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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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打视频来时,魈正恍恍惚惚地往嘴里送南瓜羹,总的来说没吃出什么味,因为他十分钟前刚确定关系的男朋友(试用期未转正版)已经以影帝级的敬业投入角色,挽着袖子站在他身后,给他把过长的、隔几秒就往碗里掉的头发扎起来,指尖梳过发根的每一下都像带着电流,酥得魈后腰发软,汗毛直立。钟离绝对笑了,魈能感觉到攥着他头发的手相当明显地开了几秒振动挡,重新稳定下来后,发圈熟练地套过三圈,原本丢在床尾的手机顺着肩递下来,使他方寸大乱的罪魁祸首也俯下身,示意他看来电显示。

“需要我回避吗。”钟离问。魈摇头,又点头,有些纠结——他知道空没有生气他违反公司的艺人条例,偷摸着养出了一朵堪称惊天动地的大桃花,这通电话势必不是来问责的,不怕他经纪人火气直冲天灵盖,连钟离都敢骂。但魈不确定空会不会问出某些他不好意思当着钟离的面回答的问题,他耳朵尖到现在还是滚烫的,这一晚实在经不起更多刺激了。

纠结来纠结去,未接通的视频拨出时间到达上限,自动挂断,房间里静了两拍,空的消息弹窗跳出来,让魈有空打回来,难得的句号结尾,很是冷酷。钟离直起身,摸摸魈的头发,说那我去洗个澡好了。

天地良心,钟离说去洗澡,单纯是想给魈留出适合说话的空间,浴室门一关水声一盖,外头就是锣鼓喧天,里头的人也才够听个囫囵;魈更是不会多想,握着手机发了会儿呆,拖过茶杯当支架,戳了几下屏幕拨去视频。空几乎秒接,看清魈是在室内,装潢布置眼熟得惊人,一个仰卧起坐从床上弹起,脸凑得离镜头极近,像要扒着网线爬过来,瞧着魈面若春樱,瞬间拔高声调压低音量,问我没有打扰你们吧。魈捏着勺子,没反应过来空在暗示什么,只能很客观地形容现状:“他在洗澡,不打扰。”

空的脸色登时异彩纷呈,把手机翻面,前置摄像头朝下捂进被子里,叹一口悠悠长气。魈对着黑屏继续喝南瓜羹,半分钟后,空顶着新鲜抓出来的鸡窝头闪亮返场:“你们这就回酒店了…?在你房间?我真没打扰?”

“在他房间,我等下回去。”魈的脸忽而蒙上了一抹红云,伸手把屏幕侧过四十五度,一个他看得到空,空却看不到他的角度,“没那么快,你别……”

“好的好的,懂的!不乱说不乱想。”空配合地在嘴上拉了一道拉链,“不扯了,说正事,晴姐让我通知你和钟离先生,你的微博号她先收回了,这段时间你只需要安心拍戏,别看外头的风言风语,也别公开发表与钟离先生相关的言论;至于钟离先生,晴姐说也不是急事,就是他秘书把要跟他汇报的事都发他微信上了,你让他有空看眼手机,看看还有没有要补充的预案。”

“好。”魈点头,想起空看不到,把手机转回来,再点一次头,“不过我以为她会亲自来找我说这些。”

“晴姐的官方解释是,放别家艺人那儿,谈恋爱这事确实不小,但你对象是那位,咱们大老板和他这边互相配合一下,想压消息或者想要控风向都不难,她来找你谈未免显得事态太严峻,我和你关系近些,由我来转告就刚刚好。”空偷偷吐槽,“但我现在回过味来了,她估计是不想当电灯泡,才把这等好差事安排给我。唉!当初你俩有苗头的时候怎么没见她知会我一声呢。”

魈被空这抑扬顿挫的腔调逗乐,唇齿间溢出一声笑,没应和也没反驳,垂着头揉了揉眼睛。手机扬声器里又飘出一股九曲十八弯的叹息,哎,空这样叫魈。魈抬起眼。

“你开心吗?”空说的是问句,语气里比起疑惑,更多的却是轻松,替魈感到轻松。他不知道这段感情究竟历经多少次昼夜交迭才行至今日修成正果,不知道这期间魈与自己,与钟离,做了多少个回合的拉扯权衡,但他记得那个早晨,他看着魈,清晰地看到了魈身上那种抚不平化不开的疲惫无力,如同西西弗斯,和他无法回避的巨石与命运。现下巨石抵达山顶,还体贴地做好了一系列后手准备,空是真心为魈高兴,满头金毛像是阳光下摇摇晃晃的蒲公英:“是开心的吧?”

“嗯,开心。”魈说。空眨眨眼,这就没啦?获奖感言那么简短哦。魈回头望了眼浴室,钟离没出来,他还有时间胡言乱语。

“就是开心,太开心了,开心到没法用言语形容,只能说开心。”魈说,声音好似浅睡之人的呢语,“我和他认识的第一年,我明白自己心意的那一年,我一点都不开心,那个时候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惧喜欢,或者爱这种情感的人,哪怕那是我的喜欢和爱。我质疑,逃避,我用最笨的方法把他推远,我把对一段关系而言最坏的事都做了,可是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走掉,四年后主动向我伸出手,即使是试试,也足够好得像一场梦了,我怎么会不开心。”

身后传来开门声,空不知在做哪门子的贼,手比脑子快,瞥见隐约的人影,顾不及回话,先心虚地把视频撂了,小窗里发来一个摸头表情包,魈拍拍他头像。钟离没带专门的睡衣,从家里随手挑了两件棉T和垂感良好的长裤,看模样似乎比平时小了几岁,手里捏着一件东西朝魈走来,低声问:“聊好了?有说你什么吗?”

“没有,空人很好的,只是叫我先别上网,免得被影响心情,还说您的秘书找您,让您回复一下。”魈视线追着钟离说话,男人本就眉目深邃,温水洗过一遭,眼瞳灿金,像是往墨砚当中安置了一枚琥珀。他垂眸牵起魈的手腕,放进一只黑色曜石缀雪白流苏的耳饰,回身从外套口袋里找出手机,坐到对面处理消息,表情喜怒不明。

“你吃饭,别担心。”钟离低头敲键盘,余光却一直留意着魈,见他一动不动,出声道,“甘雨一个小时前就你们公司总部了,她清楚我对你的态度,她在底线就在,不会为了我的名声对你不利,反过来也不会。她说凝光是比较肯定你这几年的成绩的,加上我这边的支持,要是真出了事,公司会全力保你,现在正在和平台负责人联系,打点好那头就不怕词条上热搜。粉运那边也在盯着,是有人发了今天的路透到一些app讨论我们的关系,但因为我们之前毫无联系,在大众眼里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氛围挺和谐的,基本都是在好奇我们居然认识和……”

钟离突然顿住,愉悦地弯起眼。

“和嗑我们的cp。”

这一走向看似意料之外,实则情理之中,两个赏心悦目的人摆在一起,拉郎配是网友的天性。拿着放大镜接着观察人生履历,网友很快就又发现了魈的高考成绩明明很不错,却放着本地的几所好学校不上,非要去一千公里外的钟离母校就读,始于颜值忠于细节,嗑得醉生梦死,我看这二人分明有染。

魈没敢接茬。根据钟离划两下停五秒的手势,他有九成九的把握甘雨这是把原贴的链接一并发给了钟离。他可不想给钟离reaction世界名曲真相是真之我嗑的cp真的是真的,假装忙碌地低头吃饭,被羞耻感烤得如坐针毡,生怕钟离突然发表几句心得体会,又舍不得真走,大气不敢出,闷头挑清炒里的菌菇吃。

所幸钟离没有分心太久,很快收敛了笑意,又盯了会儿屏幕,直接挪动位置到魈身旁,和甘雨通了一则简短的电话。甘雨的声音还是如记忆里那般温温柔柔的,上来先和魈打招呼,说好久不见,之后才是询问钟离,她手里的权限能开到哪一步,目前的计划可还有什么疏漏,需不需要他们主动引导舆论?

钟离沉声与甘雨商讨,一人问,一人答,一人说,一人做,像是一艘稳稳的航船,每划动一下船桨,船都会向着正确的方向推进一步,远离魈四年前畏惧的漩涡——

没有人会身败名裂,没有人会如过街老鼠,没有人需要为自己的爱感到耻辱,魈望着钟离,握着他的耳坠的手轻轻抵在唇边,在他结束通话的下一秒,将脸凑了过去。

他在亲吻他的爱人。他曾经最无望的祈望。

他的月亮。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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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的岩魈太好味了!(。・ω・。)ノ:he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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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商务车停在老位置,赶不走的粉丝一如往常地来蹲点,安保拉起栏杆,聊胜于无地挡在过道中央,似乎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但魈身子一探进车里,就和他几个月难见一面的大经纪对上了眼,发型像猫耳的女人眸光锐利,几乎能贴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剐下来一层皮,空在后头装傻充愣,把魈往里推,哈哈干笑两声,问怎么不走了。

刻晴要来,空不会不知道,否则没人有权利安排这辆车去接她。魈摘下耳机捏在手心,没有出言拆穿,弓着背坐到刻晴身边,垂下头打了声招呼,一副很乖巧的模样。

“手机给你助理,让他去外头找家店贴个防窥膜。”刻晴面上不显,声音却能听出浓重的疲惫,前一晚谈至深夜,今早又赶第一趟高铁来片场,真正睡好的时间顶天了也不过三四个钟头,不累才怪。她看魈不动,揉揉太阳穴,睫毛耷下来:“私人事务趁现在交代掉,我等下再和你说具体的。”

刻晴的意思是让魈和钟离报备一下,之后有几个小时摸不着手机,联系不上别担心,说完就抱着手臂,头侧向车窗开始补觉。魈轻手轻脚地平移到后座另一端,捧着即将进“手术室”的手机敲敲打打,按下发送键的同时,前排弹出一声提示音。

空在领导眼皮子底下从来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恨不得只留两个出气孔,今日还问心有愧,瞥到是魈发来的消息,吓得腿一软,差点从座位上滑下去,读过对话框,确认祖宗不是来问责他知而不报,方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但是。“我也不太清楚你这个发烧算不算病毒性/流泪”生活白痴何苦为难生活白痴,空努力回忆,猛戳键盘,“总之我们在你身边从没中过招,可能大概应该是不会传染的!你现在还烧吗/晕”

“不烧了。”魈回复。他起来测过体温,数值正常,不过为了避免病情反复,出门前仍是吞了两粒胶囊。

“但你脸好红0.0”空坐直身子,从前排回头看魈,转头又窝了下去,像超市门前伸缩自如的气球人,“真的不烧了?”

“真的。”魈嘴硬到底,就是脸更红了,放下手机望着窗外街景,不自觉发起了呆。

昨天亲钟离的时候魈完全忘了自己在生病,只顾着亲,亲得又笨又青涩,亲完就想跑路,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还撑了下对方的肩膀,结结巴巴地说要回去了,被钟离笑眼弯弯地送到门口。英俊体贴的编剧先生是一位毋庸置疑的绅士,很温和,很有风度,主动侧身上前半步,应是要替魈开门,扶在门把上的手却始终不摁下去,似乎有谁在反方向同他角力。

玄关的灯光将钟离的影子像毛毯一样披在魈肩上,魈疑惑回头,下一瞬,岌岌可危的海潮冲破壁障,汹涌的浮浪之中,他只能看清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力气好大…原本是就着背后环抱的姿势接吻,捧住他侧脸的手带着一点点冷意,是从方才触碰的无机物上沾来的冷意,稍纵即逝,如同将一块冰投入炭火,虚无的阴影变为切实的体温,晕头转向间,又被掐着腰从正面抱起来,轻松得像拾起一片羽毛。男人坏心地将他放到沙发靠背上,身后悬空,身下摇摇欲坠,魈不得不更紧密地搂住钟离的脖子,上赶着受人欺负,眼底水色荡漾,可怜的,漂亮的,无力地抵抗偏移的航向。

“这样才算。”才算接吻。钟离退开些许,用指腹捻过魈潮湿的眼尾,有些好笑:“不是拍过吻戏吗,怎么不会换气。”

“就拍过一次,还是借位。”而且演戏哪里会亲那么实在,魈小声解释,没骨头似的溜下沙发,钻出钟离的封锁。

他人是跑出去了,可心还留在钟离那儿,团在被子里躺了半小时,迟钝地开始思索,发烧的人…是能乱亲的吗。这问题一直困扰他到现在,上网也搜不出答案,毕竟水一百度会开,人一百度会死,魈低头看着页面上矛盾从生的问诊条目,把手机给助理前还是帮钟离叫了个感冒药的外卖,不清楚哪种效果好,乱七八糟买了五六盒,账单轻轻松松上了三位数。

刻晴等在车下,半垂着眼皮监督魈上交手机,语气里有种很随意的关心,问魈,跟他说好了?魈没肯定也没否定,越过她和空之间的缝隙看到一排黑黢黢的镜头,抬手将遮眼的刘海拨到耳后:“他都知道的。”

群玉的王牌经纪突然到访,还因缺乏睡眠提不起精神表情管理,脸色臭得像来剧组讨债,魈上个妆的功夫,导演制片编剧轮番来慰问了一遍,搞得化妆师也严阵以待,端着魈的下巴精细地勾画眉峰的毛流,还特地取了个干净的粉扑,拍开魈脸上根本不存在的粉底刷痕。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说事,刻晴留足了余地,不把话挑明了讲,永远露一半藏一半,和每个人说的内容也都略有偏差,必须经由二次加工才能拼凑出人们想要的雏形——她说钟离先生近来似乎在着手写新剧本了,说魈要准备毕业之后的行程应该会空出不少,说我们公司有意和钟离先生展开业务上的合作。明明是三件独立的,充斥着不确定的事,落在有心人眼里,却能自动脑补出千丝万缕的关联,合理化了一切困惑的,不解的:说钟离和魈在谈恋爱,那必是无稽之谈,听听笑笑也就罢了,当真的可得小心群玉法务部连夜起诉;说钟离是凝光砸血本请来捧红魈的,这下就对了,哪儿哪儿都对了,主角到齐,好戏开场,怕最后没办成被打脸说得迂回些,也无可厚非嘛。

刻晴风尘仆仆赶来,为的就是做这场戏。围绕钟离和魈发散的流言是无法被逐个击破的,自它们诞生的那一刻起,它们就成为了一部分群体记忆。能杀死记忆的只有时间,一时的相安无事不代表一世的高枕无忧,刻晴赌不起,索性掀起更大的风浪,用一个似是而非的内部消息,覆盖另一个不知真假的花边新闻。

她说得太有技巧,连魈都踩住了半边圈套,趁着候场时没人注意他们这个角落,悄声询问是什么情况。刻晴侧目看他一眼,嘴唇微动,说没什么情况。

“都是些我不说也会发生的事。他筹备新剧本,你准备毕业,合作也是块常看常新的陈年旧饼,圈子里谁不想和钟离合作。”她说着,抬起手,在魈的胳膊上拍了一下,不算很用力,但绝不属于玩闹的范畴。魈默默挨了这记打。刻晴和空不同,她直接参与决策,需要为公司的形象负责,点灯熬油地极限折腾十几个小时,就为了料理他这同性恋情的烫手山芋,只拍这一下,已是心软再心软的结果。

“幸好是钟离。”不远处,导演抄起大声公催促演员就位,刻晴抚平魈戏服上的褶皱,轻若云烟地喟叹一句。这些年甘雨得了钟离授意,向她打听了许多魈的事,旁观久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洞悉大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刻晴一口气叹完,也不要魈回应,推着他往镜头中央去。

等魈拍完几场连贯的文戏退出来整理妆造,场边早已没了刻晴的踪迹,空肆意呼吸着自由的气息,语气轻快:“晴姐回酒店了,公司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她赶着回去主持线上会议。哦还有,今晚晴姐做东,在北边路口那家家常菜馆订了包厢,咱们下了戏动作快点哈,他们两位都等着你呢。”

两位。四周若干隐秘的雷达又接收到了部分关键的新信息,假装忙碌地在边上走走停停,看天看地看指甲盖。魈对空融入灵魂的演技无话可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木着脸接过助理还回来的手机,掩饰他被迫接戏的尴尬。

钟离一年到头在片场待的时间比魈还多,失联几小时是家常便饭,反过来也能很快适应,魈不回复,他就断断续续铺了一个屏幕的文字泡。最早一条是说药店打电话来问,什么症状要配这么多盒药,半小时后说药到了,配图是硕果仅存的一包999和体温计的合影,又过了半小时,钟离发了个十分不符合人设的猫猫头,问晚上要来接你吗。

魈盯着那猫猫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第一反应是摸额头,没烧,不是幻觉。他缓慢打字,没关系,很近,我们自己……

钟离:忙完了?

魈吓了一跳。他消息还没发出去呢。

魈:您在片场?

钟离:纯属巧合。
钟离:正在酒店重点监测体温。且不久前入住我对面房间的刻晴小姐坚决反对我像昨天那样深入片场,恐怕晚上不方便来接你了。

隔着网线聊天,钟离一板一眼的说话句式用在聊正经的公事上,丝毫不会削减其威严;可若用在不那么正经的私事上,魈掩耳盗铃地用手指挡上“监测体温”四个字,有点想脸滚键盘。

魈:没有发烧就好/生病
魈:我们过去那个饭馆很近的,车子也在,您不用担心

钟离:不是担心
钟离:[语音]

媒体音量开到最低,魈把手机扬声器举到耳边,背对人群,如同拆弹那般慎重地点开钟离的新消息。

“我是想说,在有空闲时间,距离也合宜的情况下,接送上下班,是作为伴侣应该做的。”钟离轻笑道,“回来可以坐我的车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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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晴订的包厢位于饭馆二楼,临近主干道一侧,方方正正的落地窗如同投影专用的幕布——他们今日醉翁之意不在酒,以表演性质为主的一顿饭当然要有敞亮的戏台,宽广的视野,给足狗仔架设机位的空间。服务员引着从片场赶来的三人上楼,喧闹的交谈声顺着开启的门缝涌入清静的包厢,率先映入眼帘的的是主位上的刻晴,正根据几人的忌口对着纸质菜单精挑细选,钟离在她右手边慢条斯理地品鉴桌上不知冲了几泡的绿茶,隔着雾气看见魈,弯起眼睛笑了笑。

肌肉记忆般的,魈脚步偏转,下意识要朝钟离的方向走去,但刻晴状若不经意地清了清嗓。她头都没抬,依旧拿着铅笔在菜单上画圈,语气不容置喙:“你们坐过来。”

说的是你们,实际上特指的只有魈,商务宴席的圆桌座次排布有规矩,空摸摸鼻子,硬着头皮在钟离身边坐下,助理跟着魈坐到了另一头。两位底层打工人心中都有些后悔,这顿饭就算能吃到王母娘娘的仙桃他们也不该跟上来,压力山大,逃又逃不出去,默契地开始给自己找事做,把左边口袋的零钱装到右边口袋,检查蓝牙耳机的电量,顺便摸摸酒店房卡还在不在兜里,待到菜上齐后,专心致志地埋头扒饭,竭尽全力降低存在感。

平心而论,这家饭馆的口味不错,难得在外头也能吃到带有锅气的家常菜,应到五人实到二点五人(魈几乎都是语气词,只能算半个)的聊天虽不热络,但总也不至于把话落地上。刻晴提了几句下午开会时重新完善过的公关预案,基本做到了紧急情况的全覆盖,之后便不再围绕着两人的恋情打转;钟离倒是顺应主题,当真聊了会儿后续的工作安排,刻晴在片场说“圈子里谁不想和钟离合作”,此言非虚,如果设定合适,她当然也想把自己手里的艺人送过去试试,和魈一起竖起耳朵,听大编剧有鼻子有眼地画饼。

茶足饭饱,刻晴拎起手包去柜台结账,助理灵光一现,紧跟着下楼,跑到车上先把空调打开。空抬腿慢了一步,错过最佳跑路时机,未免显得刻意,被迫牢底坐穿,在钟离身边越看自己越像个该放到车底的孤独发光体,不尴不尬地干笑两声,试探着问:“那咱们也走……?”

“好。”钟离也笑。他应得爽快,却不立刻站起身,而是在桌上的小竹筐里翻翻找找,从陈皮糖里拣出两粒润喉含片,塞进一步跨过中间空座来和他贴贴的魈手里。空没眼细看,自觉远离小情侣,然而背后飘来的问句险些让他第一档台阶就踏空。

“魈发烧是怎么搞的?”

冤枉啊大人!

空瞪圆眼睛,仿佛脚下踩了个圆盘,歘一下转回去,心理活动全写在脸上,就差举起双手以证清白了。钟离问得平和,不像是要秋后算账,可他既然问了,就肯定是在意的,空不好解释,怎么说都像为自己开脱“罪责”,苦着脸望向魈求助。魈也没想到钟离会突然追究起他生病的事,拽他衣袖:“我的问题,这两年都是这样,戏里下水戏外发烧,空他们已经很上心了。”

“有做过相关的检查吗。”钟离被魈扯动,从善如流地低下头,看向他下一个提问对象。魈眨眨眼,转瞬间他就成了那个多说多错的人,抿着唇没出声,回答写在沉默的空气里。

对视片刻,钟离溢出一声情绪不明的笑,手短暂地抬起十几公分,顾忌到今日情况特殊,到底落了下去,没去摸魈的额头对比体温。他把魈拉到身前,三人排成一竖列靠着楼梯右侧下楼,在暖调的灯光与煎炸烹炒的烟火里承诺:“下次有类似的戏份提前告诉我,我带你去医院。带病拍戏是敬业,更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不是吃年轻饭的唱跳艺人,演员这条路要长走下去,身体健康永远是最重要的。”

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出,空是说什么也不敢和钟离待在一块儿了,把魈往大编剧的副驾一塞,脚底抹油般溜得飞快,蹿到停在街对面的保姆车旁,敲敲车窗示意里面的人开锁。他钻进车厢的下一秒,刻晴的电话直接打到钟离手机上,语气严肃:“有人跟车。”

“我不确定是粉丝还是记者,记者的概率大些,刚才你们没下来的几分钟里,有两男一女估计是没看到我出来了,当着我的面抱着相机上了街尾那辆银色大众。公司在这边人手不足,我现在拿不出证据,不好贸然地正面刚上去,也没法在路上就把他们的车拦下,稍后只能是您的车开前面,我们在后面观测动向,有问题我会第一时间联系您或者魈。”考虑到钟离这样的娱乐圈幕后人员应当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刻晴想了想,给他打了个预防针,“不管是粉丝,还是记者,都有做事比较出格、不考虑后果的,会超速,会抢道,甚至会别车。现在谁也说不准我们今天撞见的是不是这类人,您心里有个准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定要注意安全。”

刻晴的表述里有担忧,有无奈,就是没有一丝意外。魈对此同样习以为常,没有哪个有热度的艺人是能保有完整的隐私权的,系好安全带,见钟离还蹙眉盯着已经结束的通话界面,他眼眸低垂,在昏暗的视野里搜寻几秒,柔软的掌心覆上钟离搭着抽纸盒的另一只手。

“没事的。”魈说,攀过突起的骨节,嵌入对方不设防备的指间,“您正常开就好。没事的。”

我在安抚钟离。魈很快意识到他的行为代表着什么,这一客观发生着的事实令他本人都感到新奇,像是遇到了一件根本不该诞生在这个维度的事。但他确实攥着钟离的手,温暖的,有力的,起伏的青筋像是生命的脉络,自他手底蜿蜒而过,让眼下的这一幕如同某部电影里亡命天涯的序幕,适合配上一曲慢摇,用眼神倾诉爱语。

——可惜两位男主角都有工作压身,不可能真的抛下一切归隐山林,刻晴发来的路线图片更是如同限时支线任务的道具,提醒他们当务之急是尽快回到酒店,用一个热水澡结束这戏外有戏的精彩夜晚。

他们运气没那么差,跟车的人很惜命,加上魈的助理车技炉火纯青(天晓得这小伙刚招进来那阵连科目二都没考出,如今换身行头都能去警匪片客串了),紧扣着车辆行驶安全距离的边线跟在钟离的车后,敌动我也动,愣是卡了一路没让后头的大众开上去。刻晴全程偏头盯着后视镜,目送对方在距离酒店最近的路口悻悻然地转弯变向,绷着的弦终于松下去,揉着酸胀的脖子给魈发语音,声音轻快许多:“应该是新人,没那几个老油条那么穷凶极恶,跟豺狗似的闻着味能追到你房门口去。我已经托朋友在查了,明天就能知道是哪家派来的人,照片该删就删,热度该压就压,你和钟离说一下,我们办这种事是熟手了,让他不必为此烦心。”

刻晴的决策很完美,很尽责,既不先发制人授人以柄,也不轻易地息事宁人,可以说是教科书级别的危机应对,但钟离听到末尾,仍是皱了下眉。他无意吹毛求疵挑刻晴的错处,只是还没能适应这些围追堵截,不惜犯法也要侵占艺人私生活的手段,思索间,神色渐渐沉下来。

“也替我转告刻晴,查到资料后,发给我。”平日里和煦如春风的男人此刻语气冷硬,在暑意未褪的秋夜里,降下凛冽的寒霜,“这件事,我来处理。”

车轮碾过减速带,地库顶灯的光影如同绵延不绝的黑白浪潮,将两辆车分流去了不同的区域。魈知道钟离是在气那些人罔顾交通法规,数次置他于险境,趁着车还没熄火,抓着钟离要去拔车钥匙的手晃了晃,将男人微颤的指尖拢在手里。他需要我。魈想。钟离也会需要我。那种新奇感再一次锁定了魈,借着外头的光亮,他用眼神抚过钟离神情里朦胧的破绽,像是一位匠人,潜心修复神佛尊像上细小的皲裂。

副驾离员工通道更近,魈下了车,站到车灯前,打算等钟离绕过来一起走,低头看刻晴回复的消息时,身侧极近的地方,大约两米,忽而传来一道女声,不那么确定地叫了声他的名字。那声音很尖,音量也不高,在空旷的地下车库里飘飘忽忽的,饶是魈也给吓了一跳,捂着狂跳的心口,略带戒备地望过去。

“你好。”是个女孩,很瘦,是魈迄今为止见过最瘦的人,眼睛在她苍白的面孔上占据了极大比重,瞳孔像是连光都会吸走的黑洞。她背着单肩包,怀里单独抱了一个玻璃…酒瓶,或者饮料瓶,对魈露出一个满怀惊喜的笑;“居然真的是你。”

“你好。”魈的戒备不减反增。这部戏拍摄期间他住在哪里不是秘密,比起偶遇,生面孔的粉丝更有可能是刚来蹲酒店的私生,谨慎地后退半步,选择与女孩保持距离。

女孩瞧他是这样的态度,眉尾耷下来,有些心碎,双手合十作祈祷状:“那我就站在这里不动,可以吗?我想请你给我签个名,我手机壳里有你的相卡,签完我就走。”

魈瞥了一眼女孩的手机壳,没看清具体的样子,不过可以根据穿搭配色分析出应该他上上本杂志里的造型。“抱歉。”他犹豫几秒,还是拒绝,“公司有规定,没有经纪人在场,我不能随便签名。”

“好吧……”女孩失望地沉下肩膀,伸手将怀里因动作滑落些许的玻璃瓶拿在手里,漆黑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魈,嘴唇张张合合,似乎又说了什么。可她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后半句话全被掩盖在钟离关车门的动静里,魈一个字都没听清,只能请她再重复一次。

“你说什么。”他问。钟离走到魈身边,也看着面前的女孩。

“我说,那天晚上,在他房间的一小时零八分钟里。”女孩歪头笑了笑。

“你们在做什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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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近了。

先民驱逐环伺的野兽,斫尽满地的荒草,在广袤的大地上兴建土木,群聚而居,此后历经千年,从低矮粗砺的泥砖瓦房,到鳞次栉比的水泥森林,自诩文明的现代人不必再为最基础的生存感到烦忧,早已忘却了朝不保夕的滋味。是以在目睹危机袭来时,许多人会不受自控地愣在原地,无法从僵直的躯干里找回对现实的感知,命悬一线;唯有极少数人仍保留着动物般的敏锐直觉,在磁场被扰动的那一瞬,身体先于头脑做出反应。

但他们与那个女孩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即使魈领先所有人察觉到了异常也无济于事。他回忆不起那几秒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或者想了什么,如同一首卡带的琴曲,真空般的寂静后,滑稽的叠音海啸般向他铺天盖地地压下来:模糊的视野,清脆的碎裂声,腾升的火焰,和车子尖锐的鸣叫。他无法分辨这团纠缠在一起的乱麻,他只知道意识回笼时,他死死地抱着钟离,指甲几乎要透过衣衫刺入男人的后背,浓烈的酒精味环绕着他们,腿边自下而上传来的热力正在扭曲这个空间。

“别看。”

混乱的,仿佛要坍塌的世界里,钟离是魈无条件信任的真实,以一个不容拒绝的力道扣住魈的后脑勺将他按在怀里,像是用手掌隔出一座小小的庇护所,半抱着他又后撤了几步。坚硬的姿态下,钟离受到惊吓的心跳却如擂鼓一般,重重地敲在魈的耳畔,使魈听不太真切他的话音,只觉如同闷雷一般滚过穹顶:“这里很危险,请退后,不论您还有怎样的打算,都不要再靠近了,不要在他…在这里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酒店的安保也着实被这一言不合就发疯的架势吓了一跳,看得目瞪口呆,被旁边着急又不敢轻举妄动的另一帮粉丝推了下手臂,催着上前救场方才有所行动,一个提起灭火器对准地面试图控制火势,一个大着胆子捉住那女孩的手臂,把她拖到安全地带。刻晴穿着双麂皮小高跟,跑起来竟是最快的,声势浩大地从另一头赶过来,望见满地狼藉,没忍住,撂下一句响亮的经典国骂,远远地瞥过还算全须全尾的钟离和魈,吩咐空去检查两人的情况,又让助理赶紧报警,顺便和安保一起看着那女孩。随后,她仰头,锐利的目光投向墙角灰扑扑的监控探头,心中有了判断,转身去和通道口挤成一窝鹌鹑的粉丝交涉:“我不追究你们现在在这里算是什么性质,刚刚发生的全过程,有人录下来吗?”

空在理智层面上很清楚,他这时候应该把钟离和魈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一番,上下左右各翻两个面,有没有受伤,精神状况又如何。可人往往是不理智的,易受情感掌控的。潜意识里关系的亲疏远近在此刻展露无遗,他像是春运高铁站忙到头顶冒烟的安检员,拿目光匆匆一扫,确认钟离没有明显的外伤,没有流血,立刻亮起了平安通行的绿灯,歪着脑袋凑得更近,方便重点观察自家艺人,夹着嗓子嘘寒问暖:“身上有哪儿痛吗?还能走吗?先去那边配电房的台阶上坐会儿吧?”

警报解除,按常理来说,人都会卸去那股绷紧的劲,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疲软,铅铁一般灌满四肢百骸。但魈还是把钟离抱得很紧,好像一松开他就要飞回天上似的,以摇头作答时像在对钟离撒娇。空摸摸鼻子,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欲盖弥彰地干咳两声,绕到他说的台阶处,俯身吹了吹地上的浮尘。钟离低头看魈,用他惯有的沉稳声线引导魈放下手,与他十指相扣:“我不走,一起去休息一下,等警察过来,好不好?”

说罢,钟离极快极轻地在魈角落下一吻,像是一抹错觉,一个意外。魈偎在他胸口,听着渐渐平复的震动,脑袋又蹭了蹭——不过这次是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感谢伟大的airdrop,让心急火燎的刻晴在五分钟内收齐了第三方拍摄的全部视频,还亲力亲为盯着每个人删了源文件和备份。其中最高清的视频当属某个粉丝在一片兵荒马乱中用相机fo的,连SD卡带直传器全被刻晴拿到了两位当事人和冷汗涔涔赶来的经理面前复盘事件经过:那个女孩随身携带的玻璃瓶应该是某款高度烈酒,被她大力掼碎在钟离身前,手里还变戏法似的凭空出现一个防风打火机,用更大的力道砸进酒精与碎玻璃碴中,燃起一地流淌的幽幽蓝焰。若不是魈反应及时,甚至是在对面动手前就转向了钟离,将他撞得连连后退,偏离原本的站位,没让那火燎上两人,刻晴分神想了想,冷汗也要下来了。

“再让我看看。”她皱起眉,重新检查了一遍魈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捋起他裤腿确认有无漏网之鱼。幸好,这个季节的长袖长裤虽说比不上冬天加绒的厚度,但多少是一层防护,尽数拦下四处飞溅的玻璃碎片;拦不住的液体在裤腿上晕开星星点点的迹渍,酒精没有完全逸散,具有刺激性的气味直往刻晴鼻尖冲。她蹲着闻久了,难免头晕,揉着太阳穴站起身,顺着两人交握的手,看向一旁的钟离,心中奇怪他为什么有位置也不坐,轻声劝道:“警察过来还要个十几分钟,您也休息会儿吧。”

出乎刻晴意料的,钟离没有立刻接话,过了五六秒,才用更轻的声音回答没关系,魈抬头,接住钟离垂落的视线,发现似乎有些…涣散。他伸出另一只手,将钟离的手完整地裹住,凝视着那对灿金色的眼睛,一寸一寸地拽着他向下,弯下脊背,单膝跪地,直至两人平视。

“我没事。”钟离说,语气温和,少见的晃神后,还有余力开玩笑,让魈负责到底,稍后起来时也要记得拉他一把。魈听得懂这是玩笑话,但依然认真地嗯了一声,往旁边挪了个身位,让钟离也坐。刻晴没舍得继续打扰两人,递来两瓶开好盖子的矿泉水,把梗着脖子想看又不敢看的酒店经理叫到外头,一边等警察一边讨论监控和赔偿的问题。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都在解决问题,或者被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差使着解决问题,总之三位勤勤恳恳的群玉娱乐在职社畜和警察交代完自己了解的情况,各自找了个角落打电话。魈是那个被解决问题的人,登记完笔录无事可做,在保姆车里找到同样在打电话的钟离。他坐到钟离身边,手指又顺着指缝溜了进去,像是有什么牵手焦虑症,牵到手后就不再乱动,乖乖地听他和甘雨陈述今晚的遭遇。

毕竟是个已过而立之年的成年男性,除去突逢变故的那一瞬,钟离的情绪都不曾过度外化,冷静,稳重,听见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凉气,甚至能反过来安抚秘书小姐,仿佛置身险境的不是他本人。线下anti这类恶性事件魈不陌生,但钟离和甘雨是头回处理这种事,有许多拿不准的地方,甘雨一犹豫,钟离就把手机架到魈脸边,如果魈也讲不出之前碰到类似情况是如何应对的,那就记下来问刻晴。

“辛苦了。”挂断电话前,钟离对甘雨说。前一天连轴转了一晚上,过去二十四小时不到,这通电话结束,又要远程配合刻晴完成善后工作到凌晨,实在辛苦。但甘雨怔了两秒,略带困惑道这有什么。

“能帮到您和魈的事,于公于私我都乐意之至。”她说。

钟离笑了笑,没再回应,放下结束通话的手机,半阖起眼帘,斜倚在椅背和车窗的夹角里,指腹摩挲过魈的拇指指节,显得很舒展,也像被磨平了所有棱角,栖息在这个柔软的角落。他敞开的怀抱如同一个无言的邀请,连面上的倦色都像是纵容的讯号,魈默默从椅子上跪坐起来,拂开扎眼的碎发,又一次将自己严丝合缝地填进了钟离的怀抱,脸埋在颈侧,贴着他跳动的脉搏,末了也没咬下去,只小兽一样往上,蹭到男人眼前,不带情欲地亲了亲他的唇。

“我没事。”魈故意学着钟离先前的语气说话。经历了这样跌宕起伏的,前所未有的一晚,怎么会不后怕呢,哪怕表情,语气,都是那样的天衣无缝,可牵手时的颤抖与放手时的不舍骗不了他。他再度靠回钟离怀里,紧密的,静谧的,即使世界末日降临在这一刻也不足为惧,至少在宇宙灰飞烟灭的前一秒,他们还完整地拥有着彼此。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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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四月了啊:scream_cat:
催更催更

更新在lof

30

组里男三是选秀出道,粉丝群体年纪小精力旺,和队友粉明争暗斗无止无休,有时候吵得让人不禁怀疑这帮粉丝是不是已然恨比爱长久,十年后回忆正主面容模糊,提起互喷过的对家却还是如在眼前。杀青这天,他的后援会既是博脸面,也是送人情,自行组织拉来了两车阵仗惊人的应援礼包,给普通工作人员的码在平日发放盒饭的棚子里,给导演编剧制片和同组演员的则有专人专送,真正做到了人手一份。

魈和这位同事的剧情线重合有限,像是起点相同,终点相同,而方向截然相反的两个半圆,关系比点头之交略近半步,但也称不上熟络,拍营业合照都得拉上其他咖位相近的艺人一起以防尴尬。收起手机,结束一通乱七八糟的客套致谢,魈在助理的掩护下躲出人堆,坐到场边一块断面平整的碎石上,盯着地面放空,思绪漫游,琢磨几日后自己的杀青戏。

他和饰演皇帝的老戏骨同一天杀青,前后只差两组镜头,北风萧瑟,万物凋敝,失却了歌舞升平的粉饰,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自皇城贪婪的地脉中反噬而上,宣告着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终结;形单影只的少年刺客了结了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段血缘,孤身葬入这场永无止境的大雪,如至死方能落地的无脚鸟。为了成片质感更真实,导演调整了场次顺序,先飞页拍了尘埃落定的大结局,再倒回来拍摄宫变的戏份,方便道具组重新布景,将当初精心复原的雕梁画栋与金器银盏拆得七零八落,化作一片凄清废土。

导演和编剧这几天一有空就来找魈分析角色,直言不讳这场戏会很难,但若能演好拍好,那之后起码十年,必定都会有人不断地、反复地拆解这几幕。“选角那次,我一眼相中你就是因为你有这场戏的气质。”编剧还说,“安静的,寡言的,孤僻的,这样的人不难找,这些气质也不难表演。所以我要的不是这些。我要的是属于你的那种不自知的寂寞,那种你身在此山中一无所察,旁人却一眼分明的寂寞。你好好想想。”

魈很听话,好好想了,连吃饭喝水——连做梦都在想。可让人去内视自身,披沙剖璞,找寻一种“不自知”的状态,其难度无异于要求一个初得佛法的小沙弥参悟大道,达无上菩提。他想得出神,直到空站到面前才反应迟钝地抬头,见他经纪人表情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从手中印着Q版大头的纸袋里掏出一封已经拆开过的信,用地下接头一般的音量道:“那边一个粉丝替朋友夹带私货给你的,我怕有不好的…你懂,就先征求她同意,大致翻看了一遍。然后她还替朋友问了下你和钟离的事,关心你们身体状况的我都如实答了,关心你们其他的我全打太极忽悠过去了,我做事你放心。”

“当然放心。”魈说,伸出两根手指,直接顺着开口抽出信纸,放在腿上展平,低下头看信里头写了什么。

写信人是个女孩,一上来就自报家门,字圆圆的,笔画圆,字形也圆。她在前半封信的每一段结尾都涂了个简笔画小狗脑袋,蓝墨水填色的眼泪洇透信纸,图文并茂地表示“我们真的很担心很担心你TvT”,很是可爱。后半封信则画风突变,犀利异常。或许是仗着魈不知道写这封信的是谁,也不可能公开回应,担心之余,这位粉丝勇猛出击贴脸开大:宝宝,你和那位编剧老师是不是关系特别特别好呀?就是那种,那种好。

“虽然我才上大学,年纪比你小那么一点,但我对你的妈粉之心纯得不能更纯了!我知道你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知道许多人会因为你看起来冷冷的外表产生误解,觉得你很难相处,所以你每进一个新组,每到一个新环境,我都超超超关心你会不会认识一些新朋友,能不能和大家玩到一起。这次你和那位云堇老师(网上有她的演出视频,我看了,好厉害)路透里有说有笑的,我比自己中彩票还开心(夸张手法,没有不想彩票中奖的意思)。”

“你和钟离老师那天的遭遇,听说原视频和备份都被某位晴天大老爷收走了,我和我另一个同样喜欢你的三次朋友扫遍全网都只找到文字复述。但光看文字,我也吓得一晚上没睡好,浑浑噩噩的,惊醒了三四次,生怕睡过去再醒来的几个小时里,外头天都变了。幸好,幸好你没事,第二天下午看到你在路透里一切正常,我真的歘一下就掉眼泪了。”

“确认你没事之后,我才有闲心关心其他的,通过一些人脉得知了许多细节。我不是你身边的工作人员,不是你的朋友,人生轨迹和出道之前的你没有任何重合,我不知道网上那些对你和钟离老师的考据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臆测的,我只知道能让你不顾危险去保护的,一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人。钟离老师是一位很优秀的前辈,我和我朋友私底下还偷偷作法舔过饼,如果真的是——我还挺高兴的,有种嫁女儿的高兴。体谅一下我们这群当妈粉的拜托拜托。”

“时间来不及了,我就写到这里,希望信能顺利送到你手上。最后的最后,小宝,我问你的这个问题,其实我并不期待得到答案,答案是什么也不重要,我只希望你能一直生活在爱与和平里,一直健康快乐,追逐你想追逐的。”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哭了一路的小狗变成了扑蝴蝶的小猫,想来这位妈粉还是魈的铁血猫塑。蝴蝶翅膀上涂了特制的颜料,在日光下折射出漂亮的细闪,魈用指腹轻点微光粼粼的翅尖,望了眼不远处喧闹依旧的人群,看看时间,拽了下空的袖子请示:“我现在能回车上和他打三分钟电话吗。”

“……难道我说不能你就不打了吗。”空听清魈的话,如惊弓之鸟,先是迅速打量了一圈四周,谨防隔墙有耳,确认环境安全,才略带无奈地回答道,“去吧去吧,聊久点也没什么,车门关好,开拍了我叫你。”

在剧组下榻的酒店闹出这么大的事,理所当然的,纸包不住火,消息像病毒一样蔓延开去,一传十十传百,导演刚睡下没多久又被叫起来,拖着组里所有算是能管上事的人风风火火赶到刻晴的房间,抖着手慰问钟离和魈,有没有需要剧组出面的地方。冤有头债有主,刻晴不至于把这口飞来横锅分给剧组背,听安排住处的负责人连连道歉,她也挺不好意思,让助理给每个人倒了杯水,客客气气地说发生这种意外大家都不想的,真要一五一十算起来,还是我们给剧组添麻烦了,您别这样。

导演飙升的血压是靠吃降压药压下去了,热搜词条却怎样都压不下去,还衍生开来许多浑水摸鱼蹭热度的小话题,甘雨忙上加忙,一个头两个大,就是有八只手也顾不过来全部的事,白天和钟离汇报进展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睡了过去。钟离不是那种不在乎下属死活的绝情老板,听着对面逐渐收声,默默关了麦克风,看向躲在他房间避清静,光明正大盯着他发呆的魈,说我现在就得走了。

这分别太突兀。魈眨眨眼,缓慢地坐直身子,唯恐开口就是挽留的话语,索性什么都没说,安静地旁观钟离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收拾零星的随身物品,开始理解为什么网上那些视频里,小猫小狗总爱在主人整理行李的时候往箱子里钻。他从前想念钟离,因为想念的对象遥不可及,且想念本身已经成为了习惯,并不会觉得负累,只偶尔生出一些疲惫;可当想念成为眼下这般情境的附属品时,它变得饱满,尖锐,挤压着魈的心室,在喉头结出一枚名为不舍的果实,淌出汩汩的酸涩汁液。

“晚上忙完,给我打电话。”临走前最后一件事,抽出房卡,三秒后全屋电源切断,昏暗的玄关处,钟离俯下身,吻过魈的眼角,轻声承诺,“有机会还会来的,不要不开心。”

“不会打扰到您吗。”魈问。钟离这次回去,势必要和甘雨把堆积如山的待办事项重新梳理一遍,他不想让钟离特地腾出时间来照顾他的情绪。但钟离顿了几秒,像是被逗乐了,带着笑意说当然不会,恰恰相反,我很期待铃声响起的那一刻。

“本就是想要替你省些烦恼才约人谈事。为了解决这些小麻烦,认为你的电话是在打扰我,岂不是买椟还珠,倒果为因。”钟离说,“我只是觉得剧组的通告安排弹性太强,说不准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收工,我主动打过去的电话大概率会和你错开,即使我很清楚这种属于剧组的‘时差’,也不可能完全感受不到失望,所以希望能以你的时间为准。我想这会适合得多。”

“——而且不止是今晚,之后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下午三时零八分,片场边缘停靠的保姆车里,魈点开置顶联系人,按下通话键。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钟离这些日子连续不断地说了太多话,嗓音有些哑,语速也比平时快一些,让魈稍等,下一秒人声拉远,像雾里看花,应是掩着话筒,侧首和甘雨交代了几句,才起身离开会议室,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放缓声调,问怎么了。

“收到了一封信。”未免引起误会,魈连忙补充道,“很好的一封信。”

“是吗。”钟离低低地笑了两声,像泛起涟漪的一江春水,“写了什么?”

“祝我健康,祝我快乐,祝我自由。”魈翻过手掌,盯着指尖上的亮粉,“祝我有很好的爱人。”

“那确实是很好的一封信。”钟离顺着魈的句式,用有些感叹的语气说道,“很好的祝愿。”

“写这封信的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嗯。”钟离表示赞同。但是。

“如果你遇到的人都是这样的好人就好了。”

他坦然地,从容地,像小孩一样,许下一个幼稚的愿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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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下雪了。

“六月飞雪窦娥冤,咱这地方不到腊月就飞雪,怕是也出了什么稀罕事。”中场休息十分钟,魈掀开垂在蓝色棚帐前的挡风帘,安逸的暖气立即挟着弥怒的话语涌到面前,他隔着明黄灯光和他许久未见的兄长对视,心倏地往下一沉。在棚里躲懒的工作人员都笑了,没让弥怒的话落到地上,稀稀拉拉的笑声里却有些不可言说的尴尬,见到魈来,默契地收好充电线,挤过他身边避了出去,没合紧的门帘缝隙里漏来几句没控制住音量的吐槽,一个年轻的男声说吓死我了,还以为是来兴师问罪的,这都啥时候了,再晚两天他弟都要杀青了。

弥怒所说的“稀罕事”,自是魈被过激粉丝人身攻击那件事。他是魈唯一公开在大众视野下的家人,这层身份摆在这里,有些话的言外之意是所有听者都心照不宣的——但他来的时间实在微妙。若是在意,怎么会迟了将近一个月才来剧组,在一切喧嚣堪堪落定的时候杀个回马枪,又只温和地敲打两下便是全部;若是不在意,那为何非要来这一趟,一个做幕后的、在视线焦点之外的人,根本没有演一出兄友弟恭给谁看的必要。

魈有些抱歉,是他不让弥怒丢下手头的工作第一时间赶来剧组,才招致这些误解,扭头望向空,空心领神会,后退几步,探头到棚外告诫个别人别乱嚼舌根。弥怒面色如常,像是没听见,最后灌了两袖筒取暖器的热风,拍拍身边的凳子让魈坐下,展开手里的羽绒服,像卷紫菜包饭一样,把魈裹了起来。

“开车过来的吗。”冻到麻木的皮肤逐渐回温,神经末梢传来密匝匝的针刺感,魈下巴垫着帽兜上的毛领,露出整张脸,轻声和近在咫尺的弥怒说话。弥怒想了想,说算是吧,我助手开的车,他女朋友在隔壁区读研究生,他送我到片场,自己打车走了。

聊天对象就在身侧,弥怒的音量也降了下来,某种魈十分熟悉的疲惫静悄悄地浮现在他的语气与神情里。跨年将至,各类盛典与宴会扎堆举行,正是弥怒最忙的时候,能提前结束工作室接的项目,来剧组探望魈,过去的一个月肯定是通宵达旦地打板改样,把咖啡和浓茶当白开水喝,就像钟离和刻晴甘雨他们。魈垂下眼,身子向弥怒的方向倾,和他肩膀靠在一起。

“我还好。今年接的单比往年少,加上毕业季的时候挖到了几个蛮不错的实习生,其实比前几年压力小很多。”弥怒用没被靠住的另一只手摸摸魈的脑袋,瞥过腕表上的时间,低头问魈,“今天有夜戏吗,什么时候能收工?”

魈在脑海里过了遍剩下的剧情,摇头,说不确定,应该不用。

冷锋压境,气温骤降,这场东南沿海城市罕见的冬雪下得不大,但一直在下,导演思及逢雪必出爆剧的江湖传言,果断上了造雪机,掩盖满地泥泞的脚印,随后紧急调整通告,把所有外景,和会带到屋外景色的镜头先拍了。优先级排在最前的毋庸置疑是男女主的感情戏,这也是一种玄学,其次是男女主与其他排的上号的角色针锋相对的戏份,日程这边提前那边延后,魈在寒意刺骨的西北风里当了半天背景板,被姑且还得在位一阵子的皇帝陛下塞了个暖手宝,稍微好受一些。两鬓斑白的老前辈出了角色,在戏外相当活泼,讲话百无禁忌,觑着脸都快怼到监视器上了的导演嘿嘿一乐,让魈附耳过来,说好嘛,今天死不成了。

帝王有心无情,刺客有情无心,这一组的杀青分镜导演和编剧早在剧本筹备阶段就构思好了,要在凌晨三四点,接近日出那时候拍,不管是最漆黑的黎明,还是破晓前灰白色的天际,都极有意境,而且要连着拍,绝不能让当下的情绪被时间稀释掉半分。今天开工早,演员陆陆续续早上六点钟就到化妆间做造型,让魈熬到四点,持续工作二十二个小时,他熬得住,和他对戏的那位老师却不一定熬得住。况且熬得住并不代表状态一定好,导演只要没被天降瑞雪彻底埋没了神智,就不至于和戏剧之神赌废片率,大概率还是会放他走的。

“我等会儿去问下导演,然后让空跟你讲具体安排,我手机放车里了。”魈说。空蹲在排插边上,配合地应了一声,他们团队所有人都有弥怒的联系方式,刚才就是助理收到了弥怒的消息,跑到片场外围把人接进来的。

“好。”弥怒顿了顿,音量放得更低,只有魈能听到,语气很平静,“没有其他事要和我说了吗。”

不安的心终于沉到了底端。魈收紧手指,攥着衣袖,没去看弥怒的眼睛。

“有的。”他说,睫毛随着秒针的走动颤动,“不过不是现在。”

旁人不知内情,不知魈与钟离早前就熟识,不知他们关系究竟如何,许多话都是当成玩笑,听听就过,一觉起来就忘了;可弥怒知道,知道魈与钟离具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认识的,知道魈在钟离家住了几个月,知道魈高考前夕那顿饭氛围有多古怪,他没法不多想,没法不把那些荒唐的猜测当真。魈能理解弥怒的想法,也很确定弥怒一定不会越过他去找钟离求证,求证任何一种可能,他要先听他的陈述,他的解释。

但该怎么开口呢,该怎么告诉他的哥哥,钟离体贴,温柔,几乎符合他全部的幻想,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完美爱人,却从未笃定且明确地说出过喜欢——他说的是我们试试。魈回到镜头前,听从导演的调度站到初始位置,青竹一样,脊背挺得笔直,眼底积起一片茫茫的雪,难得的在工作时间晃神,走慢了一个点位。

导演当他是被冻的,毕竟魈的戏服是除了群演外最单薄的,还不像其他主演那样,冷了能披个大氅抵御寒风,或是在不崩坏人设的前提下端个手炉,没批评什么,拍拍手招呼各部门重来一条,抄起大喇叭喊话:“魈还ok吧,再抢最后一点天光拍几组镜头,能不能坚持?”

能的。魈比了个可以的手势,回到原本的定点,心里清楚,导演这句话就是客气客气,打起精神,后面的几场戏没再犯这类幼稚的错误,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顺利收工。空和助理在场边等魈,一个递外套一个倒热茶,弥怒绕开设备,去和导演他们打招呼,这是基本的人情世故。魈远远地看着弥怒的身影,把杯子还给助理,吸吸鼻子,说我们先回车上。

“啊?”空没听到最关键的两句对话,不明白魈是想逃避可耻但有用,困惑发问,“你哥不是来了吗,你不坐他的车走?”

“太冷了。”这句是实话,掺着雪子的风吹得魈头疼,讲话都没力气,“车里暖和,东西也齐全,我想先去车上卸妆,回酒店就能直接洗个热水澡,免得又生病影响工作。”

空哦哦两声,被魈说服,懂了,爬进保姆车第一件事就是给魈找卸妆湿巾。魈从后座的衣服堆里翻出手机,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敲击屏幕键盘,又把自己的打算和弥怒说了一遍,弥怒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说知道了。

“等我五分钟,我还没出片场。”他给魈发语音,“你助理知道我的车停在哪里,让他跟司机说怎么走,五分钟后去那边绕一下,我跟着你们开,方便一起上去。”

弥怒很少会有这么步步紧逼的时候,摆明了是不想给魈思考和反悔的时间,人生大事,他只听真话,等空和助理一走,在房间门口就开始问,现在可以说了吗。魈垂着头,一声不吭,龟速拆卸手机壳里的房卡开感应锁,行缓兵之计,能缓一点是一点……

门突然开了。

魈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肯定很呆,因为钟离和他一对视就笑了,姿态放松得像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语气自然地说回来的时间比我想得早,又冲弥怒点点头,说好久不见。

“是我想的那样?”弥怒似乎是在消化信息,沉默许久,冷着声调问钟离。他站着不动,魈也不动,盯着钟离的脸,宕机的大脑想不通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恰好是今天在这里。

“是。”钟离说,毫不犹疑。他和弥怒说话时,脸上的笑意收了大半,显然也感到了些许压力,侧身让出通道,“有什么话都进来再讲。”

“能不能去别的地方聊,你和我。”弥怒动了动,却还是没进屋,抬手把魈拉到身后,魈被他衣服上的绒毛蹭了下鼻尖,偏头打了个喷嚏。钟离的神情愈发淡然,反问弥怒,为什么。

“我很愿意和你聊,心平气和、开诚布公地聊,但前提是魈也在,是你和我们,不是你和我。”钟离缓声道,“魈不是小孩了,他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成年人,我骗不了他,也不会骗他。”

不是小孩的魈适时地打了第二个喷嚏,将弥怒的欲言又止堵了回去。他叹气,做了妥协。

“先进去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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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满心惴惴地洗完澡,魈拢了把濡湿的发尾,在缭绕的水汽里默数三十秒,定了定神,做好直面暴风雨的准备,方才轻手轻脚地拉开门离开浴室。暴风雨前夕都是格外宁静的,这次也不例外——房间里几乎是寂静的——弥怒站在装饰意义远大于实用意义的电视机前思考人生,可能是想得太入迷,也可能是因为他完全背对着魈,没有发现最后一位主角已经登台;钟离靠坐在沙发里,十指交握,面色沉静,注意到魈出来,眼神变得柔和,做口型问还好吗。

魈点点头,脸上浮起一个短促的笑,比起让钟离放心,更像在安抚自己,攒足勇气,快步走到弥怒身旁,牵住他的衣袖,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轻轻叫了声哥。他挨了一天冻,在温度合宜的流水里浸泡过,身体和精神全都懈怠下来,讲话带了点鼻音,给人一种委屈的错觉。弥怒低头看魈,又一次叹气。

晚餐是附近一家粥铺的外卖,魈没敢问是谁点的,分到面前是什么就吃什么,专心致志地用筷子拨弄套餐里随赠的溏心蛋。弥怒似乎和钟离达成了暂时的和平协议,没在吃饭的时候发难,他给魈去拿餐后服用的感冒药时,钟离还跟着站起身,倒了杯热水放在胶囊旁,场面竟称得上和谐,让魈想起那句两国交战不杀来使。

但该来的总会来。

铝箔板空了四分之一,魈把水杯放回桌上,发出的磕碰声像是雪崩的信号,周遭空气骤然凝滞。无声的轰鸣里,弥怒的目光有如实质,尖锐,烦乱,不加掩饰,绕过魈,直直逼到钟离面前:“什么时候开始的?”

“如果你是说在一起的话,是从我们被……的前一天开始的,十月二十九日,四周前。”弥怒质问般的语气丝毫没有影响到钟离,就像朝浩瀚无垠的海里丢一粒小石子,海不会愤怒,不会反击,只是平静地给出自己的回答。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指代那个女孩,也不想具体地描述那件事,含糊了部分措辞,魈随手在腿上划下这几个数字,有些意外钟离会把时间记得那么清楚,再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好奇怪,那毕竟是钟离,答应了任何人任何事都会放在心上的。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更早的,最早的,那个苗头长在哪里。”弥怒说,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总不能是魈住在你家那时候就!?”

“那年他才十八岁。”“是我的问题。”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钟离顿了顿,没继续讲下去,和弥怒一起看向魈。魈抿抿唇,重复道:“是我的问题。”

“你没有问题。”弥怒不喜欢这个说法,更不喜欢这样的话出自魈的口中,绷着脸揉了把魈的脑袋,“你几岁他几岁,别说四年前,哪怕是现在,你也还没正式大学毕业,有一些理想化的憧憬很正常。但是钟离不应该…这不像他的做法。”

弥怒比划了一个没有实际意义的手势,表达他的费解,钟离就笑,像是被逗笑了,很好脾气地反问道:“那我的做法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捅破窗户纸,不留情面地拒绝,日后在活动上遇见也装作不认识,甚至故意不让魈参演我创作的剧本,把他拉进黑名单,排挤出所谓的属于我的圈子……这些事,才是我应该做的,钟离应该做的,是吗。”笑意消散,钟离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态,不是不在意,而是无法被撼动,语调缓缓,犹如冰川下绵延的溪流,“魈喜欢我,我一直知道,但说或不说是他的自由,我没有权利去剖解一个人不曾袒露的情感,并且专横地降下审判;现在他说了,把他的真心捧给我看,我给我们双方留足时间冷却和思考,告诉他我的答案,一旦他对于处于亲密关系里的我,现实的、真实的我感到幻灭,随时可以叫停。”

“——互相尊重,对彼此负责,以平等的姿态沟通,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除非你认为我根本不该接受魈。这不公平。”

弥怒沉默,似乎钟离说的每个字都是能颠覆宇宙的惊世发现,他不得不花上几分钟来消化信息,这以后才能厘清思路,抛回去一个新问题,一个颇为经典的问题。

他问钟离,你喜欢魈什么。

魈正兀自愣神钟离说的“随时可以叫停”,听清弥怒的话,又是一怔,阻拦的话临到嘴边,还是原封不动地咽回了肚子里。钟离没急着回答弥怒,而是先看了眼魈,伸手攥住他的指尖,四两拨千斤地答道:“问这个问题,也不像你的做法。”

“但我必须问。”弥怒叹气。这是他今晚第三次叹气,他已经无法在这段对话中占到半分上风了,可有些话他必须问。

因为他是魈的哥哥。

“这不是你们写戏演戏,爱一辈子恨一辈子不过几句话几个镜头的事,现实是所有人都只争朝夕,不会单凭感觉喜欢谁几十年。感觉是会消散的,我知道这种对于感觉的感觉是什么样,每个做设计的都知道,很糟糕,比起从未被缪斯女神眷顾过,更恐怖的事情是你曾触碰过她的裙摆,后来的某一刻,她消失了,你再也回不到那个阶段的状态了,昔日里游刃有余的一切都变得残忍,冰冷,面目全非。”弥怒余光瞥见两个人勾在一块儿的手,难免气闷,眼不见为净地侧过头,只盯着钟离的脸,“支点,我需要一个支点,来说服我,你是认真的。”

明明这些话都是说给钟离听的,要是语言有实体,大抵已经砸了他满头满脸,可魈却也像被刺了一下似的,心头盈起一腔酸涩。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俊男靓女,比他漂亮,比他会说话会来事的大有人在,魈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值得钟离偏好的,也不敢多想,毕竟想来想去答案都是否定,他几乎要在这个问题里溃不成军。最底层的忧虑骤然被弥怒揭示在钟离面前,魈下意识想抽回手去拿桌上的水杯,借喝水的动作掩饰黯然的神情。但钟离没有放开他。

“你觉得呢。”钟离俯下来找魈的眼睛,语气和煦,近乎是在哄他,“不好回答的话,我换个问题。如果我没有写《白河》,没有得过任何奖项,如果我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编剧,或者根本没有从事这一行,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轨道,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那对灿烂的琥珀眼瞳把魈整个包裹起来,时间迟缓淌过,拉扯成轻微的耳鸣。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会的。”

只要能遇到……不管是怎样的钟离,他都会喜欢的。

琥珀融回柔软的松脂,钟离笑了笑,直起身,重新迎上弥怒的目光。“这就是我的支点。”他说,依然握着魈的手,像一枚严丝合缝的锁,“我写了太多别人的故事了。演员演戏,观众看戏,至多只能把精力分散到特定的两三个角色上,而我关注的是戏里的所有人,日子久了,对现实里的人也看得越来越透彻。圈内的,圈外的,想和我发展进一步关系的人有很多,有的迂回,有的直率,但都是对我在钱财与声名上有所求,没有一个像魈这样纯粹,在你口中‘只争朝夕的现实’里凭感觉喜欢了我四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了,一个可爱的,值得爱的,真实又具体的矛盾集合者,因理想主义陷入期待,也因现实主义陷入痛苦。我舍不得让他继续痛苦下去,所以选择成为他的期待。”

“我还是没能理解。”弥怒用指节摁摁山根,疲惫不堪地开口,“听起来,你的行为似乎都是出于心软。”

“你见我对其他人心软过几次。”钟离无奈道,“旁人心易变,我心不移。你可以质疑,但不该否定,魈对我而言就是特别的,特别好的,我特别喜欢的。我从没拿感情的事开过玩笑。”

他们之后又谈论了什么,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循环播放钟离说喜欢他的那句话。曾经以为是定时炸弹的存在,砰的一声,炸出了满锅蓬松香软的爆米花,每尝一口都是惊喜的味道。原来钟离是这样的想法,魈有些晕了,生理意义上的晕,直到眼前突然一晃,才匆匆回过神。

“我下去了。”钟离的手还停留在距离魈鼻尖三公分的位置,眉眼弯弯。他不适合留在魈这里过夜,早在问酒店前台要魈房间的磁卡时,就顺便开好了单人标间,比剧组在的楼层低两层。魈晕头转向,顶着弥怒的凝视站起来,态度积极,语气轻快,说那我送送您。

他也有一个问题要问钟离。

“您今天为什么会来剧组。”弥怒就在几步开外盯着,魈不好意思和钟离有太过亲密的行为,只拽着他的衣摆,小声问出萦绕他一整晚的困惑。钟离笑着看他,睫毛打下温柔的虚影,不高不低地嗯了一声,尾音上挑,似乎是意外魈没懂这个行为的深意。

“初雪要见喜欢的人,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儿不是很流行这个说法吗。”他说,用了那种十分理所当然的,理直气壮的语气,“我想见你,之前也答应了杀青之前会再来一次,所以来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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磁卡划过感应锁,滴滴两声,漆黑的房间里倏而晃进来一团朦朦的光。空把闪光灯连带摄像头一块儿拢在掌心里,半阖上门,借一点微亮,沿着床尾摸到床头,先拽被子后戳脸,自己还没彻底清醒就来叫人起床,嗓音黏糊得像是含了一大口糖浆,威胁的话也说得有气无力:“醒了赶紧起,不然我直接开灯了。”

……嗯。魈重新把被子拉过头顶,很快又销声匿迹在蓬松的羽绒堆里。空没办法,言出必行地拍开床头灯,把手机丢到一边,撸起袖子奋力刨人,同时危言耸听:“再不起就来不及在日出之前拍完了啊,百十来号人都等着你呢,快快快快快。”

说话间,睡眼惺忪的助理也到了,提着一袋子小瓶分装的调味料,两包挂面,和一个宿舍常见的小功率电煮锅,用膝盖顶开门,放到吃饭的桌子上。现在是凌晨一点五十四,距离他们上一顿晚餐已经过去了六个多小时,打开外卖软件不是烧烤就是其他重油重盐的夜宵特供,只能自力更生煮点清淡的垫垫肚子。魈了无生趣地在床边坐了会儿,扎好头发去洗漱,剩下两个人在房间里找矿泉水和没拆封过的一次性筷子,没有碗就用纸杯替代。他经纪人边翻箱倒柜边抬高声音发出疑问:“昨晚光顾着催你早点睡了,没让你展开说说——你哥就这么走了?”

“工作室有事。”魈说,讲话节奏慢吞吞的,放下牙刷,用指腹轻轻摁了摁眼皮,“好像是那套礼服的面料不好找,裁坏了会很麻烦,必须他去改。”

“别跟我装傻。”空虽然困得能随时随地倒头就睡,但也不是好糊弄的,严肃纠正,“我问的是就、这、么回去了,不是为什么回去了。他和那位迎面撞车成那样,没出什么状况吧。”

“还好,正常交流。他们两个……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动手,出不了事。”不比方才顾左右而言他,魈说这话时有底气多了。其实在回工作室前,弥怒又去找钟离聊过一次,聊的具体内容未知,钟离只告诉魈发生了这件事,却不告诉他这件事的经过,对谈话内容三缄其口,笑眯眯地让魈自己去问弥怒;魈的勇气额度已在前一晚透支殆尽,别人在沉默中爆发,他在沉默中变鹌鹑,自然是没问,不过感觉得出来情势应该略有好转,起码钟离表现得很轻松,电话里的弥怒也没再叹气,温声解释着工作上的突发变故,绝不是会“出什么状况”的样子。

“挺好挺好,算是过了你家里人的第一关。”空闭上眼,双手合十作祈祷状,嘴里碎碎念着一些吉祥话,不知道在替魈拜哪路神仙保佑姻缘。魈擦干脸,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拽了下空的胳膊,先吃饭吧。

夜里气温低,白天已经停了的雪又星星点点地落了下来,刺骨的寒风驱散寒意,人群安静地忙碌着,偶有交谈声也都是低低的。负责给魈做造型的姐姐压根没睡,拎了两杯手磨咖啡来上班,眼角泛红,手冷得像冰。她端起魈下巴,指尖掠过眉眼,将鬓边几绺碎发别到耳后,熟悉的触感令魈一阵恍惚,抬眸望向对方,把人看得停下手头的动作,轻轻柔柔地问:“扯疼你了?”

没有。魈小幅度摇头,垂下眼愣了会儿神,慢半拍地想起来,小半年前,从上一个剧组请假出去拍杂志的那天,给他化妆的姐姐手似乎也是这样的冷,说话似乎也是这样的轻柔。

居然都过去这么久了。

距离他时隔四年再次见到钟离,再次和钟离说上话,再次和钟离一起吃饭的第二天,居然都过去这么久了。

演员没有固定的双休,没有正常的节假日,有活就忙,没活就躺,记忆往往像是一盒盒磁带,按照一部戏,一台综艺,一场活动分门别类地呈块状储存,精细切割,而非以时间顺序线性串联,彼此之间并不连贯,日子久了,魈甚至会不记得某几场活动是穿插在某部戏期间去参加的。但有关钟离的那部分记忆是例外。每一次,每一次魈和钟离在一起,那段时间都像是在茫茫的海雾中矗立的一座洁白灯塔,连带着周围发生的事也被映照得清晰起来。

魈忽然很想见钟离。

他总是在想钟离,在分别的下一秒,在重逢的上一秒,轻易地,毫无招架之力地被这种情感状态俘获;而“想见”的程度还要更强烈一些,不仅仅是他单向的投射,他同时在期待这种“想”能得到回应,期待能在蓝色夜幕下见到他隐秘的、亲密的爱人。

可想终究只能是想,只该是想,时间地点人物没有一个适合成就他的想望。魈静静地坐在起伏的心潮里,等头顶摩丝干透,脱下外套,径直走进戏里,像是一柄寒刃没入雪光。

宫廷内外满目疮痍,成王败寇,忠臣逆党,不论生死,皆是乌泱泱地困在这巨大的牢笼里。天下第一的刺客脚步轻如鸿毛,踏雪无痕,不费吹灰之力地潜过巡防的警戒,进入冷清的宫殿,循着如残破风箱般的呼吸声,走向床榻的方位,看见他形销骨立的——他的父亲。浅眠的老人猝然惊醒。

“你去了何处?”哪怕到了现在,他的父亲,已沦为囚徒的天下旧主,仍自以为威严地训斥着他。饥寒和病痛使年迈的君主变得无比虚弱,每说几个字便要猛烈地咳呛几声,怨怼刺客临到用时不知所踪:“若非朕无人相护,怎至于落得这般狼狈田地。”

刺客除下遮挡容貌的黑巾,那是一张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俊面孔,不跪不拜,神情宁静地接受责骂。父亲。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陌生的称呼,待到对方吐尽心中浊气,方才轻轻将这个称呼抛到他面前:“父亲。”

这两个字似乎是什么极端恶毒的诅咒,病榻上的人瞪大双眼,咳呛得愈发严重,几乎要把骨头架子都咳散,喉头腥甜,竟是涌出一口粘稠的血来。“谁同你说的?”他用沾了血污的手攥住刺客的衣摆,目眦欲裂,“这便是你为何背叛朕?”

“我从未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刺客道,目光古井无波,“在得知你我真正的关系前,我从未背叛过你,每一次出刀我都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但我不愿为我的父亲效力,为一个给予我生命,又放弃我的人不顾性命。”

“你怎敢这般同朕说话?!”皇帝苍老的躯体因愤怒、因惊惧,颤抖着、战栗着,“况且若是我当真放弃你,早在你还是个襁褓婴儿时杀了你不就好了,为何教养你,供你吃穿近二十年?而你若不愿再为我尽忠,又回来作甚!”

“你没有为我做什么,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刺客平静地看着他面目狰狞的父亲,“血浓于水,你留下我,进行所谓的教养,却不是不忍,是连这点羁绊都要利用——利用我对你与生俱来的亲近,不辨善恶地对你愚忠,让我做一把足够锋利的、藏匿在暗处的刀,来维护你的权力与统治。”

“至于我为何回来,你应当能猜得到。”

“是为了杀你。”

他不恨他,如果他真的恨他,恨他的父亲,恨这个行将就木之人,怎么会让他就这样一死了之,解脱来得太痛快,对仇敌不该如此;但他又确实要杀他,他这一生因这个人荒唐、荒谬,索性让结局也足够骇人听闻,亲手弑君弑父。被割破的喉管只能发出难听的嗬嗬声,传不出空旷的宫殿,鲜血淋漓地漫了满床,浸湿刺客半边衣衫,短匕刀尖竖直向下,一寸一寸抵近皇帝的胸膛,破开皮肉,刺入那颗滚烫的,冰冷的心脏。

血浆不要钱似的往演员身上和床上倒,渗透层叠的衣衫,叫人想到艳丽颓靡的红山茶,魈一身黑衣,暗处看不明显,光打过去才能看出染了血的部分颜色较深。现场气氛沉重,似是当真见证了一代王朝落幕,导演喊了过,招呼人出去布置机位,自己走上前来给杀青的老前辈发红包驱驱晦气,又拍拍魈的肩。

“做得很好。”导演声音很轻,像是怕扰动魈的情绪。他“死而复生”的“父亲”也跟着拍了两下他的背。

“去吧。”

属于刺客丁一的最后一场戏是一个没有台词的长镜头。

五更未至,天光昏沉,刺客出了宫城,不再隐匿行迹,绕到背风处,忽而被人抽了全身筋骨似的,扶着比血更红的宫墙跪坐在地,雪簌簌地覆在他的衣袍上,将他造成一尊无言的石像。导演没让动,魈就一直坐着,双腿冻得几乎要失去知觉,熬到起身的那一刻,脸色苍白得有些透明,踉跄半步,险些又摔坐回去。

导演手里举着的大喇叭尽职尽责地把他紧张的抽气声也放大了十倍,在寂静的黎明格外突兀,但没有人笑,都等着他下指令。道具组将人造雪的量加大到能掩盖住视线的程度,摄像紧了紧扛设备的手,导演看看泛起灰白的天空,气沉丹田对魈大声喊道:“走,一直走,哪怕觉得自己出画了也继续走。”

但魈还是停下了脚步。

后来有许多影视博主写了上万字的文稿来分析魈的这一停顿,猜测会否是一个伏笔,代表着世上尚有可以让这位少年刺客驻足的人,使他的一生不至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导演尽管同样不知道魈为什么临时改动镜头设计,不过既然成片效果不错,观众也爱看,他自是乐得围观网友针对剧情角色这些个展开深度讨论,时不时用剧组官号冲浪留言,表示这个说法很有意思嘛。可一旦被网友捉住追问有意思?那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导演立马开始打太极,啊呀,说那么透就没意思了,千人千面,何必非要求个对错?

这些问题当然也会被摆到演员本人面前。剧集播出那年的国剧大赏,魈握着话筒,把一家媒体掉下去的logo粘回原位,模仿导演的说法,回答道网友分析得都很有趣,不过我只负责演绎这个角色,没有资格评判大家的解读。记者纷纷打趣,和你们导演一样绕圈子,学坏了哦。

魈笑了笑,眼睛眉毛都弯起来,显得很稚嫩,到底也没说更多的,又回答了些之后的规划安排,离开镜头包围,助理给他披上大衣,空在前面招手,示意剧组的位置在这边。他身后,作为颁奖嘉宾出席的钟离正弯着腰和导演说话,系着魈给他挑的领带,在魈看过去的时候,像是有感应一般抬起头,分秒不差地接住他的注视。

如同杀青那日,熹光中,钟离撑着伞,站在现实与戏剧的边界,站在人潮之外,站在寒冬尽头,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他的月亮找到他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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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宴啊!!咪太神了!有幸能吃上这仙粮,也是此生无憾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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