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于星间,刻于骨血

正是一片春光好,刚放了学,魈走在路上,轻轻哼起悠扬的民歌。

十六岁正是青春的年纪,是大人眼中无忧无虑的似水年华,回忆起来总会带点朦胧的青涩,清新而美好。

十六岁的魈刚上高一,有着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正上高三的邻家姐姐,钟离,是她所追逐的那轮月。

少女的绮思总是单纯地美好。

很久以前,刚刚搬来的魈总是独来独往,孤僻而沉郁——父母双亡,独留她一人,唯有一个远亲每月打来一月的生活费。

这样的家庭为她召来孩子们冷漠的嘲笑,“野孩子”、“灾星”……种种不堪的讥笑使她封闭了内心,而这时,一束温柔的月光为她停留,驱散了萦绕已久的阴霾,轻柔地扣开了她的心门,从此入了她的梦。

高三放学得晚些,魈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打算在钟离家等她回来。

钟离的父母都很喜欢她,视魈如亲生的小女儿。

一开始,魈还有些犹疑,但钟离一家实在太过温暖,他们将她小心地捧起,像是捧起稀世珍宝,治愈了旧伤留下的结痂疤痕,抚平了心底经年郁结的褶皱。

是他们让她有了家。

迎着春日的微风,魈回到了那个温暖的港湾。

钟家父母还上着班,家里虽空无一人,魈却并不感觉寂寞,她将书包放下,打开冰箱,取出为她和钟离准备的水果,轻哼着钟离最喜欢的民谣洗好,沥干净了水,将它们摆入盘中,端到客厅,放在了茶几上。

打开电视,看了一会新闻,又换到纪录频道,看了一集,“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钟离姐姐回来了,魈雀跃地想着,开了门。

忽然,一阵不知何所起的流风吹起,魈甚至没来得及吐出称呼,就被眼前不知为何惊异之色未褪的钟离揽入怀中转了个圈。

随即一阵眩晕吞没了魈的思考。

红毯铺满了整片广场,气球扎成一片彩色的海洋,座位排列得整整齐齐,戴着红花的军乐团演奏着军乐,满堂宾客皆是一身军绿,秩序井然。

在宾客们的注视下,一对对新人行过长长的红毯,走向台前。

正中的是一对极般配的新人,作战部队最年轻的两名尉官——钟离与魈。

这对新人是军中赫赫有名的精锐,拿小说里常见的形容来说,这是一对“高岭之花”,如今强强联合,结成了夫妻,不知伤了多少男男女女的心。

两人站在一起,越发显得魈娇小起来。

主持人带着新人们重温了入伍誓词,便到了交换戒指的环节。

新人们转向彼此。

高挑的女子主动握住了丈夫的手腕,引着他的手,为他戴上了戒指,趁着丈夫微红着脸怔愣,又伸手抓住了他的左手,呆愣的丈夫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拿出戒指。

魈笨手笨脚地取出戒指,小心地将它套进了钟离的指间。

他们交换了无名指的金色契约。

一阵不知何起的风穿过,洁白的花瓣飞扬,纷纷而下,刹那间,钟离与魈锐利如剑的眼神落在了风的起点。

下一瞬,一阵眩晕感袭来,空间开始扭曲。

钟离迅速抓紧了魈的手。

原地只余满地零落的白。

夜深人静,璃月港万籁俱寂,唯有海边不时传来的风声与浪声,送来海的呢喃。玉京台的香炉静静地燃着,一旁的倚岩殿点着烛火,投下一片暖色。

难得有空,神明摩拉克斯享受着与爱侣的假期。

月色如水照窗棂,璃月人的帝后凭栏远望,万事操心的璃月君父为她披上犹带体温的衣衫:“小心着凉。”

“夫君。”魈回身,弯下腰,将脸靠上了夫君的胸膛,亲昵地蹭了蹭。

钟离心中不由失笑,爱妻总是如此可爱,尤其是如这般亲人之时。

“好了,别累着了,”钟离托着魈的腰,将她的身体扶正,轻柔地抚上了魈的腹部:“孕育子嗣殊为不易,注意身体。”

“我又不是瓷做的身躯,哪有夫君说得这般脆弱?”魈微笑着嗔怪。

哪知钟离却对这说辞颇有微词,眉头微蹙:“我早先说过的,岩元素有孕育之能,若是将这枚卵放进我的体内也不会对我有太大损伤,你啊……平白多受些罪。”

“夫君这又是哪里的话?凡人女子孕育子嗣都要有这些日子的,我夫君是神明,便要如此娇宠于我,替我孕育子嗣,不怕我恃宠而骄?”金色的双瞳亮晶晶的,魈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你不会。”钟离满目认真。

哎呀,重点是这个吗!这块石头!魈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无奈。

正要开口,魈忽地被抱入怀中,双脚离了地,玉璋瞬时张开,在她身侧,以及两人周围各套了一层,再一抬头,神明的面容已然为白绸覆了一半,非人的竖瞳流出几分凝重,有力的龙尾延伸,隔着她腹间流动的玉璋又紧紧绕了一圈。

然后,眼前一片光怪陆离,流转不休。

夜色如墨,月朗星稀。夜已深沉,劳作的人们早已归家,熄了烛火。荻洲无人,四下一片静谧空濛,望舒客栈却有烛光不灭。

降魔大圣立于客栈的屋顶,远远望着人迹罕至的旷野之上那闪着微光的能量团。

果然令人放心不下。

或许应当守在那处,魈想着,运起风元素向着那处而去。

逸散着微光的不明能量团,此刻近在咫尺。

这样的波动,魈从未见过。这显然不是提瓦特大陆上已知的任何事物,魈蹙眉,有些棘手。

任何对璃月有潜在威胁的事物,都不能放任自流。

魈思索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未知的能量,却触碰到了熟悉的岩元素化作的玉璋,半透明的金色壁障显现,因魈的触碰漾起一阵涟漪。魈有些讶异地回头望去。

果然是钟离。

“帝君大人?”钟离有些无奈地颔首,走上前来:“先前感知到荻花洲处有些异样,便来看看。”

说着,钟离轻抚上魈的脸颊,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你呀。我与你说过,你我之间既有契约,称呼可亲近些,还记得么?”说完又执起魈方才伸出的手,仔细地看了看,满意地摩挲着魈的掌心,再次开口:“此物非是提瓦特大陆所有,若是下次再遇到这类非常之物,切记不可以身犯险。”

魈微微红了脸,应了声“是”。

正在此时,那原本安静着的能量团忽地放出一阵强光,霎时将两人淹没。

伴随着一阵眩晕感,眼前的事物开始扭曲,钟离立刻展开了玉璋,握紧了魈的手,将两人护在其中:“万勿松手。”

魈强忍不适召唤出和璞鸢,握着钟离的另一手紧了紧,集中精力,闭上了眼。

“魈,魈?”谁人正呼唤着。

如同沉眠已久后方被唤醒,魈的意识一时微滞。片刻后终于想起早先发生的一切。

身经百战的护法夜叉大将当即睁眼,条件反射地进入了警戒状态,凌厉的锋芒霎时于眸中迸开,却在看清眼前景象之后陷入茫然。

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四女二男怎么都长着自己和帝君大人两人的脸?

这是什么恶作剧吗?还是说……是什么幻境?

魈将手中的和璞鸢握得紧了些。

忽地,左手传来轻微的拉拽感,魈这才想起,自己的另一只手还和帝君紧紧相牵,心下稍定,转头看去,只见钟离唇角噙着消融冰雪的笑,见他终于将视线转向自己,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不必紧张,他们都是你我。唔……是身份、背景、经历皆不同的你我。或许应当称之为,异界之人。”

原来如此。

魈理解了。既然旅行者能够远渡重洋跨越星海来到提瓦特大陆,他与帝君见到异界的自己便也算不得甚么稀奇事了。

危机暂且解除,魈心下暂安,心念一动,和璞鸢便化作细碎的莹绿色光辉,消失在虚空之中,收了回去。

魈这才得空仔细打量起来,四名女子,其中两名是他自己,另两名是帝君大人,再一细看,两个自己差距甚大,虽是一般的少女体型和容貌,其中一个似乎穿着某种制服,同另一名同样是少女着一样制服的帝君紧紧相牵,另一个被帝君大人抱在怀里,腹部还有龙尾游动着抚摸,若他的感觉没有出错,那是……怀有身孕?魈如遭雷劈。

缓了好一会终于接受异界的自己怀着帝君的子嗣的事实,将视线放向最后一对。男性的自己,身高比自己似乎高了几寸,而一旁的帝君则是身形高挑的女性姿态,他们穿着一样的绿色……似乎也是某种制服?定睛一看,他们的手,那、那是……是戒指!同一对戒指!

魈迅速收回视线,红晕爬满了耳尖。

一时之间,八人都在小心地互相观察。

怀着身孕的帝后魈拍了拍抱着自己的摩拉克斯的手和环绕腹部的龙尾,示意他将自己放下,稳稳地落了地,第一个开口同异世界的其他人打招呼:“大家好,我是魈,这是我夫君,摩拉克斯,我们之间似乎有某种深刻的联系,不如合作,一同寻找线索,以及……回归自身世界的方法。”

见妻子发了话,摩拉克斯收了游弋的修长龙尾,将半覆面的白绸放下,露出了头顶枝杈繁茂闪着璀璨光华的长角,以及尾端鎏金的如瀑长发,以示诚意,开口接了话:“吾名为摩拉克斯,是为岩神,亦是契约之神,尘世七执政之一,璃月的岩王帝君。诸位尽可相信吾妻。”

这话一出,魈条件反射地望向钟离。钟离轻柔地拍了拍魈握紧的手,回应道:“阁下既是岩王帝君,应当能够察觉。我名钟离,璃月往生堂客卿,亦是——尘世七执政,岩王帝君,摩拉克斯。不过,我已然退下神位,将璃月交由凡人治理,如今的我不过是一凡人。”

说着,他带着魈抬起了相牵的手,在魈的怔愣中继续:“这是我的夫君,我与他结下婚契已有数百年光阴……璃月的降魔大圣、护法夜叉大将,金鹏上仙——魈。”

“的确如此。”摩拉克斯微微点头,对钟离的话表示认同。

钟离转向另两对:“诸位不必担忧。契约之神自不会做出什么有损几位的事,大可放心同他交往。”

这话倒是让少女钟离忍俊不禁:“没想到异世界的我竟是神明之身,只是这位客卿,你这话也未免自夸得过了些。”

钟离却只轻笑:“瞧这位姑娘说的,某不过一介客卿,岂敢夸耀,不过是客观陈述些有关岩王帝君的评价罢了。岩王帝君的事,与我钟离又有何干?”

此言一出,一旁的帝后魈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你倒是会说,”少女钟离笑得更欢了,待平复了些又开口介绍起来,“我也是钟离,这位是我的邻居,也算是我的妹妹,魈,比我小两岁。我们是璃月归离高中的学生。”说着揉了揉眼前默默无言的少女魈的柔软的短发。

钟离点头以示知晓,终于将视线转向最后一对。

“魈。职业军人。”身着制服的高岭之花言简意赅。

身侧同样身着制服的军官钟离无奈地拍了拍新婚丈夫的肩膀,接过话头:“我是钟离,也是一名职业军人。我与魈方才正在举行婚礼。”

这下算是初步达成了统一战线。

少女钟离拉着少女魈,有些好奇地凑近了怀着孕的帝后魈,用充满期待的如洗的金瞳问她:“是小宝宝诶……可不可以摸一摸?”

帝后魈看着眼前容颜姝丽的少女,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不如说,魈永远拒绝不了钟离。

“当然可以。”帝后魈微笑,慈爱地轻抚着隆起的腹部应下了少女钟离的请求,引着她的手抚摸。

少女钟离只觉一种其妙的感觉攫住了自己的心,让它愈发柔软起来,抓起还愣着的少女魈的手,将她的手也轻轻贴上,凑到她的耳边:“小宝宝,是不是很可爱?”

她们感受了片刻便放下了手,少女魈机械地点头重复了她的话:“小宝宝……可爱。”

少女钟离又揉了揉她的发,笑着说:“若是你想,我们也可以有小宝宝。”

还愣着的少女魈机械地看了一会少女钟离,这才反应过来,脸红得像是滴了血:“姐姐……”

“怎么,你愿意么?到时候就放到我的肚子里,我可舍不得你受生育的苦。”

是她想的那样吗?

姐姐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她……是喜欢自己么?还是……

少女魈彻底宕机了。

“哎呀,在想些什么?”少女钟离笑着将她揽入怀中,“我喜欢你,小笨蛋。”

少女魈只觉脑中烟花骤然盛放,已经晕晕乎乎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喜欢……她说喜欢!

姐姐说……喜欢。

小笨蛋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些刷屏循环了。

“我、我也喜欢姐姐。”

本能地表了白,少女魈红着脸,再不敢看帝后魈的肚子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一旁的军官钟离兀地开口,“虽说这个技术有些难度。若是我和魈,倒是简单些,做试管便可。”

这话倒是勾起了少女钟离的兴趣:“你们不是夫妻么?为何要做试管?”

军官钟离倒不立刻答她,只饶有兴味地看一旁的冰山旁若无人地融化,耳尖尽染薄红,欣赏了片刻才解释:“虽说我们皆是身体康健的,但照我和他那样,倒是不能自然而然地生育子嗣的。”

好歹没有直说,军官魈保住了最后的面子,松了口气。

“哟——”少女钟离露出一个有些夸张的笑,对少女魈挤眉弄眼:“那边这对新婚夫妇玩得真不一般,我还是第一次见四爱,不愧是我俩。”

闻言少女魈好不容易才褪下的红晕又爬了满脸,轻轻地拽了拽少女钟离的衣角:“姐姐……”

一旁的军官魈当场石化。

军官钟离倒是接受良好,也笑着回道:“我早发现端倪了,想来各位不用我说也会发现的,对吧?”

说罢,又将视线对着众人一一扫过。

“自然,”钟离接话,“显然这里一共有四对钟离和魈,其中男女各占一半,并且,四对组合分别是男女、男男、女女,以及——女男。”停顿片刻,钟离又接着道:“并且,四对组合分别处在不同的阶段。学生钟离和魈在此之前尚未向对方表明心迹,军官钟离和魈方才新婚,帝君钟离和帝后魈,正在孕育子嗣,而我们,则已经结契许久——这对应的即是,感情的四个阶段。”

“真不愧是你,钟离,发现了这一切。”一道冰冷的机械音突兀地在这片空间响起。

军官钟离和军官魈当即皱了眉,冷下脸来,摩拉克斯迅速护住怀孕的妻子,又为所有人套上玉璋护盾,魈唤出和璞鸢,神色冷冽。

“不必如此。”钟离幽幽开口,“阁下既然观察许久都未出手,想来寻我这四对凑在一起,必有深意。若要动手,早便动了手,何必等到现在?”

“哈哈哈哈,不错。”毫无波澜的机械音肯定着钟离的话。

“我找你们,不,应该说,我们找你们,并不是偶然。欢迎参与审判,钟离,以及,魈。”

钟离皱眉。

“为何?”魈冷冷问道。

对方却用无机质的声线棒读着虚伪的戏谑:“哎呀呀,别生气嘛,降魔大圣。别着急,我现在就向诸位解释。”

“显而易见,各位都是钟离和魈。但是你们之中,只有往生堂客卿钟离和降魔大圣魈是特殊的。因为你们来自源世界——而他们是你们的副产物。”

神秘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不知是否是背后之人正于暗中“欣赏”几人的表现。

“准确地说,你们是原始的钟离与魈,是所有异世界钟离和魈的来源。”

“你们所来自的《原神》的世界,是由官方所创造的世界,而他们则来自于欣赏过官方剧情的玩家所创造的同人世界。不过,这样的副本世界很多,他们只是我们从这些副本中挑选出来的三对典型的组合。”

“我们所要审判的是——钟离与魈在原著剧情之外私自发展恋情这一行为。”

“在《原神》官方的剧本里,你们之间没有超越君臣以外的情感。”

“而你们,却发展出了不属于既定剧情的情爱,因此许多玩家对此十分愤怒,他们要求官方将你们二人从游戏《原神》的作品中彻底删除。”

“你们的创造者,游戏《原神》的官方对这个要求不能接受,他们舍不得删除你们,因此,现在由全体玩家对你们的恋情进行审判,只有审判通过,你们才能继续存在。”

“另外,如果审判结果是删除作为源世界的钟离与魈,另外几位,作为同人,作为副本,将彻底消失。”

“现在,我已将一切解释清楚,你们明白了么?”

摩拉克斯嗤笑一声,灿金的龙目之中淬了冽洌寒芒,话语间溢出历历的危险气息:“就凭你们?”

钟离面色一沉,虽是默默无言,眸中常含的笑此刻却已尽数褪去,身侧的魈面上冷了几分,已然握在了手中的和璞鸢又紧了些,枪身上下萦绕了莹莹碧色,蓄势待发。

那一对军官周身的气压是最低的——英勇的战士从不向无理低头,更何况,除了祖国和人民,任何人都没有审判他们的资格。

一直笑意盈盈的少女钟离也收了笑:“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容他人干涉,即使你们是创世的神,我们也绝不接受无理的审判。”

“这可由不得你们。”那道天外来声不带感情地说。

话音落下,几人忽而被未知的力量固定在了不知何时突现的座位之上不得动弹,再感受不到任何元素的流动,就连和璞鸢也瞬时消失,前所未有地无力。

不等他们开口抗议,机械的神秘之音自顾自地以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宣布:“被告已就位。请原告就位——”

霎时间,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一道光屏兀地出现在这片虚空之中,形形色色的人们出现在画面之中。

——想来,这就是所谓的原告。

“游戏《原神》角色‘钟离’、‘魈’私自发展原著剧情之外的恋情一案,现在开庭。原告方,《原神》玩家,被告方,钟离、魈,均已就位。”

“审判开始。”

丧钟似的冰冷的机械音蓦地响彻在虚空之中。

“原告指控第一项:钟离与魈有违人物原始设定,作为‘商品’,并不合格,官方必须将不合格的角色作为‘残次品’,从游戏《原神》之中彻底删除。”

“现在确定指该控发声代表。”光屏之中忽有一名玩家从中脱出,单独分出了一块。

随后,那机械音继续道:“现在,被告可以针对上述指控提出异议,与发声代表展开辩论。”

尝试着发了发声,这才确定他们的声音终于解了禁,的确又能够说话了。

出人意料地,最先开口的是少女魈:“首先,我也玩游戏,根据我的经验,我在此推测,那边那两位来自游戏《原神》世界的钟离和魈,也就是我和姐姐的本源,所在的游戏《原神》,应当是以剧情内容为导向的游戏,大概率还是个二次元游戏,否则你们也不至于大张旗鼓地对游戏角色钟离与魈展开如此尖锐的道德审判。”破天荒地,这位一向沉默寡言的少女一口气说了至今为止最长的一段话,并且逻辑清晰,推测合理。

停顿片刻,少女魈再度开口:“我想说的是,剧情向游戏最重要的是角色的人物设定。对此,我将申请要求官方的工作人员对游戏角色钟离与魈的人物设定进行解释,我并不认为发展恋情会属于有违人物设定。”

“其次,尽管钟离与魈是游戏角色,理论上来说对于创造者所在的原始世界而言,他们的确并不拥有‘商品’以外的属性,但既然能够发生这场审判,这就证明,没有创造者的同意,没有任何人能够抹杀游戏角色,对于审判的‘法官’而言,钟离与魈也不是所谓冰冷的‘商品’,而是拥有生命与情感的活生生的生命,否则这场审判根本没有必要发生。”

“最后,既然‘法官’认定,钟离与魈属于智慧生物而非‘商品’,那么将我们称作‘残次品’,自然是不可接受的。”

“我要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些,现在,我向法庭申请确认本案涉及的所有人物即钟离与魈作为智慧生物的身份,并要求游戏《原神》官方的工作人员对游戏角色钟离与魈的人物设定进行解释,谢谢。”

一席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就连原告的指控发声代表一时间也已说不出话。

“已受理。”无机质的机械声响起,“确认游戏《原神》及其衍生作品出场角色钟离、魈,为智慧生物。现在,请官方工作人员解释钟离与魈的人物设定。”

于是,光屏之中又出现了一名衣着朴素的女子,嗓音柔柔的,却又带着凄风苦雪亦无法摧折的坚韧执着:“感谢法官。现在由我代表公司向各位阐述我司旗下游戏《原神》角色钟离与魈的人物设定。”

“钟离,璃月往生堂才学渊博的客卿,提瓦特大陆最古老的神明,尘世七执政之中最年长的岩之神,至今已在提瓦特大陆行走六千余年,神名摩拉克斯,岩之国璃月的创始人之一,提瓦特大陆最繁荣的国家的缔造者之一,被尊为众仙之祖岩王帝君,又称契约之神、财富之神、历史之神、开拓之神、炉火之神,以自身血肉铸成黄金充作货币“摩拉”担保人类的交易,庇佑璃月三千七百年,并一手策划了自己的死亡,将璃月交由凡人自治,开启了璃月历史的新纪元,是璃月及其子民当之无愧的君父、圣王、先师、长兄,如今退下神位,以凡人身份行走,默默注视着璃月的所有。”

“而魈,璃月三眼五显仙人之一,降魔大圣,护法夜叉金鹏大将,被璃月人尊为上仙,千年前,岩王帝君将夜叉一族解放,为报君恩,他们与帝君签下契约,为璃月清缴源源不断的魔神残念和魔物,护佑往来之人,为护法而杀生,也因此,夜叉一族凋敝,如今只剩魈一人仍在履行这份契约。”

“以上内容,即是本司对于这两位角色的人物设定的核心,游戏各主线、支线任务皆围绕这一设定而展开。”

“我司在此强调,《原神》官方对所有重要角色本身均无‘爱情’要素的明确描写,玩家喜欢哪些角色、认为哪一对角色相配,均为玩家个人行为,同样,游戏角色选择与谁发展亲密关系,与我司关于塑造人物形象和推动故事发展的工作并无直接关系。”

官方代表发言结束,少女魈目光灼灼,定定地望向光屏内的原告代表:“官方人员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人物角色在故事中的任务,或者说义务,只有完成特定的剧情演出,既然官方并没有明确要求钟离与魈这两个角色之间不能发展爱情,那么这种感情就不能认为对剧情有所阻碍,况且,我并不认为这两个角色的人物设定之中有什么明确的不应当发展恋情的地方。”

“你、你们!”原告代表一时语塞,指着少女魈的手不时颤抖,除此之外竟再发不出声来。

“辩护有效,指控一,驳回。”

“原告指控第二项:游戏《原神》角色钟离与魈为同为男性,同性之间的恋情,有悖人性本能,体现了对女性群体的厌弃。”

“现在确定该指控发声代表,被告可以针对上述指控提出异议,与发声代表展开辩论。”

又一名发声代表被确定。

军官魈睨了一眼那人,开了口:“一,同性恋情是少数,但存在,也是正常的;二,繁殖不是人的唯一追求;三,我会和我的妻子钟离在一起只是因为我们之间有感情,我们只是恰好是一男一女,爱无关性别,更无关所谓对某一性别的厌弃。以上,完毕,你还有何话可说?”

几句话条理分明,言简意赅,冷冷的语气带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那人却是不依不饶:“哼,说得好听,男的和女的在一起,这是天地人伦,只有极少数的神经病才想和同性发展那种关系!都这样,人类还怎么延续?”

“人类延续至今没有灭绝,便已说明,对同性的性取向不会造成人类的延续问题,”军官魈回道,面上依旧是一片古井无波,“况且,尽管同性的取向是少数,但认可同性恋情的人绝不是少数,这一点只需看看我们八人便可明确。四种排列组合只是性别,无关情爱的正常与否,否则我们这三对又是谁创造出来的?”

“你你你!你强词夺理!男男就是不该在一起,只有厌弃女性的男人才会选择男人!”

军官魈冷笑一声:“呵。冥顽不灵。你干脆也给那边——”他指了指坐在一起的少女钟离与少女魈道:“她们俩可是货真价实的女性,但她们在一起了,你干脆给她们和她们的创造者也扣一顶厌弃男性的帽子得了,那这世界上厌弃男性和厌弃女性的人可多了去了。再有,我和我的妻,还有这一对,他们可是连孩子都有了,也是厌弃、歧视同性?”

“钟离与魈之间的情感无关性别,只关乎彼此的真心,我们八个人的存在即是明证。”

一时之间,指控代表哑口无言。

不愧是职业军人,切中要害,速战速决,雷厉风行地结束,不,杀死了比赛。

“辩护有效,指控二,驳回。”

“原告指控第三项:游戏《原神》之中,钟离与魈义为君臣恩犹父子,却不君不臣,有鱼水之情,是为悖徳无道,枉顾天合人伦。”神秘之音此刻声如洪钟,大义凛然,大有老学究将二人斥为大逆不道,贬得一文不值的架势。

“现在确定该指控发声代表,被告可以针对上述指控提出异议,与发声代表展开辩论。”

骤然听到如此无理的说法,摩拉克斯不屑地冷哼一声。

“璃月可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君臣之间不能发展恋情,况且,我记得钟离是龙,而魈是金鹏,这位代表,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龙是怎么生出金鹏的?”

这次的发声代表倒是个冷静的:“正常来说,龙确实不能生出金鹏,但提瓦特大陆是一个拥有神奇力量的世界,未尝不存在这种生育方式。况且这位先生,我们所讨论的钟离与魈本身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讨论龙能不能生金鹏是没有实际意义的。况且,所谓的恩犹父子,虽然不能证明钟离与魈之间的亲昵关系,却可以视作‘拟制血亲’,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必须受到道德的制约,父子之间,即便不是亲父子,产生恋情,这本身就是有违道德的行为。”

“你这话说的好笑,一边说钟离与魈没有血亲关系,一边又要证明他们之间受血亲关系的道德标准限制,不觉得自相矛盾?”摩拉克斯回以一个讽刺的笑,“钟离与魈之间从来不存在所谓‘拟制血亲’的关系,因为他们从未承认过两人之间存在养父子之类的关系,我想官方并没有设定所谓的养父子关系吧,否则你们就不会说他们之间‘恩犹父子’,而是直说他们之间存在养父子关系了。现在,请法官确认。”

“已受理。确认游戏《原神》角色钟离与魈之间不存在任何血亲关系,也不存在养父子关系。”

发声代表此时已然傻了眼。

摩拉克斯乘胜追击:“退一步来说,即使钟离与魈存在养父子关系,璃月的律法也不存在不允许养父母与子女之间结婚的明确规定。璃月有关婚姻的律法规定的不应结为婚姻的只有以下这些:三代以内血亲,患有医学上不应结婚的疾病,双方不自愿,重婚,未达法定年龄。”

“还是说,你们是认为无私的爱只存在于亲子之间而恋慕之间不过是情与欲,所以亲子之爱高于恋慕之爱,而钟离与魈之间的爱是无私而纯粹的爱,你们便要证明他们之间不是恋慕之爱?那又为何不证明钟离与魈之间的关系是兄弟,他们之间是手足之爱?可笑。无论是亲子之爱、手足之爱还是恋慕之爱,都是‘爱’,而爱,从来纯粹,从来无私,从无高低贵贱之别。‘爱’不是‘欲’,‘爱’是给予,是关心,是陪伴。你们如此误解爱与真情,莫不是从未经历甚至从未见过真挚的爱?那也太可惜了,真为你们遗憾。请记住,旷世的真心,亘古的真情,从来不言索取。”

“你们倒是有意思,这对钟离与魈看来是真的无论何人都能看出地关系亲密,否则也不会有人如此自欺欺人了。”摩拉克斯毫不客气地评价。

“好,那我们不谈所谓‘父子’的部分,我们来谈谈君臣。君臣之间,发展出这种关系,实在是有伤风化。”那人倒是嘴硬,还偏要硬扛到底。

“有伤风化?”摩拉克斯嗤了一声。

这时,军官钟离却忽然开了口:“无稽之谈。你既然说到君臣,我便同你辩上一辩。”

“见过古装剧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句可还记得?所谓天子选秀充盈后宫,选的哪个不是臣?帝王面前,皆是臣子,这个道理你可懂?这时就又是不伤风化了?”

一连串的反问,教对方完全招架不住。

“这……”那人还想反驳,却到底说不出话来。

“辩护有效,指控三,驳回。”

“原告指控第四项:游戏《原神》中钟离与魈之间不应存在恋情,这一恋情的出现,超出了角色的形象,打破了人物设定,矮化了角色的精神内核。”

“现在确定该指控发声代表,被告可以针对上述指控提出异议,与发声代表展开辩论。”

“你们干脆直说钟离和魈ooc了呗。”少女钟离撇了撇嘴吐槽。

发声代表也是个小姑娘,这姑娘不满地反驳:“这还不ooc?他们是原著角色,不可以有任何ooc行为!”

少女钟离勾了勾唇角,笑得春风化雨:“哦,那让你们失望了,你们眼里的角色形象,和角色本身有很大偏差呢。”

嘲讽完毕,在对面姑娘急着开口之时,少女钟离又继续道:“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我来给你好好捋一捋。”

“游戏《原神》中钟离和魈的人物设定,先前他们官方已经解释过了,我想你的记忆应该没有差到刚讲过的内容就忘记的地步吧?”

“钟离和魈,一个是璃月的神明,一个是璃月的仙人,守护璃月和璃月人民数千年,他们两人在一起,有什么违背社会道德的不良导向吗?还是说,在你眼中,真挚的爱情是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事吗?不堪到会影响一个人的道德?照这个逻辑,岂不是世界上所有追求爱情的人都是罪人,所有因爱意结合而诞生的生命都负有原罪?”

“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像他们这样的角色,应该是心怀大爱的,而非……”那姑娘支支吾吾,语气渐弱。

少女钟离以一种怜悯的眼神望向她,笑着又开了口:“为天下苍生计的大爱,何时与为一人倾尽此心的真情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即使不是钟离和魈两人,就算各自有了相同或不同的爱慕对象,他们也绝不会走到绝弃仁义、枉顾黎元的地步。你还不明白么?钟离和魈本质上是一样的人,在这种人眼中,从来是苍生为首。”

“你们既提及所谓‘矮化角色精神内核’,便说明你们对钟离和魈的形象及其背后的意义是持以认可甚至是喜爱的态度,否则也就无从谈及所谓的矮化。既如此,为何当角色真真正正有了同心不渝的恋情之时,便要跳出来反对?”

“还是说,你们所喜欢的,不是一个某处真实存在的有血有肉的人,只是简单的符号堆砌,甚至仅仅是满足你们某些性癖点的工具?”少女钟离语气中带了几分漫不经心,话间却是字字诛心,“如果是这样,我认为你们没有任何资格对角色自己的选择和决定指指点点。”

“你凭什么质疑我对角色的喜爱!”小姑娘眼含怒火。

少女钟离睨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出言:“不是么?小妹妹,我也是个二次元,搞了这么多年的同人了,我对某些声称角色ooc的人背后究竟是什么人总还是有数的。承认自己叶公好龙也没什么丢人的,不是吗?”

“同人作者的创作天马行空,即使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选,在他们的手中,也有相爱的可能,这就是同人的美好。在他们的笔下,钟离和魈可能与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甚至是不存在的人相遇、相知、相恋。在同人作者的笔下,一个角色的人物设定,只要不是声称自己完全遵循原著设定,就可以有无限的可能。而此刻他们明确地选择了彼此之时,你们却要抹去他们彼此相爱的可能,不觉得可笑么?”

“别太自以为是了,姑娘。同人创作本就没有过多的限制,真正理解、喜爱、尊重角色的人自然会从其中脱颖而出,真正亵渎、解构、辱没角色的人也自然会遭人唾弃。不是所有宣称喜爱角色的人内心都认可角色,静默无言者对角色的所爱同样深沉而隽永,真正的喜爱会在潮水退去之后依然闪耀。”

“每个人对角色的理解不同,就会造成同人故事不同的走向,你又不是角色本身,又以什么立场指责别人故事中的角色ooc了呢?的确,某些梗、某些设定十分异想天开,可一旦被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就已形成了,那些你眼中的不合理亦或是虚假,都已然成了文中人的真实,对于他们而言,这绝对不会是所谓的ooc。更何况,你所指控的钟离与魈,甚至并非来自同人创作者所构建的衍生世界,而是来自原著世界,是所有以他们为原型的同人世界的支柱和基石。如果你仍坚持以自己的理解来要求旁人,所有与你意见不同的人都是ooc,那么实在对不起,钟离和魈就是其中与你意见最为相左的两人。现在,你可以宣布他们不懂角色设定了。”

“对于喜欢钟离与魈的同人创作者而言,钟离与魈是否会拥有恋情,与何人产生恋情,都是无尽的可能。在他们的笔下,相互仇视的人也会拥有爱的机会。而你声称自己喜欢他们,却又反对原著中的他们彼此选择,该不会……”少女钟离顿了顿,饶有兴味地挑眉,“在你眼中天生一对的,是他们中的某个人甚至两个人与别的角色,而他们自己没有选择你心目的中的角色,你的cp是假的,所以你要指责他们ooc?”

颇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话语终是撕开了她的最后一层伪装,让那小姑娘破了防,她哭着尖叫,眼泪糊了满脸。

“嘘。”少女钟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这么难过嘛,和我说说,你觉得谁应该是他们命定的爱人呢?”

少女清冽如泉的嗓音,此刻在姑娘耳中有如恶鬼低喃:“是其余六国的执政,还是旧日的敌人?是同行的故友,还是逝去的亲朋?是异世来客,还是某物的拟人?还是说……是哪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路人?”

“没关系,一切都会变好的,磕不动真cp不是你的错,祝你幸福,没品的东西。”

“啊啊!啊——”那姑娘崩溃大哭,头发被她暴力摧残,抓得凌乱,甚至抓掉了不少。

少女钟离“哎”地叹了口气,语带惋惜:“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是喜欢乙向、梦向还是腐向,磕的是一到四爱中的哪一种呢,真可惜。”

“辩护有效,指控四,驳回。”

“原告指控第五项:游戏《原神》角色钟离和魈作为璃月重要人物,璃月公众对其恋情应有知情权,即使钟离已经退下神位,这份恋情也必须取得璃月人的认可,私定终生有违民意,应为人所不齿。”

“现在确定该指控发声代表,被告可以针对上述指控提出异议,与发声代表展开辩论。”

发声代表颇为倨傲地昂着头出现在众人眼前,以居高临下的口吻冷嗤了一声。

帝后魈却是笑得温文:“我私以为,这也算不得什么过错。钟离与魈对于璃月自是无可替代、无与伦比,取得璃月人的认同自也是应当。只是,这认可又是以何种方式界定呢?请这位代表不吝所知,赐教于我。”

那人语带轻慢:“这还需要我解释?自然是公之于众。”

“是么?”帝后魈依旧是笑着,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钟离问道:“你们可曾结下昭告天下的契约?”

“自然。”钟离礼貌地点头回应:“我与魈是结下了婚契的,这份婚契由天地所见证,当算得是昭告天下。”

发声代表却是不屑,插口道:“那又如何?不还是瞒着璃月公众?”

帝后魈敛了笑意,眉头微蹙:“这位代表,还请再勿如此插口,这不合礼仪。您既是对这份契约有所微词,自当是看重礼仪的,如此行径,实在是……”

虽未动怒,话间亦是春风化雨般的温柔,那人无端觉出几分威仪,一时噤了口。

见那人并未发话,帝后魈继续道:“还请钟离先生继续解释罢,这份契约又是如何算得取了璃月公众的认可?”

“的确,我们并未以直接行为告知璃月公众,但……这是一份昭告天下的契约,为天地所见证,其信息被载于世界树,随地脉绵延。即便璃月人并不知晓这一事实,潜意识之中也会存在璃月拥有帝后的概念。”钟离不疾不徐地浅笑道。

帝后魈对这一解释表示肯定:“钟离先生所言有理。那么这项指控当算是无稽之谈了。可以结束了。”

熟料那人却不识好歹,梗着脖子,声调都提高了几度:“这算哪门子的结束!璃月人只是有‘神明有爱人’的模糊印象,连神明的爱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这算什么认可?”

闻言,帝后魈却是面色不改,依旧笑着,温柔如水的眸中盛了几分与同情孤幼无二的爱怜:“这怎么不算?你可能并不理解璃月。在我们的璃月,人们从来是对帝后之位坐的是谁并无异议的。想来无论是哪个璃月,璃月的人民总是如此的。”

“我想我须得说得再仔细些。璃月人从来信任岩王帝君,因而对于帝后,无论这一位置予以何人,他们都会欣然接受,这是源于对岩王帝君的认可,自然是连带着帝后也一同认可的。”

“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于帝后之位所坐的是谁漠不关心,也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敬重帝后,他们只是信任自己的神明。信任神明的眼光,亦是信任帝后的品格当得起这个位置。”

“我想你是不会明白这种情感的。因为你从未体会过如此极致的信任和认可。”

语毕,帝后魈将那温柔的一泓秋水再次转向了钟离:“你并未直接公布魈的身份,想来也是望他不因是帝后而受敬重,而是因降魔大圣这一身份而受璃月人所敬重吧。这是你的小心珍视、心惜爱重,这即是你所予他的自由,是么,钟离先生?”

钟离双眸含笑,对她颔了颔首,算是承认。仪礼矜节,倒是周全。

帝后魈最后望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发声代表,望向神色各异的异界之人,微笑着道:“是时候宣判结果了。”

机械而冰冷的判决应声而下:“辩护有效,指控五,驳回。”

“原告指控第六项:游戏《原神》分级为12+游戏,其受众中未成年人占据相当比例,角色‘钟离’与‘魈’在剧情之外发展恋情,会给未成年玩家造成痴迷于追求恋情的不当引导倾向,鼓励未成年人早恋,不利于未成年人身心健康。”

“现在确定该指控发声代表,被告可以针对上述指控提出异议,与发声代表展开辩论。”

军官钟离冰冷地扫了一眼在她视线下有些畏缩的发声代表,淬了霜雪般清冷的嗓音响彻于虚空之中:“怎么,现在的家长都是些尸位素餐、无所作为的了?”

“你!”发声代表脱口正要反驳,却被军官钟离冷冽的一睨弄得卡了壳。

“我原以为有些道理是不需要我来复述的,现在看来,呵。”军官钟离轻笑,冷然似冰雪。

“游戏的确是价值观的载体,但人的价值观塑造,并不以游戏为主,要为孩子们的价值观负责的不该仅仅是游戏,更应当是学校与家庭。退一步来说,钟离与魈的爱本就是诚挚的、旷世的爱,这是世间最为宝贵的真情,如何会给孩子带来不当的引导倾向?如果对纯粹而美好的爱的追求也被列为不利于身心健康的行列,那真让人怀疑你们对所谓身心健康的定义了。追求爱是生物的本能,你们的孩子不是机器,不应被剥夺追求美好情感的权利。”

“就、就算是这样,”那人硬着头皮反驳,“对真情产生向往的孩子难道就不会走向痴迷于追求恋情的歪路了吗?”

“这话倒是有些意思。我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了,算了,就再详细重复一遍吧,想来你们也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第一,对真挚而美好感情的追求是人身为生物的本能,也是人的自然权利。”

“第二,游戏负有对玩家价值观的引导责任,游戏角色之间产生的爱,不能算作是对玩家身心健康的毁坏,反而应当算作正面引导,不因因此而受无端声讨。”

“第三,玩家因游戏而产生对真爱的向往和追求,意味着游戏对其生物本能和自然权利意识的激发,这是游戏对玩家价值观的正面引导和塑造。”

“第四,未成年玩家痴迷于对恋情的追求,这一现象的产生是他们基于对爱的向往而犯下的错误。”

“第五,对于未成年人的价值观的教育的主要职责,首先应当由家长背负,其次是由学校引导。未成年人对于爱的向往而犯下的错误,应当由他们来进行纠正。”

“谁应当担任引导者,我想我说的已经够清楚了。现在你们指责游戏角色对未成年人造成负面影响,难道不是在掩盖自己身为师长的失职?”

说到此处,那发声代表已然面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我不想再说得更难听了,想来你也不愿知晓我的词汇量。差不多该结束了。法官大人,请。”军官钟离面上一片平静无波。

“辩护有效,指控六,驳回。”

“原告指控第七项:游戏《原神》角色‘魈’,身为信徒与眷族对神明生出纯粹信仰之外的感情,是为包藏私心,亵渎神灵;身负业障,精神状态存在不稳定倾向,有伤害璃月及其人民的风险,是为轻护法之任,有负神恩;曾为虎作伥,滥杀无辜,不堪为良配。”

“现在确定该指控发声代表,被告可以针对上述指控提出异议,与发声代表展开辩论。”

方才辩论最为激烈之时,亦未能令钟离收敛唇边的微笑,听得如此指控,钟离当即收了笑,面色肃然一冷,眸中岩纹若隐若现,望向发声代表的眼神客观而疏冷,仿若所见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什么死物。

发声代表被这眼神看得一怵,原本堪称有些嚣张的气焰也消了几分。

“你不必说什么,不理解甚至误读魈的不是你们的错,想来以你们的理解能力,这的确是难了些。既是到了这一步,还是由我来为魈说几句公道话。”

发声代表张了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却被钟离抢了先:“我便先不按照你们的顺序来说了。先从第三条开始。”

“曾为虎作伥,滥杀无辜,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只是,有失偏颇。夜叉一族在梦魇手中曾犯下滔天的罪过,这的确是事实,但这并非出自本心。我知道你们肯定想问,为何这不是出自本心,很简单,若这是出自本心,夜叉一族也不至于在归于璃月之后签下契约,背负永无止境的战斗,以此偿赎自身的罪孽。如今千年已过,他们早已几近凋零,璃月的每一寸土地,都曾撒遍他们的血与泪,他们的魂与骨就埋在璃月的大地。而魈已然是其中履行契约最为久远的一位,是夜叉一族的遗孤。”

“没有千年难报的恩,也没有千年难赎的罪。千年苦役,他该偿赎的罪孽早已涤净。如今他仍坚持着这份契约,是出自对璃月的故土与人民的爱护,是因他同璃月的河山与人的联系、与这尘世的联系。他将无尽苦役一力承担,他是璃月的英雄,是坚如磐石的战士,是璃月的脊梁。如此心性坚定勇毅的战士,如何配不上我?当是我配不上此心澄澈如琉璃的仙人。”

那代表垂下头,一时无言以对。

“第二条,这种指责实在是无可理喻,业障是魈所背负的代价,是为守护璃月人免受其扰而承担的常人无法承担的痛楚,你们竟将此视作对神明的辜负?我却是不知,魈如何辜负了岩王帝君,这一点倒是我摩拉克斯——岩王帝君要请教诸位了。”

“魈为了避免业障殃及凡人,几乎从不主动接触任何凡人,这又是哪门子的‘轻护法之任’?这分明是出自对护法夜叉之职责的看重,甚至是有些过分看重了。的确他的业障是一个问题,但他的身边有我,我便是他与璃月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我会尽一切努力为他解决业障的问题,只要有我在,璃月与他永远不会处在对立的两面——岩神摩拉克斯也永远不会与他的护法夜叉两相对立。”

“但你已不是岩神了。”发声代表生硬地回道。

钟离平静似古井的洞察一切的灿金双眸幽幽地望了虚空一眼:“我曾是人的神,理应如此。分内之事,我从不会推拒。”

“那么,到最后的部分了。前面的钟离与魈早便说过,爱是一种无私而美好的情感。你们如此假设,便是对这种崇高而神圣的感情的亵渎。爱从来崇高,它是不朽的纯粹与无私,是世间最为美好的情感。如此纯粹、圣洁又崇高的感情,倒是神明配不上了?尽管我并不认同我与魈之间的爱是‘献予’,但我仍要问你们,若你们认同要将世间最为美好的一切献予神明,那么爱又为何不是最完美的祭品?为何在你们眼中,将最美好的情感归于神明,便是私心,是亵渎?”

“若以你们所谓信徒与眷族的身份而言,魈对岩王帝君的信仰从来是纯粹无瑕的,若非如此,我努力了近千年他却仍不肯抛去‘帝君大人’的称呼又是何故?我也曾从旅者那边得知,谈及‘摩拉克斯’时,魈曾以旅者未曾得见的严厉一面郑重警告,甚至说出了‘胆敢对他不敬的话,即使是你……’这种话,要知道,旅者是魈两千年来为数不多的友人。对于魈而言,岩王帝君的崇高地位无需言表,可见一斑。如果这些仍算不得纯粹的信仰,那世间又有几人是神明虔诚的信徒呢?”

“魈作为所谓的信徒已经倾尽了所有的应有之义,他是最为虔诚的信徒,是神明最为诚敬的眷族,即便是做到了这种地步,你们竟也要苛则于他,实在令我百思不解——究竟是何等高洁而纯澈的人,才会对他施以如此义正词严的指责。”

“我终究是一介凡人,是理解不了诸位的深意的。我只知,仙人于我有情,那是此间最贵的真心。而我不过是幸运,才得了仙人的青眼,教他遗落了一颗芳心。”

言及此处,钟离这才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微笑:“若有罪孽,当归于此身。金翅鹏王的琉璃心是此间最宝贵的真心,是此身幸得仙缘,蒙仙人不弃,才得如此垂爱。”

“于神明摩拉克斯而言,他是最虔敬的信徒,是龙的眷族,是此生唯一。于凡人钟离而言,他是爱侣,是此心归处。”

“魈的信仰归于岩王帝君,魈的爱归于钟离。这两者并不冲突。”

“辩护有效,指控七,驳回。”

“原告指控第八项:游戏《原神》角色‘钟离’,为神,弃其责而退其位,弃璃月故土与子民于不顾,是为玩忽职守;为人,轻视金钱,枉顾交易之则,身不携货,反劳亲友,是为亵渎契约、玷污神意;为君,薄其功臣,是为丰取刻与;为长,诱缚稚幼,是为败德辱行。”

“现在确定该指控发声代表,被告可以针对上述指控提出异议,与发声代表展开辩论。”

“你们该不会说,帝君合该流尽最后一滴血,以至血泪枯涸殆尽,撒遍璃月寸土才算得上是合格的神明、主君、长者和凡人吧。”魈难得地露出一个凉薄的笑,金瞳之中似有光华流转,罕见地显出十足的非人之感,凌厉又睥睨,肃杀而威仪。

发声代表打了个寒战,硬撑着回道:“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魈却是冷笑:“是么?”

那人连声回应:“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那请你闭嘴吧。我会一条一条地好好同你们辩一辩。”魈凛然的视线扫了一眼眼前的人们。

他缓缓开口:“为神,岩王帝君率领众仙创立并守护璃月故土与人民,凡此已有三千七百年,占据了神明至今为止于世间行走的半数以上时光,即使是退下神位,也是设置了考验,确认璃月人有能力迈入新的时代才安然退居幕后,即便如此,也并未放下身为岩之神的职责——若陀龙王的封印是他查看,将我从层岩巨渊之底救回的亦是他,试问这样的神明,是玩忽职守?”

“为人,他虽常遗忘钱财,买卖之时却从未令交易对象吃半点亏,对于商品的价值,对于其中蕴含的凡人的智慧与汗水,他从来是肯定的,即使是实在未带齐金钱记在朋友账上,也是征得友人同意,若非亲朋愿意出钱,钟离先生是不会这么做的。况且,据我所知他的账大多是记在往生堂,而这些钱财最终会从钟离身为往生堂客卿的工资之中扣减。试问,这算什么亵渎契约、玷污神意?”

“为君,薄待功臣?你们是想说千百年来牺牲的仙人和凡民么?还是说我?若是这些英灵此刻归来,定会同说出这般言论的人辩上一番。我们从不认为这算是辜负。岩王帝君没有辜负、苛待、薄怠任何有功之臣。他是神明,却也并非万能,有些事情的结局非他所愿。对于这些英魂而言,他们是死得其所,如今你们如此倒是替他们对他们的主君表达怨怼了,在此慷他人之慨,真是有够虚伪。”

“若你们说的是我,那么我会说,摩拉克斯从未薄待魈。无论是这此身之名,还是此身存于世间的意义,皆是岩王帝君予我的,没有他,便没有我的今天——赐我名姓,予我职责,这一切皆是他爱佑此身之明鉴。他若是薄待了我,那层岩巨渊予我新生的神力又是属于谁?他若是薄待了我,那每月送来望舒客栈的连理镇心散又是谁人的心意?试问,这算什么丰取刻与、薄待功臣?”

“为长,诱缚稚幼,败德辱行?亏你们想得出来这么文雅的词,呵。”

魈顿了顿,冽洌的清冷便又继续他的控诉:“我对钟离的爱,从来不是建立在引诱和束缚之上,我也并非什么也不懂的孩童。是,我的身形算不上健硕,两千年来,外貌仍是少年,但若是就此认定钟离的爱是扭曲乃至畸形的,未免有失偏颇。将我视作孩童,这不是以貌取人又是什么?”

“请你们看清楚,我,魈,璃月三眼五显仙人,降魔大圣,护法夜叉,金鹏大将,魔神战争期间我追随帝君,签订守护璃月的契约,是能统御一方的大将,至今已逾千年,我与业障斗了千年,历经千年杀伐,如今仍未被吞噬,可不是什么需要保护的孩童。”

“若他是有心引诱,早在我刚刚归于璃月之时便可出手,以帝后之位诱惑、以帝君之位胁迫抑或是挟恩图报均可,可他没有,不仅没有,在意识到对我的感情后,他逃避、远离,唯恐给我造成不利的影响,让我再不得自由。试问,这算什么诱惑、束缚?”

“你们对于钟离的恶意究竟从何而来?该不会是因你们没见过如此完美无瑕的人,才会对他如此诋毁吧?那实在让你们失望了,摩拉克斯即是完美的神,钟离即是无瑕的人。”

“他是钟离,是我此生唯一的挚爱。从来没有什么诱惑或是束缚,这一切皆是出于我的本心,是我爱他,他才是我的爱人。”

炽烈的告白,此刻自惯来清冷寡言、爱藏心底的少年仙人口中一一吐露,话中带了满溢的真诚与不熄的热烈,极尽淋漓。

语毕,魈那深邃的金瞳又将视线直射那人眼底:“现在,你可以反驳了。”

“我、我……”那代表无言以对。

“辩护有效,指控八,驳回。”庄严的宣判自冰冷而机械的虚空之音宣告。

“所有指控均已驳回,审判结束。现在宣判:原告败诉。游戏《原神》角色‘钟离’、‘魈’,无罪。”威严的机械声响起,宣告了最终判决。

无形的束缚同眼前的形形色色光怪陆离的人们骤然消失,周围景象霎时变得无比清晰。

八人所处之地,原是一片瑰丽的星海。

不同于机械的冰冷,温暖而柔和的声音自虚空之中响起:“恭喜你们。”

“您是?”钟离问道。他已然察觉,这是一位位格足以主宰规则的神灵。

“不愧是你,摩拉克斯,想来你已经察觉我是谁了。”

钟离微笑:“只是有所猜测罢了,‘法官大人’。我说得可对?”

对方的话中也带了几分笑意:“我果然没有看错。不愧是诸天最完美的个体之一。不枉我将你们几位从各处一一请来。”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应该并不能算作是辩论。”

“我请你们来,为忠贞不渝的爱恋辩护,驳斥恶意的诋毁、无端的诽谤、无理的攻讦,为赤忱的情谊献上至纯的颂歌。”

“你们的胜利,昭示着真爱跨越性别、跨越身份、跨越时空、跨越虚实的伟大,你们向尘寰的一切证明了,真爱即是不朽。”

“请记住,旷世之爱,足撼寰宇。此即为这场审判的意义。”

“以‘钟离’与‘魈’的爱为引,凡此以往,世间真爱,悉为永恒。”

“我以星海与万界之主、生灵与爱之皈依为名,为你们送上祝福。”

“愿所有无私的爱都能得到讴歌,愿所有诚挚的爱都能得到祝福。”

“你们的爱已然深刻于骨血,从今后,你们真挚的爱意,也将永铭于星间,为亿万万的恒星所明鉴,为亿万万的世人所见证。”

话语间,星河摇荡,群星循其轨迹航行,汇作一片静默、壮美、神秘的海。意识模糊,却有似慈母般温柔的呢喃哼唱催人沉眠。

温暖的阳光撒遍全身,魈自钟离怀中睁开眼。微风浮动,柔软的青草骚弄着两人的脸颊。

今天是个好天气。

神明闭着眼,轻揽了揽爱人的腰。

“先生。”仙人低唤。

“此间微风正好,不若再躺一会,亦不失为一番趣味。”

仙人从善如流地应下了爱人的提议。偶尔如此也很不错。

“方才……我做了个不错的梦。”

客卿微笑着伸手抚了抚爱人柔软的脸颊,在他额间落下一吻:“的确是个不错的梦。”

无论以何种形态相遇相知,所厉诸事是谎言还是虚假,魂灵与心从不会骗人,爱即是真实。

你我之爱,铭于星间,刻于骨血。

————

其实原本是给马甲大赛写的,但马甲没披上,被微微一眼认出来了,于是这个脑洞就……

这个算是当时的脑洞2.0,而脑洞1.0还在我的文档里,等有空写完,一定会放给大家看的!

没有想到这个故事能写到接近1.9w,突破了我个人单篇文章的最高记录……

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

(好了,原内容大概就是这些,我放在lof上的就是这些。接下来是一些想说的话。)

这篇文章原本是在lof上发表的,之所以搬到这里,是因为在发布后的第十一天(也就是今天),它忽然被屏蔽了,并且申请解屏也不通过,我只好重发了一次。

当时发文是秒过,重发也依然是秒过,说明文章没有问题,显然是这篇文章的内容让某些人破了大防,不惜举报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水文,不然不可能这么着急举报我,还是“涉及敏感内容”,我只能说,我一个清水作者,居然也有这一天,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啊,我何德何能能受到此等待遇。

因此我把它搬到论坛里来,请大家一同欣赏,让某些人破了大防的文章。(写得不算好,请各位将就着看看。)

这个屏蔽真的是给我这篇小破文章提到了不属于它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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