,一排,两排,直到旁边的人也发出惨叫声。魈想捂住耳朵——他不忍再听。
这只是一场属于疯子的游戏,他们都是供人取乐的玩物。在这里,正常的生理反应被称为疾病,只是因为爱上同性,就仿佛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要惩罚,要治疗,要被折磨得形销骨立——但在这里,正常人被叫做病患,疯子被叫做医生,荒诞才是常态,身为正常人的他们,迟早有一天会被拉入这荒诞的泥潭里。
但是为什么?这些所谓的病人又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爱上同性?但爱我所爱从来就不该被称为疾病!真正病了的,是这群猪狗不如的疯子!
愤怒的情绪催动了心脏,于是下一刻,熟悉的电流狠狠贯穿了身体,身体开始痉挛,本能地挣扎,心脏鼓动着急促的节奏,尖锐的疼痛从四肢百骸贯穿到脑海,魈不可控制地惨叫出声。
“呃啊啊啊啊啊——”
可是愤怒的情绪并未因此而得到平息,心脏鼓动的节奏仿佛擂鼓一般敲击耳膜,疼痛为愤怒的情绪添了一把火,周围惨叫的声音将怒火烧得更浓烈,魈又想到了钟离——真是笑话,他们管这个叫做疾病?不,他们的感情从来就不是病!不只是他与钟离,其他病人的感情,也从来不是病!任何人都无权审判他人的感情!
愤怒的情绪带来了更强的电流,但是越痛,魈的怒火就越旺,魈额头青筋暴起,他攥紧了拳头,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摄像头的位置。
“你们、这群——!疯子!我告诉你!”
惨叫声中,魈声嘶力竭吼出这句话:“我的爱,从来不是病——!”
……
监控室内,楚生看着魈,唇边勾起了一抹笑容来。
“你笑什么?”女医生无甚情绪地说出这句话。
“你们之后还有别的治疗手段吗?”楚生道。
“没有了。”女医生道,“治疗手段普遍采用电击厌恶疗法,暂时没有后续治疗手段。怎么,楚医生这么问,是有更好的想法?”
“当然。”楚生露出玩味的笑容:“厌恶疗法只是其一,只让病人厌恶同性,得不到最终想要的治疗效果的。我们要让他们,彻底厌恶同性的同时,喜欢上异性的滋味。”
“你的意思是?”女医生抬头看向楚生。
“助兴药,有吧?”楚生笑眯眯地扶了扶眼镜,“将一男一女喂了助兴药,关进同一间病房。哦,我相信你会看到你想看到的。”
“很不错的主意。”女医生笑了笑,“之前就听同僚说你是有本事的医生,以前没共事过,我还不信,今天你一来就提出了建设性想法,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有本事。”
“过奖过奖。”楚生耸了耸肩,“我可不喜欢这些恶心的同性恋人,这次是我手下的老鼠被发现是我才会过来。毕竟,那是一只足够有趣的老鼠——你听见了吗,他刚刚还在中气十足的骂人。”
“听见了。”女医生淡淡道,“他确实需要治疗。”
“哈哈,他还说他的爱不是病呢。”楚生嘲讽道,“希望过一会儿他还能如此生龙活虎。”
……
集体治疗一直持续到屏幕上的电影结束。
越到后面,电击室里的惨叫声反而越来越少——大部分人被电击后都不再有反应,只有小部分人会被二次电击。如此看来,因愤怒而被误测心率的魈反而是受电击最久的一个。
一墙之隔的隔壁,女人们惨叫的声音更尖利,结束得更早。魈被解开束缚身体的皮带,两个壮汉拖着魈无力走动的身体带了出去。
楚生正在门外等着他。
魈看到楚生那张脸,狠狠冲他啐了一口:“疯子!”
“哦,感谢你的夸奖。”楚生一侧身躲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看来你还很精神嘛,应该还有精力做接下来的治疗。希望你在中途休息的时候,能为自己选一个合适的搭档。祝你好运,倔强的小老鼠。”
休息室的病患们都很沉默。魈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休息室与集体治疗的病房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区分男女,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赤条条地混坐在一起。经过电击后的病患们已然无心环境如何,也无心自己是否赤裸,他们已经没有体力在意羞耻心,只半死不活地坐在椅子上,抓住这难得的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魈也是其中一员。他闭上眼睛躺倒在靠背里,听医生好像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魈没有听清,只支撑不住,在这种环境下竟也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因为紧绷着精神入睡,魈睡得并不安稳,他似乎梦见了深沉的泥潭和深渊,而他是那个被吞噬的人——无论如何挣扎,腥臭的烂泥都以缓慢又不可抗力的速度逐渐没过脚面、大腿、胸口,最后没过脖颈,泥浆灌入口鼻,灌入耳朵,窒息感涌入脑海,在头顶也被吞没的那一刻,好似又被什么拖入深渊里,捂着口鼻,眼睛和耳朵,极速下降着,失重感让魈瞬间从噩梦中惊醒。
醒来那一刻,魈感到自己好像被什么压着,沉重的压迫让他有些呼吸困难。魈努力挣扎了一下,抽出一只手,眼睛逐渐对焦,终于看清了自己身上的是什么。
一个女人——或许只是女孩,年轻,甚至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她在魈身上磨蹭着,微张着嘴吐出灼热的喘息。魈在看清的一刻吓得瞪大了眼,他顾不得什么怜香惜玉,一把将女孩推了下去:“你是谁?”
“我……呼……好难受,呃……”女孩摔在地上却没有在意疼痛,赤条条地躺在地上,双腿难耐地磨蹭着,手也不自觉开始抚弄身体,如同一条活鱼在地上挺动身体。
魈没有理会女孩,他想坐起身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却在起身的一刻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热,好热。就算身体上没有衣服,也依然很热,好像身体里有一团火在灼烧着,不受控升腾而起焦躁感,好像呼吸都带着热气,魈低头,看到了挺立的玉茎。
如今的情景,哪怕是傻瓜也能意识到是什么情况了,这里隔音不好,魈已经能听见隐隐约约的痛哭声和闷哼声,还有各种各样淫靡的声响。魈狠狠甩了甩头,试图清醒一些,不被欲望吞噬,他看向女孩,又看到那一片白花花的肉体,赶紧收回了目光,嗓子被浴火烧得有些哑:“我们现在……”
“你也……发现了吧……”女孩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一会儿,似乎恢复了一点理智,她断断续续地回答魈,一双眸被泪水泡得晶莹,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天花板,灯光被折射成水晶的破碎模样,女孩的回复带着哭腔:“我们被关在一起,要强行发生关系……”
“我不想。”魈喘息着,药效似乎越来越浓烈,魈感觉头脑昏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感觉,似乎有一把火在体内燃烧,要将他从内到外灼个干净。其他房间传来的声响越来越多,好似听了大型春宫般,魈和女孩坚持到现在,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魈深呼吸一口气,他踉跄靠近女孩,女孩惊恐地看着魈,强撑起身体想要后退:“别过来……”
魈干渴的喉咙说出的话嘶哑难听:“不能继续下去……对不住了。”
言罢,魈用尽力气,一个手刀劈晕了女孩,赤条条的身体失了力气,躺在地板上不动了。
魈松了一口气,挪动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他靠在墙壁上,浴火已然将理智烧得所剩无几,魈忍了又忍,终于支撑不住,他呜咽着,哑着嗓子唤钟离。
熟悉的身影如约而至。
魈看到钟离的脸,眼泪瞬间决堤,他呜咽着抱紧了自己,昏沉的大脑艰难地支撑着理智,魈只看了一眼钟离,就逃也似的将头埋进臂弯。
赤裸的少年缩在角落里,他看不见钟离的表情,只是任由泪水流淌。
“魈……”
“钟离……”男人想说什么,话头被魈迅速打断了,少年似乎很害怕,身体细微地颤抖着,说出的话语无伦次:“你别看我,我不想你看,现在真的很烂,这种情况,这种……可我好难受,我好难受啊,钟离……我要撑不住了……不想,不想犯错误……”
“魈,魈,冷静些。”钟离半跪在地,伸手抱住魈:“你看着我,魈。”
“不,不要……”魈不住地摇头,冰冷的泪水将臂弯染得湿漉漉,魈努力将自己缩得更小:“这个样子……这种烂样子……我不想你看,可是我、真的……要坚持不住了……”
“没事的,魈,没事的。”钟离在魈的头顶落下细碎的吻,安抚地抚摸魈的发丝:“没关系,没关系。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因为这些厌恶你……我爱你,魈,我爱你……”
“钟离……”魈朦胧着泪眼,鼓起勇气抬头去看,他撞入一双沉静的眸,好看的金眼睛里满是心疼与担忧。
“我在的,魈。我一直在。”钟离的手轻轻抚上魈的脸颊,泪水顺着脸颊流下,钟离凑近轻吻沾泪的眼睫。
“让我帮你吧,魈。”钟离说着,吻了魈嫣红的唇。
魈眯起眼睛,配合地抬起头,爱人的亲吻让他放松,魈逐渐放松了身体,被浴火烧得泛粉的肉体打开,露出正吐露清液的肉茎。
“好孩子,握住这里。”钟离在魈的脸颊上点吻着,魈垂眸看去,钟离的大手覆盖着他的,握住了敏感的肉物,直观又淫靡的视觉冲击让魈瞬间烧红了脸,不过浅浅撸动几下,快感就冲入脑海,被药物催熟的身体食髓知味,撸动的动作越来越快。
“摸摸头部,正在溢出液体的那里。”钟离轻声哄着魈,魈依言去摸龟头,敏感的地方经不起碰,不过轻轻捏了一下,少年就忍不住闷哼了声。
“乖。”钟离吻魈,欲望蒸腾着,催动魈赶紧追寻更多快感,为数不多的羞耻心也被温柔的吻灼得蒸发殆尽了,魈紧紧盯着钟离握着他的手,肉物又被玩弄几下,快感烧得魈发晕,再捏几下龟头,随着一声惊叫,白浊液体从肉物中射了出来,将下体染得泥泞。
高潮过后,魈急促地喘息着,浴火泄了一部分,却没有完全结束——这药的效果很烈,刚刚射完的肉棒,不过一会儿,就再度挺立。
“钟离……”魈有些不安地看向男人。
“别怕。”钟离安抚地笑笑,温柔摸了摸魈的头,男人低头,看向魈还握着肉物没松开的手,俯身将敏感的头部含入口中。
“钟离、你……!快松开!很脏……”魈惊恐地睁大了眼,“等等,你不用这样的……”
“不脏。”钟离笑了笑,“我们本就是伴侣不是吗?若你还这样拘谨,不如我也把衣服脱光如何?”
“你,你,你闭嘴!”魈一瞬间羞耻心爆棚,“谁教你这么说的!”
“无师自通。”钟离笑眯眯道,他低头轻吻了下魈的龟头,再含了进去,大掌握住魈的手,另手撩起了额前散乱的发丝:“动一动吧,魈。”
眼前的景象冲击力太过,魈呼吸急促,被这一幕蛊得情不自禁挺起了腰,手握着肉茎,情不自禁随着钟离吞吐的动作上下套弄着,越来越快越来越重,不知过了多久,魈只觉眼前闪过一片白光,肉茎再次喷出浊液,快感烧得魈头脑发晕,两次射精后药效终于平息许多,魈体力告罄,倦意席卷了全身,他手一松,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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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时魈毫无疑问看到了熟悉的环境。

双人病房里,魈看到身旁在打点滴的女孩。这边是给病患们治疗身体伤害的地方,魈来过无数次,只是这次与之前不太一样。

过了一会儿,女孩也醒了,呆呆坐了起来,魈看过去,女孩缓缓回神,冲他扯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两人现在都穿上了病号服,不必像“治疗”时那样毫无尊严地赤裸相对。

“你醒了。”魈道,他将桌子上的水杯递给女孩:“喝一口吧。”

“啊,谢谢。”女孩眨眨眼,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你就不怕我害你?”魈倒是有些意外女孩直接接了杯子就喝,“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你没有理由吧。”女孩道,“如果你是那种会害人的人,治疗的时候就不会打晕我了。”

“哈。”魈发出一声无意义的鼻音。“是吗,那如果我只是因为不喜欢女人呢?你知道吧,我们那批病患都是同性恋人。”

“但我们以前素未谋面……”女孩还是不太理解,“你没理由害我吧?”

“有时候,害人可不需要什么理由。”魈淡淡道,“这个地方暗无天日,正常人待久了迟早也会疯魔。看你不顺眼害你一下让自己开心开心,也不是没可能。”

“别吓她了,魈。”钟离站在一边,无奈看魈吓唬人,“你哪有什么心思故意害一个不认识的人。”

魈顿了顿,看向钟离:“咳……我哪有吓她。只是给她点忠告而已。”

女孩还没等回答,就看刚刚一脸淡漠的魈浑身气息忽然柔和下去,无厘头地对着空气说话。她呆滞地看着魈:“……你这是,在和谁说话?”

“我恋人……算了,和你也没关系。”魈转过头看向女孩,语气淡淡,“我建议你提高警惕,这种治疗可不止一次两次,下次再遇到这种“治疗”,如果不是与我一组,你可能就没这么好运了。”

“那我……”

“咯吱——”话刚起了个头,病房门打开了。一个男医生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两瓶点滴。

魈皱了皱眉头,闭上了嘴。女孩看了一眼魈,又看一眼医生,识趣地跟着闭了嘴,默默收回目光。

“你们醒了?”医生进门,将打完的点滴换下来:“你们可昏睡了不少时间。这次折腾太过,还是得多休息下。”

“休息?”魈嗤笑一声,“这两个字从你们嘴里说出来可真不容易。”

“唉,你们的身体亏空严重,确实需要休息。”医生叹了口气,显得有些为难:“但在这个地方,我不是主治医师,实在没什么话语权。”

“是吗。”魈不置可否。

“我姓秦,你们叫我秦医生就好。”秦医生将空了的点滴摘下来,“我看了你们的病例,应达,对吧?你的状况稍微好一点,但魈,你的身体状况相对起来十分糟糕了,需要静养。”

“废话。”魈轻嗤。

这个地方,能有什么静养的机会?

“这样吧,我去找你的主治医师商量一下,让你多休息一段时间。”秦医生似乎不是很擅长面对病患的恶意,显得有些紧张,摸了摸鼻子:“你……哎,算了。医嘱说多了也烦。总之你就多休息吧,楚医生那边我去说。”

“是吗?”魈抬眼看了一眼秦医生——是个年轻人,看上去年纪不大,个头不高,白白净净的,长了一张娃娃脸,配上局促紧张的模样,有一种初出茅庐的无害感。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秦医生。”魈上下打量一番秦医生,冲他咧出一个笑来。

“不、不用客气,这是我身为医生应该做的。”秦医生挠了挠头,傻乐两声,转身面向应达,双手合十歉意道:“对不起,你的状况没有糟糕到需要静养的地步,我大概帮不上你……”

“啊,没事。”应达笑了笑,也不知信没信——女孩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但魈从她脸上读出了一丝掩盖得很好的警惕。

看来,这女孩是个聪明人。

魈默默收回了目光,躺回了床上。这里的环境比单人病房好很多,魈躺下后盖上了被子,闭上了双眼。且不说那个医生的“善意”是真是假,又有什么目的,只要能给他争取休息静养的时间,对他来讲也是好的。魈想着,闭上了眼睛。他的疲惫还没有彻底消除,还需要好好休息。没过多久,魈就陷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应达已经不在病房里了。

魈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有些懒懒地发呆,钟离正坐在床边,微笑着看他。魈眨眨眼,缓慢回神,刚睡醒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钟离。”

“早,魈。”钟离道。

“早……?”魈呆呆道,“感觉我好像,睡了很久。”

“应达已经走了。”钟离摸了摸魈的头发,“看来秦医生真的给你争取了休息时间。”

“嗯。”魈想到那个娃娃脸医生,淡淡嗯了声,坐起了身。

点滴已经打完了,病房里空无一人,魈将桌边的水杯拿起来喝了口水,水不是冰凉的水,而是有些温热,不知是谁换过来的。干渴的嗓子被润了润,魈觉得舒服了许多。

第一次在这边住下,魈难得开始探查周围的环境。两张病床,两个床头柜,还有呼叫铃,灯光比单人病房明亮得多,只是窗户也是被贴纸糊上的,看不清窗外。病房里没有摄像头,魈走到窗边,意外发现窗户可以打开。

出于警惕,魈皱了皱眉,只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在缝隙里向外看。现在已是晚上,看不清窗外有什么,魈努力看了,依旧看不清——院子里甚至没有灯,在漆黑的夜里只有天上的月亮在照明。

魈叹了口气,将窗户关上了。

“怎么样?”钟离问。

魈摇了摇头。“看不清。”

“如果是白天就好了。”钟离轻叹一声,“我们还从没试过在这个角度向外看。”

“等明天吧。”魈道,“但是睡太多了,不知今晚能不能睡着……但好处是,这边很安静,没有什么人,睡眠质量还是可以保证的。”

“毕竟能真正留在这边的病患很少。”

“是啊。”魈叹了口气,目光移向钟离:“不过我还有你,倒也不至于无聊。”

“哈哈,确实。”钟离温和地笑了,抬手摸魈的发丝:“有我陪你。”

魈柔和了眉眼,向钟离怀里靠了靠,钟离搂住少年,在头顶落下轻吻。

两个人沉默着依偎一会儿,没多久,听到病房外传来脚步声。

“有人来了。”钟离道。

“嗯。”魈点点头,迅速坐回床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一口水下肚,门开了,从门外探进来一个娃娃脸。熟悉的脸,是秦医生。魈抬眼看了看,无甚在意继续喝水。

“你、你醒了?”秦医生道,手上拿着点滴和输液器:“那个,我来给你换点滴。”

“哦。”魈点点头,审视地打量秦医生,没有动作。

秦医生把点滴瓶挂起来,有些局促地看着没有动作的魈:“手……我得给你输液。”

魈不置可否,只无声盯着秦医生,直到将人盯得愈发紧张,魈看向秦医生有些发抖的手,嘲讽道:“抖成这样,也能给人输液吗?”

“对、对不起!”秦医生吓得赶紧鞠躬道歉:“我太紧张了……”

“心理素质这么差,怎么能留在这边当医生的?”魈审视地打量着秦医生,“我才是病患吧,你很怕我?”

“不不……绝对没有!”

秦医生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魈总感觉他紧张得下一秒就要跑了。魈淡淡收回目光,伸出了手:“冷静下吧。输个液而已。”

“好、好的!”秦医生握了握手,有些紧张地摸了摸鼻尖,过了一会儿终于平复了心情,手不抖了,他迅速给魈输上液:“那个,我和楚医生说了,他给出了一周的休息时间……我看了你的治疗计划,算上这一周时间,你距离下次治疗还有十天……这十天你就……”

“知道了。”魈打断秦医生的话,“没什么事的话,我要睡觉了。”

“哦,那好吧。”秦医生看上去也是恨不得赶紧跑的样子:“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魈看着秦医生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置可否,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脚步声渐渐消失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钟离忽然出声唤他:“魈。”

“嗯?”魈眨眨眼,看向钟离。

“人走远了。”

“嗯。”魈点点头,他的目光闪了又闪,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有什么想问的?”钟离道,“不如说与我听听。”

“嗯……”魈沉吟片刻,一双金眸望向钟离:“你觉得,那个医生,可信吗?”

“你觉得呢?”钟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

“哈。”魈轻嗤一声,“能在这种地方留下的,能是什么好人?”

“我们现在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钟离道,“但至少他如今能给你带来一些便利。”

“反正他是这边的医生,离开这边,也和我扯不上太大关系。”魈低垂眼眸,思索道:“总之,保持警惕心总是好的。”

“目前来讲,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钟离道。

魈点点头,望向门外。

这里的门中间有一块透明玻璃,没有贴贴纸,倒是可以看清走廊,而且没有限制出行,病患可以随时出门上厕所,或者去食堂。这边的环境确实要好上不少,走廊的灯很明亮,魈出了门,佯装往厕所里去。

走廊寂静无声。这边的人确实很少,就算有病患被送过来,也是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昏迷不醒过来抢救,治疗完毕的病患也都抓紧这难得的时间休息,自然不可能有很多人在走廊上乱走。

之前他也几乎没有时间出来闲逛,这次倒是给他制造了机会,可以好好摸清这边的地形。走廊依旧错综复杂,但比起单人病房区,显得简单不少,魈假装迷路找不到厕所,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为了显得不那么可疑,这次行动只持续了一会儿,魈就回了自己的病房。

接下来的几天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魈难得得到了充分的休息,状态好了不少。

一周后,魈在食堂拿到了弥怒留下的信息。

纸片很小,魈在那密密麻麻的小字里读出了关键信息——浮舍找到了新人,约他第二天到食堂见见。

“哦?原来真的找到了新人。”钟离道,“倒是意外之喜。”

“是啊。”魈淡漠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喜悦:“浮舍的话,应该不会随意拉新人……不过我比较期待新人会带来什么新的情报。”

“明天就能知道了。”钟离笑了笑,“今晚先好好睡一觉吧,不急。”

“希望是我们缺少的东西。”魈躺了下去,脸埋进松软的被子里,钟离随之躺在他身侧,魈笑了笑,往人怀里蹭蹭:“晚安。”

“晚安。”

第二天中午,魈到食堂的时候,浮舍和弥怒已经在了。

魈打了饭,坐在了浮舍旁边:“我来了。”

“新人还没到。”弥怒道,“我们可能要再等一会儿。等她来了,我们再说情报。”

“行。”魈点点头表示同意,埋头吃饭。

等了一会儿,一个女孩坐在了魈对面:“对不起,我来晚了。”

熟悉的声音让魈一顿,他抬起头,惊讶地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女生:“应达?是你?”

“是你?”应达也发出了同样的惊叹。

“你俩认识?”浮舍笑道。

“何止认识。”魈淡淡道——何止认识,还差点毁人清白。这印象深刻得,忘了都难。

“咳咳。”应达被口水呛了一下,在浮舍和弥怒的目光渐渐变得奇怪之前赶紧解释:“他就是那天我说的那位,在第一次集体治疗时保护了我的那个人。”

“算不上。”魈扒了一口饭:“我有恋人,不想做对不起他的事而已。”

“你就别谦虚了。”浮舍笑道,男人赞许地拍了拍魈的肩膀:“怎么说你也确实保护了应达,没让她被……哎,总之,干得好啊,小老弟。”

“他还给了我忠告呢。”应达跟着笑,“当时他还吓唬我来着。”

“哈哈,魈没恶意的。”弥怒笑眯眯道,“他不怎么会表达而已,说话比较直,别放心上。”

“我知道。”应达点点头,“我在他身上感受不到恶意。”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夸魈,魈越来越不自在,埋头扒饭,老实地像个鹌鹑。应达心细,注意到了魈红透的耳根,笑盈盈地止住了话题:“咳咳,那个,咱们聊聊情报的事?”

“哦,也对。”浮舍挠了挠头,“差点把正事忘了。弥怒,你来说?”

“好。”弥怒道,“昨天我们交流过一次——应达给出的情报是,保安系统的信息。通过其他情报的重合度来讲,和我曾经预想的一样,一到十三号病院用的都是同一个运作系统,所以,八号病院的保安系统信息,在这边也依旧适用。”

“后续我会证实一下。”浮舍补充道,“昨晚我已经确定,晚班的交接时间大差不差。”

“真的吗?”魈眼前一亮,“这个信息很关键!”

“当然。大哥的话,你还不信?”弥怒耸了耸肩。

“知道这个的话,我们就能趁保安那边不注意的时刻行动了。”魈点点头,“按照地形图来看的话,我们只需要溜进车库……”

“车钥匙好搞到手,这个交给我就好。”浮舍道。

“但我们还是没法躲开无处不在的摄像头……”比起其他人的乐观,弥怒显得不那么兴致高昂,一开口就直击问题所在:“如果我们不能避开那些摄像头,被发现的几率很大。”

“唉,也是。”应达叹息,不过她显得比较乐观:“如果能大面积停电就好了。”

“这种几率太小了。”魈哭笑不得,“而且这种地方,保不齐会有发电机,就算停电,应该也没什么用。”

“哎,梦想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这大概率是白日梦。”魈道。

“白日梦也好,梦想也好,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浮舍叹气。

“我倒是想做一个设计师。”弥怒道,“这也算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了吧。”

“哎,怎么突然说到这个……”应达显得有些跟不上话题:“我的梦想……呃,考一个好大学?”

“我曾经也是。”魈淡淡笑了笑,“只可惜……因为未成年,被母亲强制退了学。哦,也是她把我送进来的。”

“怎么这样!这是一个母亲能做出来的事吗?”

“唉。”浮舍看向应达,欲言又止地叹息。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魈没什么反应,如今他提到这件事已经能做到心平气和:“如果你母亲很爱护你,你也不可能来到这个鬼地方。”

“我……我没有母亲。”应达垂下了眸,她抿了抿唇,语气低沉:“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至于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哎,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告诉你们也无妨。”

能出现在这里的人,背后或多或少都会有人渣的手笔。但应达有些不同——福利院的院长是个很好的人,她对福利院的孩子们都一视同仁,无论男女。应达从小到大,虽然物质条件不富裕,但至少她被教育得很好,一直健康平安读到了高中。

她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据院长说,在福利院门口捡到她的时候是一个冬天,因为天气寒冷,身上的衣服单薄,发现她的时候已经发起了严重的高烧,紧急送往儿童医院抢救,幸运的是,经过抢救她捡回了一条命,但也因为这场病,她对八岁以前的事记忆十分模糊,想不起父母的模样和联系方式,最后,她还是在福利院里留下了。

所幸智力没受影响,应达在福利院待了一年时间,九岁时,被院长送进了隔壁小学。院长是一个真心为孩子考虑的教育工作者,福利院在她的建设下,从曾经简陋破败变成设施完善、领养手续完备、拥有自设班级的正规福利院,在这里每一个孩子都可以安心长大,从小学到初中毕业,学杂费都是由福利院负责。

只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有相当一部分残障儿童,或者智力有缺陷,正常孩子大多数都被领养了,只有应达,因为感激院长,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想要领养她的家庭,一直留在了福利院里。

所以到了最后,应达成为了整个福利院唯一一个考上重点高中的孩子,院长开心地承诺要资助她读完高中,她本来可以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只可惜,应达并没有读完高中——她被发现了是女同的事实,后来这件事不知怎么被院长的死对头知道了,于是她被当成了死对头对付院长的把柄。

应达在那之前与那人有过一面之缘,院长曾经警告过她离那人远点,因为那是一个带着伪善面具,心中没有教育,只一心追名逐利的衣冠禽兽。那时的应达还不理解,直到她的性取向变成了攻击院长的武器,她才明白那人是一个什么样的败类。

她的性取向不知何时开始如同传染病一般被身边所有人知道了,不只是老师同学,甚至这件事连街坊邻居都知道,每一个陌生人看她的眼神都很奇怪,更有甚者则是直接向她表露恶意,毫不掩饰嫌弃的嘴脸。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后来她被造黄谣,说她骚扰女同学,偷室友的贴身衣物,晚上在寝室里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是恶心的同性恋人,最后连同学的家长也知道了,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在悠悠众口之下,竟被当成了“新闻”报道了出来,成了“实锤”,一时间舆论四起,她变成了众矢之的。

“龌龊的同性恋人”、“这种辫太骚扰同学甚至还恶心室友,太恶心了”、“身为学生不好好学习反而天天想这种事”、“亏她还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呢,就这?”、“为什么这种垃圾还不去死啊!”

这种言论层出不穷,铺天盖地的网暴下来,她的身份背景被人肉,连带着一直资助她上学的院长也被骂了,网暴逐渐从她身上延伸到整个福利院。

后来,学校迫于社会舆论压力给她退了学,应达又被罪魁祸首威逼利诱,第一次面对这种事的应达根本没有意识到要保留证据,到了最后,她的名声彻底被搞臭了,连带着福利院都在面临舆论压力,在这个时候还在支持保护应达的院长,无疑成了众矢之的。

最后,为了保护整个福利院和院长,应达主动提出让院长放弃自己。但应达根本没做错什么事,院长又怎能轻易放弃?因为这件事,十几年没红过脸的两个人第一次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以院长崩溃大哭作了结。

事情的结局显而易见,最终院长迫于各方压力,还是将应达送入了本市的精神病院里——八号病院。这个病院在当地是正规机构,拥有完备的程序和手续。院长亲自给应达办理了入院手续,请了最好的医生,送进了最好的vip病房。

但是那间病院是收容精神病人的,她只是同性恋而已,治疗内容并不在那所病院的范围之内。最终,她以“无法治愈”的理由,从八号病院转到十三号病院来了。

“实际上给我请医生和vip病房的钱,本来是资助我读高中的钱。”应达情绪低落道,“只是我没机会读高中了。”

“别太难过。”魈安慰道,“我也没高中读。”

“呃……”应达满头黑线地表示,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众口砾金,积毁销骨。”弥怒轻叹一声:“总有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肆意评判,却不知自己的言论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人渣。”浮舍评价道。

“起码我去八号病院是自愿的。”应达轻叹一声,“院长是我的恩人,福利院是我长大的地方,不能因为我的事,让院长背负骂名,影响整个福利院孩子的领养……进了八号病院后没过多久,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了解到这所病院在讨论器官移植的事宜,也是从这件事里我感觉到了不对劲——一个精神病院,器官移植显然不是治疗范围里的内容。以防万一,我在那边一直在尽力收集一些有用信息。只可惜凭我一人,势单力薄,无法从那个牢笼中逃走……”

“至少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魈道,“我们一直在等逃走的机会,你带来的情报很关键。”

“器官移植?”浮舍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件事,出身军伍的他对这方面的话题更加敏感:“难不成这些地方还倒卖器官吗?”

“行走的一等功啊,大哥。”弥怒调侃一句:“等出去了,叫来一个连,给这鬼地方一窝端。”

“有道理。”魈也点头应和。

“嘿,你别说,我还真想。”

“真的假的?”应达眨眨眼,她看向浮舍:“大哥,你真能叫来一个连?”

“咳咳。”浮舍挠了挠头,“这个嘛……我这一个退休老兵,还真不太行……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但如果证据有力,派出一个连过来也不是没可能。”魈笑了一下,“这种鬼地方,如果不是还有无辜的人,直接炸了都不可惜。”

“你看,这才是真正的狠人。”弥怒耸耸肩,“至少我没胆子炸医院……”

“噗。”应达被逗笑了,“如果是魈的话,倒也正常。”

魈面对几人带笑的目光默默闭了嘴,低头吭哧吭哧地扒饭。

“他脸皮薄,别逗他了。”浮舍笑呵呵道,“快吃饭吧。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如果再有进展,老地方找信息。”

……

监控室。

室内没有开灯,无数个屏幕在墙壁上散发着光,将坐在靠椅上的男人映照出清晰的轮廓。男人看着屏幕,唇边勾着笑,双腿交叠,一只手在桌面上轻点着。

“嗒”、“嗒”、“嗒”,有节奏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室内显得尤为清晰,男人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似乎觉得疲惫了,将金丝边眼镜摘了下来,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

“嘎吱——”

门开了,走廊里的光泻入室内,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背着光,看不清晰长什么样。

男人听到声音转过头,背光的脸上一片黑暗,但仍旧能看清那张脸,正是楚生。他笑眯眯对门口的人影道:“哦,你来了。”

“嗯。”门口的人影点了点头,“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了吗?”

“哦,当然。”楚生笑道,“食堂里有几只老鼠相谈甚欢——哦,你绝对想不到有谁。”

“能让你这么感兴趣……怎么,你手下那个也在?”

“哈哈,当然。你猜得真准,”楚生道,“这只老鼠可太有意思了,不过休息了几天,就能活蹦乱跳地到处跑,居然还交到了朋友……我说,咱们的监控系统该更新了,我真的好奇他们在讨论什么,看上去开心极了。”

“即使能录音,隔太远也是听不清声音的。”

“也是。”楚生耸了耸肩,“不过还是要感谢你咯,如果不是你,我还发现不了那只老鼠是个恶心的同性恋。”

“偶然发现的罢了。”人影道,“主要是他对着空气讲话让人有些新奇——若是当时就知道他是你手下的病患,我早就告诉你了。”

“哈哈,看来以后我们得多交流交流。”楚生耸了耸肩,“只可惜……我讨厌同性恋人。这只老鼠以后就委托给治疗同性恋那边的医生了,我可不想触碰一只同性恋的老鼠。”

“哦?你对他失去兴趣了?”人影笑了,“真稀奇,你居然会放弃一个感兴趣的病人。”

“天呐,别再说了。”楚生撇了撇嘴,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同性恋人就像垃圾堆里的老鼠,或者是散发腐臭味的呕吐物,我可不想接触他们……哦,当然,这并不代表我彻底失去了兴趣。以后如果他有什么有意思的表现,记得叫上我。”

“可以。那个病患后续的治疗我会和你交流。”

“我相信你会好好照顾他的。”楚生笑眯眯道,“真遗憾——他真的是一只有趣的老鼠,不是吗?”

“当然。能让我感兴趣的病患可不多。”人影笑了起来,似乎很愉悦,他抬手摸了摸鼻尖:“我相信,他以后还会让人更感兴趣的。拭目以待吧。”

“哈哈,当然,我十分期待。”楚生起了身:“你要看监控吗?我要走了。”

“嗯。”人影点点头进了门,坐在了椅子上。

楚生笑眯眯地走到门口,抬手挥了挥:“Good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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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应达带来了新的情报,但几人策划一段时间后,仍是陷入了僵局。
如今情报完备,逃跑路线的规划对于他们来讲很容易,但无论用什么路线,都无法避开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而监控室,恰恰是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的,根本没有让人钻空子的可能。如果没办法不动声色地解决摄像头问题,他们的逃跑计划将变得艰难又冒险。
浮舍也是因为风险大,才坚持不采取行动,哪怕其他人都表示可以冒险,他也坚决反对。他虽然退伍,但曾身为军人,保护民众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哪有带着几个平民一起冒这么大风险的道理?最终在他的坚持下,逃跑计划还是暂时搁置了。
魈被转了病区,离开之前他将床板下的地图销毁了,在新的病房床板下重新画了一张。接手魈的医生是一个女医生,她不怎么与病患接触,有时治疗都是由护士代劳,同性恋病人的病区治疗次数并没有之前那样频繁,单独治疗一周一次,集体治疗半个月才有一次,如果有许多病人状态不好,就会推迟更久。
这种治疗次数对于魈来讲确实有了更多喘息机会。因为“病情”的特殊性,同性恋病区只会制止同性病人接触,但不反对男女病患接触,反而还支持,这种情况下,魈与应达的交流方便了很多,魈倒是除了踩点以外并不会出门,和其他人也没有过多接触,对比之下,应达主动找过来的次数更多。
次数多了,应达再过来时,魈就能感受到身边男人那浓得化不开的醋味。
中午时分,魈踩完点回病房,甫一推门,就看到应达正坐在桌边。
“你怎么来了。”魈见怪不怪,顺手关了门,淡定越过应达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太闲了。”应达笑道,“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可惜在这边没有什么熟悉的人,能找的就只有你们几个了,大哥和弥怒的病区太远,只有你比较方便。”
“哦。”魈淡淡应了声,坐在了床边:“我可不是什么聊天的好选择。”
“问题不大,我只是讨厌一个人呆着。大不了就我说你听嘛。”
“……”魈无言看着笑眯眯的应达,最终无奈叹了口气:“罢了,随你吧。”
“我就知道你不会赶走我的。”应达笑道,她看着魈上下打量一番:“前两天听大哥讲,你还没成年?”
“嗯。”魈淡漠地点头,“今年十七。再过几个月,就十八了。”
“好小。”应达感叹道,“我还有点不相信呢?原来真的才十七岁啊……除了个头以外好像都不像。”
“……”魈无语,“想说我矮可以直说的。”
“咳咳,我不是那个意思。”应达呛了一下,赶紧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为人处世不像十七岁的少年……”
“是吗?”
“对啊,”应达点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属实被你震慑住了,不瞒你说,我差点以为你真要害我来着。”
“这边可不像八号病院,完全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刚过来,警觉性差不难理解。”
“还好有你提醒,这个地方……确实比八号病院阴暗得多。”
“没事。”魈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还有那个娃娃脸的医生……”应达微微蹙眉,“最近我单独治疗后也有时会被送过去治伤,比较意外的是,经常能碰到那个医生。”
“哈。”魈微微勾唇,“那就有意思了。我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都没见过他。”
“是么……”应达沉吟片刻,“这段时间接触下来,给人的感觉不过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倒霉社畜。”
“你觉得呢?”魈反问。
“我觉得怪。”应达摊了摊手,“在这个地方,正常反而显得不正常。他这样的人在这里,应该是病患的位置才对,偏偏以这种姿态,做了医生……”
“有理。”魈点点头。
“还有一点,他嘴巴很严。”应达道,“我试过套话,但都会被轻巧避开话题……我总觉得不对劲。”
“至少现在他还在观望。”魈道,“暂时继续接触吧,试试能不能从他口中了解一些信息。不要立刻撕破脸皮。”
“行。”应达答应了,给自己倒了杯水,随口问道:“不过我还挺好奇的,当时和你说话的是谁啊?是你口中的那个恋人吗?”
“你很聪明。”魈淡漠的眸看向应达,“在这里这件事倒不是什么秘密。他叫钟离,是我的恋人。”
“真好啊。”应达感叹一声。
“说来也够讽刺的。”魈淡漠的眸中写上了悲伤,“以前,我遮遮掩掩,小心提防有人知道他,反而在这地狱中,我竟能与人大方介绍他的存在……”
“普通人视我为异端,可是……”魈看向身旁的“人”,眼中透露着义无反顾的坚定:“若人间无他,人间于我,不过另一个地狱。”
“有这样的恋人……可以在任何时候都陪着你吧。”
“当然。”应达看到魈的手紧了紧,似乎真的握住了什么。少年浑身的气息都柔和了下来,仿佛看到主人瞬间放下防备的猫:“我们永远不会离开彼此。”
“看来,他对你真的很重要。”
“不如说,如果没有他,这世上早就无我了吧。”
应达:“……”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看不见,但她还是闻到了浓烈的恋爱的酸臭味。该死,就不该提起这个话茬!
家人们,谁懂啊,被一个看不见的人秀了一脸。
应达无语,应达不解,应达如坐针毡,应达选择直接逃跑:“啊,那什么,我先走了哈,你俩慢慢聊。”
魈:“?”
“别看了,人都走远了。”钟离见魈呆愣地看着应达离开的方向,凉飕飕道。
“我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走了。”魈收回目光,看向钟离轻笑了下:“我们都是同,没可能的。”
“是吗?”钟离眯眼。
“怎么会有人这醋也吃啊。”魈哭笑不得给自家醋坛顺毛:“真的真的。我不会喜欢她的。”
“那我不管,反正我不高兴。”钟离不乐,“真的不会喜欢吗?那你保证。”
“好好,我保证我保证。”魈直接抱住钟离蹭蹭:“那我以后少和她说话,你别生气。”
“好吧。”钟离一把回抱住魈,心满意足地在少年唇上吧唧了一口,看魈脸上还有掩藏不住的疲惫,温柔摸了摸魈的头:“休息会儿吗?看你很累了。”
“唔,要。”魈点点头,“这边病区的地图补全还要一段时间……而且,摄像头的位置也要尽量详细……”
“别太累了。”钟离吻了吻魈的眉心:“身体才是第一位啊。只有养好身体,才有精力做其他事。”
“你说得对。”魈轻笑道,“反正也不急于一天两天……今天的踩点就到这里,接下来我要睡觉了。”
“不错。被窝应该有我的一席之地。”钟离一本正经道。
“哼,我看你精神得很,不需要休息。”魈裹紧了被子,“我的被窝今天没有你的一席之地。”
“怎么会,我现在很累,需要和老婆一起休息。”钟离眉头微蹙,露出了可怜巴巴的表情:“真的没有吗?”
“你……”魈看到钟离这种表情,感觉心跳漏了一拍,脸颊瞬间飞红:“你不要用这张脸做出这种表情啊!”
“真的没有吗?”钟离才不管魈说了什么,持续进行可怜攻击。
“有,有。当然有。”魈受不了了,泄气地将被窝打开,男人眼疾手快,飞速钻进被窝抱紧了魈,还有时间在魈唇瓣上偷了个香。
“……”魈真是被他打败了,把自己团吧团吧往钟离怀里一塞,窝成一只小鸟团,疲惫涌上,再没精力与钟离扯皮,很快就闭眼睡了。
……
在同性恋病区的日子虽然比之前好过一些,但该有的集体治疗还是会来。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魈并没有太过慌张,只是他比较意外的是,这次被喂了药后,居然还是与应达一组。
但意外归意外,魈看着一旁本就吃应达醋的某醋坛脸黑的像锅底,干脆利落一个手刀把应达劈晕,随后在某醋坛的帮助下顺利度过了这一关。有了第一次,这次就轻车熟路了许多,魈在结束后,金眸凌厉看向天花板上的摄像头,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随即心满意足在钟离怀里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魈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娃娃脸。
“你醒了?”秦医生刚给魈换完药,低头看向魈:“你这次伤的不重……不过你们怎么啦?听说你的主治医师差点被气疯。”
“与你无关。”魈冷淡道。
“不愧是你啊,”秦医生乐道,他似乎很开心,魈的冷脸头一次没有吓到他,他坐在凳子上,乐淘淘地摸摸鼻尖:“那帮医生可烦人了,每次送过来的病人都不成人样,还非说那是正常治疗,我又说不过他们……你没看到刚送过来的病患,把人折腾成那样,简直就不是人能干的出来的事!特别是你以前那个主治医师,他每次送来的病患治疗起来都最耗费精力,拜托了,医生的命也是命!他可害我加了不少班。”
“你话太多了。”魈听着烦,蹙了蹙眉头。
“对、对不起!”秦医生瑟缩地道歉:“我只是气不过才多说了两句的……我只是一个臭打工的,要不是工资高,我才不会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工作。而且要是早知道这地方这么吓人,我打死也不会来的!”
“你的过去与我无关。”魈冷声道。
“唔……我的脖子……”隔壁床的应达迷迷糊糊醒了。
“你醒了?”秦医生应声转头,及时按住了应达正在打点滴的手:“别动,你还在打点滴。”
“是你?”应达看到秦医生,清醒了两分,“又是你啊,倒霉的小医生。”
“可不吗。”秦医生气道,“烦死了,这帮医生就会给我增添工作量,加班加得我怨气比鬼重。”
“哈哈。”应达干笑两声,终于彻底清醒了,从床上坐起来:“都是出来打工的社畜,习惯就好。”
魈从隔壁床递来一个凉飕飕的眼神,应达笑了笑,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
“是呗。当初被忽悠签了好久的卖身契,现在想跑都跑不了,烦死了。不过听说你们这组把主治医师气坏了,我还挺好奇的,你们干了啥?”
“没干什么。”应达耸耸肩,“大概是没看到想看的吧。我进去就被打晕了,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你问我,我还好奇呢。”
“没什么可好奇的。”魈淡然道,“不过就是与恋人做了些恋人之间该做的事。”
“笑死了,怪不得。”应达幸灾乐祸,“治同性恋的医生看到这个,不被气疯是奇迹。”
“啥,啥?”秦医生好奇宝宝一样探头探脑。
“魈的病历你看过吧?”应达乐道,“他的幻想恋人是个男的。”
“怪不得呢!”秦医生恍然大悟,接着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原来楚生中途放弃他是因为这个!我说怎么一个好好的幻想症病人随随便便就变成同性恋病区的了呢。”
“呵。”魈不置可否。
“性向本来就是天生的,把这个当病治就是离谱嘛,你说是吧?偏偏他们就是睁着眼睛瞎干事。”
“当然咯。”应达摊了摊手,“我可不喜欢男人,哪有香香软软的女孩子好。至于魈……那更不可能了。他宝贝自个儿那个恋人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是呗。虽然我不是同性恋人,但喜欢什么人不都是自由嘛,这也要管也是管的宽。”秦医生道,“最重要的是他们搞这个集体治疗每次都会让我加班!”
“哈哈哈,太倒霉了你。”应达乐道。
“上辈子杀鸡这辈子学医,上辈子杀人这辈子遇到这帮人,我这是上辈子作大孽了啊。”
魈淡然躺了下去,应达和秦医生聊了许久,叽叽喳喳地在耳边吵。魈默默握了握钟离的手,看到男人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脸上染了些笑意。
……
“啊啊啊,气死我了!”医生办公室里,一个女医生尖叫着,把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扫落在地。
“怎么,还生气呢?”门打开了,一个男医生走了进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病历本。
“那个可恶的同性恋人!”女医生尖声叫,“他那是什么眼神!他是公然挑衅我!”
“稍安勿躁。”男医生笑着将病历本放在桌子上:“当初我就说了,这两个人不像可以发展出男女关系的病人。但你坚持,我也就随你去了。结局显而易见,是我对了。”
“怎么可能!”女医生激动道,“那他们为什么天天见面?!难道我之前的观察都白费功夫了吗?”
“也不算。哎呀哎呀,稍安勿躁嘛。”男医生笑呵呵地摸摸鼻尖,“至少,这两个人关系匪浅,就算不是恋人,也是同伴……呵,我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不愧是楚生那家伙都感兴趣的病人。我想看看,如此重情义的人,能不能接受住接下来的考验呢?”
“你又要做什么?”女医生平复了一下心情,冷冷道,“那是我的病人,我不会让你随便胡来的。”
“哎呀,别急。”男医生将食指竖起抵在唇边,“相信我,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考验。”
“行吧。”女医生情绪稳定下来了,她深呼吸一口气:“别玩太过。”
“哈哈,当然。哦……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想为未来的治疗做一些小小的准备。”

这次他们在急诊这边并没有待很久,只待了一天,就回本来的病区去了。
魈的主治医师似乎忙起来了,例行治疗都是由其他人代劳。魈也乐得不见她,相安无事过了许多天。直到下一次集体治疗,魈才再次见到了女医生。
流程与之前一样并没有变,魈面无表情看着荧幕,毫无波澜地看到了最后,甚至还有时间走神,想这次的搭档是否还会是应达。
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魈并没有被喂助兴药,就被塞进了屋子里。屋子里不只有他,应达似乎还是被电击过了,有些浑浑噩噩地躺在床铺上,而床尾,站着一个喘着粗气的男人。
“这是什么意思?”魈眉头瞬间紧蹙,他看到那个男人的手已经摸到应达的脚踝了!
“别碰她!”魈一瞬睁大了眼,想扑上去掀开那个男人,但身后不知何时进来了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死死摁住了魈。
“既然你挑衅我,那就让你亲眼看看后果。”女医生阴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着她攀登极乐,如何?”
“有什么事冲我来!”魈怒道,“我挑衅你与应达何干!”
“你?”女医生不屑地笑了,“找一个女人给你岂不是便宜了你。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吧,如果她不是和你交往密切,也不会有今日。”
“呸!”魈怒骂,“要怪就怪你们这帮没人性的畜牲!”
“你大概还没看清楚局势。”女医生冷然道。
床边那个男人的手已经从应达的脚踝摸到了大腿根,少女无能为力地躺在床榻上对此束手无策,不清醒的脑袋昏昏沉沉,但也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异样,她张了张嘴,连一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只发出了破碎的啜泣声,无力的身体连挣扎都做不到。
“此时惹恼我,只会让你这个小伙伴更快遭遇毒手。”
“放开我!”魈自然也看到了这些,剧烈的挣扎了起来,他此时没有被电击也没有吃药,身体状态处于巅峰,奋力挣扎下两个壮汉差一点没按住魈。
“我警告你别动她!”魈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喘着粗气爬上了床,压在了应达身上,双眼几乎要将人洞穿!少年嘶吼着想要挣脱束缚,床上那个男人已经在药的作用下即将理智丧失,根本没有理会魈的吼声,一双手急色地在少女的身体上胡乱摸着。
“别、碰我……求求你……”应达终是从嗓子里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眼前被泪水模糊成了成片的色块,她的身体无力反抗,看着男人压在身上,挡住了灯光,大片阴影压了下来,应达绝望地闭上眼睛,偏过头不愿去看。
“应达姐!”魈手脚并用地挣扎踢打按着他的两个壮汉,梗着脖子厉声嘶吼,恨不得将那男人千刀万剐!
“按住他!”女医生厉声道,壮汉应声一脚踹在了魈的膝盖上,将他死死按在了原地。
“放开应达姐!”魈剧烈挣扎,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那个男人已经抬起了应达的腿,眼看就要得逞了!
“你们够了!别特么的拦着我!”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破门而入,魈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到秦医生顶着一身凌乱的白大褂和乱七八糟的头发闯了进来,他一把掀开了趴在应达身上的男人,将自己的白大褂脱了下来,盖在了少女赤裸的身体上。
秦医生凌乱地喘着气,看上去气的不轻,或许是受到了阻拦,魈看到他白大褂的袖子被撕裂了一块。秦医生将应达用衣服妥善裹好,转头怒视女医生,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女医生的衣领子:“你特么的管这个叫正常治疗?!”
“你管的太宽了,秦医生。”女医生淡淡道,“他们是我的病人,你没有权利过问我的治疗方式。”
“你管强暴和让人围观施暴现场叫治疗?!”秦医生更怒:“我告诉你,这件事我今天管定了!”
“我说了,他们是我的病患,你没权利。”
“我也是医生!现在我就说,他们需要紧急治疗,必须和我走!”秦医生丝毫不让步,无害的娃娃脸上竟透露出了尖锐的攻击性:“你不是急诊的医生,你也无权过问我的判断依据!现在,这两个病患我都要带走!”
“你!”女医生怒视他,“你不要多管闲事!”
“我就要管,你能怎么样?!”秦医生一把推开女医生,女医生站立不稳,后退好几步,跌坐在墙壁上。
“你们两个,把魈和应达带到急诊那边去!拿一个担架,先抬应达!”秦医生不由分说地命令两个壮汉,壮汉身为保安并不会过多过问,见秦医生最终喝止了女医生后,直接放开了魈,不由分说按照命令办事。
“你没事吧?”秦医生看到两个壮汉出门去拿担架,上手扶了一把魈:“我这就带你们回急诊那边。”
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像一场荒诞的戏剧发生在了眼前,魈的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应达确确实实地得救了——魈不得不承认,秦医生把那个男人从应达身上掀开的时候,他确实狠狠松了一口气。
无论这个医生有什么目的,这一次,也的确让应达幸免于难了。
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魈深呼吸一口气,借秦医生的力站起了身。他沉默地看着应达被人用担架抬走,眼眶发红,过了许久,干涩的嗓子才勉强说出了话来:“我没事。”
“你没事就好。”秦医生松了口气,“我看你状态还行?能和我一起走回去不?”
“可以。”魈点点头,此时的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不能想象,如果应达真的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被侵犯,他日后该怎么面对应达。
“谢谢你救她。”魈叹了一口气,低落道。
“没事。”秦医生摸摸鼻子,笑得腼腆:“这个鬼地方能找到个说话的朋友不容易……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既然我能帮,就肯定帮啊。”
“嗯。”魈反应淡淡,他沉默地垂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这次是魈头一次清醒着从病区走到急诊区,应达已经送去治疗了,魈回到自己常待的病房,他没受伤,秦医生就没有多问,他还要去治疗室帮忙,简单嘱咐两句就急匆匆出门了。
魈躺在病床上,无神盯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
“魈。”钟离摸了摸魈的头发。
“我没事。”魈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我只是后怕。我差点就害了应达姐。”
“不是你的错。”钟离叹息。
“在这种地方,不谨言慎行就是一种错。”魈低落道,“就像那些女孩子呼吁穿得少没有错错的是犯罪分子一样……道理谁都懂,可在一个人没有强大到有足够的力量反抗恶行和保全自己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收敛锋芒,保护自己……”
“我错在在没有实力的同时,挑衅会伤害到我的强权。”
钟离这次没有再劝,只默默握紧了魈的手,给少年无声的陪伴。
“等应达回来,道个歉吧……”
这次魈是亲眼看到应达从病房外用担架抬进来的。
秦医生跟在后面,看到魈的目光,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你还在等啊。哈哈,之前你昏迷的时候,也是这样被抬进来的。”
“她没事吧?”魈道。
“没什么大事……”秦医生指挥抬担架的保安把应达放回病床上,随手拿过来一个凳子一屁股坐下来:“老毛病,电击……还有一些其他药物成分,学名说了你估计也听不懂,反正就是一些能让人浑身无力的药物。”
“她什么时候能醒?”
“应该还得一会儿。”秦医生道,“她这次……身体的问题不大,我主要是怕她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这种遭遇,对她一个女孩子来讲……”
“……”魈沉默了,他默默看向安静睡着的应达。
“你也别有太多心理负担……”秦医生叹了口气,“算了,我说了估计你也听不下去。这样吧,之后你每周带她来急诊两次,我帮她做心理疏导……”
“你还会这个?”魈淡漠看向秦医生。
“会一些。”秦医生苦笑道,“你知道的,在这种地方,心理被折磨出问题的病患比比皆是,我哪怕并不是专攻心理学的医生,也必须会一些这方面的知识……”
“……”魈沉默了。他盯着秦医生看,审视的目光似乎要将人洞穿,疲惫的医生揉着太阳穴,眼皮低垂着,没注意到魈的目光,一张无害的娃娃脸似乎都蔫了下来,好像下一秒就要睡着。
魈看不出什么端倪,转头去看应达。应达闭着眼,眉头微蹙,睡得不太安稳。魈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当时应达绝望的眼神。
最终,魈妥协一般,发出一声叹息:“……好吧。”
……
和浮舍等人再次聚在一起已经是二十几天后了。
魈与应达结伴而行,浮舍与弥怒早已在食堂等着了。二人打了饭坐了过去,浮舍沉默地吃着饭,弥怒脸上常见的微笑也不见了,沉闷的气氛萦绕在几人周围。
“怎么了?”魈率先提问。
“魈。”应达拽了拽他的袖子,摇头示意魈先别说话。
但魈并不在意那些,直截了当道:“大哥,弥怒,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弥怒看着魈,欲言又止。
“怎么了吗?”魈被看得一头雾水。
浮舍沉默地大口扒了一口饭,好像那白饭是他的仇人一样,狠狠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他看向这个年纪最小却又过分早熟的幺弟,沉声提示道——
“魈,离有心之人远点。”
“嗯?”魈闻言微微蹙了蹙眉。
“你也一样,应达。”浮舍又看向应达,“这里的人……永远比你们想象得复杂。”
“大哥。”弥怒出了声,打断了浮舍的话。
“没事,弥怒。”浮舍摆了摆手,“迟早要说的。只是提醒他们一下。”
“可是我们之前……!”
“我相信他们不一样。”浮舍坚定道。
弥怒皱了皱眉,看着浮舍坚定的眼神,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大哥,我相信你的判断。”
“你们在说什么啊?之前怎么了?”应达一头雾水。
“没事。”弥怒摇了摇头,恢复了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你只要记住,我和大哥不会害你们就好。”
“有心之人……大哥,你是说……?”魈显然更在意浮舍那句提醒,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一张娃娃脸:“是我想的那个人吗?”
“对。”浮舍道,“离姓秦的远点,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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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控室。

监控室内仍然没有灯光,无数显示屏正勤勤恳恳地记录着整个院所的每一个角落。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双手交叠,唇边噙一抹笑,悠悠地哼着歌,皮鞋在地面上随着拍子一点一点,空旷的室内里没有其他声音,那“嗒”、“嗒”脆响如同静谧中的秒针转动声,电子屏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数字变成20:00时,门开了。“吱呀”一声在这种环境下尤为刺耳,男人闻声回头,在那灯光下露出了一张无害的娃娃脸。

“哟,你来了。”

“我来了。”面无表情的女医生站在门口:“我来换班。”

“嗯哼。”秦医生笑了,起身给女人让出了位置:“过来坐。”

女医生也不推诿,直接走过去坐下,脸色不大好看:“秦守,前段时间的闹剧,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一个交代?”

“别急呀。”

“已经快一个月了。”女医生语气发冷,“你在我那里闹了那一通,又一个月不给我看后续。怎么,你是觉得整个病院都是你家开的,为所欲为了吗?”

“哎,怎么会呢。”秦守笑眯眯地耸了耸肩,“猎物早已上钩,这一个月我一直在为此做准备……哦,马上,就是收网的时间了。”

“是吗?”

“当然。你大可不必用那种怀疑的目光看着我。”秦医生摊了摊手,露出了一个无害的笑容:“哈哈,希望他们喜欢我精心为他们设计的舞台。”

……

浮舍几人谈话完毕,魈和应达仍是一路回去。

路上,应达显得有些疑惑,欲言又止好几次,魈看不下去,直接开口:“应达姐,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啊。被你看出来了啊。”应达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讪笑道:“我只是疑惑……你们为什么会说秦医生?”

“因为他的行为很可疑。”魈淡淡道。

“有吗?”应达愣愣地,“哪里可疑?我怎么不觉得?”

魈皱了皱眉,心中升起了一丝微妙的违和感:“应达姐,你不觉得在这种地方有一个这样的人很奇怪吗?能留在这里的,绝非善类。”

“但是他救了我啊……”应达蹙眉不赞同道,“你也在现场的,确切来说他救了我们两个。”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急诊每天那么多病患,为何偏偏在意我们?为何他一个急诊的医生,就那么凑巧出现在了咱们病区?世界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如果有,那大概率是陷阱。”

“你把人想的太坏了吧。”应达眉头蹙得更紧,“前几天你不也和我一样觉得秦医生为人还不错吗,今天突然怎么了,吃错药了?”

“应达!你清醒点!”魈道,“他……”

“好了,别说了。”应达打断了魈,眼中闪烁着偏执:“魈,你现在不冷静,回去仔细想想吧?想想是谁救了我们,不遗余力的帮我们吧。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和你吵……算了,我先回去了。”

应达说完就将魈晾在原地,独自离开了。

魈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应达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缓缓回了神。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身旁一言未发的钟离,语气带着一丝慌张:“钟离,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钟离没有搭话,只是抿着唇站在原地。

魈得不到回应,显然更慌,他感到有些耳鸣,却顾不得那些,只迫切地握住钟离的手,小心翼翼地道:“钟离?”

“嗯,我在。”钟离轻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魈的头发:“别慌,这不是你的错,既然她执迷不悟,你就别管她了。”

“可是……”魈微微蹙起了眉头:“可是,她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态度,今天怎么会突然……!秦医生……我知道了,一定是秦医生搞的鬼!”

“可当时,也是你答应带应达去他那里治疗的,不是吗?”钟离道,“如果这件事是他的错,那你就是帮凶。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再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

“……”魈瞬间没有了声音,他逃避一般垂下了眸,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又感觉耳鸣了。魈默默收回了手,纷杂的情绪充斥心间,他颓然迈开了步子。

怎么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魈恍惚着回到自己的病房。他将自己摔在病床上,蹙眉盯着惨白色的天花板。灯光刺眼,魈眼眶发酸。泪水从眼角流下来,一直流到了鬓边,泪水越来越多,最后掉落在枕头上,将枕头泅湿了一块。他又有些耳鸣了。钟离那段话仿佛一把利箭狠狠扎在魈心里——是啊,是他答应了带应达去治疗,是他不够谨慎,轻信了不该信任的人,最后导致应达变成如今这样……若不是他擅作主张……

如果不是他……

……

第二日,魈被嘈杂的环境音吵醒。

抬眼望去是陌生的地方,周围坐着许多病患,看上去颓然无力,魈几乎瞬间警醒,警惕看向四周。

他似乎是唯一一个从睡梦中被抬过来的病患,其他人虽然显得颓废,但都是清醒的。魈快速扫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最前方。

没想到,这一眼竟是看到了楚生那张熟悉的脸!

楚生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视线相对,楚生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十足的恶意,带着看有趣宠物一般的光。他就这样盯着魈,朗声笑着开了口:“好了,大家静一静。今天给大家聚集在这里,是为了……集体治疗。”

魈皱了皱眉头。

楚生看到魈明显厌恶的表情,笑意更大了。男人好整以暇地移开了视线,摊开双手:“在座各位都是经过了一段时间治疗的病人了,能出现在这里,说明你们的治疗已经初见成效。那么接下来,就是一个小小的治疗——哦,虽然说是治疗,实际上就是一个小小的测试罢了,大家不用慌张。”

“测试的规则也很简单——测试分两轮,两两分一组,第一轮,你们要在五分钟的准备时间内慎重商量,最终选择你们之中任意一个人接受电击。在五分钟结束后,你们会分别进入不同的电击室做出选择。如果两个人都选了同一个人,那么没被选中的人就会免受惩罚。第二轮则是面对面选择——你们完全可以选择第一轮免受惩罚的人来。如果两轮你们的选择一致,那么就会顺利通过。怎么样,很简单吧?”

“这次的测试只是走一个小小的过场,如果通过测试,就可以进入下一阶段的治疗了,如果没有……哦,我的老天,如果连这么简单的测试都完不成,当然不可能进入下一阶段的治疗了。”

“好了,想必规则大家都清楚了。能出现在这里的大家治疗都初见成效,相信你们都能做出理智的决定。那么接下来,我会随机分组……”

分组的过程很快,轮到魈也不过是一会儿功夫,但让他意外的是,与他分到一组的,竟然是弥怒。

这实在是过于巧合了——魈还是抱有惊喜的,和弥怒一组,就意味着这个测试几乎可以顺利通过了。只是,这个所谓的测试,肯定不会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弥怒?”魈道。

“魈。”弥怒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分外严肃,他抿着唇看了一眼已经开始计时的楚生,叹了口气:“魈,第一轮就让我来吧。”

“那第二轮选我。”魈点了点头,唇边勾起一抹淡笑。

“警惕一点,魈。”弥怒提醒道,“这不会是一个简单的测试……”

“嗯,我知道。”魈道,“但不知他们要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场上大多数的讨论都逐渐听了,五分钟过后,秒表发出了滴滴的响声,楚生关了秒表,笑眯眯地拍了拍手:“好了,大家停下吧。五分钟过了,你有想好心目中的人选吗?保安?将他们带去电击室。”

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随之鱼贯而入,病患们一个个被带走,魈临走前,向弥怒递去了一个安心的眼神。弥怒却没有回以微笑,他神色凝重,不知在思索什么。

微妙的预感出现在心间,但很快魈就看不见弥怒了,他被带入单人电击室,熟悉的皮带将他死死勒紧,魈转动着眼珠,看向立在一旁的钟离。钟离正垂着眸,并没有向往常那样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魈隐隐有些不安——但这种场合下叫钟离的名字显然不是什么理智的选择。

正在电击室等着的医生正是他在同性恋病区的主治医师,绑带彻底绑好后,女人抬起眼皮冷眼看着他,语气没什么起伏:“说吧,你的选择。”

“我选弥怒。”魈道。

“确定选择吗?”

“确定。”

“行。”女医生没什么反应,只抬手按住了耳机:“那边的选择?哦,行。好,知道了,挂了。”

语毕,女医生抬起了头,冲着魈露出了一个十足恶意的笑:“很遗憾——你的同伴,选择了你。”

“什么?”魈蹙起了眉头,“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们的选择都是商量好了的!”

“我说,你的同伴选了你被电击,听不懂吗?”女医生不耐烦?道,“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选你……你们选择不同,所以你也要受到惩罚,懂了吗?”

“什么?我们的选择不同,为什么都要受电击?”

“你不知道吗?这是规则的一部分。”女医生道,“哦,我想起来了,这次主持治疗的是楚生……呵,那家伙,果然又把关键规则隐藏了。”

“我不相信!”魈挣扎了起来,情绪激动地吼道:“他不可能背叛我!”

“啧,真麻烦,每次碰见这种事都这样,烦死了。”女医生更加不耐烦,又按住了耳机,这次是吼出来了:“秦守!你现在,立刻!给我过来!”

“你在说谁!?”

“关你屁事。”女医生紧蹙眉头,“老实点,不然现在就电击你。”

魈只觉耳鸣,被背叛的可能性让他情绪激动,但他仍然不相信这个医生的说辞——他可不会轻信一个虐待他的医生。而秦守……或许比这个医生可信一点?

等待的过程十分煎熬,过了一会儿,门外出现了由远及近急促的脚步声,门哐当一声开了,秦守那无害的娃娃脸出现在了门口:“我来了。”

“哟,你来了啊。”女医生笑了笑,“你是负责给弥怒做惩罚的,来,告诉他,弥怒选了谁。”

“啊?”秦守瞪圆了眼,他显然认出了魈,看到魈希冀的眼神,秦守欲言又止。

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魈眼中的光一点一点熄灭了下去。有时候,犹豫就代表了答案——可是,可是,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弥怒的为人他十分清楚,他相信弥怒,弥怒是不可能做出背叛这种事的啊?

“你哑巴了?说话!”女医生看秦守支支吾吾,猛然拔高了声音。

“啊!”秦守吓得一激灵,他慌张地看向魈,一边鞠躬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弥怒的选择确实是你……我听到楚生和他说如果他选你,他就会免收惩罚,所以……对不起对不起,但我如果不说实话我会被罚的……魈对不起,我知道你们关系很好我也不想说这个事实伤害你……”

“现在你信了?”女医生淡淡道,她好像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一下将电击椅打开了:“行了别废话了,这种随意挑拨就能反目的戏码我见多了,实在厌倦。受罚吧。”

电流随着遗器启动一瞬间狠狠窜遍全身,魈还未等将愤怒表达出来,声音就被身体上不间断的疼痛撕成了惨叫声,疼痛更加激发了愤怒,魈拼命挣扎着,嘶吼声声声泣血,血腥味很快蔓延开来,疼痛的心脏超负荷运转,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开。耳鸣声又在吵了,耳膜似乎也在隐隐作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疼痛逐渐变得难以忍受,但这居然让他的头脑与思路变得清明了很多,他还在挣扎着,本能在告诉他不要相信这一说辞——弥怒不是因为几句挑拨就背叛朋友的人!

“呃啊啊啊啊——我不相信——!”

“我看到了,魈。”钟离轻飘飘的语调从身旁传来。魈似乎心脏都有一刻停跳,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钟离,泪水顺着眼眶流了下来,他看着钟离,泪眼模糊地,悲伤地看向钟离。少年意识到了什么,眼中似乎有一丝绝望闪过。

“秦医生说的没错。弥怒他……背叛了你。”

“什……么……”最后四个字从钟离口中落下之时,似乎有什么看不到的阴影将他整个人彻底笼罩了。魈挣扎也忘了,只有肌肉在电击之下本能的抽搐。那一瞬间,心里的悲哀远远大过了身体上的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框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决堤,情绪上的崩溃感让他恨不能就这样直接去死。耳鸣变得尖锐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耳膜,可魈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魈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落泪了。

电击之后,魈被人用担架抬了出来。

许是为了第二轮做准备,这次的电刑并没有太久。魈沉默着流泪,直到被送回大厅,看到坐在担架上的弥怒那一刻,所有情绪骤然爆发,耳鸣鼓动得耳膜快要被撕裂,魈狠狠抓住了弥怒的病号服,双眸猩红:“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

“魈,你清醒点!”弥怒紧紧蹙着眉,“难道我还没有那群医生值得你信任吗?你还看不出来吗?”

“钟离不会骗我!”魈激动道,“你这个骗子!”

“你真的要怀疑我?”

“我不怀疑你,难道要怀疑陪我长大的钟离吗?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我自己都有可能背叛自己,唯独钟离不会,永远不会!”

“你清醒点!你看看周围!”弥怒也刚刚受完电刑,哪有力气挣脱,吼声已然很费力气:“所有人都被电击了,这是一个陷阱!”

“什么陷阱?我只知道你为了免受惩罚背叛我!”

“我不会做出那种事!”

“比起你,钟离更值得我信任!这个时候了你还要骗我?我不会和骗子做盟友的!”

“这个地方感官被欺骗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弥怒皱眉道,“你看到的那个钟离一定是假的!”

“你特么才是假的!”魈一瞬间怒从心起,狠狠打了弥怒一拳:“我警告你别肆意评价钟离,懂吗!?”

“你才是,给我清醒一点!”弥怒不甘示弱,他积蓄了一会儿力量,狠狠打向魈,魈想躲,但被电击后的身体反应迟钝,动这一下导致那一拳结结实实落在了头上。

一瞬间,随着疼痛到来的,是一声如同玻片碎裂的响声,耳鸣声一瞬炸响后戛然而止,头脑变得无比清明。

仿佛被人从梦里叫醒一般,魈呆愣愣地坐在原地,钟离一瞬凭空出现扑了上来,他将魈紧紧抱在怀里,神情急切,不断询问魈的情况。

魈愣了很久,直到他看到钟离满脸泪痕,才回过了神。如梦初醒般,魈迷茫地抓住了钟离,嗓音晦涩发颤:“发生了什么……?”

“几天之前你就好像看不见我了一样……”钟离的声线似乎比他还要颤抖,“魈……这几天……我一直在坚持唤醒你,但你好像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若不是魈那天叫他的名字,他甚至快以为魈拥有了新的幻想恋人。但刚开始那天,魈将他无视了个彻底,还会与另一边的“人”说话,无论他做什么,魈都听不见般地忽视他,那一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魈这样,是不是已经不再需要他的表现?可若没有魈,他的整个世界好似无人之境一般,每分每秒都在煎熬。他本身基于魈而存在,他所有存在的意义都是为了魈,如果这两天他没有坚持下来,或者认同了“魈已不再需要他”这一想法,都会因为魈的不需要而消失。

——可钟离相信魈不会抛弃他的。

直到魈叫出了“钟离”的那一刻,他欣喜若狂,想要唤醒魈,但他们之间好似隔了一层打不破的墙,他看着魈难过,看着魈哭泣,看着魈被绑在椅子上受刑。他连安慰都做不到。

如今,终于等到了他的失而复得。

“我……这两天看到的钟离,都是假的?”

“那一定不是我!”钟离抓着魈的手,在他手背落下细密的啄吻:“对不起,魈……让你担心了。他做了什么,有没有做伤害你的事?”

“我没事的,钟离。”魈释然地笑了笑,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不傻,清醒过后自然能很快想明白这个所谓“测试”的阴狠之处。

他看着周围还有不少正在互相指责的病患,吵闹荒诞得仿佛一场闹剧。魈再次切实感受到设计这一“测试”之人的狠绝——那是玩弄人心的恶魔。这无疑是一场信任游戏,主导者对于人性有着深刻的了解,以秦守为代表的医生在其中扮演的是弱小又不愿伤害他人良善之人的角色,在与病人接触间以无害的表象获取信任——如果不是他这般心思缜密之人,恐怕早已上了当,以现场的情况来看,上当的病患显然不在少数。

而这些,都是为了今天的“测试”做准备。为的,就是看这场病患之间互相指责、狗咬狗的荒诞戏剧。这显然不是什么治疗,只是一场属于疯子们的狂欢——

他,他们,所有被选中的病患们,都是斗兽场上那供人取乐的“角斗士”。

“第二轮选我吧。”魈看着吵闹混乱的周围,轻轻说。

“嗯?”弥怒没听清,“什么?”

“第二轮,选我。”魈看向弥怒,坚定道。

秦守无疑是优秀的猎手。他以无害的初遇登场,接触一段时间后以“关系还不错”自居,随后创造了一个情景来表演“英雄救美”,最后合理提出心理治疗。而魈,也确确实实因为怕应达留下心理阴影而答应了秦守。而这,也是秦守的机会。应达与钟离的不对劲,也都是他留下的陷阱,只等待今天,一举引爆。他似乎是一个能够完美捕捉人性的猎人,从相遇那一刻开始每一步都走在他精心设计的剧本上。

“谢谢你,弥怒。”魈由衷道,“还有……对不起。”

“……”弥怒叹了口气,似乎也是松了口气,他笑了:“没关系。人性的考验确实很难,但一旦通过,我们之间的信任就会坚不可摧。”

第二轮选择在荒诞离奇的互相指责中度过了。毫无疑问的,大多数人都再次受了电刑,这次公开选择,留在场上的只有几个人,他们这一组也只有魈被带走了。

弥怒看向在另一个角落坐着的浮舍,浮舍看向他,二人视线交汇,均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

——他们做到了。

弥怒认出浮舍的口型,笑着点了点头。

……

两轮电击后,魈还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是在急诊的双人病房。魈苦笑一声,这段时间来了太多次,已经熟悉得像自己家了。他偏了偏头,看到正坐在旁边病床上的弥怒。

“你醒了?”弥怒道。

“啊。”魈动了动身体,艰难地坐起了身。

“你很聪明,魈。我知道,你已经看透了这个所谓测试的本质,对吗?”

“啊,嗯。”魈迟钝地点点头,他看向弥怒:“在测试之前,你看上去很凝重,也提醒过我。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些什么?”

“嗯,”出乎意料地,弥怒点了点头,“这个测试的本质,我一开始就知道。我想,我这么说,你一定还很疑惑,为什么我清楚这个游戏是陷阱,还不和你说吧?”

“啊,你知道?”魈又点点头,“为什么啊?”

“因为……很久之前,你还没来,在我们拉到的想要逃走的病人还很多的那时……我们联盟中的病患和大哥,也切实经历过这件事。”

“大哥经历过?那这次?”

“或许我们在食堂一起吃饭的画面被看到了。”弥怒道,“那一次……和大哥一组的病人,病态地信任一个医生。最后,他变成了叛徒,甚至还杀了另一个成员。”

“什么?”魈惊得睁大了眼睛。

“在那之后,其他成员随之离心,互相怀疑……最后,死的死,疯的疯,原本十几个人的联盟,只剩了我和大哥。”

“这……”

“所以,请原谅我没有与你事先说明。”弥怒叹息,“我和大哥现在虽然选择成员谨慎又谨慎,但我们不敢赌人性。我们做不到秦守那样操控人心。”

“原来如此。”魈表示理解,点了点头,“发生过这种事,警惕是应该的。你和大哥也是为了最后逃走的成功率,可以理解。”

“你不怪我就好。”弥怒松了一口气,释然地笑了笑。这个话题结束,他似乎又不知如何再起话题,沉默良久,他才开口:“嗯……如果你有需要补的衣服,欢迎送到我这里。”

“诶。”魈挠了挠头,“哦,对了……你说过你擅长设计和针线活之类的事来着……”

“是啊。”弥怒笑了笑,“但在这里,这种技能似乎是最派不上用场的了。若不是我精神足够强大,或许……”

“如果能出去,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很好的设计师的。”

“或许吧。”弥怒苦笑,“可这个事情或许……不太可能。”

“啊,为什么?出去了就自由了啊,当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啊,得罪了人。”弥怒道,“除非举家搬迁,不然……可我家如今已不是十足富裕,搬迁显然不太现实。离家这么久,若是能出去,我只想多陪陪父母。至于其他……大概都只能从长计议……”

“得罪了人?”

“是啊。”弥怒摊了摊手,显然有些无奈:“算了,我把我的经历简单说一说,你大概就明白了。”

与其他人不同,弥怒实际上有一个很美好的家庭。

他父亲是一位教师,母亲是设计师,他继承了母亲的天赋,从小就对设计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他的天赋甚至比母亲还要强,对于剪裁缝制也是信手拈来。在十八岁前,弥怒的人生可以说顺风顺水。

但是,在他上高三的时候,因为父亲的工作变动,转了学。新学校对他并不友好,包括老师和同学。这个班级是出了名的“关系户”班,整个班级有一半以上的学渣,难管又爱惹事,他们的班主任因此连带着讨厌整个班级。

而弥怒,他喜欢做设计,也是将之当成未来的职业而努力,但在没有了解过他家庭状况的班主任的眼里,这种不学习做其他事的行为自然也算“不务正业”,某次考试后,因为成绩不够理想,直接在班会里被班主任点名批评,评价为“天天不学习只会缝缝补补描描画画,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担当”。

当然,如果只是班主任一句不痛不痒的评价,他自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关键在于,这句评价引燃了班级里其他同学的嘲讽。他本是班级里的边缘人物,但经此事件,他忽然就成为了众矢之的。

最开始的霸凌是班级里所谓“校霸”挑起的,在那之后,愈演愈烈。他的设计图被撕烂,带去学校的布料被剪坏、淋上墨水,他被评价为娘们唧唧的娘炮——

但弥怒不是那些习惯隐忍的人,他的家庭环境注定了他不会任人欺凌。所以,他反抗了,他与父母说,与老师说,可是收效甚微。于是,在数次反抗无果后,义无反顾地报警了。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校霸是一个家里有钱有势的少爷,他在学校嚣张跋扈惯了,而且因为跳级读书,还没有成年。最后,哪怕证据都保存了,那个男生也不过只得了几句不痛不痒的“批评教育”。

而他,则是得到了相当惨烈的结果。

在那之后不久,他的父亲被诬陷虐待学生,很快革职下岗,他的母亲一夜之间出现了全网黑料,最后直接被业内封杀,风头无两的天才著名设计师很快就声名狼藉,无人问津,不得不隐姓埋名,而他,则是被硬生生安了一个精神病的病历,哪怕父母极力保护,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送进狼窝。

“如今,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年多了。”弥怒叹息,“若是没有新的转机,不知还要呆多久……”

“别太难过……”

“不必安慰我。”弥怒苦笑道,“怪只怪我当初太冲动……如果避其锋芒,直接转学,或许就没这么多事了。可一念之差,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说来,也是我害了我父母。他们本应拥有一个好的人生。”

“你本来也应该有一个好的人生啊!”魈皱眉,“你还是太过良善,如果是我,我会在无人的地方将他狠狠揍一顿,哪怕我打不过,就算以命搏伤,也要在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反正我贱命一条,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对哦,我当时怎么没想到……”弥怒一拍大腿,有些懊悔:“我就应该在进来之前狠狠打他一顿的!亏了。”

“等出去了,找个机会打他一顿。”魈勾起了一抹淡笑,“直接套他麻袋,是谁他都不知道。”

“那可不,不出这口恶气难解我心头之恨!”弥怒气哼哼地,“哦,对了,你出去之后,想做什么?”

“我啊……”魈笑了笑,他握紧了钟离的手:“大概会找一个新的城市,随便找一个能糊口的工作,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和我喜欢的人一起,过平淡幸福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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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又相安无事过了许多天。
按部就班地吃饭,踩点,睡觉,治疗,又过了很久。某一天,魈终于在食堂的老地方看到了弥怒留下的信息——
“明天中午,食堂集合,事有转机。”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这无疑是最好的消息了。魈不禁心中激动,他通知了应达,第二天早早到了食堂。但显然,这件事他们所有人都十分重视,魈和应达到的时候,浮舍和弥怒已经等候多时了。
打完饭坐了下来,魈迫不及待地看向弥怒。到底是少年人,没有那么能沉住气,魈直截了当地开口问:“弥怒哥,你说的转机是什么?”
“我那天,听到了一点东西。”弥怒放下筷子,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沉重,并没有多少开心的感觉:“那孩子……据我听到的内容,应该是会捣鼓那些电子产品,如果找得到她,或许我们就可以解决最后一个问题,但……唉,算了,先和你们说我听到的东西吧。”
那天,弥怒是被嘈杂的声音吵醒的。
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光看,应该是清晨,吵闹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传到他耳中已然十分微弱,但或许是因为当事人声音太大,他仍然能听一个大概。他的楼上是院长室,从几人吵架的内容来看,那个女孩子应该是被父母亲自送过来的。
“你知道我们为了你,起早贪黑供你读书,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我又没有强求你们非要供我,学不会,我就是学不会行不行?!”
“学不会?我看你就是偷懒!天天净捣鼓你那电脑,捣鼓你那破编程,什么编程?我看就是偷懒玩游戏!哎哟,电子游戏把你都毁了!”
“你们不懂可以别乱说吗?!”
“别人家孩子为什么考试次次考第一,你呢,你及格都费劲!我和你爸为了供你读书,连一块肉都舍不得吃!”
“你们能不能别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我?你们爱的究竟是女儿,还是好成绩啊?”
“你这孩子!就会和你妈顶嘴!你是不是要气死你妈才高兴?”
随即就是一声巴掌拍到肉的声音,清脆响亮,弥怒蹙起了眉头,女孩子被父亲当外人面打一巴掌,这真的是父亲能做出来的事吗?
“我们这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你们就不会觉得我一个正常人有病!”女孩的声音几乎是在嘶吼:“从小到大我只能走在你们期望的道路上,可你们从来没问过我喜不喜欢,你们只在意我能不能让你们有面子!我是人!不是一个学习机器!”
“反了天了!我们累死累活供你读书,甚至因为你成绩不理想让你留级赶进度,花那么多钱给你报课外班,结果好心当成驴肝肺,到头来变成我们的错了?!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那你们去找别人家孩子当女儿吧!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成不了凤凰,可真是对不起啊!”
“伐难!你怎么和你妈说话的!”
“我就这个态度!怎么了?!我在你们眼里从来不是一个人!你们偷看我日记拆我快递,房间门都不让关,我好不容易攒钱买的电脑,就算放在同学家,也能让你们找到砸了个稀巴烂!我天天活在你们的监视下我早就过够了!你们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还好意思说?你买那东西不就是为了玩游戏吗?我可是知道你为什么学习那么差了,都是玩游戏玩的!”
“我都说八百遍了我喜欢的是编程!编程!懂吗?你们不要总用那副无知的嘴脸来管束我了好吗?!这么多年我不能有自己的爱好,一切和学习无关的东西都要被你们扼杀掉!你们真是在养女儿吗?你们只是在养宠物吧?”
“你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大学,将来扫大街吗?不好好学习未来能有什么出息?!”
“哦,说到宠物,当初我喂的那只流浪狗,我需要再和你们重复一遍它是怎么死的吗?”
“那种畜牲带着病毒,而且都是耽误学习的东西!杀了有什么错?为了一个畜牲你就要说我们的不是,我们养你这么多年,你怎么不知道感恩我们?”
“有什么错?哈哈……那只无辜的流浪狗,最后被你们杀了,做成了菜,端上了餐桌!你们还将那个视频放到网上,说我吃得很开心,你们根本不知道最后我知道了真相有多崩溃!这也是为了我好?”
“当然是为了你好!小兔崽子你真是翻天了,院长,你们得好好治治这白眼狼,不然我和她妈迟早能被这小兔崽子气死!”
“我跟你们真是说不通道理!”
再然后就是混乱嘈杂的声音乱七八糟的响,弥怒听不清谈话的内容了,最后那些乱响也停了,以一声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做结。
弥怒的话说完了。可是所有人都再也露不出笑意了。
他们总算知道了弥怒一开始犹豫着没说出口的话代表着什么,沉默笼罩在几人之间,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魈嘲弄地笑了笑:“这对父母人渣的程度,和我的虽然不同,但都同样令人窒息。”
“我之前……”应达的情绪也很低落:“我初中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她的父母和这个差不多。从小生活在压抑的环境里,她因此而得了抑郁症,可被父母评价为矫情,最后啊……她硬生生忍了几年,就在中考的前一天,她留下了遗书。我知道,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力气了。那么高的楼,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却在那天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她生前联系的最后一个人是我……我啊,也是第一个看她从高楼坠落的人。我永远忘不掉她留给我的最后一条消息——他们以养料滋养我,同时也紧紧掐着我的咽喉。他们宁愿舍弃一切供给我最好的养料,却不愿意将我喉咙上的手松开一丝。”
“究竟是有多绝望,才能让一个花季少女毅然赴死呢?”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太过沉重了,“死亡”,简单的两个字,背后又承载着多少泪水与心酸呢?
魈沉默地望向身边的钟离,不自觉握紧了交握的手。
他在深渊里尚且有着一束光,可其他同样在泥潭中挣扎的少年人呢?他们被捂住嘴巴,遮住双眼,孤身一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就像当初的他,如果没有钟离,在那孤寂黑暗的深潭独自挣扎,或许他早已疯魔了吧。
如此而言,他已足够幸运。
那天的谈话最终以沉默草草结束了。
毕竟谁也不确定,这个孩子会不会也心如死灰。如果她没有逃出去的想法,即使她拥有他们最需要的能力,也只能放弃了。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时隔一周,伐难自己找上了门来。
她先找上的是应达,但应达当时正在魈的病房,所以伐难找上门来时,魈也在场。
那女孩个头不高,但胆子显然大的很,就这样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进了魈的病房。
“你们好,我叫伐难。”
出人意料,女孩说话温温柔柔地,她笑着看向二人,开门见山:“我来找你们是有事商量。”
应达惊得嘴巴都张成了圆形,魈惊了一会儿,率先反应了过来,他站起身,接上话头:“啊,好的。请坐吧,我们洗耳恭听。”
伐难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吧。这几天时间,我了解到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应达反应过来,开口问。
“哦,也算比较多的吧。”伐难温温柔柔地笑着,但应达总觉得在那双眯眯眼中看出了一丝恐怖。果然,女孩下一秒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笑眯眯地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嗯,比如说,我在医院的总系统里发现了一些犯罪证据什么的?”
“握……”应达再次被惊到,一句国粹脱口而出。
“咳咳,我只是抓到了个机会偷用了一下我那所谓的主治医师的办公室电脑罢了。”伐难道,“谁能想到这破地方连系统都用那么老旧的版本,根本不费什么力气,一下子就破解了呢。”
“你这样……显得我们很呆。”魈哭笑不得。谁能想到,困扰他们最大的难题,在专业人士面前竟然易如反掌呢。
“哎,毕竟我喜欢捣鼓那些电子产品嘛。而且,这个病院用的系统感觉都不怎么升级的,应该没什么懂电脑的高手,也算是让我钻了空子。”伐难笑道,“或许他们都想不到在这里受尽折磨的病人会做出攻破系统这种事吧。虽然这里的系统老旧没有录音,但总体看来,你们出现在食堂的次数好像很有规律……在这个所有人都麻木不仁的地方,你们显得格格不入,似乎在有意识地做着什么。怎么说呢,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应该来和你们谈谈。”
“你的结论呢?”魈道,“你想在我们这里得到些什么?”
“没什么,一件小事而已。”伐难笑眯眯地摊手,“我这个人呢,因为家里的事从小就比较叛逆。我爸妈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偏不做什么,他们不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偏偏做什么,不为别的,我就喜欢和他们对着干。现在,他们想让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接受什么所谓的治疗,那我就偏不。所以……”
“所以?”
“所以,你们有没有兴趣,一起逃跑啊?”
“有有有,当然有!”应达第一个跳了出来,她一把握住伐难的手,一副热泪盈眶的模样:“姐妹!我们一起!”
“不如说,我们本来就在计划逃跑。”相对比之下,魈显然要冷静许多,只是他眼中也不受控制地闪烁着兴奋的光:“你的到来,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转机。”
“真的吗?那我很荣幸。”伐难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我不会白拿你们的情报……对于这个医院的系统,我有把握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随意攻破任意一个系统。”
“你是想……?”
“很简单呀。”伐难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那天我可真的被电击了呢,真的好疼啊……所以,我想让这间医院的所有医生,通通进橘子哦。”
“噫。”应达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姐妹你说了什么超级可怕的话!”
“你想攻破所有系统搜集足够的犯罪证据吗?”魈道。
“当然。这一周我可没闲着。”伐难道,“我那个主治医师蠢得可以,都一周了,我偷用他的电脑他一直都没发现异常。也要感谢我没有被搜身,这个u盘里,可是有不少好东西……嗯,这个地方没信号,手机倒是作用不大。不过还好,也可以偷偷录像什么的。”
“小心些吧。”魈提醒道,“这里的人都不怎么正常。”
“这个我同意。”伐难抿了抿唇,“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我可惜命呢。只有第一次偷用比较冒险罢了,在那之后,我黑进了系统,早就修改了监控录像。不然我今天也不会这样大摇大摆地穿过几个病区过来找你们。”
“这是可以做到的吗?”应达瞳孔地震。
“当然啦。”伐难笑道,“在这方面,我可是天才。我会的可多了,至少现在的系统,阻挡不了我什么。只要我们能顺利逃走,这个u盘,就是推平这间医院最直接有力的武器。”
“我知道了。”魈自然能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他深呼吸一口气,郑重道:“今天午饭时间我会给大哥留信。明天午饭时间,来食堂,我们带你见大哥和二哥。”

浮舍和弥怒对于伐难的加入当然非常欢迎,整合目前手中所有信息来讲,他们的逃跑计划显然十分完备了。
但伐难提出,她要继续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她需要更多的证据,更多证据,她要将整个病院的肮脏翻个底朝天。
“他们选择收下我这个‘病患’,就是一个错误。我,将变成他们的末路。”
伐难这样说。
其余几人无疑也十分支持伐难的决定。于是在最后,几人商议良久,将计划定在半个月后——那是一次进货时间,坚固的围墙他们无法突破,但进货时,沉重的铁门会被打开,那会是他们逃走的机会。
浮舍选择了一个十分简洁的路线,魈熟悉地形,负责去接应还不够熟悉病院的伐难,应达与他一个病区,直接与魈一同行动。
对于这一决定,几人都没有异议。
接下来,就是等待离开的时间了。
伐难攻破系统的速度很快,u盘里逐渐堆满了这个病院的犯罪证据——器官贩卖,人口贩卖,非法药物,非法器械,聘用无证医师,人体实验……各种各样的罪证触目惊心,罄竹难书,一项一项罗列在了伐难的u盘中。
这几天,除了伐难以外的几人过得都十分悠闲。
在逃跑的前一天,魈心情显然十分好,他去找了弥怒——伐难将监控系统黑掉后,他也可以随意出门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弥怒的病房。
弥怒显然也很闲,看魈来了,笑着招呼他坐:“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嗯……我想,看看日子。”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这些日子,应该快到我生日了。”
“是吗?”弥怒笑意深了些,“那是好事啊。我来看看啊……嗯,四月十五号……咱们明天走,是四月十六,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好巧啊。”魈微怔:“我的生日是四月十七……我已经……在这个地方呆了一年了吗?”
“是啊……”弥怒叹了口气,“这个地方暗无天日的……这么算来,我已经呆了一年半,大哥已经呆了两年了啊。不过好巧,后天是你生日,岂不是说,你可以去任意的地方过自己的成年礼了?”
“哈哈,能呼吸自由的空气就是最好的礼物了。”魈无奈笑了笑,“我不在意那些……只要能找到一个能养的起自己的工作就好啦。”
“那你要不要去我的城市?以伐难的手段联系我爸妈不是难事。我家虽然落魄很多,但多一双筷子吃饭也无所谓。更何况,你帮了我们……”
“也可以呀。”魈道,他想到了什么般,笑过之后又悠悠叹气:“在那之后……我想回老家,看看我的师父。”
“嗯。随心所欲些吧。自由是你应得的。”
二人又闲聊了很久,天色将晚时,魈回了自己的病房。这一天他早早睡下了,为第二天的行动养精蓄锐。
最后一天,终于到了逃走的时候。
行动时间在晚上,选在了保安们的休班时间。魈与应达在约定的时间去了伐难的病区,错综复杂的路并不好走,但对于魈来说不是难事。他很快找到了伐难的病房,敲了敲门。
“来了。”伐难应声开了门。她穿的不是病号服,而是一套看上去像叛逆少女的服饰,与那张温温柔柔的脸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看到魈和应达吃惊的模样,伐难笑了:“怎么,想不到我会穿这样的衣服吗?”
“确实有点。”应达眨了眨眼睛。
“只是为了和爸妈对着干而已。”伐难摊了摊手,“我现在穿这套,只是为了行动方便些。病号服穿着不舒服。”
“也是。”魈点点头。伐难还没来多久,她在这里顶多只受过两三次“治疗”,还保留着之前的习惯很正常。
“那走吧,大哥他们或许已经在等着我们了。”魈淡淡道,经过这一年来的踩点,他如今已经不用看地形图,就能完全按照正确的路线前进了:“跟我来。”
夜色的掩护下,魈带着两个少女,轻车熟路地穿行在错综复杂的走廊,躲开了一个又一个保安,顺利来到了整栋大楼外面。
漆黑的夜色下,整个病院没有路灯,像一只张开大口的巨兽,今天是进货时间,远远的,在大门那边传来了喧闹声,只有那边拥有灯光,却只能照亮那一片天空。
魈深呼吸一口气,叹道:“走吧。”
四周静谧非常,只有鞋底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十分清晰。然而,刚走出一段距离,随着鞋子踩断一枝枯枝,忽然传出一声:“谁?!”
陌生的声音,是巡逻的保安!
魈瞬间睁大了眼睛,他来不及细想,赶紧拽着两个女孩尽量小声地藏了起来。
怎么会,这个时间是保安休班的时间,怎么会还有人巡逻?!
魈心下慌乱,可他转头看向两个少女,她们显然比他还要慌。这种情况下被抓回去的后果可想而知,可是,伐难必须带着u盘走,应达也绝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以同性恋病区现在的治疗手段来看,应达留在这里,迟早会面临被糟蹋的命运!
脚步声带着手电筒的光越来越近了。
几人紧张地屏住呼吸。可是他们藏身之地不是什么隐蔽的地方,这样下去,迟早被发现,如果被发现,三个人都走不了了!魈紧蹙眉头,他来不及细想,把地图塞给两人,低声道:“分开走!你们去找大哥二哥!”
没等应达一句“那你去哪”说完,魈飞快地窜了出去,保安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汉子大吼一声“站住!”随即跟着魈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x……!”
魈!应达急得差点喊出来,伐难一把捂住了应达的嘴巴,低声严厉道:“你要让我们都被抓回去吗?!”
“魈,魈他……!”
应达也压低了声音,可是眉宇间满是担忧:“要是被抓回去的话……!”
“现在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们现在必须做我们的事情!去找大哥!”
车库旁,浮舍和弥怒已然等候多时了。
看到二人,浮舍赶紧招呼道:“这边!”
伐难听见声音,赶紧拽着应达跑了过去:“大哥,我们来了……”
“魈呢?”弥怒道,“他不是带着你们来的吗?他人呢?咱们得抓紧时间了。”
“魈他,魈他……”应达憋着泪,可是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哭腔:“魈为了保护我们,现在应该是被保安抓走了……”
“什么?!”浮舍紧紧蹙起了眉头,“不行,得把他找回来!”
“大哥,别冲动!”弥怒一把拉住浮舍,“我们现在来不及回去了,保安很快就要交班了!”
“不行!我们得带魈一起走!”浮舍道,“你难道要让我抛下他吗?!弥怒,你别忘了,我们能顺利逃出来,还得多亏了魈的地图!”
“我知道,大哥。”伐难道,“可你也别忘了,你的队友不只是魈一个。你知道我们这次放弃行动的后果吗?”
“什么后果?我们完全可以再等下一次进货时间!”浮舍不赞同道,“我不会丢下队友自己逃走!”
“但你要知道,这次魈被发现,他们肯定会意识到不对劲,起码会意识到有人要逃走,如果他们开始查监控,看不到他从病房出去的录像,你知道会怎么样吗?他们会意识到监控被人动了手脚,很快就会请来电脑高手还原监控,而且会加强防范,我们根本等不到下次进货的时间!到那时候,我们走不了只是小事,可真正要带出去的,是他们的犯罪证据!”
“可是……!魈他!”浮舍烦躁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我们难道要抛下他独自离开?!”
“我们出去了,还能带着警方回来救魈,可如果我们都走不了,那一切希望都没有了!”弥怒道,“大哥!你想想还在这个地狱中受苦的其他无辜的人!”
“……”
浮舍沉默了。
良久,他颤抖着深呼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走!”
不得不说,浮舍的经验十分足够,他不知怎么搞到了一把车钥匙,竟然还是性能很不错的越野车。天知道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越野车,但对于他们来讲,这就是一个好消息中的好消息。
浮舍坐在驾驶室,冷静启动了车子。这大概是他从军以来最险象环生的“任务”了。他的队友不是同样身为军人的人,而是几个刚刚成年,甚至身体状况都不太好的民众。但这一次,他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坐稳了!”
引擎响起了刺耳的噪音,车子如离弦的箭般窜了出去,一举撞开了车库的减速杆,很快有人发现了这辆车,开始拦截,甚至有人掏出了枪。
“我靠,还非法持枪!”伐难道,她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打开相机开始录像:“好啊!罪证再加一!”
“坐稳!头不要探在车窗玻璃部分!”浮舍的心脏狂跳,他紧张得手开始颤抖,可他如今管不了ptsd是否发作了,尽力稳住双手,一踩油门,车子擦着一辆货车的边,窜出了大门!
“有信号了!有信号了!”再开出一段距离,伐难惊喜道,“我马上开导航!快走!”

29.尾声
可魈注定等不到同伴们回来救他了。
正如伐难说的,他被抓回去后,那些医生很快意识到了有人逃跑,一边派人去查看监控录像,一边想从他口中套出情报。
魈看着围着自己的医生,女医生、楚生、秦守,冯梓,竟然都在。看着他们气急败坏的脸,魈感到无比畅快。
“想从我口中知道什么?做梦!”
“你这个,令人讨厌的老鼠!”楚生气急,一巴掌扇在了魈的脸上。
剧痛让魈不禁偏了脑袋,他笑了,随口吐了一口唾沫:“怎么了,气急败坏就大巴掌?你是娘们吗?”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哈哈,你们就等着,法律的制裁吧!”
“拖下去!”秦守扭曲着脸吼着,咬牙切齿地看着魈:“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
迎接他十八岁生日到来的,不是自由与幸福,他还是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经历了一夜惨无人道的折磨。
黎明到来了。
魈被随意丢弃在一间病房里,他躺在冰冷的床上,身体已然使不上力气,本能的发着抖,不知是电击后的后遗症,还是因为冷。
“钟离啊。”魈唤。他的声音也在发颤。
“嗯,我在。”钟离握着他的手,冰冷的空气无法温暖越来越冷的手,钟离垂眸,掩下眸底的痛色。
“他们走了。”
“嗯。他们走了。”
“真好啊,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那你呢?牺牲自己,救了她们走,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啊,没关系吧。毕竟,我已经走不了了,不是吗?伐难成功离开了,也就是说,不久之后,所有人都会得救。”
“魈……”
魈听到钟离声音的颤抖。他想摸摸钟离的脸,可是,他的身体已经使不上力气了。
魈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安慰道:“别难过啊,钟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没关系的。”
可这一声安慰后,他又真切听到了钟离的哭声。魈有些无奈,早知要哭,还不如不安慰呢。
他叹息一声,双眸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越来越冷了。魈的感官开始迟钝,身体上的疼痛似乎都感受不到了,视线越来越模糊,耳鸣声也越来越大了。魈感觉自己开始发晕。
“钟离……”他轻声唤。
声音很小很小,但钟离的回应清晰可闻。
“我在。”
“你抱抱我。”
魈双眼努力想要聚焦,他想看清些什么。钟离好像抱住他了。但仍然很冷,他感受不到温暖的存在。不过没关系,他早已习惯了这些。只要钟离在他身边,他就是幸福的……
“钟离……”他说。
“我在。”
“钟离……”
“我在的。”
魈双眸涣散,再努力想要聚焦也不过徒劳。力气逐渐流逝,他觉得眼皮开始发沉。可是现在,他还不能睡。魈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嘶哑的声音越来越小。
“钟离,钟离。我昨天……哦不,应该是前天了。我去二哥那看了日历。今天是四月十七号。”
“嗯,我也看了……”
“钟离。过了今天,我就十八岁了。”
“魈……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成年人的。等他们来,等他们带着警察来救你。”
“哈哈……是吗。我也觉得……”
魈快没有力气说话了。
“我应该……或许,等不到了吧。”
破晓时分到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倔强的穿透了乌云,又穿透了灰蒙蒙的玻璃窗,突破了一切阻碍,打在了魈苍白的唇边,就像很久之前,名为钟离的那束光出现在他的生命中。金色的希望亲吻了这个苦难一生的孩子。
多么执着。就像他的十七岁,倔强又学不会妥协。
魈的双眸越来越涣散,他的感官似乎都死去了,但灵魂却在欢喜着。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好像要飘起来了。死亡的脚步逐渐靠近,魈的胸膛也逐渐停止了起伏——
咚咚,咚,咚、咚……
死亡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唯一可惜的,或许就是他没有看到真正自由的天空。
死亡好像真的没什么可怕的。他的灵魂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这反而让他异常轻松。一切苦难好像都结束了,他会迎接一个崭新的未来。
“钟离。”他说。“我看见太阳了。”

后日谈:

“这里是璃月晚报,观众朋友们晚上好。欢迎收看今天的新闻节目。首先为您介绍今天节目的主要内容。位于xx市的十三号疯人院,近日爆出违法犯罪行为。公安机关已介入调查。受害名单稍后公布……”
“大哥,又在看新闻了?”养老院内,弥怒带着果篮开门时,浮舍正守在电视前看新闻。听到声音,浮舍转过了头。
“是啊。”浮舍苦笑道,“你看。魈……曾经鲜活的那个孩子,竟就这样出现在了受害者名单上……”
“那天警方把魈的骨灰交给咱们,我就在想一定要让他入土为安。前几天,我父亲为他买了一块墓。生前历经苦难,漂泊良久,死后……至少也有个归处。”
“嗯。有空……带我去吧。”
“最近还好吗?”弥怒道。
“还不错。”浮舍笑了笑,“因为这件事,我还被过去的部队记了功。谁能想到,这辈子第一次一等功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获得……”
“我家里也化险为夷了。”弥怒道,“我最后还是劝父母换了城市生活,逃离之后,突然发现那个地方没人认得我们,那些曾经被强加的坏名声,似乎就这样消失了。”
“伐难这次立了功受了表彰,你猜怎么样?他的父母只是因为伐难给他们长了面子,竟就这样开始支持她搞编程了。”浮舍道,“真是讽刺……”
“应达生活的福利院也还好好的。曾经害她们的那个人,已经被院长斗垮了台……”
“真好啊。”浮舍叹道。
他看向电视,节目刚好播放到伐难提供的录像。画面中的魈还没意识到自己被录进屏幕,正低头沉思什么。等意识到了,他露出了不太自在的表情:“伐难姐,快关掉啦。”
可曾经鲜活的人,已然成了一捧死灰。
“只有他……”
“过两天,应达和伐难都要过来。”弥怒道,“我们一起去看看魈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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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大结局了吗:sob:

請問後續可以加上秦老,温迪和空以及蛋糕店店主 這些前期幫助了魈很多的人嗎

1 个赞

是的哟

那些人浮舍他们都不认得,自然谈话中提不到,而受其恩惠的魈已经死了

1 个赞

天呐,老师你何必刀我呢

2 个赞

那可以加另一個視覺嗎…因為他們朋友「失蹤了一年」,總是有種把魈忘記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