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魈】鸢尾

◇是去年圣诞的if线番外,最初脑洞的加倍plus版本
◇私设非常多,时间线是已经结束了与天理的战争
◇ooc警告



01

往生堂的客卿先生有样从不离身的宝贝,这是所有璃月人的共识;钟离先生之所以如此宝贝那物什,是因着那耳坠子乃是他的伴侣亲手制作;而璃月人们心照不宣的是,钟离先生的伴侣是那鲜少现于人前的璃月帝后。

当年天理之战初起,可是有不少人亲眼见着那往生堂的客卿先生身披神袍,立于璃月港前,巨大而璀璨的玉璋之盾在他手中展开,将那些拖着火光的陨星尽数挡在外面。

于是璃月人明了,帝君一直在某个地方默默地守着璃月,也知晓了帝君在他们身上所寄托的希望。

理所当然的,他们也都瞧见了与客卿先生耳边坠子同根同源的一对美丽的羽翼。

少年模样的仙人落于帝君身侧,稍显虚幻的身形不能掩盖他昳丽的容姿,青金色的翅膀自他后背生出,虚虚笼着高挑的魔神,如同守护着自己的珍宝一般护着岩石的君主。

可惜当时情况紧急,大家都提着一口气,只能看见仙人侧过头,像是对帝君嘱咐了些什么,帝君颔首回应,而后仙人便化风离去。

现下再回想起来,那时帝君眼中是柔和的爱意,那少年仙人分明就是板上钉钉的帝后大人。

哦,岩王帝君在上,那流光溢彩的翠羽被主人做成耳坠子,鎏金的边缘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就像是二位大人之间的深情一般耀眼。

逐渐恢复生机的璃月港中,人们捂着胸口将如此的感叹藏在心里,依旧照着帝君的心意把他当作往生堂客卿钟离先生。

虽然久闻客卿先生美名的小年轻们很难摆脱那层帝君滤镜,但对于那些个早与钟离先生相熟的老人家们来说,客卿先生可比天理之战前更有人气了。

至少不是总拿“以普遍理性而论”开头来谈论某些史料和文玩,而是变成了“魈当时……”“魈会喜欢的”。

好嘛,事到如今客卿先生也不忘捂住他那形同虚设的马甲,并且塞了对方满嘴狗粮。

不过,对于天性喜爱八卦的璃月人来说,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了。

——璃月的帝后,岩王帝君的伴侣,钟离先生的爱侣,乃是如同高悬于夜空玉盘一般皎洁的仙人,无比美好的存在,其名为“魈”。

02

出于对钟离先生他那神出鬼没的伴侣的尊重,璃月人每每见着客卿,总是喜欢以“今天天气真好,先生不和仙人一起游玩吗?”“这是我们特意为仙人和先生定制的衣物,还请钟离先生代为转交”开头,意在提醒客卿先生他家中还有位恩爱伴侣,可不要光顾着关注他们这些小老百姓的生活,也要多多关心自己的枕边人,要不然仙人一气之下跑回望舒,客卿先生又要做那望夫石了。

钟离先生大多数时候都是微笑有礼地回复,偶尔收下礼物时也会妥贴地回礼,但每隔一段时间,总有那么几次,在他们提起帝后时,钟离先生看起来有些迷茫,像是忘记了仙人与他之间的种种琐碎日常,对着人们言辞中他们的恩爱不知所措,好似同仙人一道生活千年的不是他本人一般。好在不多时客卿先生便能从这只言片语中找到线索,迅速想起同伴侣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不仅对人们口中的事实予以肯定的答复,还会不时补充些细节,更新神仙眷侣之间的日常故事。

璃月的小道消息传得飞快,背后谈论的人们很快摸清了规律。

大抵是在大灾变中消耗了太多,帝君似是在天理的反扑下被种下了诅咒,别的不忘,偏生会忘记唯一的那一份特殊的爱意,而且频率极其固定,约莫是七日一次。这可不行,他们的神明理应得到最好的生活,挡在他们身前的帝后大人也应该是被所有人珍爱着的,他们是最般配的恩爱伴侣,没有人能拆散他们。曾经至高无上的天理不能,新生的维系者也不行!

于是钟离先生口中漏出的这些古老又新鲜的故事,被不少以写作、说书、唱戏为业的艺术家们取材,人们口口相传的家长里短的故事经由大家妙笔,评书先生巧口,戏班精彩的出演,在整个璃月掀起了新一波文化娱乐潮流,不仅带动了经济发展,也使人们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逐渐从战后的阴霾中走出。

毕竟,有什么比一对强势而稳定的神明伴侣更能令人们心安呢?

哪怕其中的一位久不现身,可就凭着钟离先生口中那股鲜活劲,也能知道,仙人性命无虞,说不定正在哪里默默用目光追随着帝君大人。

璃月人总归是偏爱些轰轰烈烈荡气回肠的故事,若是能以天下太平、有情人终成眷属为结局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看看,多么好的剧本啊。

胆子大的说书人瞅准了商机,并不满足于那些钟离先生在闲聊时偶然透露的一星半点,趁着钟离先生心情舒畅时直接向当事人询问,是否能讲讲岩王帝君与帝后之间的故事。

意料之外,钟离先生异常爽快地答应了下来,甚至还有些奇异的兴奋,好似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们的故事,这在一向含蓄的璃月可不多见。

惊讶归惊讶,机不可失啊,得了机会的说书人发誓,这一套由钟离先生亲口说出的故事一定能赚足人们的眼球,这将是能比肩古时“化蝶”的话本。

不过钟离先生能有此等举动也算是早有端倪,客卿先生的老朋友们痛心疾首地说,在那场席卷整个提瓦特的大灾变之前客卿先生谈的都是些富有内涵,一听起来就高大上的东西,平安度过了灾变后反倒开始念叨些伴侣间的琐碎日常了。这实在是……实在是让人感慨那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但将心比心,璃月人也都能理解钟离先生的心情,要知道,魈仙人可是差点消逝在大灾变中,而史书中甚至连名姓都没有一个,帝君好不容易把人给救回来,宝贝点又怎么了?

越详尽的故事越能让他们勾勒出帝后的模样,故事也就愈发生动,传播与传唱便也越广。久而久之,在璃月这个国家的每一处、在提瓦特的每个国家里,都能让钟离先生听到、看到、感受到他们的故事。

无论身处何处,他们的神明总能有契机找回失落的记忆,而后如同每一个凡民的平淡日子一般,与爱人归家。

——这是璃月人能给他们的神明最好的祝福。

03

故事要从那里讲起呢?

钟离先生从杯口氤氲的水雾中抬起眼,温和地看向紧张等待下文的记录者。

岩王帝君与帝后的初遇早已是众所周知的故事,在这里就不加以赘述了,就从魔神战争之后讲起罢。

那魔神战争虽然结束,璃月广袤的土地上仍旧是魔患四起,夜叉们四散驻守,日夜清剿魔物,以护璃月众生安宁。帝后素以迅捷著称,自然亦在其列。

或许是身为长生种天生刻在骨子里对时间的傲慢,曾经的摩拉克斯也并不觉得分离是件漫长的事,直到身边友人一个个离去,仙人避世,夜叉魂消,他才恍然意识到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彼时的岩王尚未与夜叉缔结托付终生的契约,某日他心血来潮想要去见一见仅剩的夜叉。这并非是有什么公事需要详谈,他只是在日复一日的公文中感到疲倦,想要去见见故人。于是他并未动用契约将夜叉唤来,而是学着凡民访友——走着去寻仙人的踪迹。

然后他在飘落金黄的树梢上抓住了一只不好好休息的小鸟,那翠翼的金鹏半倚在稍粗的枝条上,眼中映着细碎的光,见是他来了便化作一道墨绿的风落在他面前行礼。

岩王看着夜叉墨绿的发顶,视线划过他裸露出来的后背与手臂,发觉自己印象中那个初见是瘦瘦小小的一团已经出落得如此坚韧可靠。

他将夜叉托起来,却不敢去看那双眼睛。

岩王帝君并不期待魈对自己毫无怨言,毕竟是他同夜叉定下了长达千年的苦役,直到这次见面,乃至很久之后灾变结束后的今天,那些伤痛也依旧折磨着魈的身心。

世上不存在永远无法赎清的罪孽,可那份在鲜血与硝烟中签下的契约已经束缚了魈千年,而往后的日子里,魔神残渣一日不灭,契约便无有结束与更改的可能。

摩拉克斯记得那双眼睛,鎏金的、清亮的,会在兄姊的包围中染上笑意,也会在自己看过去的时候变得亮晶晶的,就像是最最上好的石珀。

他拒绝看到改变,拒绝看到那些他想象中理应出现在夜叉眼中的不平。

岩王久违地想要逃离,却避无可避。

——那双眼睛正在看他。

他回望过去,魈的眸子变得沉静许多却一如旧时澄澈,在岩王看过去时依旧会闪着隐晦的雀跃。

于是岩之魔神的心便安定下来,替仙人梳理了内息,又镇压了日渐严峻的业障,这才放仙人离开蹂躏头发的魔爪。

他看着魈通红的面颊,心中升起一股愉悦。

后来的日子就像是按了加速键。荻花洲要道建起了望舒客栈,厨子是他特意拜托七星寻到的杏仁豆腐大厨,客栈顶层永远为魈留着一间房;他在工作之余愈发频繁地往望舒去,或者是送连理镇心散,或者只是去寻一寻魈的踪迹;偶尔还能遇上魈除魔的现场,少年仙人总是不愿这种事情污了他的眼,可他却觉得,魈像是在跳着一曲靖妖的祭祀舞,于他有着无法抵御的吸引力。

如是又是数百年,岩王逐渐不再精细地规划璃月的未来,他发展出了新的爱好。他常常化身为凡人去观察璃月人的生活,某一天他在港口的絮语中开始思考——他完成了他的职责吗?他是不是可以休息了呢?

此时距奥赛尔破封而出,群玉阁镇压魔神尚有小几百年的时日。化作凡人的岩王走遍了璃月山川,逐渐开始明白那些填满胸口的感情。

然后在某次送连理镇心散的时候,并非作为璃月的君主,而是作为一同走过千年岁月的仙人,他向魈许下了共度一生的契约。

魈从来不会拒绝他。他的珍宝,他的月亮,他的小鸟,从名为过去的深渊中拼凑出一副残魂,难察人间七情,却怀抱着一腔自己也不甚明了的感情努力地回应着他。

于是他抢先将珍宝圈进怀里,将清冷的仙人一并带入了凡尘。

04

在生活在璃月这片土地的人们世代相传的有关岩王帝君的故事中,岩君与帝后缔结契约成为伴侣的部分并不是最为精彩的,却是流传度最广的。

似乎璃月人的潜意识里便一直存在这样一位惊艳绝伦的帝后,月光下的清瘦身影,看不清的眉眼,与帝君相握的双手,同帝君拜过天地众生、璃月地脉,将永世相随的契约写进莹白的树中……

尽管每对父母向孩子讲述这段故事时的描述不尽相同,传说中想象补全的部分也不在少数,甚至为了贴合民间发展红火的婚嫁习俗,连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大排场都编出来了。

可实际上呢,若是真的有那喜轿送嫁,里面不是一只僵硬到同手同脚的小鸟,就是顶着红盖头的空气灵体。

钟离倒也没打破说书人从小对这场婚礼的幻象,看着说书人心满意足离开的背影,将那场简单至极的结契留在回忆里,补充在日记中。

落日的余晖染得天边一片血色,钟离的思绪沉下去,如同追赶一群本该归巢的游鱼,在愈发深暗的海水中逆着洋流,却始终与那些色彩瑰丽的鱼群擦身而过。

他翻过被补充说明填满缝隙的书页,铺开在眼前的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和少许杂乱的墨迹,实在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向以严谨端方著称的客卿先生写出的字迹。

钟离指尖拂过那空白之处,只觉额角突突跳着,疼痛蔓延上来,在眼前交织成一片花花绿绿的帷幕,张牙舞爪地印在书页上,好叫他再也看不清纸上写的内容。

自打发觉自己开始在某种力量的影响下周期性地忘记魈后,他便有了书写日记的习惯。他的魈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虚无飘渺的一团灵体,而是拥有着温热而富有生命力的身躯。他曾见过金翅鹏王振翅而起、扶摇而上的震憾,也曾亲手抚摸过那鎏金的长羽,被幼年的小鸟撞了满怀,也埋过大鸟柔软暖和的胸脯……

虽然总是会被旅行者吐槽“怎么会有正经人写日记啊”、“为什么连吃了什么饭、仙人是什么神态都记得这么详细啊”、“这么不敬仙师的话写出来真的不怕别人看见吗”,但无可否认,那些详尽又详尽,甚至可以说得上不敬仙师的笔墨是他填满记忆的空洞的最好材料。

甚至于,在他迷茫于为何人们口中的帝后与他漫长记忆中的模糊影子相差甚远时,这些字里行间透出的温情爱意成为了支撑他的锚点,轻柔地擦去记忆画片表面沧桑的光油,露出里面的鲜活亮丽。

他在赛跑,与那不知名的人或物。道路崎岖而凶险,常常伴着莫名袭来的痛楚,或是顽固的历史学家投掷阻路的石块,轰隆一下便挡了个彻底。毕竟,那岩王帝君亲自编纂的正史中可只是写了璃月有一位帝后,而从未提及名姓与相貌,其他由史官执笔的典籍更不用提,又怎么能一味相信那虚无缥缈又极不稳定的记忆呢?

钟离却是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的,他发觉当璃月开始在艺术创作中化用他依着那些好不容易找回的记忆讲的故事,那些本需要他耗费大量精力方能拾起的记忆只需轻轻提点便可清晰如初,散布岩王帝君谣言的计划便立即执行了。

包括但不限于亲自操刀《帝君尘世游记(二版)》、《魔神战争关键战役分析》、《杏仁豆腐的源流、做法及改良》等书籍,品鉴古玩时顺口提一嘴当年帝后的恩爱日常,不经意在说书人苦恼讲什么故事时透露出对帝后知之甚详……

可最近的周期中他的记忆毫无寸进。

但那不会是因为记忆已经到了尽头,钟离能感受到那层单薄而坚韧的壁垒,阻隔在他与最后的记忆拼图之间。

——“记忆拼图”。是了,就像是碎了一地的彩色拼图与灰黑的硬质底板。框定了范围,限定了时间,他一遍又一遍地试图拼凑出完整的图像,又被规则的制定者在时间用尽时拿走业已拼好的部分,只留下死寂的灰色。好在那些被重新丢回碎片堆里的部分被他标上了序号,重置挑战后不必再从空无一物开始。

可在某次之后,他身边再无碎片,或者说,那些碎片被藏在了他难以触碰的地方。

他盯着糊成一团的文字,像是要看清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新生的维系者吗?

不,不当是她。

客卿先生否认了这个璃月大地上最普遍的猜测,他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那会是一个所有人都不愿承认的真相,也会成为他午夜梦回时胸口的刺痛。

太阳穴的跳痛逐渐转变为针扎般的绵密刺痛,钟离明白,这不仅是身体在自我保护,也是扎根于提瓦特的世界树给予的警告。

毋念毋思,无想无望,方得始终。

那绝不会是他的选择。

钟离捂着额头,死死按住日记的纸页,冰冷的液体晕开了墨迹,浓重的暗色染上他的手掌,渗入掌纹与肌肤。

他是这场角逐唯一的挑战者,背后跟着执行者的影子。

咔哒、咔哒……

齿轮转动着,命运的推手不紧不慢地逼近,巨大的阴影黑压压罩住他,挤压着他肺中为数不多的气体。

钟离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深海的囚笼,困于冰冷的寒铁之中,伤痕累累却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着困住他的牢笼。

——哐当!

——哐当、哐当!

海水倒灌进他的口鼻,夺走他呼吸的权力,咸得发苦、发涩。

窒息、窒息!

大脑发出了警报,可他依旧渴望握住黑暗中微不足道的荧光。

耳畔的坠子微微发烫,女孩子稚嫩软糯的声音将他从不见五指的幽暗中拽出,钟离胸口剧烈地起伏,粗重的喘息声盖过了从放在桌上未开封的信中传出的声音。

钟离压下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能分辨出具体的语句。

「钟离前辈?现在能听清我说话吗?」

是纳西妲的声音,钟离恍然忆起自己曾在数日前像这位执掌梦境的魔神去信求助,今日恰好得了回信,只是不知为何被他遗忘,不曾打开。

他收敛心神,声音还带着几分听着就很憔悴的嘶哑。

“可以听见,方才多谢。”

纳西妲似乎松了口气,刚刚呼唤钟离费了不少嗓子,她清清喉咙。

「前辈前次来信时的问题,世界树中没有相关记录。」

钟离呼吸窒了一瞬,而后便是天旋地转,定睛瞧去时,已是身在梦中。

「不过——」

“不知道前辈是否对‘时空罅隙’这个名字有些许印象?”

白发的娇小神明坐于桌后,面前摊开的是一本薄薄的画册,色彩鲜艳的Q版小人正朝着他微笑。

钟离不由自主接过草木之主推来的图画,上面附着的力量是源于他们那许久未见的友人,旅行者。

他低头去看那软软糯糯的大红条和小青团,后知后觉这上面画着的都是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

然后他终于回过味了。

钟离抬眼探究地看向纳西妲,其中疑惑溢于言表。

世界树最纯净的枝丫坦然地与他对视,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解释道:“前辈提到的关于‘另一个过去’的故事我查阅世界树之后没有发现相关的痕迹,但是我在我的记忆里找到了另一些有意思的迹象。”

她伸出手,点在画本的末页。

“在这里,我隐约觉得旅行者提到了‘时空罅隙’的存在。”

那是描绘大红条把破破烂烂的小青团从刺骨的海水中捞出的一页,也正是钟离记忆的断点,可当纳西妲再次重复时空罅隙这几个字时,他只觉那层看不见的隔板稍稍松动了几分,而后又严严实实包裹住缝隙,明摆着在阻挡他窥探后面的事情。

见钟离面色有异,纳西妲心知找对了方向,将自己所知与猜测娓娓道来。

“我虽然没有亲身去过那个神秘莫测的地方,但就世界树的记载来看,那是一个过去、未来与现在的交汇之处,这或许就是前辈拥有另一段不同的过去记忆的原因。”

纳西妲说:“我曾猜测是否是时空的交叠使得前辈多出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然而旅行者的佐证否认了这一点。”

提瓦特的智慧主取过那一册画卷,将手覆盖在上面,彩色的画面被涂抹回最初的白,又演化出新的故事。

“基于前辈所得记忆是真实的过去的前提,或许我们身处的这片提瓦特大陆曾经有过一段发展至天理之战的历史……嗯,这样说似乎不太准确……”她有些苦恼地绕着发尾,最后还是用起了自己最擅长的比喻,“如果说前辈的记忆所呈现的是一幅画,那么现在的世界就是用原本画卷的底板,全部涂抹干净之后重新画上的故事。”

——就像她手中那册已经面目全非的绘卷,就像始终在钟离脑中打架的两份记忆。

这不是拿涂改液遮挡住曾经的真实,实际上无法撼动的历史,这是真真正正重新推衍的世界。

钟离面色苍白,一时竟不愿知究竟是哪个在先,哪个在后,可他的大脑先于他的意愿给出了答案。

自是逐渐想起的鲜活生动在前,苍白空洞在后。

他又开始头痛了,还伴着尖锐的耳鸣,心脏鼓动着血液一下一下敲在鼓膜上。

——扑通、扑通,咚咚咚!

纳西妲的声音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讲述着、提议着,模糊着现实与梦境的边界,有时甚至与记忆中的旅者声线相似的的声音二重奏,飘飘荡荡却一字不落地钻入他的脑袋。

“我对时空罅隙有印象,恍惚像是曾送前辈去过,或许前辈在前一个世界被抹去的时候看到了什么,这才有着如此强大的执念记起……”

“又或许是时空罅隙的力量?毕竟那个神秘的地方也许有着奇妙的力量,竟能让只是接触到边缘的我留下些许印象……或许前辈无法记起的部分也有着这股力量作祟……毕竟——”

“前辈是真正进入那个地方的人。”

05

滴滴答——

水珠儿落入潭水,涟漪间隐约印出新生维系者的银发,她垂眼去瞧那始终坠落不止的珠儿,终于忍不住捂住脸,不愿再去看。

金发的少女自小径而来,金色的光晕环绕在她周身,顺着泥土流淌进维系者体内。

“派蒙。”她唤道。

滴答滴——

派蒙扑进少女怀中,一如当年飞行小精灵钻进旅行者怀中。

她甚至带上了哭腔。

“呜哇——荧!我不想继续下去了……”派蒙抽泣着,“钟离、钟离他这也太苦了吧!”

荧揽住派蒙,往那映出提瓦特众生的水潭中望去。

日复一日,钟离追寻着记忆中的身影,却又一次又一次忘却;而青金色的魂灵环绕在钟离周围,不弃不离,却也不言不语。

“派蒙,”她说,眉眼间尽是悲伤,“这是钟离的选择,我们没有替他安排轻松道路的权力。”

她敛目,想起钟离最初为了想起那段记忆把自己硬生生困在梦里十几日。

大抵是时空的馈赠,还真让他记了起来。

这便是一切的开端。

滴答滴答——

派蒙抽噎着抬起面庞,闪烁着星辉的力量与旅行者的金色融为一体,始终覆盖在水潭表面。

于是那水珠儿滞在半空,又缓缓地下落。

嘀嗒、嘀嗒——

怀表指针转啊转,爱丽丝掉进兔子洞;

嘀嗒、嘀嗒——

看不见的手涂抹画卷,小精灵和见证者拼命拽住缰绳;

天空的王子殿下说:「只要完整还原出最初的画片,便再无人能夺走它」;

嘀嗒、嘀嗒——

「除了争取时间,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吗?」小精灵问;

「我们——无能为力。」

咔嚓、咔嚓 ——

齿轮咬合在一起,不紧不慢地转动,保持着一致的步调,走向同一种终局。

冥冥之中传来清浅的叹息,像是什么人在悲哀着所有人的无用之功。

06

他又一次被淹没,在不见微光的记忆之海中。

钟离闻见植物的清香,带着雨后的潮湿与泥土的芬芳随风一道钻入鼻腔,柔软的绒毛一晃一晃,跟着风的节奏轻轻吻过他的面庞。

啊,是荻花洲啊。

他枕在什么温软的东西上,贪恋着片刻的安宁,不愿睁眼。

——直到他听见了一声轻笑。

那声音如此悦耳,如同高泉叮咚,又似孤鹤清唳,清脆而淡薄,孤独却熟悉。

“已是日上三竿,先生也该醒了。”

那个声音说道,似是低下头来,专注地盯着他看,试图找出他赖床的破绽。

钟离感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冰凉的气息扑在他眼睫上,他下意识偏头,去捉那只拨弄着他鬓发的手。

他睁开眼,倒映进一双鎏金的眸中。

无论是哪份记忆,唯有这抹金色亘古不变,于是他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魈。”

少年仙人没有挣开被握住的手,也不曾催促钟离从他的大腿上起身,他安静地看着钟离,耳边鳞片做的坠子一晃一晃,身后参天巨树茂密的树冠投下阴影笼着他,将他与钟离分成两个世界。

钟离往魈身体的阴影中靠了靠,把仙人微凉的手按上自己一侧的脸颊,有些惊惶于那冰冷的温度。

他只觉此刻与过去的过去中某一幕重合,他身侧的这个美丽高洁的生灵像是马上就要化成一缕风、一抔沙,从他的指缝溜走,世间再也找不见他的踪迹。

“别走,”钟离说,他抓紧了魈的手,向着自己的月亮请求道,“不要走。”

仙人怔忪地看着他,末了将自己的唇贴上钟离额头,留下一枚珍视的吻,在他耳畔轻声道:“先生,魈一直都在。”

钟离看着他,一种不详的预兆击中了魔神,千年间那些鲜血淋漓的瞬间在同时叠加于魈之身,他手中倏尔一空。

仙人如泡沫一般破碎了。

他重新陷入那种窒息的黑暗,钟离维持着意识清明,挣扎着不被湮没了知觉。

某个瞬间,他冲出漩涡,无妄坡诡谲的火焰映入眼帘。

莹蓝的火焰飘飘荡荡,缠着他无比熟悉的黑色雾气,它们被什么东西吸引,逐渐汇聚、旋转、浓缩,最后成了某种生物的载体。

钟离嘴唇颤动着,熟悉的名字含在嘴边,呼之欲出。

是魈。

不,不不不——那不是。

那是幻象,来自千年前的幻象,还是——某段真实的记忆?

钟离头一次在梦中感到了如清醒时一般无二的疼痛,心脏砰砰跳着,抗拒着继续探究下去,神经突突刺痛着,告诉他这是唯一突破那被堵住的缝隙的机会。

他颤抖着,本能一般不愿去看,可又强撑着自己目不转睛地看过去。

岩枪停于少年纤细的脖颈,钟离听不真切风中传来的声音,隐约飘来“金鹏”、“梦境”、“爱人”、“回家”等字样,他眯起眼去读另一个自己和少年的唇语,回想起那些关于梦境之主的知识,心惊肉跳地看着过去的自己放下了枪。

这是正确的,他怎么可能为了未来而杀死过去

而后——

“噗嗤!”

血色在他眼中蔓延,呼吸间便覆盖了少年的身躯。来自过去的金鹏撞上贯虹锋利的枪尖,一双手握着枪杆,好让它进得更深。他扯出一个别扭的微笑,唇瓣开开合合。

等等、停下!

钟离伸出手,金色的元素力穿过过去的幻影,与过去的客卿先生手中的重合,徒劳无功地想要修补金鹏的身躯,挽留他的魂灵。

他在喧嚣的风中奇迹般听清了金鹏最后的话语。

“你、你们……要、幸福……”

他与幸福再无缘分。

钟离眼睁睁看着客卿先生怀中少年仙人的躯体在下一瞬分崩离析,连道别也不曾有一个。

魈冰凉的手掌覆上他的眼睛,遮住了化风归去的金鹏,也遮住了慌乱的客卿先生。仙人厚重华丽的羽翼环绕着钟离,把他圈在保护的怀抱里,一如他记忆中的那般。

他转过身环抱着魈,听见仙人在他耳边轻声重复道:“帝君,魈一直都在。”

钟离不语,电光火石间想通了其中关窍。

原来如此、原是如此!

难怪他曾数次混淆两段记忆,所有有魈的身影出现的足以影响璃月走向的事件中,两段记忆分毫不差,原是其中主角同为一人,不曾变过。

钟离自认不是轻易将感情交到另一人手上的人,可偏偏在璃月官方的记载中,他与魈不过数面之缘便交付了后半生,原是早已刻在世界树中的契约,拴在灵魂上的羁绊。

他感到一阵悲哀的心悸。

钟离曾在无边的梦境中遇见过另一种可能,在名为圣诞的节日钟声里,他的爱人接受了来自过去的馈赠,于流风中重生,从此眷侣成双。

而他——

他终于被命运按着低下了头颅。

钟离一直觉得,所谓命运是一种比赌坊里的骰子更加考验运气的东西,你永远不知道那几粒放在骰盅里的小家伙会以何种姿态骨碌碌地停下来,更别说还有那手握竹筒的庄家时不时掺上一脚。有能力的各显神通,没法子的只能乞求幸运女神眷顾,若是开出所求之数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往往得到的偏就是那不尽人意。

他曾经是不太相信运气一说的,以璃月人朴素的世界观来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而摩拉克斯显然是处于实力顶峰的那一批,不出意外的话他本能一直凭着实力扛住命运的波折。

可这见鬼的命运给他出了道选择题,他手上握着的是只够下注一次的筹码,本金是他的月亮,而他没有改注的机会。更该死的是在那骰子停下旋转,仰倒在小小的竹筒中时,他有幸窥得其上点数,随后便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命运微笑着堵死了缝隙,将骰盅摆在正中,无声地邀请唯一的客人下注。

他现在是个真正的赌徒了,赌着幸运垂怜,赌着命运不会更改窥得的点数。

而就在他准备循着内心的选择下注时,始终旁观的阿哈却嬉笑着摇响了时间结束的铜铃,筹码被来自过去的同行者抛入局中。很显然,他赔掉了唯一的本金,一无所有了。

他的月亮碎掉了。

——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在一切开始之前,化成一缕风,散成一抔沙,从他的指缝间散去了。

他在这场博弈中一败涂地,甚至留不住月亮曾经照耀的痕迹。

“魈。”钟离唤着,一遍又一遍,晶莹的水色坠下眼角,落在魈苍白的指尖,开出一簇簇小小的璨金的岩花。

“先生,”仙人的魂灵为伴侣拭去泪水,珍重地捧起钟离的脸颊,“我一直都在注视着你,一直都在你身边。在时空罅隙中,我可以在特定的时间干涉现实的世界……”

于是在重演的现实中,在钟离需要时,他总会在先生身边的。

钟离读懂了他的未尽之言,一时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笨拙安慰他的小鸟。

他只是低下头,去向爱人讨要一个失而复得的吻。

轻轻的、试探的、恋恋不舍的。

他们都知道,在那已经泛起白色的天边,是将要升起的朝阳,梦境将歇;也都明了,在这个时空交汇的罅隙里再见上一面已是可遇不可求的奇迹。

此一去,将是望不见尽头与希望的别离。

钟离深深凝望着魈的面庞,他不愿自己的爱人被掩埋在虚无中,魈的痛苦,魈的坚持,魈的罪责与荣耀不该就此被世界遗忘。

——至少,让他记住。

明暗交错见间,他恍然看见世界正在崩解,又以极快的速度重组,新的世界线覆盖上旧的,新的世界里的现在一切都没有变化,却从一开始就没有了能照着他的月亮,只余倒影虚笼在他身上。

是无尽的爱意,亦是看不见的牢笼。

而他,甘之如饴。

钟离又感到了熟悉的疼痛与眩晕,他涣散的眼瞳中映着魈悲伤的眸子。

少年仙人唇角微微翘起,轻声道:“草神大人送来的信里有一枚种子,里面隐藏着新生的维系者和旅行者留下的力量。”

他说,草神大人的力量会催生出花朵,先生把花放到望舒客栈的旧址就好,我在那里能碰得到。

拿到那朵花,或许便是有了提瓦特的通行证,日后再相逢便不再是一句空谈。

仙人停下了解释,他看着意识不再的钟离,隐隐窥见命运残忍的底色。

07

钟离醒时窗外却是漫天星斗。

草神的书信落在桌边,随着草系元素力的挥散,信封中不起眼的种子迅速生长起来,在他手边开出了蓝色的花,如蝴蝶栖在草茎之上。

——花名“鸢尾”。

钟离心中不安,指尖元素力一闪而过,连人带花消失在往生堂。

——要快!

天理之战后他身上暗伤不少,已是许久未曾大范围动用元素力赶路了,可此时他已是顾及不了自己是否能承受住这种高速移动。

他只知,要更快,快到那冥冥之中笼罩着提瓦特的无形力量再一次扯碎他的记忆前,去到望舒客栈,把花交到魈的手中。

否则,他会失去极其重要的东西,会错过尽在咫尺的“唯一”。

——再快一点!

「荧,钟离他们能成功吗?」新生的维系者问。

「我不知道,派蒙,我不知道。」天空之上的见证者垂眸,神色落寞。

浅淡的红色染上天幕,钟离已踏上了曾经望舒客栈下的种着霓裳花的土路。

他像是突然被叫停了动作,极不自然地前扑去,四肢都在不自然地扭曲,痛苦与抗拒交替着出现在他脸上,混成复杂的表情。

钟离挣扎着,记忆与记忆互相撕扯,脑中刻印下的画面如同坏掉的老式留影机拍下的照片,苍白的雪花闪烁着,裂痕蔓延后又愈合。

而后色彩淡去、淡去,被什么存在从他脑海中轻易拿走,毫不珍惜地抛入漩涡,沉沉的黑水一淹便没了踪迹。

他像是被囚于水下笼中的困兽,伤痕累累却一遍又一遍撞击锁住他的牢笼,精疲力尽后重归平静。

命运又一次降临在他身边,一如从前一般安静而温和,微笑着将他请离长桌。遮住他的眼,堵住他的耳,封住他的口——

毋念毋思,无想无望,方得始终。

他脑中再次响起某人的告诫,如黄钟大吕,涤心之声,誓要将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洗去。

他嚅动着嘴唇,开开合合,却发不出声音。

他说——

我爱你。

无声的、沉重的、绝望的。

远方太阳正从山后钻出,将那片天空染成温暖的橘色,微风清凉,鸟雀啁啾,锅碗瓢盆碰撞不休,又是新的一天。

钟离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废墟,不知在与谁剖白。

他手中的鸢尾舒展着自己新生的花瓣,一枚暗淡的岩花从蕊中坠落,噼啪一声摔了个粉碎。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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