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士司机x乡下进城学生
“2000年被称为千禧年,我们将迎来一个新的世纪……”
新年第一天,天上飘着茫茫的雪,钟离就揣着他的保温杯照常去上班了,倒不是上头要求加班,不过是钟离闲来无事,便来公司瞧一瞧,打卡上班。
坐上熟悉的位置,打开车载收音机,播得无非是新年的祝福和一些烂大街的新年歌曲,“千禧年是非常罕见的一年,也被人们视为吉祥之年,因为1000年才发生一次,人的寿命只有100多岁,所以能见证千年的人都很幸运……”
暖气将车内吹得暖烘烘的,钟离就将自己身上唯一看得出一点新年气息的红围巾塞在副驾驶的储物盒里,保温杯放扶手箱,驶车出发了。
本就是新年第一天,又是清晨,街上冷清得很。
钟离也不在乎能不能接到客人,缓慢地行驶车辆,见黄灯亮了,便停下车子,拿起放在旁边的保温杯,旋开盖子,喝上自己泡好的红茶,舒服得眯起眼睛,打量着这条道路。
一个纤细的男孩引起了他的注意。褐色毛衣里面套着对他而言肥大的衬衫,男孩鼻尖很红,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男孩一路跑过来喘着气,看着钟离的绿色出租车眼睛一亮,跑到钟离车窗前轻轻敲了敲玻璃,钟离摇下窗子,“你好,请问我可以搭车去忠孝路吗?”见到钟离点了点头,男孩用手去扣车缝,尴尬地站在车门侧,钟离用手拉了一下门把手,示意他这样打开车门。男孩照着他那样做拉开了门,像小动物一样迅速地蹿进来坐好,把车门大力地关上,“碰!”车子被这股力晃得一震。男孩更加难堪得低下了头,手紧紧地捏着塑料袋。
钟离侧过身子,手一拉,把副驾驶的安全带系好,看了一眼还剩几秒的红灯,手拍在男孩的肩膀上,“去忠孝路,对吗?”男孩一惊,头抬起来,男人温和的眼睛注射着他,似乎刚刚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在这双包容眼睛里又捡回了勇气,“是的,先生。”
“你是从外地来打工的吗?”钟离盯着蓝白色的路牌,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手拨动暖气片,往副驾驶吹,“不,我是来上学的。”
钟离从对话刚刚得知,魈,男孩,准确来说是一位青年的名字,从外地来城里上学。为了让最小的弟弟进城里上学,家里的兄长去了工厂打工,年长的姐姐则去踩裁缝机。魈也不负众望,每日温习功课,在985决策落实的第二年,考上了城里的大学。贫困的家庭,长出这样一颗青翠的笋……衬衫虽然宽大,但是能看出主人有努力尝试把它烫平,毛衣后领有缝补过的痕迹。
钟离把车子停在路边,计程器啪得打印出纸,魈瞪着眼看着计程器显示的“天文数字”,手里捏着散钱,颤抖地递给钟离。
钟离把计程器的数字归零,手裹着魈拿着钱的手,将他的手握紧,“你是我千禧年接到的第一位客人,算你免费,新年快乐。”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魈办好了证明,将那小本子也塞进塑料袋里,系好带子,绑在手腕上。
魈出走大门,被迎面冷风吹得直打颤,拢起双手往手里哈一口暖气,搓开手,这雪是越下越大了,和他遇到钟离先生的时候相比——充斥着暖气的车内,钟离的工牌就放在计程器旁,蓝底的照片,更年轻一点的钟离微微笑着,照片右侧写着他的名字,钟离……钟离没有主动告诉他名字。
他这样算是投机取巧吗?
温暖的事物,温暖的人……想到这些时,魈又能继续独自在陌生的城市里拼搏。
魈咬咬牙,一口气往马路上冲,他当然没有钱去乘坐的士,如果不是钟离先生好心,他可能还被人拉去局子里……他只能慢慢回忆来时经过的路,再借着路摸索着走回去,雪飘进他嘴里,冰凉,然后融化成水流进他的肚子里。他也没有伞,甚至不能为自己遮蔽雪花。奔跑,奔跑,靠着运动发热抵御严寒。“呼!”风夹着雪拍在他的脸上,从缝隙吹进他的衣领里,冷和热交替给魈一种麻痹的刺激感,他只能停下来,稍微缓一口气。
喀嚓,喀嚓。鞋子踩在雪上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喀嚓,喀嚓,有人在靠近他。
“魈。”
红色的,长长的围巾裹住他的脖子,半包住他的脸,又有一件外套被人批在他肩膀上,“怎么站在这里?”
坐在暖和的车里时,魈呆望着窗外的树往后飘,还有点恍惚。
今天实在是太好运了,因为是新年第一天吗?“今年是千禧年,有人说今年也是幸运的一年。”魈抿了抿嘴,不小心把疑问问出口了,脸又往围巾里埋了埋。
“还是冷吗?”显然,钟离误解了他的行为,空出一只手拿起保温杯递给了魈, “不,我……”保温杯已经被男人塞进他手里,而钟离目不斜视地开车,现在和司机拉扯不是明智的选择。魈只能接过保温杯,拧开盖子,褐红色的液体在瓶子里晃着,水蒸气一下扑到他脸上。
魈眨了眨眼睛,他没喝过茶,但是这股味道很好闻,就和——他现在围着的围巾一样的味道。
钟离调了一下倒车镜,手握方向盘打了个转,车转了个弯,“喝一口暖暖身体吧。”
说不出什么味道,魈咂咂嘴,舌头慢慢地感受到了甘甜。鼻腔里还残留着茶的香。
“很香。”
钟离转过头看他,笑了笑“当然,这是大红袍,红茶的一种,醇厚,清香,回甘……不过魈应当没尝过红茶,理应从淡茶开始品。我是喝惯了,非得泡浓茶才舒服。 ”
魈后知后觉地发现瓶子里的茶已经没了大半,他又不懂什么茶,是不是浪费了呢……但是,此刻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钟离先生,为什么您在那个地方呢。”他不太相信这是巧合。
“我正好也有事情要办,又下车听了朋友的电话。正巧碰上了。”
青年又沉默了。
良久,魈看见熟悉的路牌,他知道,他应该下车了,“谢谢您。”
魈下车前收到了一张纸条,写着钟离的名字和电话,据钟离所说,如此有缘分,理应留个联系方式。
魈把那张纸片夹在那一夹资料里,袋子系好,放在抽屉里稳妥地保存着。
墙上贴着大张红纸,校长祝贺新生入学云云,右边则是备受学生关注的分班信息。
魈挤进人群的前头,手虚指点着找自己的名字。旁边的黄发青年看着他手指停在他名字上方,知道他约莫是同学,兴奋地叫:“我和你同班!”手一下揽在魈肩膀上。
青年人像一团热烈的火,互相告诉姓名后马上就熟悉起来。
魈很快便得知,空,他的同班同学有一个双胞胎妹妹,读地理系,和他们计算机不在一个院上课。
他们在报道处签了名,领了资料,往教室走。途中,经过了装修中的建筑,空叹了一口气,“听说,我们宿舍还没修好。”魈点了点头,“我计划在校外租一间房子,等宿舍装修好了再搬回去。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们合租。我和另外几个男同学商量过,我们离家里比较远,大家一起分摊比较划算。”
魈感谢空的邀请,表示自己已经在郊区安顿好了,房东是远房亲戚,一位待人亲切的老太太。
魈走出校门,见胡桃站在路边,弯着腰和出租司机聊天。
一次水课上胡桃坐在魈的后边,下课时胡桃主动找他,让他评评自己的打油诗。女孩乌褐头发上别着梅花发夹,笑起来爽朗,魈没有拒绝。下一次胡桃便理所当然地拉着他和香菱听她的新点子。有时胡桃想打羽毛球,下课去操场晚了没有位置,拉着魈的手臂一声又一声地喊他哥,事成后又塞给魈一颗杏仁糖,一片桂花糕。一来一往彼此也熟悉了。
见到朋友,多留意几分自然没错,那降下一半窗子露出脸的司机实在是眼熟。魈走近一步,看见他把一个小书包递给胡桃,他们又说了几句,双辫的女孩挥了挥手,转身过去时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魈。
自然,钟离也看见了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