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魈垂着眼,表情有些难看,也像是事发突然没反应过来,又往前走了几步才缓慢地停住,缓慢地侧过身,然后缓慢地把手机锁屏,和另一只手里的信捏在一起。被后头的人推搡着撞上他肩膀的粉丝都要吓哭了,道歉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撒,安保还在吼,别挤别挤,抬手想把女孩扯出去,魈替她挡了一下,说没事。
这时候空也终于力排万难蹭回了魈身边,短短几秒,他先扫过魈的脸色,确认自家艺人只是面冷,没有要发火的意思,再转头安抚粉丝情绪,语气跟魈比起来好得像海底捞服务员。盛暑时节,大家都衣着清凉,空一看对方穿的是条碎花小吊带就明白过来为什么魈没让安保把人粗暴地拉开,他也不方便上手,只好去拽魈,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金牌调解兼职贴身保镖,唯恐再有粉丝跌进来,忙得热火朝天,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
千辛万苦熬到来接他们的车前,门一关,空瞬间瘫倒在座位里,长吁一口气,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疲惫。公司给魈配的助理早就绕开粉丝的包围,拖着三个行李箱先行一步,在车里等了好一会儿,此刻一样接一样地递给两人纸巾水瓶小风扇,让他们擦擦在人堆里闷出的汗。
空对助理的要求是不一定要多做事,但最好少说话,魈不关心这些,四舍五入算是默认了他定的标准。因此见魈没有更多需求,助理就默默坐回了前排,安静如鸡地刷微博,输入关键词巡逻广场,已经有粉丝把魈拦安保的那段视频传到了网上,评论大部分在说好帅好有男友力,小部分提了几句人也太多了,官方本来就不支持接机,粉丝影响公共秩序的后果还是正主买单。他想了想,捧着手机,把这个界面端给空看,空虽然提不起劲,还是敬业地向下滑了五分钟,确认大风向没什么问题,给前排几个舔颜的评论点了赞,摆摆手,说就这样吧。
直到驶入市区,空才活了一些,从座位上跪起来,扒着椅背想跟魈商量提高营业频率的事,发现魈又在盯着手机发呆。他这两天总这样,对着一个空白的微信对话框消磨时间,没人叫他他就能坐在那儿看到地老天荒,屏幕亮了暗暗了亮,放烟花似的在昏暗的车厢里闪烁。
空特别想让魈贴个防窥膜,也不是新人了,怎么还不懂防人之心不可无,又庆幸亏得还没提醒魈,否则他现在也没法看到那个空白的对话框里多了个孤零零的绿色气泡,短短一截,没几个字,只占三分之一左右的屏幕。空的视角倒着,手机前端还微微仰起,字形压缩得厉害,看不清魈发了什么,不过他也不是真的想偷窥魈的隐私,打了个响指把人的魂招回来,避重就轻地说你不是从来不在机场看手机吗。
“抱歉。”魈沉浸式发呆,没留意到空已经观察了他好久,头顶忽然传来声音,他手一抖,屏幕熄灭,还顺势往怀里藏了藏。魈很少会有这样欲盖弥彰的举动,空作为他的经纪人,直觉必有隐情,压着嗓子装凶,说你这什么情况?
“不是那什么了吧?”空第一反应就是魈谈恋爱了,问完立刻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不好,谁谈恋爱是跟一片空白谈的,更别说魈清心寡欲得像个和尚,连忙开口做填空题,力挽狂澜给自己找补,“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不是。”魈说,顿了顿,不想配合装傻,也是给空喂一颗定心丸,声音低低的,“都不是。”
啊。空张了张嘴,意识到魈心情不好。在他说出一些安慰的话之前,魈的手机震了两下,屏幕亮起,显示接收到新消息,魈掀起眼皮,线条薄而凌厉,看得空脊背发凉,卑微地缩了回去,摸摸鼻子搓搓大腿,略显忧愁,转头看见车窗上的反光,心想哎哟,忘记正事了,忘了催魈发微博。
他问助理要了平板,登上小号,点开特关分组,顺着时间轴往回倒,一多半是助理号发的动态,颇为头疼地皱起眉。
魈其实认真算起来比空还小几个月,但没多少年轻人的爱好,不刷短视频,不打游戏,不聚会,不出门,下了戏宁愿一天睡十二个小时的觉,或者躲影音室里看碟,连综艺都很少参与录制。粉丝追了几年,也渐渐理解了,魈是真没什么营业意识,让他拍些不出格的东西他不会拒绝,可不提醒他他就记不起来手机里有这么个app,不营业是故意不小心的。
此路不通,粉丝只好走其他途径曲线救国。像最近两个月魈都在组里半封闭式拍戏,除了空替他编辑的几条早先说好的活动宣发,他的微博荒得能长草,粉丝习以为常,纷纷跑助理号点菜,哄助理小哥多拍点日常,哪怕是十几秒的吃饭喝水也可以,拜托拜托。
好好一个助理号做得像萌宠博,粉丝聚众吸魈,名为鼓励教育实为得寸进尺,想尽办法骗物料,气氛其乐融融,不维权不辱骂不教做人,在圈子里挺罕见。但总让助理这边代为营业肯定不是个事,加上今天机场还出了点碰撞小事故,择日不如撞日,空握拳,今天说什么都要把魈的金v冲回来。
他头脑风暴得正起劲,盘算着最近有哪个热点能让魈拍个九宫格,被盘算的主角轻轻敲了敲他的椅背。空一个激灵,回头看魈,顺嘴把他们背地里的称呼秃噜了出来:“咋了祖宗。”
祖宗愣了愣,倒也没深究。魈抿着嘴,一副不好措辞的模样,空见他迟迟不吭气,疑惑地嗯了一下,接着敏锐地悟到他的艰难,体贴地问:“那我…坐过来,会不会好一点?”
“不用。”魈攥着手机,“我就是,想出去一趟。今晚有事吗。”
通知列表里躺着三条简短的讯息,魈在下拉栏里看了快十分钟,至今没舍得点开。他说得犹豫,不是担心空拒绝,是担心自己后悔,问了后悔不问也后悔,每说一个字都像轮空一枪。
“正式的安排没有。”空翻开备忘录,索性把明后两天的行程都给魈明确了一下。一个杂志一个访谈一个试镜,赶后天最晚一班飞机回片场,排得不算紧。
艺人私下出行,staff不一定会跟着,但大致时间地点人物必须要报备,万一出了什么事公关也好有个准备,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而且空还惦记着营业,汇报完工作,他把两个事揉在一块儿说了:“见朋友,还是什么事,马上要走?想出去随你,毕竟你是我司知名不乱来的老实人,我放心,就是如果没那么十万火急的话,先去酒店找地方拍几张照,咱们后期妹妹修完后劳烦您动动金贵的手指,亲自发条微博;还有,记得和评论互动互动,不用说多,能让人看出来是你亲自上号就行。”
空故意把两个“亲自”都咬得很重,企图唤醒魈的愧疚之心和营业热情,但魈的魂早在他批准出行后就又飞了,空说什么他都点头,呆毛像根迎风飘摇的小草。直到空忍无可忍,伸长胳膊揪了一下这颗草,魈的眼神才重新聚焦,态度良好地说知道了。空磨了磨牙,真知道还是假知道?
“晚上早点回来哈。”空觉得自己愈发像个老妈子,忍不住操心这这那那,有些问题明知多此一举还要问。他以为魈会和之前一样,点头答应,正要转回去,就见魈低头看了眼手机,含糊地说我尽量。
“什么叫尽量?”空直接站起来了,脑袋撞上车顶嘭的一声响,把司机都吓了一跳,绷着小腿没乱踩刹车,问是要在这儿停车吗。空说没事没事,您接着开,然后捂着痛处挂到椅背上,语气里有新奇有八卦,也有警觉,继续问:“那你要在外头过夜?是哪个朋友啊,我认识吗,去哪儿碰面,要不要我找人送你?”
他一次性问太多,一箩筐倒下来,魈只捡着答了第一条,说应该也不过夜,哪头都没咬死。空又定定地看了魈片刻,看着他躲闪的眼眸,断言:“你有问题!”
“算了算了,不想说就算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都知道。”他们不上不下地僵了半天,末了还是好脾气的经纪人眉尾一耷,窝回座位里继续和杂志方的运营扯皮,没再追问下去。魈小声说谢谢,空报之以叹息,从前座悠悠飘来,带着几分儿大不由娘的感伤。
车里没了说话的人,其他环境音就变得明显起来,魈靠在车窗上,似乎能听到车轮碾过沥青路面的声音。他漫无目的地摆弄了会儿手机,三秒钟热度戳过一堆软件,又在后台一个一个清理掉,直到电量跳下百分之二十,他才点开已经过了时效性的消息通知,把酒店地址发过去。那边很快回复,依然简短,说好的,又被魈留成未读小红点,在绿色图标的右上角红得格外鲜明。
下车时,空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地库入口,有一辆银白色的大众顺着阴影滑落陡坡,自如地经过他们,去到更远的区域寻找车位。他微不可查地啧了一声,把魈拉到另一边,加快前往电梯的步伐,同时在包里掏了两下,往魈手里塞了个口罩。
“还是有粉丝跟来了,我在航站楼那边见过这辆车。”空用气声说,“等下你直接从正门出去得了,人多的地方他们多少能收敛点,你那个朋友…是见朋友吧,到底什么人你搞这么神秘,一点风都不透,总之也稍微注意点,该怎么注意你都知道。”
空这回说“你都知道”的口吻比上一次沉肃许多,一字一顿,魈说好。他掏出手机,面容解锁,手指悬在屏幕上,如同两块同极磁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摁到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